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印尼新总统普拉博沃治下的民主之路能走多远？

前印尼将军普拉博沃·苏比延多（Prabowo Subianto）本月宣誓就任印尼第八任总统。就在25年前，他还不受人信任，我们这样说有充分的理由。

普拉博沃被指称在巴布亚（Papua）和东帝汶（East Timor）侵犯人权。1998年，他手下的特种部队在雅加达绑架民主活动人士，其中13人此后便踪影皆无。那些放回去的人也在拘禁期间遭受了酷刑。

学生们此前一直吁请印尼前总统苏哈托（Soeharto）辞职，他是普拉博沃的岳父。大范围骚乱之后，苏哈托终于在1998年5月下台，许多人认为普拉博沃帮助策划了那场骚乱。之后，在所指挥的部队支持下，普拉博沃试图持枪冲进总统府，威胁新任总统哈比比（BJ Habibie）。

尽管被禁止在随后的20年间前往美国，但普拉博沃从未因活动人士失踪而受审。

他所珍视的军旅生涯很快结束——因“曲解命令”而被开除军籍。普拉博沃名誉扫地，并被视为苏哈托政权暴力与镇压行为的象征，自我流亡到约旦。在民主改革体系中，他似乎已经看不到未来。在残酷专制的新秩序时代（New Order，印尼的政治语言，特指1966-1998年的苏哈托统治时期）废墟中诞生了印尼的民主改革体系。 

但是，现在距击垮普拉博沃的那一天还遥遥无期。他重回政坛并攀上总统宝座可能标志着印尼脆弱、令人向往的自由民主的终结，以及印尼向新秩序时代模式的回归。

印尼的改革之路走到尽头了吗？

很明显，普拉博沃对民主没有什么热情。比如说，他曾说民主“非常、非常累人”而且“非常、非常麻烦，还代价高昂”。

他创建并领导的政党大印尼运动党（Gerindra）甚至将回归“1945年8月18日订立的”宪法作为该党的首要宗旨说明。1945年宪法是苏哈托赖以统治的专制宪法最早的版本。该宪法没有保障人权或分权的内容，而且给予总统很大的权力，总统不通过选举产生，也不存在任期限制。

这部宪法在苏哈托倒台后被修改以引进自由民主模式。如果遇到什么问题，恢复最初的1945年宪法可能会结束印尼来之不易的民主。

但普拉博沃可能无需费这么大力气就能享有前岳父使用过的广泛权力。新秩序时代的许多要素已经存在。即将离任的印尼总统佐科·维多多（Joko Widodo）已经完成了废除印尼自由民主的大部分工作。他的儿子吉伯朗·拉卡布明·拉卡（Gibran Rakabuming Raka）目前是普拉博沃的副总统。

例如，新秩序时代政权的一根关键支柱便是“双重职能”原则，这个原则允许现役军人担任文职职位，让他们主宰政府。苏哈托倒台后这个原则就废除了。

但是，去年10月通过的公务员法修正案再次允许现役军人和警察担任文职职务。目前正在辩论的印尼国民军（Tentara Nasional Indonesia, TNI）法拟议修正案可能会扩大这一范围。问及军人重新在民间生活中扮演的角色议题时，印尼武装部队指挥官对这些变化表示欢迎，称军队将不会行使“双重职能”，而是“多重职能”。

同样，在苏哈托的统治下，专制的法律严格限制新闻自由。现在，一部有争议的新刑法将于2026年生效。这部刑法将恢复宪法法院（Constitutional Court ）此前取消的禁止批评政府的禁令。一项拟议中的新广播法（Broadcasting Law）也将禁止“播出调查性的新闻内容”。

按照新秩序时代的规定，民间社会活动也受到严格限制。在过去佐科威执政的十年里，针对批评政府人士的诽谤和威胁不断升级。2017年通过的一项法律允许政府解散非政府组织，无需任何司法程序。三个非政府组织已经遭到取缔。

许多活动人士现在公开表示，他们害怕成为政府的网络“喷子”甚至情报机构的目标和威胁。其他人则担心，普拉博沃会利用他与穆斯林公民社会组织的联系，向其眼中的反对集团施压或剥夺它们的合法性。

让掌权者开心

普拉博沃也紧随苏哈托和佐科威的后尘，在印尼的国家立法机构人民代表会议（印尼文拼写为Dewan Perwakilan Rakyat Republik Indonesia, DPR）中建立了一个庞大的联盟。80%的DPR成员已经进入联盟，只有一个政党进行了抵制。

普拉博沃还将扩大内阁范围，允许他将DPR的席位交给其支持者，并增选其他人，包括公民社会的成员。此举将进一步削弱反对派的力量。

这种掌权者“联合一致”的政府，让政治变得不透明。政治斗争发生在幕后，通过权力游戏和各项措施付诸表决前的交易解决。这么做会让国家立法机构比橡皮图章强不了多少，就像苏哈托统治时一样。

这让普拉博沃能够成功应对印尼实力强大的一些政治大佬——尤其是长期不和的前总统梅加瓦蒂·苏加诺普特丽（Megawati Soekarnoputri ）和佐科威。现在，二人一起控制了议会中最大的两个政党（分别为印度尼西亚斗争民主党（PDI）和专业集团党（Golkar））。

仍然广受欢迎的佐科威在二月份举行的选举中支持了其以前的死敌普拉博沃，因为佐科威认为这是他离任后保持影响力的一种方式。但是，普拉博沃不会愿意与任何人长期分享实权。他和佐科威的关系可能是对其统治的一项最大挑战。

法院是行使权力的绊脚石

普拉博沃要得到与苏哈托所行使权力一样的独裁权力，仅存的少数障碍之一便是宪法法院，该法院有权废除各项法律。普拉博沃不会想要一个不顺从他，而且阻挠他（指独立于政府）的宪法法院。各位政界人士已经在公开讨论是否需要“评估其表现”。

如果立法机关通过了削弱法院权力的法律，法院有可能像过去一样把这些法律废除。

但是宪法法院系根据最早的1945年宪法建立。这意味着，如果政府不能通过法律来削弱法院，操纵法院，或是恐吓独立法官，那么恢复1945年宪法就有可能废掉宪法法院。

这么做之前，普拉博沃先要感觉他的统治是安全的， 拥有上层集团坚如磐石的支持，但这些因素肯定有可能实现。恢复最早的宪法只需印尼最高代表大会人民协商会议（MPR）三分之二的投票通过。

普拉博沃对经济做出大胆承诺

苏哈托的体系是基于浮士德式的交易（Faustian bargain），这让他实施腐败而专制的统治，换取高速的经济增长和发展，让数百万人摆脱贫困。

普拉博沃可能会采取同样的方式。他竞选时提出了年度国内生产总值增长8%的目标。这个指标是苏哈托执政时达到的目标，但之后的各界政府从未达到过。佐科威也非常重视发展（特别是基础设施），但从未获得超过5%的国内生产总值年增长率。

许多人对新总统领导下的经济持乐观态度。普拉博沃的父亲是著名的经济学家和财政部长。普拉博沃还要求佐科威时期备受尊敬的财政部长斯里·穆亚尼（Sri Mulyani）留任。

然而，普拉博沃上任时做出了一些很难实现的承诺，这将让斯里·穆亚尼的工作变得极其困难。这些承诺中就包括他提出的免费学校午餐计划（花费超过300亿美元，或450亿澳元），斯里·穆亚尼曾公开质疑该计划。他还质疑过佐科威搞出的标志性新首都努桑塔拉（Nusantara），目前这个城市正在建设之中。（仅初始阶段就将花费至少350亿美元，即520亿澳元）。

此外，普拉博沃的首要任务将是让上层掌权者开心并维系他庞大的联盟。他的支持者和盟友——包括他的兄弟、在其政治生涯中提供资助的大亨哈希姆·乔约哈迪库苏莫（Hashim Djojohadikusumo）都会让普拉博沃为他们的亲信得到实惠以及有利可图的职位，以免补偿在二月大选中花费的大量资金。因此，理性的经济决策将受到很大限制。

外国投资一直是印尼经济高增长的关键，但尽管印尼不断声称对商业开放，但在普拉博沃的领导下，印尼无疑依然会实行保护主义。这可能会让国内生产总值年增长8%的目标无法实现。

更加积极的外交关系

普拉博沃曾在海外接受教育，英语流利，在全球舞台上感觉轻松自在。他希望自己的国家在世界事务中占据更突出的位置，体现出印尼的幅员辽阔以及其中等收入国家的新地位。

担任佐科威的国防部长时，普拉博沃在国际上非常活跃，甚至试图促成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达成和平协议。此外，让他明显感到喜悦的是，此前拒绝其入境的美国等国家也祝贺他在大选中获胜。

普拉博沃面临的主要外交挑战将与前任一样：处理好与中国的棘手关系。

印尼人对中国疑心很重，这是由根深蒂固的种族主义态度、对共产主义的恐惧以及对中国霸权野心的担忧三个因素密不可分的混合后形成的看法所导致。然而，印尼是中国一带一路投资的主要接受国，印尼的当权阶层严重依赖中国的贸易和投资。

像佐科威一样，普拉博沃要不得不处理好这种艰难的平衡关系。

回归未来

印尼公民社会的领导人们已经将新政府称为“新秩序第二卷”或“新新秩序”，原因显而易见。所有迹象都表明，在普拉博沃的领导下，始于佐科威统治时期的进程将继续下去：滑向一个比自由民主改革者25年前试图构建的制度更像苏哈托时代的制度。

普拉博沃以前没有表明过任何相反的态度，在其竞选承诺中也没有表明任何相反的态度。也许，唯一的问题就是这种情况最快何时会出现，他会做到哪一步。

本文首发于《对话》网站（The Conversation）， 作者蒂姆·林赛（Tim Lindsey）是墨尔本大学（Melbourne University）亚洲法律专业的教授，并担任印度尼西亚法律、伊斯兰与社会中心（Centre for Indonesian Law, Islam and Society）的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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