关于女编辑的故事线以及女性互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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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真中显喜欢双线或多线叙事,我读过的他的几本书都是双线或多线。这种写法好处很明显,能够更多角度地呈现出故事,也能更全面的展现社会全貌,但也很容易造成失衡,某些读者会更喜欢某条线,讨论会更集中在某条线上,而忽略其他的线。比方说贯穿了《绝叫》和《blue》的女警奥贯绫乃,在两本书中奥贯绫乃的叙事线都不只是单纯的探案查明真相,同时也是在讲述这个女警自身的故事。她不是探案的工具人,而是某一种女性的代表,是主人公的参照组,是社会的更多维度。但这个人物在讨论中经常被忽视掉。
这本《漫长的午后》 (我真的不想叫它《恶女的告白》,什么玩意啊) 同样是双线叙事,一条女编辑葛城梨帆的故事线,另一条是书中书,梨帆收到的投稿,由志村多惠写的《漫长的午后》。很多读者都忍不住将稿件的故事当成志村多惠的亲身经历来读,甚至梨帆自己也是如此,因为梨帆的这种倾向,更进一步加重了读者的感觉。实际上,关于志村多惠,全书基本留白,只在结尾出场了一下,她本人到底经历过什么,她的丈夫和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是怎么死的,书中都没有明确交代。不过,这个故事实在足够真实,足够代表很多女性的处境,故事中的“我”在人生路上经历的一道道坎,在婚姻和家庭和自我、在丈夫、儿子、婆婆和自我等一系列的关系中的遭遇,都能令被规训得钝感力超强的东亚女性感同身受,我们自己也曾经一点点堪破那些被社会用所谓的“爱”“家”等谎言包裹起来的真相。而最后又是一个杀夫杀子的爽文走向,完美符合了很多人心中的期待。
因为很容易忘掉了这并非志村多惠自己的故事,所以也就容易忽略了这是一个经过无比精心设计的故事,其中充满了作者筛选后的爆点。而相比来说,女编辑梨帆的故事线则更偏重日常,更琐碎,也没有那么爽。当然这条线也是作者叶真中显精心设计过的,但他将更痛苦和更爽快的部分都放在了稿件线上,梨帆的故事就没有那么刺激。
梨帆是夹在稿件中的“我”和亚里砂中间的一种女性代表。亚里砂的故事也是大片留白的(真实的志村多惠是否有这样一个朋友都未可知),但通过“我”对少女时代的回忆和对想象的形象的构建,我们可以脑补出一个追求自由的洒脱独立的女性形象。梨帆不是“我”一样被困于家庭的传统女性,也没有像亚里砂那么自由。她在事业和家庭中间挣扎,她和前夫之间的感情有一定的志同道合的基础,不像“我”和丈夫那样是纯粹的自我催眠,但这种感情也经不起多少考验。她为了个人的生活选择堕胎,但心里认为自己杀过人,无法摆脱内疚之心,做不到彻底的“自私”。梨帆是虽然是新一代女性,有了更多自主意识,但生活中依然有无数困境,更挣扎更矛盾。
另外,叶真中显对梨帆的编辑工作描写得非常真实,因为我自身作过编辑,哪怕是中日两国的出版环境并不完全相通,也对许多细节心有戚戚,对乱七八糟的投稿的吐槽,对同行因为运气做了好书的复杂感情,对是做畅销书还是有价值的书的矛盾,都是我自身经历过的。
而梨帆与另两个女性的互动所体现的女性互助比稿件中的“我”和亚里砂的友情要更加微妙。
梨帆和女作家风宫华子之间无法说是友情,更多是工作上的交集,梨帆对这位自己捧红的作家甚至有很多的不认同和不耐烦,也有一定的内疚,认为自己将她的书做成畅销书的同时也是让她走上了歧路,扼杀了作家本来的灵气。在这种复杂的交织中,最后两个人走向了相互鼓励,相互帮助,不是出于情谊,而是对梦想的珍视,是追求创作梦想的人的惺惺相惜。
而另一个女作家牧岛晴佳与梨帆更不是朋友,她是梨帆前夫曾经负责的作者,是前夫的现任妻子。她们两个人没有直接接触过。但在梨帆的心里,对牧岛晴佳的羡慕并不是她成了前夫的妻子,而是因为她是梨帆心中理想的作者,是梨帆想要成为但没有才华去做的作家。牧岛晴佳怀孕生子,梨帆想的不是这对前夫的意义,而是牧岛能够将生育作为创作的动力,作为事业的支持。梨帆与牧岛晴佳的关系虽然复杂,但感情上又是很纯粹的对创作者的肯定。
梨帆报志村多惠的选题时,那个一直对她有点意思的领导同意了,原因并不是他想借机对梨帆潜规则,而是因为梨帆过去做过畅销书。所以我感觉叶真中显是很善良的,他有很多种更狗血的或者更社会派的选择,但他选择在故事中肯定梨帆的事业和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