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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先勇时间小说中的特例 尹雪艳形象的探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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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 典 重 释

    白先勇时间小说中的特例
    ——尹雪艳形象的探微
    ◎李 洲

    （重庆师范大学 重庆 400047）

    摘 要 白先勇执著于时间主题的书写，其小说中主要人物的悲喜沉浮很多时候都受到时间的影响，甚至为时间所伤，唯
    独《永远的尹雪艳》中的女主角尹雪艳逃脱了无情时间赋予常人的悲剧命运，尹雪艳成为白先勇时间小说中的特例，永远
    不老的尹雪艳形象从另一个侧面表现了作者的时间意识，实质上也传达出了人类渴求永远不老，超越时间的永恒信念。
    关键词 尹雪艳 《红楼梦》原型 时间 惩罚

    白先勇是一位创作个性鲜明的当代华文作家，他在借鉴 印象，作者曾说过给她取名“雪艳”，是因为她是冰雪美人。③
    西方现代主义表现技巧的同时，继承中国文学自古以来偏好 此文英文题目作者没选用汉语拼音，而是意译——‘Snow
    咏古叹今，感怀朝露人生的文学传统，执著于时间主题的书 Beauty’。尹雪艳“净白、冷艳”的特点不由让人联想到《红楼
    写，其作品主旨深细蕴藉，饱含历史沧桑感。 梦》中白如莲藕，惯服冷香丸的冷美人薛宝钗，只是少了宝钗
    一、与众不同的尹雪艳——逃脱时间之网的一个例外 的端庄，
    多了几分妩媚和多情，
    这从尹公馆的布置陈设上就能
    如学者余秋雨所言：
    “白先勇最醒人耳目的艺术追求，就 洞悉：“尹雪艳对她的新公馆倒是刻意经营过一番。客厅的
    在于对无情时间的反复品尝。
    ”①白先勇专注于表现时间对美 家具是一色桃花心红木桌椅。几张老式大靠背的沙发，塞满
    的摧毁力以及常人在无情时间面前的无能为力，白氏小说中 了黑丝面子鸳鸯戏水的湘绣靠枕，
    人一坐下去就陷进了一半，
    主要人物的悲喜沉浮很多时候都受到时间的影响，但也有一 倚在柔软的丝枕上，
    十分舒适。到过尹公馆的人，
    都称赞尹雪
    个人物例外地逃脱了时间赋予常人的悲剧命运，她就是小说 艳的客厅布置妥帖，叫人坐着不肯动身。打麻将有特别设备
    《永远的尹雪艳》中的主人公尹雪艳——旧上海百乐门的红舞 的麻将间，麻将桌、麻将灯都设计得十分精巧。有些客人喜欢
    女，后来到了台北，成了尹公馆的女主人，上流社会风光的交 挖花，尹雪艳还特别腾出一间有隔音设备的房间，
    挖花的客人
    际花。传统的文学叙事中，以色取悦于人的风尘女子因无法 可以关在里面恣意唱和。冬天有暖炉，
    夏天有冷气，坐在尹公
    抵挡无情时间对容颜的侵蚀，其人生多以悲剧告终。而交际 馆里，很容易忘记外面台北市的阴寒及溽暑。客厅案头的古
    花尹雪艳历经十几年风雨，总也不老，连眼角也不皱一下，时 玩花瓶，四时都供着鲜花。尹雪艳对于花道十分讲究，中山北
    间这个女人公敌似乎对她无能为力。再对比昔日为她捧场的 路的玫瑰花店常年都送来上选的鲜货。整个夏天，尹雪艳的
    五陵年少们在时间淘洗中地位的起伏变迁，从上海来到台北 客厅中都细细地透着一股又甜又腻的晚香玉。
    ”
    的尹雪艳依然拥有生命中的那些富有，热闹，
    尹公馆规模从没 尹公馆催人欲睡、让人迷忘的甜腻绵软氛围不由让人想
    见减小……尹雪艳简直成了超越时空的常青树。文中有一段 到秦可卿的房间，此处的描述和曹雪芹暗显秦可卿特点有异
    她看客人玩牌的描写：
    “尹雪艳站在一旁，叨着金嘴子的三个 曲同工之妙。尹雪艳有宝钗的冷艳，骨子深处的妩媚多情又
    九，徐徐地喷着烟圈，以悲天悯人的眼光看着她这一群得意 较可卿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她那擅长逢迎、讲求实利，翻脸
    的、失意的、老年的、壮年的、曾经叱咤风云的、曾经风华绝代 绝情毫不犹豫的性格倒更接近于王熙凤。尹雪艳这一形象在
    的客人们，狂热地互相厮杀，互相宰割。
    ”②作者有意无意传达 这几个《红楼梦》中女子身上能找到原型，这种假设是牵强附
    给读者：尹雪艳像一个异于常人的看客，
    冷眼旁观浮华苍生忙 会还是有一定可取性，
    也许可以从作者本人的创作谈中印证。
    碌，她不为时间所困。 作者曾说道：
    “小学五年级便开始看《红楼梦》，
    以至于今，
    二、尹雪艳在《红楼梦》中的人物原型 床头摆的仍是这部小说。
    ”④；
    “然后我爱看旧小说，尤其《红楼
    白先勇的创作深受《红楼梦》等中国古典文学作品滋养， 梦》，我由小时候开始看，十一岁就看《红楼梦》，中学又看，一
    仔细分析尹雪艳形象，竟能找到和《红楼梦》中几个著名女子 直也看，这本书对我文字的影响很大。
    ”⑤；
    “其实，
    中国古典小
    相似的地方。请看作者对尹雪艳外貌的描述： 说中人物很重要，
    像《红楼梦》、
    《水浒》、
    《三国》，人物都已经成
    “尹雪艳从来不爱擦脂抹粉，
    有时最多在嘴唇上点着些似 为一个典型，深深印在我们脑子里面。
    ”⑥另外，在作者其他的
    有似无的蜜丝佛陀；尹雪艳也不爱穿红戴绿，天气炎热，一个 文学评论以及对话访谈中最常提及并予以高度评价的就是古
    夏天，
    她都浑身银白，净扮的了不得。
    ” 典名著《红楼梦》。《红楼梦》已深深扎根作者脑海，其影响自
    素净、
    脱俗的尹雪艳，
    颠覆了我们对风尘女子妆扮的传统 然不自然投射到创作中，作者杂糅《红楼梦》中几个典型女性

    152 2008 年第 5期 安徽文学


    经 典 重 释
    形象，突出尹雪艳的传奇性，
    大概是为了让读者更信服其异于 因素的介入让悲剧更为伤惨。小说《玉卿嫂》中最终焚毁玉卿
    常人，
    超越时空的能力吧。 嫂的不只是她那让人窒息的爱情，
    时间也参与了悲剧的制造。
    三、尹雪艳八字里的重煞——“时间”对常人的惩罚 玉卿嫂和情敌金燕飞相比，败的不是美丽，败在了金燕飞的
    白先勇在小说中形容尹雪艳时用到了三个词：“精灵”、 “新鲜好嫩”上，败在了时间之上。正如白先勇自己所言“事
    “祭司”、
    “观音”。精灵具备超越常人的法力，祭司拥有沟通神 实上，爱情和时间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⑧其它作品，如《月
    明的能力，观音享有主宰命运的神力。暗示尹雪艳是妖性和 梦》、
    《青春》……所表现出的对于时间流逝的敏感以及对无法
    神性的统一，
    这二者之间，尹雪艳更偏重的是妖的一面。作者 把握时间的焦灼感更为突出。
    借吴家阿婆之口道出这一点。吴家阿婆劝慰徐太太（其丈夫 《永远的尹雪艳》是《台北人》的首篇文章，
    《台北人》中的
    受尹雪艳吸引而变心）时这样说： 人物众多，
    身份不一，
    但相同的是他们的过去大都拥有美好的
    “这种事情历史上是有的，褒姒、妲己、飞燕、太真——这 回忆，对比过去，他们的现在都不如意，流逝的时间无情地带
    起祸水！你以为都是真人吗？妖孽！……那个尹雪艳还真不 走了人物的青春，荣誉，理想，纯洁……昨天是叱咤风云建功
    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变的呢！”欧阳子也曾这样评论：
    “尹雪艳， 立业的将军英雄，如今离群索居，孤苦冷清；昨日贵为将军夫
    以象征含义来解，不是人，而是魔。她是幽灵，是死神。
    ”⑦妖 人，夫贵妻荣，如今成为遗孀，清贫落寞；昨天风华绝代，如今
    性，
    让她超越了时间和空间，
    妖性也暗示所有试图接近她的男 红颜老去……白先勇通过小说传达出：王侯将相，才子佳人，
    人都难逃脱厄运。 草民白丁……任何人在时间面前是同样的渺小和无能为力
    此小说中，那些期望永远拥有尹雪艳的达官显贵们一旦 的。富贵不会永远，权势不会永远，青春也不会永远，曾经拥
    沾上尹雪艳或破产或死于非命。难道真如嫉妒尹雪艳的人所 有的一切，最后都将被时间无情地带走。《台北人》卷首引用
    言，
    是她八字犯了重煞，
    沾上她的人，
    轻则家败，
    重则人亡吗？ 了唐代诗人刘禹锡的《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
    乌衣巷口夕
    关于这点其实可以换一个角度理解。作者形容尹雪艳的动作 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决非偶然，作者是
    时多次用到“不慌不忙”、
    “从容”、
    “慢条斯理”、
    “徐徐”……这 借这首诗来表达韶华易逝，青春短暂，物是人非，富贵荣华如
    样的形容词，
    让人在其身上似乎觉察不到时间的紧迫感，
    她独 云烟的无常感。
    具一份不受时间约束的气质和超越时间的神秘，这比外在的 白先勇曾这样评价自己“只有二十一二岁，
    可是对时间已
    美丽更让男人着迷，试图拥有尹雪艳的人实际上是想同时拥 特别敏感，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从那时开始，时间的流逝一直
    有那份超越时间的神秘气质，
    王贵生为了她敛财不择手段，
    洪 是我最关心、
    最敏感的一个题目。
    ”对时间的超乎常人的体悟
    处长为了她抛妻别子，顾家而有事业心的徐壮图挣扎于内心 和敏感促使白先勇捉笔记录下短暂的青春和美；记录下他在
    情感和理智的冲突，这都可理解为男人们为了她偏离自己生 时光流逝，世事变迁中所感受到的点点滴滴。这种关注时间
    活的常轨，不知不觉改变自己的频率去适应尹雪艳那异于常 主题的鲜明的创作取向既是由作者个体成长经历，情感敏悟
    人的频率，
    而尹雪艳的频率对常人而言是无法适应的，
    男人们 所决定，
    也是对中国文学自古以来感时伤怀文学传统的继承。
    冒险的结果是受到惩罚——时间的惩罚。我们是不是可以这 作为白先勇时间小说中的一个例外，不老的尹雪艳形象实质
    样思考：
    世界上的不幸和悲剧是很多复杂的因素造成的，
    除了 上也传达出了人类渴求永远不老，超越时间的永恒信念。但
    性格的悲剧，命运的悲剧，是否还可以加上一个时间的悲剧 时间毕竟是无情的，永远向前而无法逆转的，因此，除了尹雪
    呢？ 艳之外，
    没有谁能永远。
    读白先勇的小说，我们总能感觉到作者流露出来的对于
    时间的敏感和关注，故有评论者将其小说归为时间小说。时 注释：
    ①余秋雨． 风霜行旅． 白先勇文集第四卷．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
    间成为白先勇小说一以贯之的主题，从其早期的作品中就已
    ②白先勇． 永远的尹雪艳． 白先勇文集 第二卷．
    广州： 花城出版社，
    见端倪。1958 年，白先勇首次在《文学杂志》上发表的《金大 2000．
    奶奶》讲述的是一个富有的寡妇在三十多岁时被一个二十多 ③白先勇， 张素贞． 学习对美的尊重．白先勇文集第四卷．广州： 花
    城出版社，2000．
    岁的工于心计、花言巧语的男子欺骗，老来家财尽失，饱受凌
    ④白先勇． 蓦然回首． 白先勇文集第四卷．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
    虐，
    最后自杀身亡的悲剧，
    表达了作者对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 ⑤胡菊人，白先勇．与白先勇论小说艺术．白先勇文集第四卷．广
    不幸遭遇的同情。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表现这个不幸故事 州：花城出版社，2000．
    ⑥白先勇．白先勇与青年朋友谈小说．白先勇文集第四卷．广州：
    的过程中，
    多次借小孩子容哥之眼（荣哥见到金大奶奶时她年
    花城出版社， 2000．
    满五十多，苍老不堪）和金二奶奶之子小虎子之口（在小虎子 ⑦欧阳子．《永远的尹雪艳》之语言与语调．白先勇文集 第二卷．
    口中，金大奶奶这位他名义上的大伯娘成了令人厌恶的“老太 广州：花城出版社， 2000．
    白先勇， 蔡克健．访问白先勇． 白先勇文集第四卷． 广州：花城
    婆、
    老娼妇”，
    ）强调金大奶奶“老、
    丑”的惨状，
    使得这个本来就 出版社，2000．
    不幸的故事更添了几层悲惨。作者旨在传达：阴险冷毒的男
    子金大先生制造了金大奶奶的悲剧，而无情的时间让暮年的 参考文献：
    [1][法] 萨特．福克纳小说中的时间．萨特文论选．北京：人民文学
    金大奶奶连恢复打击带来的伤害的可能性都不存在了，时间 出版社，1991．

    2008 年第 5期 安徽文学 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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