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溪先生
演员演戏跌跟头、得倒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跌了跟头,便爬不起来,而从此一蹶不振。我一生演戏场次过万,跌了数不清的大小跟头,凡是能够爬起来的,就有不等的收获。 1940年初春,在沈阳演《金钱豹》,可算是其中跌得最惨重而站起较快、收获奇大的一次。因此,我对这次演出毕生难忘——特别是处于倒彩声包围之下,那种无地自容的狼狈情状。
这年的春节开始,由我与著名武生李盛斌并挂头牌在共益舞台演出。怎会出现如此特殊的情况呢 ?由于我在去年的冬天为践前约,从沈阳赶去上海黄金大戏院演出,行前与共益舞台的老板约定不误沈阳之春节演出。而老板防我不归,撂了台,又约了李盛斌,所以才形成两个一流武生并挂头牌的局面。年长我八岁的盛斌兄处处谦让,并兼演武丑,我对他也非常尊重,于是合作的节目比较精彩,观众大感兴趣,上座特佳。善于经营的老板派出一台“三三”《金钱豹》,由我与李盛斌再加一位中层武生演员周稚威三人同演一个主角——习称作“三三”。我立即提出不会这戏,不能参加演出。老板说这好办,你只要扮上戏,出场露一两手,其余的让他们二位多辛苦一点就行了;要不,怎么派作“三三”呢 ?同样的情况,相似的话老板又和李、周二位重复了一遍。与此同时,海报贴出,戏票也开始预售。待我们三人碰头商量时,认为其他场子都好办,唯有“耍叉花”这场戏没有人演,因为都不会耍叉。对比之下还是周稚威能凑和耍两下叉花,就由他演“耍叉花”这场戏;李盛斌演“回山”、“抛叉”;我演“坐洞”、“扑帐子”。
当《金》剧上演之日,整个观众席不但挤得满满的,还被挤得凸起几个大包来,大铁门也较早地给拉上了,老板笑得连嘴岔子都快咧到耳朵上。我对此可紧张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乘兴而来的观众败兴而归,尽全力把我应演的几段戏演足、演好。李、周二位所想与我大致相同,所以前半出戏演得很火炽,观众看得也很带劲。待戏演到该耍叉花时,周稚威为避风险而求稳妥,仅把长叉哗啦啦响地高高扔起后随即双手接住,没有再耍其他招数的叉花,便把戏连续演了下去。此时观众可能想到以后会有大耍叉花处,或一时还未明白过来,因而并无什么反映;而我们则以为混过了这一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便感觉不妙,观众的热烈情绪竟从此冷落下来,以致以后的“抛叉”、“武打”也都没了效果,并且一直冷到把戏演完,锣鼓全停。此时此刻舞台上倒是静了,舞台下可热闹起来:先是震耳欲聋的倒彩声一阵猛于一阵,继而是座位上的草垫子从楼上、台下、四面八方如落冰雹似的尽都抛到了舞台上,还不断地喊骂“坑骗了观众”。这样倒彩连天约有 10分钟之久,观众们才愤然散尽。
李盛斌先生
这好像比 10天还要长的 10分钟可真难熬啊 !观众们每一阵愤怒喊叫都似霹雳当头,震得人六神无主,心胆发颤,如步热铛,如坐针毡,既羞愧得我无颜对人,也气愤于老板的诡谲伎俩,更悔恨自己误上了贼船。面对这种罕见的倒彩,我与李盛斌是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周稚威是急得连连跺脚,大骂老板干这种缺德事,以泄私愤。
老板厚脸皮,很会做生意,当时不见影,第二天登门送礼赔不是。他让人发过脾气之后,便采用激将之法和我这样说,咱不能这么就收了,还得把面子找回来,动员我再演《金钱豹》亲自耍叉花,来个转败为胜。我也不甘心弄得这么丢人就收了兵,于是决定由我来练叉花,过几天还演这个戏。恰巧我的助手张世桐会耍几手叉花。我狠练了一个星期,总算能把叉花耍起来了,又增加一些火炽的武打以补贴叉花的分量不足,争取打好这一“翻身仗”。《金钱豹》的海报再次贴出,果然异常轰动。上次看过的观众要看看这次怎么演;上次没看过的观众听说之后,也要来看看这个热闹。简而言之,观众席挤得满了又满,老板笑得连下巴都闭合不上了。这场“三三”《金钱豹》,特别是我新练的那几手大众化的叉花没出一点差错,使观众大为满意。前台热情的掌声、喝彩声震动了屋瓦,后台的快慰声、祝贺声也纷纷扬扬。这个“翻身仗”连我都没想到竟会打得如此漂亮。
此后,这出《金钱豹》就由“三三”变为“一人”单演了。有意味的是,我这一被逼出来的《金钱豹》,越演越熟练,通过不断地提高和丰富,它还成为我叫座、拿手的节目之一,不但在东北演,在京、津、沪、汉也大演特演,一直演到我参加国家剧院。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看来,我演《金钱豹》倒彩连天,也可谓祸福相通,而因祸得福了 !
苏海坡主编《梨园那人那事》
青岛出版社
2007年 6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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