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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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52》

第1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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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52》
作者:蟹总
文案:
在你冷的时候,恰好我能给你温暖。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边缘恋歌
主角:卢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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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五月底,杜华制衣接到一笔订单,为漳川市小牙河的服刑人员重新量体,制作一批新衣服。
小牙河是漳川管辖内最大监号,服刑有几千人。群体特殊,任务量大,厂长将重任交给卢茵。
卢茵是杜华制衣的副设,起先毕业于华东大学服装设计专业。这种学历本可以得到更好发展,屈就在制衣厂,
显然大材小用。
她却为刘泽成放弃深造机会,安于现状,深深扎根这块领域,一做就是五年。
周一一早,她带着两名裁衣师傅,赶去小牙河。
铜墙铁壁隔开两个世界,铁墙内的气氛压抑、可怖。
经过严格登记和审查,三人随狱警穿过空旷操场。菱形围栏另一侧有犯人放风,他们斜倚着栏杆,面色凶煞,
目光不怀好意,一路追过来,精锐的像狼。
卢茵一抖,感觉颈后的汗毛跟着立起来。她强自镇定,收回目光,目不斜视跟着走入一道门内。
进门后是条长长的走廊,空荡无物,显得过分冰冷和庄严。很静,只听得见她鞋跟轻轻叩在地面的声音。卢
茵不禁踮脚,十分后悔今天穿了高跟鞋。
她们进入一扇铁门。房间很大,仅有一扇窗在墙壁最上方,用拇指粗的钢筋密封着。房间有点暗,两盏白炽
灯将墙壁照的惨白,只觉这里气氛重的喘不过气。
裁衣师傅比她年纪还要小,平时活泼能说,这会闷不吭声站她身后一动不动。
卢茵命令自己放轻松,朝后笑了下,安慰说:“待会儿手脚麻利点儿,别的不管,量完我们就撤。”
两人应了声,回身准备工具。
一刻钟光景,铁门推开,一阵窸窣的响动,首先进来两名狱警。一席绿色制服,上衣别在裤腰里,腰间扎着
装备带,上面是一些从未见过的装备,手里还拿一根粗长警棍。
随后排队进来一群男人,紧贴墙壁依次站好。
卢茵看过去,那些人清一色秃脑瓢,穿黑色背心和运动裤衩,高矮胖瘦,年老青壮,各色人物。
她站原地,好一会儿才动了下。
狱警说:“这是按照身高体重筛选的代表,男女监分开,待会儿再去女监。”
卢茵拿起软尺:“好。”
“那就麻烦了。”
她大方笑笑:“不会,应该的。”
卢茵率先过去,她大略扫了眼,统共二十来人,动作快些半小时就能量完。
共两排,卢茵走到后面,把前面的留给裁衣师傅。穿梭在一群男人中,除了闻到股特殊气味,并无特别。那
种气味,像动物发.情前吸引异性的标志,太特殊反倒无法形容。
这可以理解,男犯服刑期都是一年以上,高墙里难见女人,更别提碰一下。即便目光放肆、蠢蠢欲动,也在
所难免。
卢茵手脚麻利,很快就量好两个人,她把软尺挂在颈上,垂眸在本子上记数据,顺便往角落错了一步,准备
量下一个人。
“手臂平举。”她低着头说。
话音儿刚落,她动作微顿,额边绒发被一道气息吹拂,头皮发麻,敏锐感觉到周围气场变强。她眼睛移上来,
笔尖‘呲’一声在纸上划出道豁口,人也本能往后退了半步……面前直尺之遥,一只巨兽朝她张开血盆大口……
头顶传来几不可闻的笑声,她稍微稳定心神,上前一步,重复:“手臂平举。”
几秒后,对方懒洋洋张开手臂。
卢茵目光闪躲,反复瞟那像墙一样厚的胸膛,胸肌挺括,隐隐泛着油光,上面是个黑色蛟龙纹身,硕壮龙身
挂在对方右侧肩膀,龙头在他胸前延伸,龙须飞舞,狰狞睚眦;鳞片均匀分布,层层叠加;整体纹身黑灰色调,
以绿点睛,目光显得格外凶残。
蛟龙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能从那人身上脱展而出。
卢茵动作机械,显然没有刚才冷静,步骤顺序混乱。她始终感觉一双眼在她身上游弋,和刚才两人不同,是
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目光。
腰围、胸围、肩宽、领围,视线不由跟上去,然后她看到了他的脸。那人眼睛一瞬不眨和她对视,表情带几
分玩儿味,嘴角勾出个弧度。
最先映入眼帘,他右侧眉峰延伸到太阳穴位置,有一道两厘米刀疤,伤口颜色略浅,与他偏古铜的皮肤形成
鲜明对比。眼窝凹深,双眉平阔,鼻梁直挺,唇部薄而润,在配上那稍显凌厉的眼神,带出几分不可言说的野性。
总之,怎么看都是副英挺的容貌……可她只觉他凶悍。
卢茵迅速移开目光,微微俯身给对方量臀围。
她双手张开,穿过他的身体,合拢手臂去够软尺。短短几秒,靠的太近,她又闻到那种味道,比刚才强烈数
倍。
卢茵轻轻嗓子,别开视线。
软尺绕过那人臀部,在腿侧合拢。头上倏地传来一道声音,“小姐,太紧了。”
那人语调缓慢,懒洋洋的,声音像砂砾磨牙般粗嘎,沙沙哑哑,一点儿都不好听。
卢茵一抖,手中软尺束的更紧。其余囚犯哄笑出声,有人取乐:“强哥,有你手紧吗?”
随后一阵大笑,原本克制忍耐的气氛,随这句问话,终于爆发出来。
“安静。”狱警喝了声,猛敲几下铁门:“都规矩站好。0852 你消停点,快出去了你别犯事儿。”
安静少许,仍有犯人窃窃私语。
那人舔了下唇,低着头,面前女人脸颊绯红,睫毛闪动,低低的喘着气。
她手还伸着,动作僵硬,心中有气却隐忍不敢发,低声顶了句:“再松裤子就掉了。”
她声音很小,并未引起关注,那人却听见,闷闷笑出声。
卢茵起身,不敢看他眼睛,只朝他的方向瞪了眼,又别过头去。量完裤长后迅速转向其他人,没再抬头看他
一眼。
三个人效率很高,二十分钟就全部完工,卢茵收拾东西准备出去,她没敢回头,却忍不住回想那只过肩蛟龙,
它威风凛凛,嚣张至极,却又像被他驯服的宠物,趴在那宽厚肩头,伺机而动。
卢茵甩了甩头,这鬼地方,打死都不会再来第二次。
几人走后,转身空档,老赖凑到他身边,低语道:“强哥,刚才的小妞不错,瞧那身段那奶……屁股也够大
的,要是……”
没说下去,老赖挑了下眉,心照不宣的坏笑两声。
陆强眯起眼,胡撸一把肩膀,刚才她指尖擦过他的皮肤,那冰凉触感仿佛还在,他笑了下,只觉有趣。
陆强垂头看了眼胸前,那女人一直偷瞄这纹身,明明胆小如鼠,还装的镇定自若,眼神游移却透着股简单的
执拗,那样子娇憨好笑,就忽然很想逗逗她。
里面生活艰涩,总得找点乐子。
第2章
那天很快被卢茵遗忘。
后来跟小牙河相关部门沟通好款式和数量,这批衣服投入生产,那鬼地方她再没去过。
又是一个周一,例会上卢茵开小差。
她拿着笔在底下写写画画,计算新房装修成本和未来开销。买完房子以后负债累累,装修花去手头大部分现
金,后面还要购置电器和家具,一条条卢茵都清晰罗列出来。
其中琐事纷杂凌乱,她却欣喜的感到满足。
卢茵掏出手机,对着本子拍了张照,用微信传给刘泽成。
上头领导还在讲话,她心不在焉,手指一下下点着,屏幕忽明忽灭,发出的信息石沉大海。
会议结束,大家散去,卢茵随人流往外走。
杜厂长抻着脖子喊了声:“卢茵,来趟我办公室。”
卢茵一怔,忙应了声。
…… ……
从厂长办公室出来,她又给刘泽成发了条信息。
卢茵靠在墙边,低下头,直到屏幕转暗,才把手机揣回兜里。
下班的时候,刘泽成终于打来电话,说晚上回家吃。卢茵先拐去附近市场,顺应他喜好,买了条新鲜鲶鱼、
西芹和莴笋,想了想,又捎带两打啤酒。
进小区时,保安老李叫住她,“小卢,有你的快递。”
小区大门是老式镂空铁门,路不算宽,右侧有一个半新不旧的岗亭,里面传出收音机的电流声。土黄色墙体
七零八落,墙角斑驳,苔藓肆意生长。
卢茵停了停,腾出只手:“谢谢。”
老李说:“你最近快递挺多的。”
她笑笑:“新房装修的材料多,在网上买了些。”
“要搬家了?”
“还得过一段儿。”卢茵往前走,“新房还没完工……麻烦你了,李师傅。”
老李挥手:“别客气。”
卢茵走进小区。

第2节

她和刘泽成大学毕业就住进这里,已有五年。
几栋陈旧建筑在老城区已有些年代,好在周边设施齐全,生活便利,也难得还有物业管理。门口的岗亭,几
名保安分昼夜轮流值班,平时居民换水修电闸都是他们来,治安也还不错。所以,虽然房子旧了些,但住的还算
舒适,一直没换过。
稍晚些时候。
几道菜刚炒完,门口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卢茵把盘子搁在桌上,探头说,“回来了?洗手吃饭。”说完小碎步跑回厨房。
刘泽成没应声,低头换鞋。放下背包去卫生间洗了洗手,在餐桌旁落座前,顷身啄一下卢茵额头。
卢茵脸颊被热气熏红了,细细汗珠顺颈上流下来,她笑着:“研究所最近很忙吗?”
刘泽成喝了口汤,“嗯。”
“别光顾忙,那边休息不好,也没有可口饭菜,晚上尽量还是回来睡。”
瓷勺撞了下碗沿儿,‘叮’一声脆响,半刻,“嗯”,他说,“小王请假了,这两天所里人手不够。”
卢茵说,“一会儿给你捏捏?”
刘泽成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放下汤碗握住她的手。他目光宠溺,那双眼中仿佛有化骨
绵柔的魔力,直直瞧进她的眼睛里。
当初在学校,是刘泽成追的她,卢茵从不注重外貌,也没把过多心思放在恋爱上,却无意中被那双眼睛吸引。
懵懂的年纪,爱恋来自怦然心动,他们就这样开始,六年相伴如指尖流沙,匆匆过去。
…… ……
卢茵恍了下神,回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刘泽成捏了捏她手骨,脸上带着略显疲惫和歉疚的笑,“我多吃些苦没关系,是想你能过的更舒适些,以后
的路还长着,我有很多时间陪着你。”
卢茵心一暖,“我是怕你太累。”
“我懂。”
两人起腻,半天才端起碗筷。
卢茵说起:“新房那边基本完工了,接下来买家具的钱我这里可能不够……”
“好。”刘泽成往嘴里扒一口饭,说:“我明天取给你,两万够不够?”
卢茵说:“差不多,剩下我在凑凑。”
一个话题,几句就交代清楚。
餐桌上恢复安静。一时无话,他低头吃饭。
卢茵咬住筷子,想起杜厂长今天找过她,她张了张口,刚想说话,那边电话铃响。
刘泽成放下筷子,看向卢茵:“研究所的,我去听一下。”说完走去阳台,反手关了客厅的门。
他始终背对着,卢茵听不到他和对方讲了什么,整通电话将近十分钟,回来后他脸上一派轻松,连眼里都带
了神采。
卢茵没过问,就着刚才话题,“今天我给你发的信息看到了吗?”
“你说单位安排培训的事儿?”
卢茵点头:“机会挺难得的,是去上海的 vr,我想问问你意见。”
“什么时候去。”
“下月 15 号。”
刘泽成说,“既然你觉得机会难得,可以去啊。”
卢茵说,“我们月初结婚,一去就小半年,我想先要孩子的。”
刘泽成手指一紧,点了点桌面,安慰说,“这事儿急不来。”
卢茵咬了咬唇,“算了。”她沉吟,“还是不去吧。”
“……随你。”
***
城市另一边,九点刚过,已经陷入黑暗,和城里的车水马龙、璀璨无际形成鲜明对比。
朦胧月色被窄扁窗户的栏杆分割开,细碎洒在空旷的室内。
陆强双手枕在脑后,两腿随意交叠,身上还是那件黑色背心,胸前蛟龙在黑暗中仿佛收敛肆意嚣张的气焰,
跟随主人静静盯着窗外那一小片天。
小牙河地处郊外,这一方夜空没受污染,窗外的天像泼了墨的丝滑绸缎,几颗繁星乍然点缀,将绸缎衬的熠
熠生辉。只是中间被栏杆骤然分开,失了几许美感。
星空象征自由,是这里每个人心生向往的地方。
陆强说不出此刻心情,下月初他刑满释放,曾经日盼夜盼,越临近反倒没了兴奋,内心变的越发平和。好比
满心欢喜的东西,千辛万苦得到,反而不知该怎么用。
这也许就是茫然。
陆强翻了个身,侧躺着。
他住 12 人大监号,人多杂乱,空气中弥散一种拘禁和腐朽的气息。不时有人呓语,也有隐蔽角落的铁床,
发出吱嘎吱嘎有节奏的声音。在这里,这种现象太普遍,大伙儿见怪不怪,根本不放在眼里。
上头鼾声震天,陆强睡不着,低低‘操’了声,朝上踹一脚床板。
上面动了动,终于没动静了。
旁边床位的人翻个身,伴随几声压抑的咳嗽。
陆强望过去,声音压的极低:“邓老头,你睡不着?”
老邓说:“要出去了,你不也睡不着。”
陆强嘿嘿笑两声,“心虚着,落不着地儿。”
老邓说:“出去找好落脚了?”
“里边儿给找了个工作。”
“也好。”老邓叹气:“出去就别再进来。”
陆强哼了声,“老子不在,没法儿照看你,以后多干活少说话,碰见挑事儿的就绕着点儿。”
“知道。”
“我出去了来看你,给你带吃的。”
老邓轻笑:“甭管我,好着呢。”
老邓不理他了,用背冲着他。陆强嗤笑一声,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里边儿这六年,百态无偿,一夕之间,种种画面仿佛历历在目。
陆强曾经叱咤风云,可站得越高摔的就越惨,树倒猢狲散,他一招从天堂掉进地狱。
混这么久,他结下不少仇怨,仇家等着盼着他栽倒那天。现在想想,能浑吞个儿活到现在,也算是奇迹了。
刚进来那段儿,他每天身上没有不带伤的,里面蹲着的,外面派来的,咬牙切齿想要弄死他。
陆强铁骨铮铮,硬起来是条汉子,舍命也和那帮人死磕。
要不是邓老头,他早就死了。
一帮人弄他一人,削尖的牙刷险些插入他脖间大动脉,最后时刻还是邓老头伸出手臂帮他挡了那一下。
当时众人都愣了,周围鸦雀无声,他盯着他肩上伤口,双目赤红,青筋暴起,连带太阳穴的刀疤也要立即爆
裂。
他歪头吐了口唾沫,蹲下来,拍拍老邓,声音沙哑的像被撕破嗓子:“老头,忍着。”
他速度极快,下一秒,那支牙刷已从老邓肩上拔下来。
老邓闷哼,周围人也倒抽一口凉气。
事情只不过发生在片刻间,大伙还处在震惊中,只见陆强突然转身,一个猛扑,握住牙刷的拳头已经杵进对
方肋巴。
现场一片混乱,那帮人齐齐向他冲来,陆强无法兼顾,很快被抵在墙角。领头人面色凶煞,握着牙刷直刺向
他眼球。
陆强以为在劫难逃,却听一声枪响,领头人动作一顿,身如烂泥般落了下去。
视线穿过空隙,见门口有个女警端着手枪,目光如炬……
那场风波平息,陆强蹲了小号,那伙人调到别的监号,被牙刷插穿内脏的人伤势严重,险些丧命,在医院里
躺了半个月。
没多久,他被放出来,都知道他下手狠辣,是丧家之犬,以后再没人敢挑衅滋事找麻烦。
…… ……
陆强心里一时五味陈杂,不知该骄傲缅怀,还是该一笑而过,重新开始。
但他想,老邓有句话是对的,
“出去了,就别回来。”
第3章
六月初。
当那扇厚重铁门在身后慢慢合拢,陆强还是定住身,斜眯着眼,回头看了半晌。
他还穿进来那年的衣服,一件黑色尖领 t 和牛仔裤。
里面体力劳动繁重,脸朝黄土背朝天,他练出一身的硬疙瘩,这身材自然强壮,和健身房那种特意练的没法
比。
衣服紧了,包裹着刚劲的身躯,上臂粗壮结实,腰腹窄瘦,手背上一根根经络清晰凸展,一直蔓延到手臂上。
他低头瞅了瞅,裤子也瘦了,勒得前面那坨不自在,他松了裤腰,毫无避忌伸手进去扒拉到一侧。
陆强低头系腰带,有人喊了声,“强哥”
他抬头。
那人奔过来,气喘吁吁的,“强哥,怎么就出来了呢?路上堵,我来晚了。”
他没说话,嘴角挂一抹笑,看了半刻,往那人后脑勺拍了把,“还跟个猴崽子似的,瞅你瘦那熊样。”
根子两眼泛红,瘪着嘴,“强哥,我们想你了。”
陆强笑容僵了下,唇角平了,把根子往身前一搂,“操,想老子有毛用,又不是女人。”
根子瘦小,比陆强低了一个头,被夹在他臂间,声音瓮瓮的:“这几年你不在,兄弟几个没着没落的,恨不
得跟你蹲进去。”
第3节

陆强一笑,“大龙和坤东也知道?”
“当然。”根子一梗脖,“他们都知道你出来,非要跟我来,我给拦住了,都在馆子候着呢,给你接风。”
今非昔比,根本没想到这几人六年后还记得他。
陆强喉头一热,搭上他肩膀,“走。”
根子的面包在不远的停车场,过去时,见旁边停了辆高档轿车,后座车门大开,西装革履的男人站旁边,见
两人过来迎上去,恭恭敬敬叫了声,“强哥。”
陆强没吭声,拿眼打量那人。
对方接着说:“巢会的邱老板让我来接您,在‘聚皇’给您接风。”
陆强了然,顿了顿,看向他:“能不能转告邱老,今天恐怕不方便,我一身风尘,这种状态不易见他老人
家。”
那人为难。
陆强说,“你给邱老打个电话,我来跟他讲。”
他很快拨通电话,递给陆强,免不了一通寒暄。
陆强说:“邱老,您容我先收拾下自己,一身监狱味儿我都没脸见您,也怕给您添晦气。”
邱老哈哈笑起来:“也好,随你,明天我等你。”
陆强又说了两句,挂断,把电话还回去。
那人恭敬欠身,转身上车,一溜烟开走了。
车子没了影儿,根子转头问;“强哥,邱老的意思,是不是还想让你跟着他?”
“不知道。”
“那你怎么想?”
陆强眯了下眼,没答他。
两人准备上车,陆强刚想拉车门,被一阵喇叭声止了动作。
一辆警车滑到面前,车窗徐徐落下,里面坐个女人,一头秀发束成利落马尾,盖儿帽压眉,腰板挺直。
她面容严肃,道:“陆强,你今天出狱?”
陆强看清来人,挑挑眼尾,走过去。
他微弯身体,手臂撑住车顶,另一手支住窗框:“这不谭警官吗?当谁呢。我陆强人缘够好了,都抢着来接
我。”
谭薇手指一紧,杏目圆瞪:“谁……来接你了,我来这边办事刚好看见你。”
“巧了。”
谭薇绷着脸,尽量展现附和身份的威严,“你出狱以后要好好做人,别再做违法的事,让我抓到,再给你送
回来。”
陆强笑着,“当然,被党和国家教育这么久,我努力改造,早洗心革面了。”
谭薇哼了声:“最好说的是真话。”
陆强一笑:“有功夫请你吃饭。”
她挑眉:“为什么?”
“报恩。”
“一顿饭把我打发了?”
陆强抬了下眼,用撑在车顶的拇指勾了勾下巴,笑道,“要命一条,想要,都是你的。”
谭薇脸一热,“别说没用的。”
她不在看他,车窗缓慢升上,陆强手臂跟随车窗升到一半才放下来,目送车子驶离。
根子凑过来:“哥,那女的是不是之前总咬咱们不放那个?”
陆强‘嗯’声,折身上车。
根子跟上去,笑嘻嘻问:“她好像对你有意思,哥,你看呢?”
“不感兴趣。”
根子不解:“可你刚才调.戏人家了。”
“来个火儿”,陆强翻出根烟,点着了,才抽空答:“都着玩儿呢。”
***
城市另一边,
半小时前,天上一白如洗,空气闷热。
今天是七月八号,大喜日子。
半小时后,风云骤变,乌云满天。
谁也没料到,黄历上说,‘吉凶难测,不易嫁娶’竟然是真的。
卢茵反手将头纱一把扯下,狠狠掷在刘泽成脸上。
她夺门而出,房门在身后闭合那一刻,眼泪滂沱。
卢茵开了朋友的车,冲上马路。
外面风声渐起,乌云泱泱聚到一块,遮住太阳,世间骤然陷入昏暗。
不多时,伴随几声炸雷,下起瓢泼大雨。
卢茵泪眼朦胧,不知是窗外的雨还是自己的泪,模糊了视线。
婚礼被人破坏,第三者的肚子都已显怀,而她变成全天下的笑话。
刚才的她扭曲疯狂,像个泼妇。她没这么失态过,从来处事都温和妥帖,给人留有余地,刚才打那女人的巴
掌,现在手心还麻着。
可再麻也没她的心麻。
卢茵车速很快,茫然没有目的。
她感觉自己就像疯子横冲直闯,用车速宣泄心中情绪。
脑中仿佛藏着炸弹,随便一个燃点,都会濒临爆炸。
面前一个十字路口,卢茵紧靠左侧便道,打左闪拐弯,交通灯还有几秒转成红色,她想一脚油门冲过去。没
成想,这档口一辆破旧面包冲到她前面,在红灯下堪堪停住。
卢茵心惊,赶紧踩刹车,还是晚了,她左侧保险杠擦上花坛边。
燃点来了。
卢茵握紧拳,不顾形象,从副驾一侧爬出去。
前面面包停的稳当,窗上雨雾连连,看不真切。
她猛凿了两下车窗,“下车。”
隔了会儿,窗开了。
副驾上坐了个人,秃脑瓢,额头刀疤森森,垂眸盯着窗外的女人。
他嘴里斜叼着一根烟,并没点着。拇指无意识滑动打火机的齿轮,一簇火光在雨帘中忽明忽暗,一看不像个
好人。
许久,男人操着粗嘎腔调:“有事?”
卢茵无意识往后退了步,胸中怒火被雨熄灭,脑中莫名闪现几个数字:0852。
那人视线不离卢茵,她身上婚纱被雨打湿,贴在皮肤上,胸脯露了一半,雨水顺沟壑滑进去,上演湿.身.诱.
惑。
他盯着她胸口看,许久,笑问,“想搭车?”
“……不是。”卢茵终于缓过神儿,咬着唇。
里面的人“嗯”了声。
卢茵,“淮冲路怎么走?”
陆强‘嗤’一声笑出来,点着了烟,肘支在窗框上,冲她呼出一口,也不答她。
卢茵皱眉,退后一步。
陆强朝前抬抬下巴,“搭讪呢?姑娘。”
卢茵眼神看过去,雨雾中,前方立着巨大的指示标牌,显而易见:淮冲路——前行 500 米。
第4章
陆强从后视镜看那女人落荒而逃。
她穿一件紧身鱼尾白纱,修身简体的款式,没有累赘装饰。为显身材,腰束的快被勒断,臀部凸起个挺翘的
弧度,整个曲线婉转柔美。被雨浇后,裙摆沉甸甸往下坠,她手忙脚乱弯下腰,撩起下摆,踉跄往回走。
交通灯转换,根子踩了脚油门,陆强手肘支着窗框,拿烟的手抵在唇上,斜眼看后视镜。
镜子中,那抹白色背影被雨水洗刷的支离破碎,变得越来越模糊。
渐行渐远,直到车子转弯,他才收回视线。
陆强舔舔唇,就在那短短几秒,他好像想起她了。
…… ……
这场雨持续一个下午,给陆强的接风宴也还继续。
直到晚上,雨才歇,空气格外清新,扫去一天燥热。
他们吃饭是在饺子馆。
逼仄巷子内,庭院深深,大门两旁的红灯笼把院子照的红彤彤,很普通的地方,随处能听见大声叫嚷、破口
骂娘。
桌上堆满啤酒瓶和二锅头,已有几人不胜酒力,只有根子、坤东还勉强陪着。
陆强左脚踩在凳子上,赤着上身没事人一样。
他往嘴里连塞两饺子,眯眼看几人,嗤,“熊包。”
坤东碰了下他酒杯,对瓶吹,半瓶酒下肚,嘴都瓢了:“强哥,今后……我们又能跟着你混了,盼这天都多
少年了,就等你东山再起呢,为这,咱必须走一个……”
话没说完,‘砰’一声响,坤东连人带酒磕在桌面儿上。

第4节

陆强噗嗤笑出来。
这桌儿就根子还算清醒。
“出息。”他往坤东头上拍过去,又看陆强:“别人我不管,哥,以后我就跟着你了,有什么事,你得带着
我。”
陆强进去这几年,手下小弟自力谋生,没人撑腰,也渐渐脱离黑.道组织。现在有做小本生意的,开出租的、
凭技能做电工的,还有嘴皮子遛的干了销售。
没有刀口舔血,日进斗金,收入勉强糊口,却过的踏实又舒坦。
陆强划拉两下光秃的头顶:“你今天问我,还回不回去跟邱爷。”
根子:“啊,对。”
“不跟了。”
根子一愣,“为啥,哥?”
陆强闷一口白的,呲了呲牙,火辣辣的液体顺食道滑下去,通体舒畅,他不答反问,“你现在过的怎么
样?”
“……凑合。”根子顿了两秒,一时不知道他什么心思,又说,“钱没有以前来的快,花钱总得算计着。”
陆强又吃两饺子,好歹嚼嚼,咽了说,“我在里面这几年,除刚进去那会儿有人找事,干了几架,往后白天
上工,晚上睡觉,甭管多硬的床,躺下就着,睡得忒踏实。”
根子机灵,听出他话中意思,“哥,那你后面什么打算?”
“里面不给介绍工作了。”
根子夸张‘啊’一声,“就那?”
“怎么?”陆强斜眼儿看他。
“没没……”根子干笑两声,“挺好的。”
散场已经深夜,坤东睡了一觉清醒不少,打车把另几人送回去。
陆强没去处,暂时住根子那儿。
两人步行没打车,夜间凉风将酒气吹去大半。
爷们儿一起除了聊钱就是女人。
根子说:“强哥,那里面儿没女人吧?”
陆强横他一眼:“你说呢?”
“那你这几年都没干过?”
陆强:“……”
根子贼头贼脑,“哥,我请你去个好地方。”
“不去。”
陆强侧头吐掉牙签。路边叶子被雨水洗刷的油亮,坑洼路段还积着一汪雨水,不断反射城市的五颜六色。
他眼前浮现一个身影,娇弱柔软楚楚可怜,恨不能放怀里好好疼疼她。
陆强回了神,半天才问:“上哪?”
“啊?”
十分钟后,一条隐蔽巷子里,灯红酒绿。路两边探出不断闪烁的各色灯箱,把雨后的夜衬托的靡靡。
根子熟门熟路。
陆强问:“经常来?”
“嘿……偶尔。我来只找固定的。”
陆强笑骂:“你小子,别肾亏。”
根子带他左拐右拐,在一间不起眼的店前停下。
两人在柜台前站定,根子环过手掌,事先声明:“哥,李轻是我的,你可别跟我抢。”
陆强嗤一声,及不屑,“谁都一样,别墨迹。”
老板和根子熟识,给陆强找了个身段模样都不错的女人,顺便挨着摘两把钥匙给根子。
这种地方,房间多由老板改造,中间不是水泥砖块修葺的实体墙,全部是那种及薄的木质胶刻板,房间毫无
隐私可言,打个喷嚏旁边听的清清楚楚。
当然,敢来这里的,并不担心这些问题。
根子把李轻带入房间,急不可耐照姑娘脸上先啃两口。
他们结识三年前,根子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当时岁数小,有些放不开,别人见他长相打扮都不乐意接待,恰
巧李轻刚下海,人老实没有花花肠子,并没嫌弃他,整个过程细致周到,体贴用心。
这一联系,便是三年……
李轻娇嗔躲了下,两人立刻缠一块儿滚到床上。
根子衣服还没脱尽,墙那边忽然传来女人尖叫,随后是一阵铁床撞木板的声音,整间房地动山摇,恐怕快散
架。
根子骇然咳了咳,继续之前的动作。
他今天心不在焉,也许外在刺激,很快就结束了。直到两人平静躺床上,隔壁女人还在撕心裂肺喊着疼,声
音似痛苦,似享受。
听了会儿,两人不免尴尬,李轻嘴上没说,眼神透的渴望显而易见。
根子把人一搂,干笑说:“憋的,我哥纯憋的。”
“……”
陆强的确很久没干这事儿,算起来足有六七年。
他本身不是什么好人,进去前身边莺莺燕燕,赶都赶不走,根本不屑来这种地方。头次来,没多大感觉,女
人对他来说没什么分别。
他把那女人翻来覆去折腾个遍儿,她刚进来还算欢实,现在小口捯气,奄奄一息,修长手指覆上他精壮的胸
肌,指尖摩搓着,流连的爱.抚。
陆强单手抓住她一双腕子固定在空中,不让她碰他。
他狠力耸动,盯着她表情,目光冷漠、残酷,不见半点儿柔情。
最后时刻,陆强闭上眼,脑中蓦然浮现一道画面。
……阴天,雨雾中,十字路口,一个模糊的白色影子。
耳边是濒临崩溃又强装镇定的儒弱声音,于是他看清她的脸,小巧白嫩,挂满哀伤。秀发打湿贴在颊上,那
些水滴不知是雨还是泪,令她整个人显得过分狼狈。她零零落落站在雨幕里,唇角漾开的朱红看去妖冶又可怜。
陆强心痒痒,不断打量她。
她穿着象征忠贞的白纱,细腰盈盈一握,随胯部到小腿形成曲折流畅的弧线。他视线忍不住看上去,她半个
胸脯都露着,白得能看到皮肤下的细细脉络,雨水落在那片白皙上,调皮钻进深深的沟壑……
他想到家乡的雪,团在手里,捏成不舍放下的浑圆雪团子,柔软、纯粹、不见尘埃,是他污秽黑暗的世界里,
最奢侈的珍宝。
陆强狠狠咬住牙齿,一声低吼溢出喉,就在这一刻,他听见自己心中似有泉水叮咚,有个念头疯狂冒出来,
他感到激动而满足,可这无疾的念头只持续几秒,身体的极乐根本无法取代内心的空虚。
陆强没等那劲儿缓过去,蓦地抽身起来,摘了套子扔地上,抽几张纸好歹擦了擦,躬身套裤子。
他在那房间总共逗留一个小时,收拾妥当出来,往厅里沙发一坐,点了根烟。
根子去结账。
那女人随后也从房间出来,步伐虚浮,姿势别扭。对待这种雇主,她们既爱有恨,长得好看,又带一身阳刚
汉子味儿,那方面持久没的说,就是不懂怜香惜玉,大多只在乎自己享受。
脱裤子上床,穿裤子下床。
凉薄无情,缺那么点人情味儿。
女人软塌塌歪在陆强身上:“哥,还什么时候来啊?”
陆强轻轻吐气,空中出现一个缥缈的烟圈,慢慢扩大,直至消失。
他耸开她:“边儿凉快去。”
女人被推个趔趄,起身扭了扭,扶着墙,不自然的走开。
根子走回来,把零钱揣兜里,看看那女人消失的方向,打趣:“强哥,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陆强哼笑一声,
“又不是我媳妇。”他说。
第5章
一周后。
事件平息,卢茵请了长假,一直窝在住了五年的出租屋里。
她憔悴不堪,成日以泪洗面,不出门,不洗漱,偶尔恍惚,仍然不能接受现实。
她对感情专一,和刘泽成恋爱这些年,没有轰轰烈烈、海枯石烂,却平淡中充满温馨,她以为会互相陪伴,
就这样终老,万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背叛她。
卢茵仍然不敢回想那天怎样收场的。
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怒火中烧,被个有两面之缘的男人熄灭,她被打回原形,落荒而逃,不得已把车开回酒
店停车场。
某种程度讲,卢茵承认她胆小怕事,愤世嫉俗只敢搁心里愤愤不平,和人吵架又有点欺软怕硬,她很少和人
红脸,即使打人这也是头一次。卢茵是个普通的小女人,不是圣人,沾染太多凡间的世俗气息,她好面子怕丢人,
在乎外人对她看法,更介意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她握着方向盘,浑身发抖,终于冷静下来,已顾不上伤心,只担忧这场闹剧怎样收场。
那时典礼尚未开始,宾客不多,只有双方亲属和少数服装厂的同事。
停车场里碰到一直等她的好友叶梵,她给她带了衣服换上,她并未露面,只由好友代劳,通知婚礼取消。
在叶梵走后的一段时间,车内静的可怕,后视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无力的脸,妆容凌乱,原本美艳的唇色在脸
侧晕开。
她拿出纸巾擦拭,那些红印顽固难消,像这匆匆七年,想拭去,太难了。卢茵跟自己较劲,手上力道及重,
口红印记渐渐变淡,却因为用力过大,细嫩皮肤刮出一道道红痕。
她看着镜中的脸,不免悲从中来。
待人走尽,回到新房,里面挤满刘家亲戚,第三者已被刘泽成劝走,他垂着头,颓然靠在沙发里。
事情发生的突然,他虽有错在先,其母却暗暗埋怨卢茵不计后果,擅自离开。卢茵舅妈叫嚷着索要精神损失,
舅舅只管闷头坐着,没人顾忌卢茵感受。叶梵不乐意,指着刘家破口大骂。
一时间,屋里闹得不可开交。
刘泽成腾地站起来,拉住卢茵往外走。
卢茵挣了下,力量不及,被他拉上走廊。
他还穿着典礼的黑色西装,剪裁规整,面料上成,把一副好身材衬的越发修长。领带松着,歪在一侧,整个
人显得有些烦躁。

第5节

他低头没看她,也没说话。
昨晚还睡一张床上,短短一夜,卢茵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格外陌生。
好一会儿,刘泽成终于开口,“茵茵,婚礼非要取消吗?”
“你想我怎么样?”
刘泽成不敢看她眼睛,盯着她的衣角,“我和她,我们只是逢场作戏,只是不小心……”他顿了顿,觉得难
以启齿,“发现的太晚,再想把孩子打掉,可能对她有危险……所以就搞成今天的局面。”
卢茵攥紧拳,他的每句话都像割在她心口上。
他继续,“我们在一起六七年,我爱不爱你,你应该能感觉到,这件事真的只是一时糊涂……”他手足无措,
扶了下额,“希望你能原谅我。”
“那她们呢?”
刘泽成说,“我保证,她们以后不会打扰到我们的生活。”
“我们并存?”卢茵啼笑皆非:“从前没发现,你这么贪婪。”
刘泽成无地自容,转移话题说:“茵茵,以后我不会强迫你生孩子。我们家九代单传,现在有了那孩子,我
妈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后就我们俩……好好过日子。”
卢茵无力:“孩子我自己会生。”
他脱口:“可你生不出来……”
在一起六年,同居五年,后面的一年从没特意避孕,她却没怀过他的孩子。
走廊顿时静了,卢茵心颤的厉害。
大雨滂沱,她目光转向窗外,这一刻,她才明白,两人看似坚固的感情,在现实面前那么不堪一击。卢茵终
于意识到,真心付出六年的感情,终于到了头儿……
房间铃声大作,卢茵躺床上,很困难才从回忆中抽身,她捞过电话,看了眼,是刘泽成。
卢茵盯着屏幕,那边自动挂断,直到复又响起,她才反应过来。
电话举到耳边,电流里混杂他的气息。
卢茵嗓子是哑的,“什么事?”
那边说:“茵茵,你在做什么?”
“有话直说。”
顿了顿,刘泽成道:“既然婚礼没了,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新房怎么分配。”
***
黄昏将近,橙红的余晖落满整个房间,纱帘鼓动,有微风吹进来。
床上凌乱,旧书衣服落了满地,桌上摊着吃完的泡面盒,刘泽成两天前搬走,这里几乎不剩他的东西。
接完那通电话,许久后,卢茵终于从床上坐起来。她拢好发,抹一把脸,眼中有了几丝神采,他的绝情终于
打醒她,卢茵蓦然顿悟,苛待自己是多么蠢钝和可笑。
她开始收拾房间,杂七杂八又翻出他不少东西,一些论文纸、实验报告、旧书和文献杂志。
稍晚一点儿,卢茵出门,尽量收拾自己,穿一件字母白 t 和短裙,两条俏生生美腿下,蹬一双布鞋。
头发半干,披在脑后,除面容有些憔悴外,像未毕业的女学生。
她先去饭馆点了几道菜,这些天蹲在房间几乎没出门,没吃过正经饭菜,只吃饼干泡面也没觉得饿。之后去
了超市,床单、枕套、茶杯、碗筷和牙杯牙刷全部换了新的。
从超市出来,已华灯初上。
卢茵提了满满三大袋,实在拎不动,叫了辆的士。
行至小区,大门紧闭。
司机按了两声喇叭,里面毫无反应。
卢茵从车窗探出头。她在路灯下,发落下来,被微风吹拂。隔着镂空的铁门,岗亭里黑漆漆的,并没开灯,
但隐约能听见那台老旧收音机正发声。
她冲里面喊了声,“李师傅,您在吗?”
里面没动静。
片刻,她又说:“麻烦开一下大门,我东西太多,提不了。”
岗亭同样寂静,等了片刻,卢茵想下车查看,将动的一瞬,门口晃出个人影。
那人并不是老李,看外形比他高大许多。他插兜站在阴影里,容貌模糊,只能分辨大致轮廓。身材魁梧,一
身纯黑装束,腿修长,裤管一条垂着,一条向上卷起半圈儿,没穿保安外套,紧身黑衫的下摆扎进裤腰,带了顶
帽子。
卢茵眯起眼,这人她没见过,但莫名有种熟悉感。
那人似乎看过来,顿了片刻,上前把大门拉开。
车子开进来,卢茵张了张嘴,一句谢谢没说全,已擦身而过。
回到家又一通忙碌,个把小时后,房间已焕然一新,床上换了床单,只留一个枕头一床被;客厅干净清爽,
不见乱扔的报纸杂志;卫生间镜子光亮,前头摆一套新牙具,旁边挂着蓝粉色毛巾……
一切都是新的,根本找不到其他人住过的痕迹。
卢茵浑身是汗,摊在沙发上,望一眼空荡荡的房间,顿觉荒凉落寞,一股疼痛又从心底涌上来。她呼了口气,
命令自己不去想,目光落在门口那堆废纸上。
卢茵咬了下唇,拿起火机和那堆旧物,上了天台。
夜风徐徐,洗去白天的燥热。
月亮被云遮住,只余一点朦胧月色。
她站在天台上往下看,几盏孤落的路灯根本照不见前路,夜静极了,仿佛已陷入沉睡。
卢茵席地而坐,拿起手边一叠纸,是刘泽成的论文。月光很淡,根本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但他的字迹就像
刻进她脑海里,不去不灭。
火机‘擦’的一声,黑暗里一道微小火光燃起,逐渐变大,空气里充斥一股烟灰味儿。
卢茵把手里的纸投进火里,火光照亮她的脸,黑烟伴着尘埃飞舞在半空中,一切终将像它们一样,离她远去。
这堆废纸烧了好一会儿,火灭了,夜风吹走浮灰。
再次陷入黑暗,卢茵坐了片刻才站起来,回身的瞬间,她失声尖叫。
通往楼下的铁门边,斜倚了道身影,穿着背心短裤,秃脑瓢。嘴里叼根烟,自在悠闲,不知看了她多久。
卢茵惊魂未定,往后连退了数步。
那人站直身,低声说,“别动,再退一步没人救你。”
卢茵后脑一麻,浑身汗毛都竖起来,对方开口那一刻,她已经听出来。
她见过他两次,一次在小商河,一次在大雨滂沱的十字路口。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几个数字,0852。
卢茵颤着声,“你怎么在这里?”
陆强嘬了口烟,勾嘴角:“你认识我?”
卢茵咬住唇,“不认识。”
陆强没吭声,往前走了两步。
她慌了,贴着墙边往后撤,夜很黑,但依稀可以看见他光亮的头顶,香烟在唇间明灭,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脸,
和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卢茵慌张开口:“你想怎么样?”
他停住,笑说:“又没对你干什么。”
卢茵说:“你走开,我要叫保安了。”
“我就是。”
陆强走到火堆旁,用脚碾死未灭的火星,“新来的。”
卢茵愣怔。
他说:“居民投诉,说楼顶有人放火。”
卢茵半天才回过神,“我没放火,只烧一些东西。”
“哦。”他说,“我看见了。”他不知在她背后站了多久。
卢茵不想多说,想绕过他先下去。
天太黑,根本看不见路,她忽然被杂物绊倒,闷哼了声,脚腕儿一股尖锐的疼。
现在的她脆弱到不堪一击,一点疼痛,足够她挤出几滴眼泪。
好一会儿,腰侧徒然多了道力量。
他倾身要抱她,头顶一道声音,“住几楼,我送你回去。”
第6章
卢茵屈膝往后挪了两下,逃出他手掌,抹了把眼睛:“不用,我自己能行。”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委委屈屈,带着过分的小心翼翼。
陆强半跪半蹲,手肘搭在膝盖上,离她很近,壮硕的身躯像一堵墙。
唯一一点光亮被遮住,卢茵沉进黑暗里,压力迫人,她不由瑟缩了一下。
他看她,“你怕我?”
半刻,“……没有”她边答边轻轻活动了下,试着站起来。
陆强嘴角上勾:“那躲什么?”
卢茵一顿,挤出个笑:“真没有。”她故作轻松,尽量不去看他。手臂撑住地面,腰腹用力,挺身从地上站
起来,脚腕儿疼痛,她曲了下膝盖,嘶出一口气。
陆强还蹲着,瞟向那圆润的小腿肚,往上看一点儿,腿窝有两个小小的凹陷,一根脆弱的筋络连接细嫩长腿,
黑暗掩饰下,柔弱又坚强的支撑着。
他搭在膝盖的食指,无知觉动了下,又掀起眼皮看她。
卢茵试着往前挪了下脚,脚腕儿刺痛无法前行,她‘呀’了声,又跌回去,却意外落进一副铜墙铁壁。
后背和腿弯儿刚好落在他两臂间,臀在他膝上,一抬头,他齿间叼的烟就在她脸旁。
卢茵愣了片刻,挣扎起来:“对……不起。”
陆强大掌一收,任凭她有再大本事,根本无法逃脱。
怀中的人不安分,总想挺腰溜下去,一节细腰在掌中灵活扭动,像条蛇。他若有似无的掐了把,那具身体一
僵,不敢动了。

第6节

陆强起身,垂下眸,扫了眼她胸前,她穿着居家白色背心,宽宽大大的款式,楼顶太暗,其实只看到一片白
色,可贴着他胸膛那面燥热又柔软,触感真实妥帖。
他最后看了眼地上灰烬,转身往门口走。
这楼共有六层,老式住宅,两段楼梯是一层,声控灯,陆强跺了下脚,灯亮了。卢茵眯起眼,暴露在强光下,
她突然有种无所遁形的羞愧感。
卢茵埋下头,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她不自然理了下额前发丝。
头顶‘嗬’笑了声,问:“你家住几层?”
卢茵说:“二层。”
陆强问:“失恋了?”
“没有。”她否认。
“那吃饱撑的,大半夜上楼顶装鬼。”
卢茵说:“没装鬼,就烧点儿东西。”
“给死人?”
卢茵一噎,敢怒不敢言。
陆强抱她走的轻松,连下了两层,“让人给甩了?”
卢茵警惕,“你别乱讲,我……老公就在家里。”
“那没跟你一起装鬼。”
卢茵绞紧双手,垂下眸:“他睡了。”
陆强没别的话问了,转过楼梯,到了三层,他跺一下脚,灯没亮,陆强重重咳了声。
他胸腔震颤着她手臂,卢茵下意识挪开:“这层坏了。”
隔了几秒,他问:“三层?”
“对。”卢茵说:“有一个月了。”
陆强没说话,半刻,忽然哼笑了声。
黑暗的空间,令身边一切显得越发寂静,她听得见他粗重的呼吸,伴着略微单调的脚步声,短短几米,却比
任何时候都漫长煎熬。
还剩几截台阶,她松一口气,却又屏住呼吸……陆强突然收手臂,把她往上颠了颠,粗糙的掌心划过她大腿,
像调整姿势,手一紧,又像故意测试她重量。
卢茵心跳到嗓子眼儿。
在二楼站稳,她忽然“呀”了声,“我忘了东西在楼顶。”
陆强:“哦?”
卢茵挺了下腰,示意他把她放下来。
陆强看她一眼,松左手,扶着她后背,尽量轻缓的把她放地上。她伤脚半踮着,并没觉得疼。
卢茵往后跳了步:“嗯……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拿一趟?”
陆强看着她:“是什么?”
“钥匙。”她指了指旁边的门:“房门钥匙。”
陆强最后看她一眼,转身往楼上去了。
没有响动,二楼声控灯熄灭,恢复黑暗,卢茵迅速瞅了眼上面,见没动静,踮起伤脚连滚带爬往三楼跑。
她从口袋拿出钥匙,开门的手都是抖的。
进了门,轻轻落锁,她倚着房门,泄了力,感觉快要虚脱。
许久后,平稳了呼吸,捻起前襟抖动几下,汗都冷了。
她想起什么,凑头从猫眼往外看。
没过多久,楼上声控灯亮了,卢茵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门外。视野里走进个高大身影,他低着头,
步伐扎实。光线在那人身后,他面容模糊,看不清表情。
越走越近,转弯处,他突然在门前停下,卢茵呼吸一滞,下意识去摸开关,才想起,她进门根本没开灯。
那人在她门前站了片刻,侧着身,从兜里掏出根烟点上,抽了两口,火光明灭间,他捏着烟的手勾了勾额头,
往楼下去了。
自始至终,他没朝她的方向看一眼。
卢茵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陆强从三楼下到二楼,从黑暗走进光明。在二楼他没停顿,挑起眼皮往黑漆漆的三楼瞅了眼,又瞅了瞅头顶
的灯泡,下楼去了。
他停在楼栋口,倚着破旧的防盗门,想抽完这支烟。
对面过来个女人,步伐婀娜,小高跟儿哒哒扣响黑夜,陆强本能扫那人身材,胸高耸,大长腿,腰胯左右摆
动。
陆强眯了眯眼,啜一口烟。
女人走到跟前,笑着;“保安大哥,楼顶到底怎么回事啊?”
陆强说:“没啥事。”
“没啥事?”她不信,往前走了一步:“吃饱撑的,好端端上楼顶放火?”
陆强没吭声。
她追问:“男的女的?”
“女的。”
“年轻的?”
“嗯。”
她八卦:“准是受了什么刺激,让人给甩了吧?”
陆强说:“没有,她烧纸。”
“烧纸?”她一脸懵懂:“给谁烧?”
“死人吧。”
他嗓音本就低沉,应景的,一阵夜风吹来,女人裙角掀起,腿下阴嗖嗖的。时间到了,小区里几盏照明灯
‘啪’的熄灭。
女人尖叫,一头扎进陆强怀里。
陆强的烟还没抽完,他一手插兜,一手捏着烟,就那样懒散靠在门框边,不抱她也没推开。
女人颤巍巍的:“刚才我在家就看见对面有人放火……真放火还好。可是,在楼顶烧纸……够瘆人了,那女
的神经有问题吧?”
陆强说:“谁知道。”
女人说:“我有点儿冷。”说着,有意无意拿胸蹭他胸膛。
“冷你还换衣服。”
半个钟头前,有人打电话到保安室,说对面楼顶有人放火,他刚准备睡下,套了条大裤衩往那方向去,打电
话的人早就等在楼下,穿着宽松睡衣,布拖鞋,蓬头垢面的,也看不出身材……现在到像换了一个人。
陆强掐了手头的烟,中指一弹,烟头飞进垃圾桶。女人抱的很紧,他环过手,摸她屁股。
女人忍不住抖了下,被他捏的踮起脚尖,失控哼出声。
陆强捏两把,动作顿了顿,手滑下去,摸她大腿,最后手掌落在她腿窝儿上。
那里是敏感地带,她向后曲腿夹住他的手,咯咯笑起来。
感觉是不同的,陆强收回手。
女的说:“保安大哥,要不你送我回去,我家就住这对面儿,太黑了……我有点儿害怕。”
陆强看了她一眼:“那你得找保镖,这不归我管。”
他拽下她的手,懒得看她,直接往远处的保安室走。
小区里静谧无声,前方是条黑漆漆的路,他脚步孤独,面对未知,就像他这半生。陆强胡了把光秃的脑袋,
忽然笑出声,仿佛这刻,他再次确定自己的心思。
路也亮起来了。
***
卢茵请假期间扭伤脚,不得已又在家休息半个月。
一早来到厂里,同事们还没到齐,她寻个僻静角落喝了杯早餐奶。厂里餐厅其实是员工休息室,很宽敞,角
落里堆着两台不用的缝纫机器,正中放个通长木桌,别人吃剩的咸菜和醋瓶摆在上面。阳光透过陈旧玻璃,尘埃
在光束下无所遁形,头顶电扇呜呜转,整间屋子显得有些混沌。
卢茵收回目光,叹一口气。
走廊传来凌乱脚步,几个女同事叽叽喳喳走过来,声音越来越近,卢茵蹭了蹭座椅,莫名有些心慌。
推门而入,在看到她以后,那声音戛然而止。
卢茵低头喝了口牛奶,有人立即打招呼:“茵茵姐,你来啦。”
“听说你扭到脚了,好些没有?”
“我这儿有豆浆,小卢,分给你点儿?”
卢茵理理头发,笑了下,一起回答:“脚上是小伤,养几天就好了……我刚吃过早饭,不用了。”
那人笑笑,把豆浆搁在桌上,去帘子后的更衣间换衣服。
室内诡异的安静了几秒,各干各的,气氛有些尴尬。
卢茵如坐针毡,她收拾了桌上垃圾,笑着:“我先回办公室了,回头再聊。”
几人忙道,“回头聊。”
“好……”
“好好……”
那扇门在身后合上,门内传来窃窃私语,说了什么,却听不清。她轻轻攥了攥门把,感觉自己像一只乌龟,
缩进壳里,躲开外界,终于安全了。
刚才同事并没说什么,甚至对取消婚礼的事只字未提。可她忍受不了别人小心翼翼的避让,和看上去善意的
问候。瞧她的一双双眼中充满窥探、同情和惋惜,这让她感到自己越发可悲,像个失败的实验体。
一上午浑浑噩噩的过来,同事结伴去食堂吃饭,她不想去,想随便啃几口面包。
隔段被敲了几下,她抬头,是个男同事。
“一起去吃饭?”
卢茵摇摇头:“你去吧,我早上吃的多,还不饿。”
男同事说:“吃的多那也算早饭,现在是中午,不饿最好也去吃一些。”

第7节

“不去了……”
男同事刚想说话,门口有人叫:“陈瑞,等你们呢,快点儿。”
“就来。”他喊了声,又压下身体,低声说:“你不想成为话题,最好的方法不是离群,而是要若无其事,
像以前一样,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卢茵蓦地抬起头,不可否认逃避是现在唯一想做的,很显然,这样的情况下太难了。
她抿了下唇。
陈瑞眼睛泛光,带着无限活力,鼓励她:“走啊!”
犹豫片刻,卢茵站起来,跟着他往外走。
食堂餐是最普通的三菜一汤,一荤两素,汤没什么味道。
几个同事围坐在餐桌旁,男的女的都有,边吃边聊,也能热火朝天。
没人故意把话题扯到她身上,也没特意用眼神打量她,看上去像没人在背后议论那件事。
卢茵后背不那么挺了,肩放下来,才感觉到一丝轻松。
外面进来个人,冲这桌打了声招呼,看见她来上班,目光马上变得耐人寻味,问了句:“卢茵,你还好
吧?”
满桌立刻静下来,有人埋下头,有人尴尬的咳了咳。旁边同事撞了下那人胳膊,她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
的,尴尬缩缩脖子,溜走了。
卢茵放下筷子,吃进去的东西味同嚼蜡。
刚才同事是其他科室的,不过点头之交,而她和刘泽成的婚礼,根本没有邀请她。
第7章
流言蜚语如同病毒,在看不见的隐匿世界疯狂传播。
卢茵心中沮丧,走出厂房的时候,像从牢笼中解脱,如芒在背的感觉才稍微消散了点儿。
没走几步,后面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喊了她一声。
卢茵脚步一顿,回过头,扯出个笑:“陈瑞。”
陈瑞小跑几步和她并肩,两人混在人潮里走出厂院大门,他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走了一段儿,卢茵抬起头和他告别:“我去前面等车,再见。”
“等一下。”陈瑞叫住她。
“有事吗?”
他向后搂一下短发,顿了片刻才开口:“今天的事对不起。”
卢茵笑了笑:“你又没做错什么,根本不用和我道歉。”
见她笑,陈瑞放松了点儿:“其实你不用在意那帮人说了什么,他们没有恶意,就是闲着无聊,碎嘴讲些八
卦。”
“我知道。”
“别太放在心上。”
卢茵敷衍:“好。”
又停顿几秒,他低头看着她的脸,问出想问的:“你和他……你们真不结婚了?”
卢茵下意识皱眉,心里没来由的烦躁,十分抵触他问这个。陈瑞见她表情,着急解释:“我不是八卦好奇,
跟他们不同,是真的……”
‘关心你’几个字还没出口,卢茵打断说:“不太想讨论这个话题。”她侧头往旁边瞅了眼:“车来了,我
先走了。”
陈瑞‘诶’了声,卢茵半步没停,上了驶来的公交车。
厂里离住处半小时车程,655 路直达。下班的点,车上人多,卢茵往后走,寻了块儿空位站着。车里没开空
调,空气燥热,没站多会儿,脸颊的汗往脖子里淌。
她一手拉着上面扶手,另一手抹了把汗,车开起来,外面的风往里灌,可并没缓解多少,扑在脸上仍是热突
突的。
卢茵目光投出去,窗外的人和路一晃而过,有些眩目。
她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活着真累。
有些时候,她也厌恶自己,太敏感,太在意别人目光,凡是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没有一刻是为自己活。即
使现在,面对失恋和背叛,仍然在意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她。
一路上胡思乱想。
她一时想着,厂里没法待,应该认真考虑出路;一时又想,要不舍脸问问老杜,去上海 vr 的机会还有没有,
暂时离开,也许是个好办法。
正想着,兜里电话震了下,她腾出只手,拿来看,是条某银行的订阅信息。
上面显示有一笔钱转入,金额十三万八千五,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
卢茵咬住唇,不由有些发抖,她狠狠攥紧手机,过了两秒,又震起来,这次是电话,她看一眼,直接挂断。
想了想,回复三个字:“已收到。”
那边没再打来,隔了很久,有条短信进来:“好。”
卢茵看着屏幕,手指动了动,电话又嗡的震一下:“茵茵,对不起,你要好好的。”
那几个字骤然跳入她眼中,他曾经深情款款,语调温柔的叫她茵茵,她一遍一遍答应,感觉那时梦都是甜的。
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物是人非,他再次叫她,除了心痛,还有种无法抑制的恨意和厌恶,一切回忆都变得面目
可憎。
卢茵心脏猛然抽搐,像铁椎扎在上面,疼痛延伸,到脖颈然后疼到后脑。窗外景象模糊了,变成无法聚焦的
斑斓色块儿,她抬起头,睁大眼睛拼命克制。
车子停靠,卢茵拨开人群下去,眨了下眼,一滴水落在地上,世界终于恢复清晰。
七年感情,能经历岁月消磨,却经不起风吹雨打的侵蚀,所有过往,在上一刻彻底瓦解。
他要房子,她要钱,分道扬镳,以后再无瓜葛。
…… ……
天渐渐暗下来,卢茵在外吃了饭才往回走,她喝了点儿酒,莫名有些亢奋,先前坏情绪被酒精挥发不少。
她拎着背包,高跟鞋扭了下,步伐有些虚浮。
行至小区门口,老李喊住她:“小卢,回来啦?”
卢茵定了定神,扭过头:“李师傅,您没回呢?”
“这就回。”他拿抹布擦自行车座,想起件事又叫住她:“有你个快递,今早到的……好么,顶重一包,”
他往后指:“小陆,你帮忙拿一下,在桌腿儿下面呢。”
卢茵听他说话,一歪头,才见后面还有个人。那人坐在岗亭外的长椅上,好像刚来换班,没穿保安制服,黑
衣黑裤,左脚趿拉一只老北京布鞋,另一只鞋底朝天,右脚光着踩在椅子上,正吃饭。
卢茵看清那人,心一跳,登时酒醒一半。
陆强嘴里‘嗯’着,却没动换,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卢茵被瞅的浑身不自在,想改天再取。
老李‘啧’一声,回头道:“小陆,想啥呢?”
陆强目光移了下:“吃完这口。”
他把手里半个馒头塞嘴里,就着半包榨菜,在裤子上蹭蹭手,又看卢茵一眼,才回屋拿快递。
老李和她寒暄几句,陆强把快递搬出来。
他看老李:“不是她的。”
老李以为自己眼花,就着他的手,皱着眼看,“没错啊,11 门 302,卢茵。”
陆强说:“她住二楼。”
卢茵脸一热,想起那天耍小聪明把他甩开。
老李说:“你新来的还不了解,小卢住三楼。”
陆强动了下嘴角,瞥她一眼,又说:“二楼,她自己说的。”
老李疑惑,嘀咕着:“之前我给修过水管,错不了啊!”
卢茵顺了下鬓发,低垂着眼,目光飘忽不定。这会儿酒劲往上拱,发丝在微风下轻舞,脸颊又热又痒。
她用手挠了挠,捋顺头发,又去拽裙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头,干笑两声:“那天我好像说错了。”
老李得意:“你看看。”
陆强瞅一眼他,又把视线移回来,看她表情窘迫,似笑非笑“哦”了声。
老李说:“这就对上了,搞清楚了……哦还有,你们没正式介绍过吧?”
两人不说话,陆强还垂眼追着她瞧。
老李未看出其中微妙变化,不说话等同默认,冲着卢茵:“这是咱小区新来的保安,叫陆强,外地人……看
这块头儿,”他拍了下陆强肩膀,感慨道:“就应该多招几个这样的年轻人,居民才有安全感。我这老头子,也
该考虑退休喽!”
卢茵说:“您把治安管理的很好。”
老李自嘲,摆摆手:“差远去了。往后有事就找小陆,他人不错,敦厚老实,干啥活都任劳任怨,就不爱说
话。”
卢茵抿抿唇,飞快看了他一眼。他原本光秃的头顶已经长出黑发,贴着头皮,极短的一层,看上去又硬又扎;
刀疤尾部掩进鬓发,不那么乍眼,收敛不少锋芒;身上半袖有些宽大,很薄,风一吹,仍然可以呈现健硕的轮廓。
但先入为主,即使他并非十恶不赦,单往那儿一站,卢茵也觉不出他敦厚老实,相反,总觉这人隐隐透一股
危险气息,看她的眼神太直白太肆无忌惮,有点儿不怀好意。
卢茵收回思绪:“行……李师傅,那我先回了。”
老李说:“这包裹太重,让小陆给你送过去,”他转向陆强:“我替你盯会儿。”
卢茵一惊,“不用麻烦,我行。”她上前一步,要从他手里接箱子。
陆强没动。
她托住箱底,往自己怀里揽。
陆强说:“重。”
卢茵闷不吭声,用了点儿劲。
脾气倔,不听劝。陆强勾了下唇角,半刻,松开手。
箱子重量远超出想象,猝不及防,她顺着力道坠下去,高跟鞋一歪,卢茵半趴在箱子上,她‘哎呀’一声,
手忙脚乱的撑身体。
头顶传来一声笑,低低的,哑哑的,听上去心情愉悦。
老李上前扶人,不忘数落:“真不经夸。这就毛毛躁躁的了。”
陆强没反驳,眼里也没别人,看那小女人笨拙的折腾,她脸颊绯红,抿着唇,明明气愤至极却不敢看他眼睛,
冲着他脚边轻轻白了眼,模样带几分娇憨。
他躬身抱起箱子,往肩上一扛,根本不费力。

第8节

卢茵:“真……”
“跟上。”
他已经往前走了,卢茵看着他背影,磨了磨牙,冲老李告别,小跑着跟上去。
他腿长,步子大,迈一步,卢茵要小跑三步。
她住的楼栋位置靠里,小路迂回曲折,步行需要七八分钟。
卢茵跟的吃力,呼吸稍稍乱了些。
过了几秒,前面那人像意识到什么,他回过身,停了下,直到卢茵赶上才重新迈步,这次步调放缓不少。
两人并肩,反倒尴尬没有话说,比起以往几分钟的路,要过的相对漫长。
陆强倒自在,扛着箱子像散步,他往远处看了眼,公园里一群人跳交际舞,男的女的,穿得花花绿绿,扭腰
旋转,裙摆飞扬。
他嗤了声,目光落回来。
“你天天这时候下班?”
“……啊?”卢茵本来走神,听他说话才转过头,目光有些茫然,她反应了一下,才答:“哦……没,去吃饭
了。”
陆强看她半刻,笑着嘀咕:“真呆。”
“什么?”
他一笑,没重复:“这买的什么?”
卢茵说:“水晶灯。”
“网购的?”
她点一下头。
陆强说:“这东西分量不轻。”
“嗯,”她敷衍,想起老李说他话少,可显然,这评价有误,想着,竟不自觉加了句:“三个房间的。”
“房子装修?”
她眼神一暗,又一点头。
陆强没继续这个话题,问道:“你会用电脑买东西?”
她没搞明白:“……不都会吗!”
“我不会。”
卢茵看向他。
陆强漫不经心:“里头待的年头长,还不流行呢。”
卢茵:“……”
进了楼道,陆强一口气上到三楼,头顶的灯没有修,黑的不见五指。
卢茵开口:“麻烦你了,放这儿就行,我自己搬进去吧。”
陆强还扛着,说了句:“开门。”
卢茵犹犹豫豫,磨蹭着从兜里掏钥匙,上次借口支开他,这次不好再赶他走。
她昂头瞄了陆强一眼,眼前黑漆漆,他像个庞然大物,匿在黑暗里。
卢茵开了门,往后退一步,陆强进去,里面仍然没亮灯。进门是个走廊,陆强侧过身:“灯呢?”
“在你后面。”
他摸了半天,“找不到。”
卢茵往前走一步,伸手去触。开关被陆强挡住,走廊本就窄小,堆满杂物,他身形高大,站着也不动。两人
距离近了,他身上的热气向她烘来,鼻端冲进一股男性味道,掺杂少许汗味儿,奇怪并不难闻。她抬了下眼,忽
而与他目光碰撞,窗外一点微弱灯光映进他眼底,眸光精亮,强势专注。
她心下一颤,本能往后缩。
一时间,狭小空间里静的出奇,摩擦衣角的声音清晰可闻。
两人在黑暗里站了会儿,陆强蓦地往前跨了一步,他臂膀宽阔,块头压顶,肩上还扛着箱子,把她锁在角落
里。
那人突然欺近,卢茵害怕,一缩脖子,紧紧闭上眼睛。
陆强却没继续,鼻端悬在她耳旁。
卢茵浑身僵硬,屏住呼吸。
陆强顿了下,鼻翼煽动,又微微低头闻了闻,一股清淡的酒香从她身上散出来,他也微醺。
陆强哑声:“喝酒了?”
她睁开眼,心怦怦跳:“啊?”
“能喝多少?”
“……一点。”
陆强巡视她半刻,往屋里瞅了眼,一笑:“你老公没在家?”
第8章
扑通,扑通——
黑暗里,卢茵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就站在眼前,他身上热气紧裹着她,属于这个人的味道萦绕在鼻端,她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可走廊狭窄,
好像他们之间本应该就是这个距离,她找不到合理理由推开或大叫。
他刚才问的话,令她瞬间滞住,有一根刺卡在喉咙里,不知怎么答。
陆强没有退后的意思,胸口一起一落,有规则的呼吸。
卢茵挨不住,想打破尴尬僵局,往右侧门口移了下。
刚迈半步,她一激灵停住了,一声声震动在安静空间里格外突兀,顿了半秒,卢茵手忙脚乱从包里掏电话,
不着痕迹退到门口。
她出了门,一个站门里,一个站门外。
卢茵看了眼来电,迅速接起来。
“老公?”
“……”叶梵,“茵茵?是我……”
“你还多久到家?”
对方静了两秒,提醒说:“我是叶梵!”
“快到小区了?正好我也刚进门。”
“……你疯了?”
她咬一下唇,硬着头皮问:“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
那边暗骂了句,恨铁不成钢:“这都多久了,你能不能振作点儿。”
“就清蒸鲈鱼吧,还是糖醋小排或是香酥鸡。”
听筒里吼了句:“那混蛋有什么好,值得你把自己搞成神经病。”
叶梵口气不善,卢茵听着,又往远处走了几步,顺手把话筒音量调低。
陆强微微嗬笑了声,摇摇头,他还侧身站门里,扭过头,看楼道里那个模糊的轮廓。此刻极静,电话那端情
绪激动,一通乱嚷嚷。相反,她说话轻轻柔柔,像夏夜绵软的风,那声‘老公’叫的人骨头酥麻。
陆强手插.进兜里,舌头在下唇上左右刷了几遍,喝水太少,他嘴唇有一道道干涸的竖纹,润了润,唇湿了,
却越发口渴,希望面前有杯纯净清爽的水。
卢茵说:“还有想吃的吗?”
“……你到底怎么了?”叶梵缓下来,担心问:“哪里不舒服?”
“挺好的……就这么定吧。”
“你别吓唬我,要不你在家等着,我这就过去找你……”
“不用,我去买,一会儿见。”没等那边说完,卢茵先掐断电话。
陆强又看她一眼,移开目光,一回手,准确按亮走廊里的灯。
卢茵还直直站在楼道里,突来强光令眼睛不适,却终于找回安全感,她心一下子归了位。
陆强问:“放哪儿?”
她回神,看了眼他肩头的箱子,“放空地上就行。”
他把东西放下,又往屋里扫了眼,转身出来。
经过她身边,卢茵往后挪了半步,小声说:“谢谢。”
陆强停住,垂头看她。
她柔软腰肢贴在扶手上,上身后倾,锁骨显得更加笔直,肩上有两个深深的凹窝,适合用手指勾勒它的一起
一伏。他目光降了降,这动作让她前面的形状迎向他,突出、招摇,她却不自知。
陆强勾了勾鼻梁,不动声色往后退了步,怕自己再有什么举动,她会顺着掉下去。
僵持片刻,卢茵重复:“谢谢。”
“不客气。”
“……那再见。”
“再见。”
陆强转身下楼,下了两节又站住,抬眼,额头有两道浅短纹路,“你会做饭?”
卢茵莫名其妙:“……”
“看样儿会做不少。”
“……”
“小炖肉会不会?”
“……没做过。”
“学学,挺好吃。”

第9节

说完这句,他下楼,二楼的声控灯亮了,他再没回头。
卢茵在楼道里站了片刻,手里电话嗡嗡直叫,是叶梵。她进屋,反手关了门,接起电话解释之前的事。
***
回到保安室,老李已经收拾妥当,跟路过居民聊天。
见他回来,他摆了下手,居民往里走,碰见陆强又笑着打个招呼,陆强点一下头,先去屋里找水喝。
老李拍拍自行车座,抬起脚蹬,“送到了?”
陆强仰头灌水,喝的速度猛,有些顺下巴流到胸膛上。他拿手一胡噜,鼻腔里‘嗯’了声。
老李说:“那我走了。”
陆强没应声,脱了半袖,黝黑的胸膛像擦了一层油,他拿衣服随便抹两把,套上保安制服。有五颗纽扣,一
颗一颗的系上,到第三颗,他动作顿了下,往外走,边叫了声:“老李。”
老李停住:“什么事?”
陆强眯了眯眼:“也没什么事。”
“那你叫我!”
陆强说:“刚才那女的叫卢茵?”
“……啊。”他反应了下。
“住这儿几年?”
“有六七年吧,她家也外地的,租的房子……”老李看他:“你问这干什么?”
陆强说:“熟悉熟悉情况。”
老李了然,称赞地点了下头。
他递烟给老李,自己也点上一根:“她结婚了?”
“好像是。”
陆强烟到嘴边,动作一滞。老李把脚蹬重新支好,准备抽完这根烟再走。他想了想,“好像就这个月初的事
儿。”
陆强没说话,猛吸了口烟,呼出来,没有风,烟圈儿聚拢不散,空气里都是辛辣刺激的味道。
老李瞟他一眼:“这也算了解情况?”
他低头不言语。
老李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是啊,人生无常,本来是件喜事,”他顿了顿,“可惜了……”
陆强蓦地抬头:“可惜什么?”
“也是听别人说的,不知道真假,那婚好像没结成,说是半道儿出来个第三者,在婚礼上大闹一场……”他
拍了两下手,分开一摊:“一拍两散。”
“真假?”
老李白他一眼:“说了是听说,谁知真假。”
陆强默了会儿,他想起那个雨天,狼狈的身影、落魄而悲怆的神情、一身白纱出现在不合适宜的十字路口。
一切都对上了。
原来如此,他想了下,不由一弯嘴角:“这么熊?输给个小三儿?”
老李说:“那女的孩子都快出生了,不成全又有什么办法。”
陆强瞧他:“你倒够八卦。”
“也不是八卦,说起来,那男人最近都没见着,恐怕是早搬出去,不在这儿住了。也难怪,”他顿了下:
“好像也有原因,是为了孩子。”
“怎么说?”
“听说两人在一起六七年,可小卢肚子一直没动静。女人不能生,男人就有了外心。”
陆强又抬头看他一眼,烟还剩半截,他一口吸满,两腮嘬进去,火星明灭,然后扔地上踩在脚下。
他换了个舒服的站姿,浑身放松下来,更懒散的站着。
刚才没有风,那股闷热糊在身上,要把人卤死;这会儿倒有微风吹拂,远处海棠开的正盛,从燥热的风里似
乎能分辨一丝清香,几分钟前的心浮气躁也跟着平静下来。
半刻,他哼笑了声:“没准儿他不中用呢。”
老李听出点什么,拿手点点他:“你小子别动歪心思,我看了,那可是个好姑娘。”
陆强一瞥眼:“我就像坏人?”
老李没回答他的问题,只上下扫了两眼,沉吟片刻:“……不合适。”也没说什么不合适。
陆强玩笑说:“合不合适,得我说了算。”
老李一笑,也没当真,抽完烟,骑上车子回家了。
陆强看他背影消失,转回目光。岗亭附近就剩他一人,小区花园又加入广场舞,万年不变的欢乐曲调把远处
渲染的热闹非凡。
他这里静谧无声,灯光从高处流泻,穿过茂密枝桠,到下面已经没有多少光亮。
他想起那个夜晚,万家灯火,微风徐徐。
小区外汽车鸣笛,他站出来,远远的,看见车里伸出个脑袋,风轻轻吹起她的发,脖颈纤长,面孔清丽。
那张脸倏忽闯入视线,周围都是暗淡的,只有她头顶一盏半旧路灯。昏黄的光,温柔了她的面容,他听见
‘咚’一声,心湖落下块石子儿,再刚硬的驱壳,都不足已掩饰那一点儿猝不及防的喜悦。
他一直不知道,原来,他在等待一个未知的重逢。
…… ……
这晚陆强无睡意。
小区越变越静,窗口的灯一盏盏熄灭,岗亭里没有电视,一台老旧收音机哇啦哇啦的响,正播广告,看男科
到某某医院……
陆强转了下按钮,另一个频道在播放一首老歌,
他两腿搭在桌子上,望向窗外,路灯都熄灭了,夜深人静。他按了下手机,手机还是他刚进去那年的流行款,
反应半天屏幕才亮,他看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钟。
同样没睡的还有一个人,卢茵翻来覆去,无法入眠,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半个月,即便她内心慢慢平复,可
生物钟被打乱,早一刻都睡不着。
她翻身下床,翻箱倒柜,从书架后面找出半瓶白酒,这酒还是刘泽成买的,她忘了清理。卢茵找来个玻璃杯,
倒了半杯。
房间里没开灯,她借着月光踱到窗边,小口小口啜饮。
卢茵以往并不沾酒,也没什么酒量,此刻只想借助酒精催眠,别再那么清醒。
不懂酒的人,几口就能喝完,辛辣痛感从喉咙一直灼烧到胸膛,又站了片刻,酒劲儿上来,她扶着墙壁躺回
床上,闭了眼,头晕目眩却依然清醒。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拿出手机,按亮屏幕,已经凌晨一点钟,她刷完朋友圈,又去看微博,到最后实在没什
么看的,打开百度搜索,输入几个字,
小炖肉的做法……
进度条缓冲了几秒,一行行信息罗列出来。
她点进第一条,做法说:五花肉焯水后切成小方块儿,加香料和老抽,大火煮开,转小火炖 30 分钟,浸泡
12 小时,再次大火煮开,小火慢炖一个半小时,最后放糖……
没什么难度,卢茵只随便扫了两眼。
手指往上滑,最下面还有一行字,用红色标注,
困意渐渐上来,她阖了下眼,又睁开,勉强读完那几个小字,
烹饪技巧:切记,温火慢炖,浸泡沉淀时间长,才会有滋有味。
第9章
陆强一挺腰坐起,外头天光大亮,窗帘半掩,一缕晨光从空隙里钻进来,陆强眯起眼,按亮手机,才六点多。
他支起一条腿,背倚着墙,闭上眼,胸口一起一落。几滴汗顺额角淌下,浑身是水,胸肌的皮肤都在发光,
好像真的大干了一场。
他抓过旁边汗衫,往脸和胸前抹了把,意犹未尽的嘀咕,“个小娘们儿。”
擦完了把衣服扔开,冷静几秒,他低下头,伸手在裤裆外揉了几把,越撩越难受。顿了顿,他抬手‘刷’一
下把窗帘扯上,屋里昏暗,他靠回墙壁,闭眼回味刚才的梦,那一声声‘老公’和昨晚听的一模一样,叫的人骨
头酥麻,他搓了搓拇指,良久,往里伸进去……
正欲.罢不能,一声轻响,他敏锐睁开眼,门口多出个人,陆强慢慢止了动作,手却没拿出来。刚才眼中浓
浓的情.欲瞬间消散,他目光冷淡的移过去:“不会敲门?”
来人愣在门口,哪想推开门会是这幅光景,语塞数秒,羞愤道:“你……干什么呢?”
“不知道?”陆强面无表情:“解决生理问题,你男人没教你!”
顿了几秒,那人顶回去:“……没有男人。”之后别开眼努力淡定,脸还是涨红了,脚上仿佛有千斤重,想
走又迈不开步。
她未有动作,傻愣愣杵在门口。陆强突然情绪大变,目光凶煞,抓起手边东西,也没看是什么,狠力往那方
向掷去。
砸到门上,‘啪’一声响,东西四分五裂。
来人一抖,吼了声:“0852!”
“老子叫陆强。”
那人微怔,气咻咻红着脸,改口说:“陆强,限你一分钟内穿戴整齐,到外面来。”
陆强:“滚。”
“你……”她气得说不出话,半天才憋出一句:“酸脸猴子。”说完摔门出去了。
这种事被打断,陆强再提不起兴致,那东西也慢慢皮软,他恶狠狠骂了句,许久才降下心头怒气。
时间还早,小区里只有几个遛早儿的大爷,空气清新,喜鹊在枝头叫的欢。
门前背对站个女人,腰板笔直,一身浅绿戎装衬的身材尤为挺拔,她揉了揉鼻子,掩饰刚才的尴尬。
“找我什么事?”后面有人问话,仍然没有好口气。
谭薇回头,对上他视线,又撇开,声调倒柔和了几分:“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叫你穿戴整齐的。”
陆强反问:“我光着了?”
她一噎,又看过去,瞭到不该看的。
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上身光.裸,一块块肌肉贲脉起伏,肤色黝黑,腹上还有黑黑的粗毛,肩膀扛那条
巨龙更是飞扬跋扈。
谭薇目光闪烁,咬了下唇,“你这人,大白天也不干点儿正经事。”
陆强面无表情,往后面长椅上一坐,“什么正经,什么不正经。”
谭薇蹬他一眼,“你不都知道。”

第 10 节

他哼了声,“这不是监狱,伺候兄弟也要跟人打报告!”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强心烦:“到底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
“不能。”陆强说,“你坏我好事。”
谭薇心里酸了下,“当我没来,”一转身,眼泪差点掉下来。
“等会儿。”陆强叫了声,吼她几句也消气不少,他站起来,“行了,来就待会儿。”
谭薇脚步一顿,听他语调放软,抿了下唇。她回过头,看向他,正见一席阳光洒落他肩头,他眉目深刻,鼻
锋挺拔,一恍惚竟像回到六年前……她初出茅庐,跟着师傅监管‘巢会’治安,当时领头人就是陆强,他脾气阴
晴不定,高兴了讲几句荤话逗逗你,不高兴一翻脸就不认人。
多年过去,他好像仍然没变过。
这么想着,她也不别扭了。
在门口站了会儿,她迈步四处走动,打量着周围环境。陆强又坐回去,插.着手臂,心思缥缈,也没有管她
的意思。
谭薇问:“工作还习惯?”
陆强懒懒散散的:“凑合。”
“你后面什么打算?”
“没打算。”
谭薇脚步停住:“那就一直做保安?”
他一斜眼:“不是你们给安排的!”
谭薇顿了顿:“这只是个起点,在出狱后的一段期间,会不定时监察你,如果表现良好,可以尝试新的工
种。”
“犯的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哪家愿要劳改犯。”
谭薇郑重其事:“无论因为什么,你知道,我始终相信你。”
陆强哼笑了声。
谭薇道:“你别自暴自弃……”
“行了,别跟这儿上政治课。”
语调明显带了不耐烦,谭薇见他情绪抵触,忙收了话题,又打量起这个破旧的岗亭。
岗亭不到五平米,进门一把椅子,木桌靠墙放着;对面是一张床,又窄又短,他那身高恐怕都伸不直腿;床
头有一扇窗,看出去正对小区大门。
窗帘是绿色的,拉的严实,她想了想,他刚才正靠墙坐着,侧面就是那扇窗……
阻止自己再想下去,把目光拉回来,岗亭斜后方有几个石墩儿和石桌,上面用红油漆画了棋盘,年代久远,
边边角角已经看不出颜色;她往前看了看,他坐在岗亭前面的长椅上,侧头看着什么,神情专注。
谭薇找话题:“我记得,你好像还欠我一顿饭。”
没得到答案,陆强仍然侧着头。小区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路,两侧立着五六层的板砖楼,跟岗亭一样土黄的颜
色;楼前都是老树,参天蔽日。谭薇不知道他看什么,也跟着望了望,除了远处有零星几个人影,什么都没有。
谭薇:“跟你说话呢。”
陆强看她一眼:“你挑个时间。”
谭薇笑眼弯弯:“那行,我有时间给你打电话。”随后又问了句:“邱世祖没找过你吧?”
她说的是‘巢会’的邱爷。
陆强没说实话:“没。”
“要找你尽量别去,既然不走那条道儿了,就跟以前的人撇开关系,别重蹈覆辙……”
这话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她顺他视线看去,远处的人已经走近。
她低着头,走的很慢,扎了个辫子,穿着浅黄色运动短裙和半袖,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
谭薇把目光落回陆强身上,才确定他一直在看这女人。
她不禁也跟着打量,那女人仿佛终于察觉到注视的目光,抬起眼,动作一滞,下意识要掉头往回走。
陆强起身,“卢茵。”他直呼名字,顺手拽了屋里的衣服,到她跟前已经穿好。
卢茵往他胸前瞄了眼,客道说:“还没换班呢?”
两人隔了半米,陆强第一次在阳光下看她,她皮肤很白,眉眼清淡,不算是美人,却长得过分精致,那种楚
楚的气质,总想让人搂怀里好好的疼。
阳光明媚,仿佛她就应该活在阳光下。
陆强说:“八点换。”
卢茵点了下头,也不知跟他说什么。
隔了几秒,陆强说:“你起的挺早。”
“睡不着,就起来转转。”
“现在上哪儿去?”
卢茵往小区外一指:“去吃个早点。”
陆强没说话,她正好顺着说:“那我先走了,再见。”
陆强看着她往外走,阳光把她衣衫晃的格外鲜亮,裙摆下露了小半截大腿,小腿光滑匀称,脚裸白皙,也就
他手腕儿粗细。
他目光又往上移了移,落在她退弯儿上,那里有两个小巧的凹窝儿,他眸色一沉,突然感觉天干气躁,下意
识搓了搓大拇指肚。
女人心思敏锐,谭薇心里颇不是滋味,目送她出去,短短几秒,已经把对方跟自己比较了一遍,待那身影消
失,她去看陆强,他目光仍然追着那方向。
谭薇走过去,“喂!”
陆强说:“吃早点吗?”
“啊?”
“不是欠你顿饭吗?”
谭薇:“……”
“去不去?”
“少想用顿早饭打发我。”她俏皮挑了下眉,一脸神采飞扬。
陆强说:“那我去了。”
***
小区外围有一排底商,早上在外面摆摊卖早点,十点来钟收回,中午是小餐馆,晚上还有夜宵。除去卫生环
境不考虑,这里生活算比较便利,消费也中等偏下。
卢茵昨天睡得晚,可不到六点就醒过来,她还是积极想改变生活状态,心血来潮穿了身运动装去跑步。平时
缺乏运动,没跑几分钟就喘的要晕倒,缓了缓,打算先出去吃早饭。
她随便找个小摊儿坐下,一碗豆浆,一根油条。她拿手捻起来,一截截扔进豆浆里,泡了泡,刚吃两口,头
顶有人说话。
“旁边有人吗?”
她抬起头,没等回答,那人已径自坐下。他朝远处说了声:“老板,三油条,一碗豆浆,两鸡蛋。”
老板‘诶’了声,让稍等。
桌子是个大圆桌,对面还有吃饭的人,两人挨着坐,本来还算宽敞,他坐下,他肩膀若有似无擦着她的,显
得略微局促。
卢茵愣了片刻,笑了笑:“你也来吃饭。”
陆强把一次性筷子掰开:“不知哪家好吃。”
“其实都差不多。”
卢茵用小勺舀起一块油条儿,陆强看过去,“就吃这么点儿?”
她本就别扭,也没抬头,轻轻嗯了声。
他的饭很快端来,旁边立即响起唏哩呼噜的声音,没几秒就干掉两根油条,豆浆也喝了半碗。过了几秒,旁
边又突然静了下来,卢茵不禁侧头看过去,却恰巧与他投来目光撞上,坦荡直白,不知看了她多久。
卢茵心脏猛跳了几下,生出一丝异样。
她忙低下头,听见耳边问:“你那吃法好吃?”
“……比较软。”
陆强手一顿,鸡蛋壳落在桌上,露出透亮的蛋清,圆滚滚一只,他两指轻轻捏了下,软嫩弹手。陆强笑了笑,
抬手顺她碗沿儿滑进去,白白的蛋落在白白的汁水里。
卢茵诧异抬头,陆强说:“洗过手了。”
其实她已经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香皂味,可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他给她剥鸡蛋的举动过于暧昧。
陆强却若无其事,又剥了另一颗,一口塞进嘴里,也学着她的样子,把剩那根油条泡在豆浆里。
卢茵食不知味,勉强吃了两口,又听旁边的人说:“是够软的。”
吃完了,老板来收钱,“你的一块七,你的五块一。”
陆强说:“一块儿算。”
老板:“那六块八。”
卢茵不想欠他人情,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的自己来。”
陆强看她一眼:“我没带钱,你先帮我付。”
“……”
她默默付了钱,陆强说:“等回头我请你。”
卢茵说:“不用,也没几块钱,而且你昨天还帮我搬了东西。”
陆强坚持:“一码归一码。”
卢茵看向了别处,只当他客气客气,也不想浪费口舌。
早点摊桌挨桌,有点儿拥挤,老板端两碗豆浆,喊着“小心起身,注意脚下”。卢茵没听见,刚想站起来,
被陆强拽住,一晃神,他大掌罩住她后脑勺,往前按了按。
老板从后面侧身过去。
陆强沉声:“小心点儿。”
老板走远,他忘记收手,卢茵挣了下,他手流连片刻滑下来,在她后脖颈上若有似无揉了揉,才松开手。
卢茵脸颊涨的通红,隐隐带一丝恼怒,也不看他:“我回去了。”
陆强笑了下,也站起来:“一起。”

第 11 节

第 10 章
时间又过去一个月,周日的傍晚,
陆强接到一份信函快递,蓝白相间的封皮,边角已经卷曲起皱。
他翻过来看了眼,不禁舔了舔嘴唇。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再熟悉不过。
收件人一栏写着钱媛清,地址是淮州市武清县钱树林村。寄件人的名字是陆强。
他发出的快递,原封不动被退回来。
陆强捏着边角的手紧了紧,过了几秒,他撕开快递的封条。里面的东西很轻薄,仅仅两张纸,一张十万元的
支票,还有一封信。信上洋洋洒洒半页纸,却能看出是一笔一划字斟句酌写上去的。
他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折起来,手指一动,又对折一层,顿了片刻,忽然又将那封信撕得粉碎。
小区门口都是来来往往的居民,他退了一步,转过身,把手里的东西扔进快递袋子。有残片落在地上,隐约
露出半个‘结婚的婚’字,只一瞬间,便被风吹走了。
陆强看着那张支票,终是同那堆废纸一块儿收起来。
他往屋里走,有人叫他:“强哥。”
陆强停下,根子手里拎了两兜子羊肉片和各种蔬菜,风风火火跑进来,“强哥,你电话怎么不通呢,我打了
一整天。”
陆强瞟了眼他的手:“坏了。”
“怎么就坏了?”
“摔坏的。”
根子一愣,“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他没说是那天砸门上的,只说:“不小心摔的。”
根子松一口气:“你那老爷机也该换换了,”他跟着陆强走进屋,“等明天我给你买个智能的。现在科技可
发达了,屏幕都指纹解锁,你说一句话,它就能帮你拨通电话。”
陆强没搭那个茬儿,把快递放桌上:“怎么直接过来了?”
根子说:“哥咱多久没聚聚了,我看这地方挺好的,就自作主张攒了坤东他们来搓一顿,东西都买好了,大
龙去买锅了。”
陆强双腿叠着搭在桌子上,点了根烟,没说话。
根子心里没底,总觉得他今天心里有事儿,心情不大好。他试探问了句:“哥,方便吗?”
陆强吐了口烟圈儿,一瞥眼:“不方便。”
根子心惊,却见他忽然弯一下嘴角:“晚点儿,等人少的。”
根子坐实了椅子,放松下来,这才观察这间不大的小屋。桌上电风扇吹的是热风,他眼扫过去,看见旁边放
的快递,一抻脖子,上面的字模模糊糊,却也看清个大概,心中便明了。
“哥,”他问了句:“又被退回来了?”
“嗯。”
“前几年你叫我寄那些钱也被打回来了,我又寄去你海外的账户。”
陆强点了下头。
“你放心,我用李轻姐妹的账户转的,没人能发现。”
陆强:“嗯。”
根子不解:“我不明白,哥,你有钱不用,天天……”
他欲言又止,偷偷打量陆强。不怪根子说,他穿洗白的薄汗衫,老北京旧布鞋,平时啃馒头吃路边摊儿,要
不是这张脸和身上的肌肉块儿能唬人,一准儿被当成乞丐。
陆强也扫一眼自己,自嘲说:“监狱呆的久,忘了怎么花钱。”顿了顿,眼睛瞟到快递:“想花的地方又花
不出去。”
根子说:“要不就回老家看看?”
顿了有两秒,陆强望着窗外:“没脸回去。”
根子说:“现在出来了怎么都好说,总有一天她会原谅你,毕竟你们是……”
陆强不想再说这个,打断他:“你刚才说那智能手机怎么的?”
根子立即又把功能重复一遍。
陆强点点桌面儿:“你明天要没事儿来接我一趟。”
“嗯?”
陆强说:“找地方消费去。”
…… ……
晚上十点,小区消寂无声,远处路灯洒下温和的光。
遛弯儿跳舞的人散得差不多,只有零星几个晚归,从门口匆匆过去。岗亭后面的石桌被临时用来放碗筷,中
间的锅子咕咕冒着泡,烟气袅袅,肉香四溢。
几个男人打着赤膊,围坐在石桌旁。陆强人缘好,偶尔过来个居民,非但不抱怨,还笑着打招呼,问一句吃
饭这么晚。
坤东带了两瓶二锅头,没多久已经见了底,每个人喝的面红耳赤,热气烤灼下汗流浃背,却爽快的不行。陆
强身上多一件跨栏背心,却遮不住满身的疙瘩块儿,肩头肌肉精壮又性感,在柔光下散发精悍的美。
喝嗨了,几人扯着嗓门喊,吆五喝六的。
陆强皱眉:“小点儿声。”
音量这才降下来。陆强挑起一筷子肉搁汤里来回涮两下,也不沾调料,直接扔嘴里,吃完又去叼手里的烟,
话也不多,多半听其他几人吹牛.逼。
时间过了一小时,酒喝够了开始涮肉吃菜,坤东瞟一眼门前小路,结伴过去俩女人。
他说:“强哥,你眼福不浅啊,这地方美女倒不少。”
陆强头都没抬:“当是你呢。整天竟寻思裤裆子里那点儿事。”
坤东一噎。
“就是,”根子接过去:“而且你透视眼啊?人都过去半天了,怎么知道是美女?”
坤东摸下巴:“就这俩,一看身材,长得就错不了。”
根子扫了眼,“你他妈瞎啊!这还不错呢?腚都垂脚后跟上了,赶不上李轻一半儿好。”
陆强嗤地笑出来:“出息。”
坤东骂他:“你眼不瞎,李轻腚不垂,可胸都掉你姥姥家了。”
“操,”根子跃起,拿筷子打他:“你再说一遍……”
其他人哈哈大笑,大龙忽然吹一声口哨,陆强抬眼瞧他。
大龙眼睛都直了,“快看这个,这个好……”
几人顺他视线看去,门口刚进来个女的,从岗亭前面过。那人高高吊起马尾,低垂着眼帘,面孔清丽。暖暖
的光把她圆滑额头打亮,眉毛笔直,鼻梁挺翘。她穿一件略紧的黑色衬衫,胸前轮廓饱满,下摆束进白色铅笔裤
里,后腰窄窄一条,把臀包出个成熟的桃子形。
大龙又吹了声口哨。
这回那女的听见了,侧一下头,却没敢往这方向看,脚步微顿,步伐却比之前还急迫。
大龙跳起来,“嘿,小妞儿。”
那女的就差跑起来。
根子说:“这个真是极品。”
“哪儿呢,那儿呢?”坤东也跟着起身,“我刚才没看清……”
那个白色小点儿消失在视野,陆强收回视线,一瞟那几人口水快流到桌子上,气不打一处来,把大龙踹回凳
子上,斥了声:“都他妈消停点儿。”
***
晚一些时候,小区花园里。
路灯下的长椅上坐了对男女,两人中间隔着女士背包,好一会儿没说话,拘谨的坐着。
又过了一阵儿,女的转头看了眼旁边,小声说:“太晚了,我要回家了。”
“别,再坐会儿。”
她臀又落回去:“……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坐了半小时,你又什么都不说。”
“……也没什么。”
“那就是没话说了?”
“……有。”
“那你说吧!”
“……”
她脚掌搓了搓地面,起身说:“我走了。”
“等一下。”
他紧跟着站起来,挡住她的去路。
男的身材瘦小,语调轻缓,看举止像个南方人。女的跟他差不多高,注视着他,并没露出烦躁不耐,微抿着
唇,眼神竟充满期翼和鼓励。可他却支支吾吾,半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此刻极静,没了人声嘈杂、车笛喧嚣,只有草中蛐虫有节奏的鸣叫,一声声,像给大地唱的摇篮曲。
隐蔽角落的长椅上,有火星一明一灭,细细看,才能辨别那阴影里还坐着个人。
女的终于急了,往前跨了两步:“那么难,要不别说了吧。”
“不是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
“……”
阴影里的人冷不丁喊了声:“不就看上人姑娘了?说句话真他娘费劲。”
两人一激灵,同时往那方向看过去。
树荫下黑黑的一坨,路灯照不到那里,凭借他指尖的一点红光,根本看不出他的容貌。
他吸了口烟,嘀咕一句:“表个白看的老子蛋疼。”
年轻男女对望一眼,惊魂未定。

第 12 节

在柔弱的女人面前,他终于像个男子汉,把她往怀里一搂:“别怕,有我呢。”又冲着那人:“跟你有什么
关系,大半夜藏后面吓唬人,醉鬼。”
陆强也没计较,看他们并肩离开,越走越远。两人手背无意擦了下,分开了些,又轻轻碰触,不断试探追逐,
到最后,终于牵起彼此的手。
那画面平淡无奇,却又温暖的戳着人的神经。
陆强笑了下,把目光拉回来。地上烟蒂快堆成小山,他周身都是酒气和烟味儿。
心里装着事儿,容易喝醉。
他把手上那半截也扔了,抬起眼皮。
对面是一栋居民楼,万家灯火逐一熄灭,窗口里暖黄的光是最柔情的颜色。他醉眼浑浊,眯眼数了半天才数
清:六楼的灯全灭了、五楼还剩三盏、四楼的两盏、二楼四盏、一楼四盏。
三楼只亮着一盏。
没多会儿,三楼的窗口晃出一抹影子,背后的光把她腰形捏的极细,穿了件小吊带,发散着,发丝被微风轻
轻吹起。
吹了会儿风,她手指插.在发中拨弄两下,用手收到一边,抚了抚脖颈,一抬手拉严了窗帘。
陆强手指勾了勾额头的疤,再看去,灯也灭了。
他‘腾’地站起来,微晃了下,快步往那方向去。
楼道的灯仍然坏着,那扇门紧紧闭合,黑暗尽头还是黑暗,他静静矗立在门外。
过了会儿,陆强抬起手,撑住了门板,指头在上面轻点了几下,始终都没叩响。
坤东拿了两瓶二锅头,陆强将近喝了一瓶,他怕自己真的喝醉,理智不够完整。
……
卢茵躺在床上试图入睡。
门口有轻微响动,黑暗中她睁大眼,往那方向看过去。屏息了几秒,寂静如初,卢茵收回目光,找了个舒服
的姿势,重新闭上眼。
夜,漫长又难熬。
第 11 章
昨天叶梵约卢茵吃饭,饭后去星巴克点了杯咖啡,两人聊了许久,一坐就是一晚上,回到家已经夜里十一点。
她洗了澡,站阳台上吹了会儿风。面前视野宽阔,正对小区花园,夜深了,窗外静谧无声,人影少的可怜,
小路上只有一对情侣渐行渐远。
卢茵用手拨弄着头发,让凉爽的风轻轻吹动发梢,万籁俱寂,路旁的女贞树影婆娑,月色无边,好像漫天繁
星都守护着她。树丛里有个红点忽明忽暗,一时看不出究竟,慌神的功夫,竟觉得那火星如星斗闪烁。
卢茵没特意研究,望着天空,深深吸一口气,心情蓦地平静不少。
这晚她强迫自己没去碰酒,躺在床上的时候,竟然有了睡意。
一夜恍恍惚惚,不算踏实,却比平时睡得要长,睁开眼六点整,她沿小区走两圈儿,换了衣服去上班。
今天阴天,厚厚的乌云遮住半边天,满世界的灰,大夏天竟破天荒的感到冷。
卢茵抬头看了眼天,有些后悔,想回去拿伞,又懒得爬楼梯,犹豫两秒,还是快步往外走去。
公交车没几分钟就来了,满车的人,卢茵最后挤上车。车门闭合那刻,后面窜上个人影,卢茵余光去瞧,竟
觉那影子有些熟悉,她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忍住没有回头。
前面落脚的地方有限,卢茵勉强跨上台阶,手抓着栏杆。
司机朝她身后喊了声:“最后上车的,买下票……说你呢!投两块钱。”
后面没人应声,司机也不开车,扒头瞅着。过了会儿,卢茵右面多出只手,‘当,当’两声,两枚硬币投了
进去。
司机这才关了门,启动车子。
身后的人上不去台阶,就站在门边,半靠着门。
上班高峰,路很堵,根本开不起来。天气原因,车里没开空调,两面的窗户都敞着,可并没凉快多少。
卢茵的背已经出了汗,后面像有个火炉烤着她。
公交一步一停,时间慢慢过去,满车人心焦气燥。
后面的人说:“司机,天太热,把空调开一下。”
司机懒散看着前方,理都没理。
过了会儿,那人又说:“叫你开空调,装听不见呢?”
那声音压低几分,沙哑的带了回声,没多大音量,却隐隐带着不怒自威的震慑力。
司机不禁侧头看了他一眼,他也盯着他瞧,一双眼睛幽暗阴冷,短硬的寸头下刀疤森森,让人不寒而栗。
司机咽了口唾沫,硬撑着没动。
有人说话了,里面自然有人附和:就是就是……开空调,快热死了……
一时间大部分人都嚷嚷起来。
司机赶紧顺着台阶下,朝后面喊了声:“把旁边的窗户都关上。”
空调启动五分钟,车厢温度才慢慢降下来。
那股燥热降了,卢茵却脊背僵硬,始终放松不下来。刚才听他说话才发现,那声音就旋在她耳边,像一条细
弦拉扯着神经,他离她竟那么的近。
卢茵压低头,牙齿轻轻抵了下指甲,下意识往前挪了半步。
刚才一直堵在路口,一站还没到。过了红灯,路况好起来,司机猛踩油门,恨不得把车当飞机开。
左拐弯儿,人向右.倾。卢茵站在台阶边缘,她稳不住身体,往后栽倒。
臀先撞上那人肚子,随后后面忽然横出只手,把她拦腰搂住,卢茵点着脚尖,勉强挂在台阶上。她慌忙中扶
住腰间的手臂,指尖触到他的皮肤,粗糙的,坚硬的。
卢茵下意识低头,他的手臂像钢筋,紧紧卡在她胸下,虎口处已经贴上柔软的下缘。
车走了直路,渐渐平稳。
卢茵一阵耳热,用手扒他手臂。
陆强脑袋凑过来:“别动。”
卢茵不好再装,侧过头,微一惊讶:“是你啊。”
陆强挑眉:“我以为你早看见了。”
“没……”卢茵低低说。她整个后背都在他怀里,他站在台阶下面,两人竟一样高。
她又扒了下他手臂:“你先放开。”
“别动。”说话的气流吹进她耳朵里,“前面还有转弯儿。”
拐了弯儿,终于在站台停靠,有人下车有人上车。
陆强一提手臂,把她拎起来,跟着抬腿上了台阶。两人站在了同样的高度,他手臂自然往上提了些,拇指来
回动了动,卢茵咬紧唇,一把扣住他的虎口。车厢本就拥挤,他这动作不经意,特定状况下根本挑不出毛病,卢
茵心中恼火,被他拥着往里走,在一处站定,他放开了手,却始终贴着她的背。
卢茵暗自生气,眼垂下来。
车开出站台,陆强低头问:“每天上班都这样?”
隔了几秒,她答的不情不愿:“也不是,周一人比较多。”
“到单位几个小时?”
“半小时。”
“还在那服装厂干?”
卢茵没说话。
他顿了顿,又添一句:“还是当初去监狱量衣服的那个?”
卢茵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对他极深刻的印象是胸口那条龙、额头的疤和 0852 这几个数字。
她点点头:“对。”
陆强:“那厂子叫什么名?”
“……杜华制衣。”
陆强在嘴里念叨了一遍,好像也不是真的想知道。
外面的天越压越低,车窗上挂了几滴水,没多会儿,路边有人打起伞,仿佛一瞬间起了雾,世界混沌模糊,
这场雨终于下起来。
卢茵稍微往前挪了挪,下雨天并没让她多好过,贴的太近,还是觉得热,可没多久,后面的火炉又跟上来。
他接着问:“昨晚上哪了?”
卢茵一时没明白。
“我在岗亭看见你了,当时我们几个吃饭呢。”
卢茵说:“是吗?太黑了,我没注意。”
陆强垂眸看了眼她头顶,勾勾唇角:“下次早点回,你一个女人不安全。”
卢茵一滞,可耻的低下头,来自陌生人客套般的关心,竟让她心微微跳动了下。
陆强问:“听见了?”
卢茵嗓子里轻轻‘唔’了声。
陆强看她一眼,没再问话。
两人的模式,好像从来都是他在问她回答。现在不说话,身体靠着,气氛比刚才还要尴尬。
卢茵忽然嘴欠,问了句:“你坐这车,家是住这边?”
隔了两秒,“不是。”
她诧异回头。
陆强也低头望着她:“我跟你上来的。”
卢茵语塞,没想到他会这么答,她随便挑的话题,原以为答案是肯定的,谁想他脑抽会说跟个半熟的人上车?
他这样答,最常理的反应是问一句:为什么?
可女人天生敏感,况且他话都这样直白,她多少猜出他的心思,再问下去,就真是个傻帽了。
卢茵沉默。
她不说话,他却没打算放过她。

第 13 节

陆强下巴蹭了下她耳尖儿,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音量:“不问问原因吗?”
卢茵缩脖子,咬紧唇。
陆强继续:“听老李说,你婚礼取消,和你男人分手了?”
耳边嗡一声炸开,周围噪音放大无数倍,她下唇齿印明显,脊背挺的笔直。
陆强说:“你哪来的老公?
拥挤的车厢,摇摆晃动。他们却仿佛坠落异度空间,眼中只看见彼此。
男人抓着头顶栏杆,弓背,低头,半环着她。她如巨兽口中盛宴,任人宰割。
卢茵挪开视线,用力呼一口气,这是她的禁.忌,每次快要忘记,总有人在面前不断提起,直往她心口戳。
湖面的平静终于被暗潮汹涌的漩涡搅碎,一直以来退缩躲避,好像忽然之间就无所畏惧了。
“嗯?”后头声音哑暗,“说说,哪儿来的?”
卢茵冷下脸:“不关你的事。”
“要关我事呢?”
她拿胳膊往后顶了下:“你想怎么样?”
“能怎么样,”陆强眉眼含笑:“我还挺稀罕你的。”
卢茵哑口无言。
几秒后,陆强说:“昨晚喝醉了,怕不清醒,躺床上我就想,要早起想的还是你,就过去找你。”
卢茵:“……”
陆强说:“你猜老子想没想你?”
第 12 章
到站了,有人拔腿就逃。
雨越下越缠绵,天地间织起一张轻柔的幔帐。
陆强不紧不慢下了车,两手插在口袋里,望着她的背影。这里是漳川市近几年兴建的轻工业区,附近没有住
户,都是一排排灰色厂房。前面就是一个制衣厂,生硬的板房外是个宽阔的院子,有人进进出出,铁门上方写着
‘杜华制衣’几个大字。
公交站离工厂不到一百米,还剩四十米的时候,有人叫了卢茵一声。
她停下,头顶一暗,一只黑色的大伞罩住她。
卢茵扭过头:“……早上好。”
“早,”陈瑞问:“没带伞?”
卢茵侧着头,借机用余光往后看,那人竟也下了车,站在台阶上,正往这方向看。她抿了抿唇,没有回头。
“卢茵?”
“嗯?”她反应过来,目光落回陈瑞身上,“你说什么?”
“我说,今天下雨,你怎么没带伞呢?”
半句话没听进去,她又不由自主分神。川流不息的街道,喧嚣从中间滑过;细雨如织,笼起轻轻的薄雾。那
人却一动不动,仿佛没温度的雕像。
“喂!”
卢茵一惊,抚了抚鬓发:“抱歉,我没……”
陈瑞一笑,也没重复:“不要紧。”
两人往院子里走,卢茵把伞柄推远一些:“不用,反正都淋湿了,你自己撑吧。”
陈瑞又往这边斜了斜:“我个大男人的怕什么,你别感冒了。”
卢茵客气又疏离的笑笑,没再说话。
陆强眯了下眼,看那两人推推搡搡进了院子。
男人比她高了半个头,清清瘦瘦,穿着得体、讲究。黑伞向右.倾斜的厉害,他左肩湿了一大块。
那女的小鸟依人,缩着肩膀,就差整个贴人身上。
陆强挫牙齿,低头瞅瞅自己。
那人蓝衬衫,黑西裤,皮鞋被雨水洗刷的崭新又光亮。
他穿旧汗衫,宽腿裤,布鞋落了雨,破破烂烂。
陆强又往那方向看过去,已经没有那两人身影,自始至终,她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陆强哼笑:“嘚瑟吧。”
他在站台上避了会儿雨,雨势并没见小,他抽了根烟,再没耐心,顶雨找地方打了个电话。
根子问:“哥,你在哪儿呢,我接你去。”
陆强看看周围,啐了声:“谁他妈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 ……
根子找到这儿已经半小时后,陆强正蹲道边儿抽烟。后面是间破旧杂货铺,废书纸壳堆在窗台下;旁边扔一
台快散架的自行车,锈迹斑斑已经骑不了;房檐儿滴下的水砸在路面上,漾开一朵朵水花。
他胳膊垂在膝盖上,嘬着烟,不知想什么。眯起一只眼轻轻吐出去,烟雾在湿淋淋的世界里飘飘渺渺往上升。
他仿佛融进这个破败陈旧的雨天里。
根子按两声喇叭。
陆强没动,只把视线拉回来,看到是根子,狠吸了一口,把烟蒂投进水坑里。
他上了车,拿手撸了把脖子,头顶虽有片瓦遮头,他肩膀仍然湿了一大块。
根子递过来一条毛巾,他也没嫌,直接拿来擦头发。
“哥,”根子侧目:“咱上哪儿去?”
陆强说:“消费。”
他眼睛一亮,忙着掏手机:“那等会儿,我赶紧给李轻打个电话,让她等我。”
陆强瞟他一眼:“大白天的,发什么骚?”
“……咱不是去泡妞?”
陆强笑:“泡你大爷。”
根子挺失望的,电话都通了,他直接给按了。
陆强说:“这附近哪儿有商场,买个手机。”
根子这才想起来,“好嘞。”他一打方向盘,车子改了道儿。
最近的商场也要十来分钟,雨小了些,淅淅沥沥的往下落,雨季还没过去,这种湿漉漉的天气不知要持续多
久。
陆强把窗户开了道缝儿,凉风夹杂雨丝吹进来。
根子闲聊:“哥你大早上怎么跑这儿来呢?”
陆强说:“上错车了。”
“那你本来要去哪儿?”
“回家。”
根子纳闷:“你不就住小区对面儿,还用坐车?”
陆强凉凉扫他一眼,根子闭了嘴。
他们在商场溜了一圈儿,找到品牌专柜,营业员给简单介绍完,也没明白多少,直接买了付钱。
陆强粗糙的手指在上面触了几下,不知怎么用。
根子在一旁笑了。
他扫他:“笑什么?”
根子说:“哥,这手机不像是你的。”
陆强看他。
他说:“你这身打扮,像偷的。”
“操……”陆强扬手臂,根子往后缩了下。
陆强弹弹衣角,不自然又想起刚才那男的:蓝衬衫,黑西裤,一把黑色的伞全罩在卢茵头上,举止绅士又体
贴。
他心堵得慌,自然没有好脸色,收了手机,兀自往前走。
根子小跑两步跟上:“接下来上哪儿去?”
陆强昂头扫视一圈儿,说:“往楼上转转。”
***
卢茵上午工作心不在焉,记录样衣的数据错了两次,要不是同事在旁提醒,她差点拿去给上头看。
中午吃饭她和同事拼的桌,几人凑一起闲聊了几句,她没心情,只顾闷头吃饭。刚吃一半儿,陈瑞从外头走
进来,站门口瞅了半天,眼一亮,直接往这个方向来。
卢茵对面是空位,他大刺刺坐下,和几人打了声招呼,目光挪到对面。
他说:“我让师傅熬了点儿姜茶,你淋了雨,喝几口,去去寒。”
旁边两个女同事对望一眼,默契不语。
卢茵仍然不在状态,抬起头,面前多了个保温杯。
她反应几秒,迅速瞟一眼旁边,推回去:“不用了,谢谢,你自己喝吧。”
陈瑞说:“别逞能,感冒了再喝就来不及。”说着把杯盖拧开,一股生姜的味道飘出来,杯口还冒着热气。
卢茵皱了下眉,继续推让也不好看,她起身去窗口取了四个空杯,摆在同事面前。
他没来得及阻止,她把那杯姜茶分成四份儿,玩笑说:“陈瑞还挺贴心,为咱们女同事想的够周到了。”
陈瑞想了想,猜到她的顾忌,也跟着说:“都喝点儿,你们女的就是体质太弱。”
同事又对看一眼,哼哈应着。

第 14 节

一个小插曲,卢茵饭没吃好,只动几筷,她借口先回了办公室。
下午的工作仍然零散,外面的雨没停过,待到下班,雨下得极薄,变成了轻轻缈缈的雾。
陈瑞阴魂不散,又在门口等她。
卢茵没来由的心烦,低下头,装看不见。
陈瑞跟了几步,到台阶下,把伞撑起来:“这个你拿去用,我家离得近,一会儿就能到。”
“不用,雨也没多大。”卢茵语调生硬,已经把拒绝表达的非常明显。
有同事过来,笑着打一声招呼。
陈瑞尴尬收回手,说:“你……晚上有时间吗?没事的话一起吃个饭?”
“有时间。”卢茵停下,把话说清楚:“但不能跟你出去,孤男寡女的,你要别人怎么想呢?”
陈瑞说:“为什么去管别人想法?我没有女朋友,而你……”
卢茵打断说:“如果我在乎一个人,别人就真的是别人,我不会去考虑他们的想法,”她顿了顿:“但是现
在,我心里没有可以在乎的人。”
陈瑞眼神暗了暗,还想争取:“我想……”
卢茵笑了下:“无论你怎么想,陈瑞,我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更不想成为别人话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真的对不起。”
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路边来了辆出租,卢茵挥挥手,车停下,她迅速开门上去。
在车上,她给叶梵拨了通电话,想约她出来坐坐,那边说公司新招了批研究生,忙着培训,没时间,简单聊
几句便挂断。卢茵不想回去,在附近的商场吃了饭,又在楼下逛了几家店,试两件衣服,也没觉得多喜欢。晃晃
悠悠逗留一个钟头,出来时,广场的音乐喷泉已经开了,有孩子在水旁嬉戏,也有情侣高举手机拍照。
雨水把城市洗刷的清透明亮,大理石地面积了一汪水,倒映出斑斓的夜色。风很凉爽,卢茵找了个干爽的椅
子,傻坐了会儿。九点半,实在没有地方去,她才慢悠悠往回走。
卢茵今晚都靠走的,早上出来穿了高跟鞋,本来雨天就路滑,她走的格外当心,脚上吃力,踝骨已经磨红了。
这段路用了二十分钟,走过转角,她迅速抬头瞅了眼,天气原因,往日最热闹的门口一个人影都没有,简陋
的岗亭关着门,死气沉沉。
卢茵松一口气,又不由在心里嘲笑自己,这一晚纯属瞎折腾,别人没事逗逗她,就还傻冒儿一样当真了,这
样想着,心里又有点儿气,到最后究竟是什么心情自己也不明白。
拉满的弓折了,才觉得累,她加快脚步往家走。穿过小门,身侧‘吱呀’一声,来不及反应,一道力量把她
拽进岗亭里。
一路跌撞,卢茵头晕目眩,大脑恢复思考时,已被人顶在木门上。房间漆黑,月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窗门
紧闭,周围空气稀薄又潮湿。
她手掌抵住坚硬的胸膛,推也推不动。
卢茵情急狠狠拍了两下,像打在石头上:“你走开。”
“这是我地盘儿,走哪儿去?”他声音低柔,隐隐带着笑意,大掌捏住她腰侧,恶意的揉了揉。这行为比早
上还放肆,捅破的窗户纸,狂风就肆无忌惮的往里吹,再也不用掩饰和手下留情。
卢茵粗喘着:“那你放我走。”
“你也不能走。”
卢茵一惊,“……疯子。”她在夹缝里使劲儿扭起来。
身前贴着的某个部分柔软异常,陆强呼吸微滞,火气一下子蹿起来,热的受不了。那道气息刚好吹在他脖子
上,喉咙里像有根羽毛来回的扫,陆强抓起她乱打的腕子,固定在门板上:“别乱动。”
他声音突然暗哑,三个字接近呵斥,卢茵被他唬的一跳,动也不敢动了。
陆强缓了口气,让身体稍微离开了些。
低声问:“还这么晚回来?”
卢茵咬唇不答。
陆强问:“你手机呢?”
卢茵在黑暗中抬起头,窗外的微光映进她眼睛里,亮晶晶的。
陆强解释说:“我今天新买的手机,把你号码给我,我存进去。”
“不必了,”卢茵说:“我们根本就不熟。”
他垂眼扫了扫紧贴的身体,笑着:“不熟吗?”
卢茵咬住唇。
“给不给?”
“没有。”
陆强得寸进尺,“那我自己找。”说着,手已先行下去,一把扣住她臀肉。
卢茵一激灵,踮起脚,又扭起来。他两只手轮换着来,她左躲右闪,口中阻止,已经带了哭音儿。
卢茵颤着声:“我给,我给,你别翻了,手机不在身上。”
陆强意犹未尽收回手,她报出号码,他磕磕绊绊输进了手机里,拨过去,听到铃声才肯罢休。
衬他分神,卢茵往右跨了一步,想逃出他的掌控,可哪会是个男人的对手,被陆强一把捉回来。
他说:“话没问完呢。”
“你还想怎么样?”
陆强沉默一瞬,“今早我说的话,你想没想过?”他再说话时,没了之前的轻佻,一字一句都显得过分郑重,
双眸在黑暗里紧盯着她,等她回答。
卢茵气不顺:“没有。”
知道她被惹恼了,陆强也没逼她:“不着急,一辈子的大事,总要认真考虑考虑。”
“你……”卢茵语塞,憋了半天竟不知怎么反驳他。那会儿对着陈瑞,思维冷静,干脆利落,几句话就把事
情讲清楚,这会儿竟像哑巴了,情急吐了三个字:“……不要脸。”
陆强一笑:“没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
“我说真的。”
“真的假的都……”
陆强拿拇指压住的她嘴唇:“先别急着答,好好想想,或你想先接触了解也行,我们住的近,也方便促进交
流感情。”
他说完往后退了步,把空间留给她。门就在卢茵身后,待他走远,她反手握住门把,离开前终于喊了声:
“咱俩没戏。”
这几个字毫无威慑力,倒像情侣间吵架闹脾气,卢茵悔得想咬掉舌头。奋力跑了几步,小高跟‘哒哒’踏在
水泥路上,她心跳仍旧无法平息。回想刚才的对话,没有一句是干脆果决,断了他念想的。
又想起陈瑞,冷静下来,才发现两人的差别。
陈瑞是人,而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
好容易调理好的睡眠,再一次失效。
卢茵躺在床上,反反复复,耳边一直回荡他的话。
——“你猜老子想没想你。”
…… ……
——“夜里梦的都是你。”
第 13 章
一连几个星期,她和那男人没有近距离的接触,每次从门口过,她的心都七上八下,无处安放。没看到他时,
侥幸又轻松;看到他时,要装作没看见,心跳如鼓,表面则淡定目无他物。
那日他要走了号码,却从没有陌生电话打来,亦或短信骚扰。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偶尔几次碰面,好像什
么都没改变过。
陆强也没有故意为难,好像真的给她时间考虑。在外人面前,笑着问候一句,得体又友好,偶尔瞟他一眼,
总能对上那双侵略的目光,一丝坏笑,一丝笃定,好像她在他的掌控中,从未逃脱过。
卢茵狠狠瞪他一眼,赏个背影过去。不知何时起,对他的惧怕消失了,总觉这男人嘴脸可恶,恨得她牙痒痒。
但无论是什么心态,不可否认,她的生活被他搅乱了,就像长了针眼,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一时半会儿
除不掉,想忽略,又不断在眼前晃。
…… ……
周五傍晚,卢茵心血来潮,去市场买了菜,想自己做顿好的。
她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往家走,在小区外的餐馆前,碰到一个熟人。她几乎瞟一眼,就认出了他,那身影太
熟悉,以至于不用特意搜索就能辨认。
卢茵迅速扭过身,迈了半步,已经迟了。
后面一道声音,“茵茵?”
卢茵停下,那一刻,她表情几近扭曲,下意识想逃开,那声音寻过来:“卢茵!茵茵?”
她背对着没有动,很快,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绕到她的前头,两人隔了一米的距离。卢茵低着头,手上攥紧
袋子,没有看他。
“真的是你,”那声音能听出几分惊喜,顿了顿,慢慢转成小心翼翼,“我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卢茵垂着眼,恰巧能看见他的鞋尖,从前油黑锃亮的皮鞋,现在布满灰尘。眼睫抬了抬,他衬衣下摆挂在西
裤外,边角皱的像抹布,如此狼狈邋遢的形象,是她从没见过的。
她终于对上他的眼睛,笑了笑,她知道,笑的应该不好看。
刘泽成见她笑了,也咧起嘴角,看她手里拎的东西:“去买菜了?”
卢茵‘嗯’了一声,没有别的话。
刘泽成又往她手上扫了几眼,透明的袋子,一目了然,里面有洋葱、排骨、西兰花及两瓶白酒,没有鲶鱼和
西芹。
他眼神暗淡,苦笑了下:“家里来客人了?”
“没有。”卢茵说:“我自己吃。”
他顿了顿,像叹一口气:“也对,自己做的才最健康。”
说完这句话,诡异的安静了几秒,刘泽成尴尬轻咳,想抬手挡一下,意识到手上都是累赘,半道儿又放了下
来。
卢茵这才注意到他的双手,一边是大兜儿的零食和日用品,另一边提了三包尿不湿及打包的饭菜,肩膀斜跨
着女士背包。她的心无可抑制的疼了下,卢茵承认,直到现在她仍然做不到无动于衷。
脚尖转了个方向,她想离开,刘泽成却格外话多:“今天吃的鲶鱼。想到咱家门口……”意识到不对,他赶
紧改口:“这儿门口做的不错,趁着今天有时间,就过来吃了……”
他声音模模糊糊,带着若有似无的眷恋和悔意,一双眼贪婪的盯着她脸,不愿移开。
又过几秒,刘泽成往前挪动寸许,终于问出来:“茵茵,你过的还好吗?”
他眼带柔情,仔细描摹着她的五官,想把心底那股疼惜表现在脸上。
卢茵淡笑:“就你看到的这样,上班、赚钱、做家务,偶尔做顿好的犒劳自己。”她庆幸不是两个月前碰见
他,最起码现在脸色是红润的。琢磨了下他的心情,问一句:“当爸爸的感觉好吗?”
这句话轻飘飘问出来,刘泽成一堵,听出她的奚落。曾经被他无情挥霍的平静生活,对现在而言,都是奢侈。
默了默,他低声说:“没,还有一个月呢。”
刚说完,后面有人唤了声:“老公?”

第 15 节

刘泽成一激灵,赶紧应了声,招呼没来得及打,就往饭店门口跑。
门口走出个女人,肚大如锅,扶着腰,站在台阶上。
那人娇嗔:“老公你干嘛呢?”
“这不等你吗。”他伸出胳膊,递到台阶上,让她扶着下来。
女人抱怨:“这什么破地方啊!厕所脏死了,再不来第二次。”
刘泽成闷头不吭声,两人往相反的方向慢慢走。
女人忽然问了句:“刚才见你跟人说话呢,我没看清,那谁啊?”
刘泽成一惊,垂下眼:“没谁,一个同事。”
女人‘哦’了声,也没追问,絮叨着:“脚酸,回家帮我捏捏,头发也该洗了……对了,你没给我买洗发露
……”
刘泽成应着,状似无意的回了下头,原先站的位置空无一人,哪儿还有那女人的身影。
***
卢茵回到家,洗过澡,换了身衣服,去厨房准备晚饭。
她行为如常,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烧水,焯排骨,冲掉血水后,裹上干淀粉,下油锅煎至金黄色;西兰花摘净,拍蒜瓣剁成粒状,油锅七成热,
投进去快速翻炒……
她动作娴熟,手脚利落,两道菜很快端上桌,又倒了半杯酒,坐下来,迟迟没有动筷。
总觉得太单调,又从冰箱翻出半包虾仁和青椒,虾仁用水洗净控水,青椒切成小块儿。
分别装盘后,她开始处理洋葱,剥掉外皮,用刀横着切开,没过几秒,一股辛辣味道充斥在空气里,眼睛一
阵刺痛,眼泪不受控制从泪腺流出来,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又切一刀,眼睛里的水比之前还汹涌。
材料逐一下了锅,她眼睛仍然疼的睁不开。卢茵放下锅铲,拧开水阀,弓身凑过去,用水冲洗。
她想到了那次,两人刚搬进来不久,共同组建的小家,哪里都是幸福,做什么都是浪漫。那时卢茵还不会做
饭,山药外皮沾到皮肤上,又痒又疼……两人挤在巴掌大的厨房里,刘泽成捧着她的手,涂了陈醋,轻轻的吹…

这一想,心思就飘远了,阀门水流如柱,炒锅里的菜滋滋响,不知过了多久,一股烧焦味道终于唤醒她,卢
茵一惊,猛的掰下水阀,这边没等关掉煤气,一股加压的水柱朝她冲来……
……她情急下把水阀掰断了。
只一瞬间,卢茵全身湿透,白色背心贴在皮肤上,水花四溅,整个厨房都下起雨。
卢茵蒙了一阵,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用手堵水阀。老住宅,设备陈旧,水阀年久失修,本就脆弱不堪,平时
用时小心谨慎,没想今天失手给掰断了。
卢茵跑回客厅,拿手机打给保安室,她清楚记得,刚才回来时见到的是老李,上次厕所跑水,就他给修好的。
电话很快接通,她焦急说:“李师傅,您快过来看看,我家水阀又断了,往外冒水呢。”
那边静了片刻:“你家有没有工具?”
“没有。”说完一愣,“……李师傅呢?”
那边低笑:“李师傅有事,和我换班了,这儿只有一个陆师傅。”
卢茵急的直跺脚,把目光投向厨房。
陆强问:“用不用?”
卢茵咬了下唇:“……用。”
他又问:“哪个位置断了?”
她试着形容:“厨房的,水阀……出水口……”
陆强‘唔’了声。
卢茵完全乱了:“我现在该怎么办?”
那边极淡定,声音低低哑哑,伴着沉稳的呼吸:“待着,等我来。”
挂了电话,卢茵的心竟莫名安定下来,抹了把脸上的水,她又跑回厨房堵水阀。
没过五分钟,陆强赶来,卢茵跑去给他开门。
门开那刻,他鼻翼煽动,皱起了眉。卢茵立在门前,形象狼狈搞笑,他从上到下扫了一眼,目光落回她胸上,
眸光一暗,立即看向她的脸。
陆强走进来:“哭了?”
卢茵吸吸鼻子:“没有。”
他逗她:“那被水浇的?”
卢茵这次没理他。
这是陆强第二次来她家,之前只站在走廊,不知里面什么样。
屋里窗户紧闭,开着空调,不大的空间,充斥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把所有窗户都打开,接着去厨房关了煤气阀。
卢茵紧跟着他,焦急催促:“你在做什么?能快一点儿吗?”
厨房还在下雨,陆强脱了外套,里面是件黑色裹身 t 恤,瞬间就被浇湿了。
他抽空瞧了她一眼:“你这什么鼻子,有股怪味儿,闻不到?”
卢茵一愣,才想起刚才本来要关煤气,水管就爆了。火被浇灭,所以她一时忘了关。
一阵后怕,卢茵往前几步,要开排烟罩。
还没碰到,被他斥了声,她缩回手,陆强说:“没点儿常识?排烟罩打火会产生火花,容易引起爆炸。”他
拿起两条毛巾对折几下,见她眼睛红红,又放软口气:“也没事儿,这种情况多是煤气大量泄漏……不过还是小
心点好。”
卢茵抿唇站在门边,没吭声。
陆强笑了下,收回目光,把手上的毛巾缠在水管上,拿绳子绑紧。得到缓冲,冲天水柱立即不见了,水流顺
着毛巾流到水槽里。
卢茵瞪大眼,才知道,这样也可以。
陆强说:“遇事儿就知道哭,动脑子想想怎么解决……比哭管用。”
“是你让我等着的。”卢茵小声辩驳。
“我让你等,你就等?”
卢茵:“……”
“呵,这会儿知道听话了。”他哼了声:“我还让你跟我好呢!怎么不听呢?”
卢茵张了张口,想顶他几句,可总觉得现在气氛挺怪的,便没有出声儿。
陆强打开工具箱,拿出钳子扳手、金属扣和崭新的水阀,嘀咕了句:“成天瞪老子,眼睛歪没歪?也就仗着
老子得意你,不跟你一般见识。”他顿了顿,声音小很多:“要是别人,就这暴脾气,眼珠子给他抠下来。”
他半蹲着,往金属扣上缠胶带,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余光里,一双小腿笔直站在半米外,几根
脚趾圆滚滚,透着淡粉色,乖乖待在拖鞋里。手上动作慢了,他抬起头,眼睛顺着上去,这女人浑身水光,穿一
条家居七分裤,白色的背心紧紧裹着身体,曲线毕露,头发松散绑在脑后,几缕发丝贴在颊边。
陆强想起那个雨天,混沌模糊的车窗外,她突然出现,那刻起,一抹凄美的白,改变了他眼前的世界。
也是她,让他知道,心动是种什么感觉。
卢茵被他瞅得发毛,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陆强口干舌燥,问了句:“蓝色的?”
第 14 章
这句话给卢茵问愣了,她眨眨眼:“什么?”
陆强抬下巴:“胸罩。”
卢茵脑袋嗡一声,迅速低下头,这背心穿了等于没穿,被水淋湿后,里面内衣的颜色清晰可见,宝蓝色,蕾
丝边,半罩杯,挤出那部分鼓鼓的。
脸上的火噌噌烧起来,卢茵护住胸,折身往卧室走。
陆强看她身影消失,冷静数秒,才把精力集中到手头的工作上。
过了两分钟,卢茵磨磨蹭蹭的出来。他以为,她会换件干爽的衣服,没想到她只在外面罩了件外套,黑色的,
拉链一直拉到脖子下。
这点儿小伎俩,他一眼就看穿,防他跟防狼似的。
陆强‘嗬’了声,背过身没再看她。
卢茵帮不上忙,在门口傻站了会儿,先回客厅等,想想又不合适。
地上都是水,踩着两个人的脚印,小的那个是她的,大的足有四十三码。大大小小,有几个重叠在一起,晕
开一团污迹。狭小的空间,蹲着个大块头,平时冷清的厨房似乎又拥挤起来。
卢茵收回目光,去厕所拿来水桶和抹布,蹲在他的身后,把污水一点点移到水桶里。
他缠好了胶带,起身换水阀,卢茵擦到他脚下,一抬眼,见他裤腿和布鞋都湿了。
陆强挪开半步,低头说:“待会儿擦,脚不干净,又踩脏了。”
卢茵拿手背蹭走碎发:“我先把水吸走。”
陆强没再管她,瞟了眼旁边:“这菜烧焦了?”
“嗯。”
“什么菜?”
卢茵说:“茄汁虾球。”
“你会的倒不少。”
卢茵挤干抹布:“刚开始不会,也是后来慢慢学的。”
“味道怎么样?”
“……还可以。”
陆强手上动作没停,不禁低头瞅了她一眼。
头顶光线朦胧,洒下一片暖色;鼻端的味道很复杂,食物香味、烧焦味、煤气味和淡淡的洗发水味道;不大
的厨房里,锅碗瓢盆堆的满满。
还有个女人,小小一团,挤在他脚边,穿最普通的衣服,头发凌乱,擦着地,像只乖顺的小黑猫儿。
陆强摇摇头,一丝笑意挂上唇角,自己竟没察觉。
换水阀是小事,他几下就搞定,碰了下旁边的锅:“你这锅把也松了。”
卢茵站起来:“家里没找到螺丝,想着去买,又忘了。”
陆强在工具箱里翻了翻,没有螺丝,找到一根半尺长的铁丝。他拿手掰直了,从锅把的小孔里穿进去,上面
的半截弯了弯,在下面交叉,拿老虎钳紧紧扭在一起,扣到锅把最下面,多余的部分减掉。

第 16 节

这锅坏了半个月,他一分钟就给修好了。
陆强把老虎钳扔回工具箱,拿起来颠了颠,比用螺丝固定的还牢靠。那些生硬工具在他手中很灵活,好像这
些技能是男人天生的。
卢茵表情有点呆,心里感觉很奇妙,像有个拿管子的小人儿,鼓嘴瞪眼,拼命往里面吹气。
他收好东西:“擦完了?”
“……嗯!”她动作一顿,弯腰提水桶。
陆强先一步:“给我。”
一股气息压顶,卢茵的手抓了个空,抬起头,眼前的光被黑色遮挡住,看不见别的。他浑身湿透,一层薄薄
布料裹住健硕肌群,胸膛异常结实。眼波流转,她目光顺着看上去,头顶那刀疤清晰深刻,昭示着这男人的过去。
卢茵往后退一步,给他让路。
陆强也收了目光,数秒后,把水桶提到卫生间,出来时:“还有没有坏的?”又逗她说:“下次得收小
费。”
卢茵说:“没了。”
“真没了?”
“嗯。”
他瞥她:“门口的灯修了?”
“……没有。”
陆强哼笑一声,往外走,小声嘀咕:“狗脑子。”
走廊里的灯只是线断了,他把灯泡拧开,线拆下来,断的地方衔接上,很快就修好。
陆强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出来经过餐桌,上面摆着两盘菜,糖醋小排和素炒西兰花,旁边放了瓶竹叶青,开
过封,还有大半瓶。
陆强扫了眼,“没吃饭呢?”
卢茵说:“还没。”两人走到门口:“今天谢谢你。”
陆强出了门,又往餐桌上看一眼:“你吃饭吧。”
卢茵客气说:“要不吃完再走!”
陆强一顿,“也行。”
卢茵:“……”
他就真越过她,又进了屋。
卢茵有些无语,她只随口客道一句,任谁也不会当真,他却脸大接受。在门口愣了几秒,才不情愿的跟进去。
他在餐桌落座,卢茵添一双碗筷:“岗亭那里没人行吗?”
陆强扔一块排骨进嘴里:“我锁门了。”
“那有人找你怎么办?”
“大晚上,能有什么事。”
“物业不会有人下来查吧?”
“都回家了,谁来查。”陆强瞟她一眼:“不用撵,吃完我就走,帮你忙活半天,你这娘……”他及时住口:
“……吃完就走。”
“……”她低声说:“不是那意思。”
说完看他一眼,拿筷子夹起一朵西兰花,搁嘴里半天嚼不出味道。
陆强不客气,两个都尝尝,目光落在旁边的竹叶青上:“还有杯吗?”
“……”卢茵:“有。”
她取了一个,陆强给自己满上,抿一口,咂咂嘴儿,水一样,跟二锅头根本没法比。
餐桌一时很静,各吃各的,没人说话。陆强喝了几口,见她面前的白酒一口未动,一时转了个心思,问说:
“有下酒菜吗?”
卢茵不懂:“什么属于下酒菜?”
“鸡爪,豆干,花生米。”
卢茵想了想:“只有花生米……生的。”
陆强问:“在哪儿?”
“……冰箱里。”
陆强起身去厨房,没多久,里面倒腾起来。他放了些底油进锅里,烧热后,把花生米投进去,快速翻炒,最
后洒上少许盐花,端盘上桌。
陆强说:“尝尝。”
她抻脖子看了一眼,红红的小豆子,饱满晶莹,上面裹着几颗白色盐粒,堆成了小山。
她摇摇头,没动筷。
陆强抬下巴:“你倒的酒没喝呢。”
“又不太想喝了。”
陆强笑了下,也没强求,往嘴里扔两粒花生米,嚼的嘎嘣脆,末了抿一口酒,喝得有滋有味。
他酒下去半杯,对面的人直咽口水。
陆强用手直接捏几粒扔嘴里,对面盯着他动作看。
当他倒第二杯酒的时候,见那女的终于忍不住,学着他的样子,吃花生米,小口抿酒。
他没抬头,暗暗勾了下唇角。
卢茵接触白酒时间并不长,起初为发泄,后来是为改善睡眠,时间长了,觉得喝些也没什么不好,每次都浅
尝辄止,能喝小半杯。
酒下了肚,气氛到轻松不少,卢茵双颊泛红,衣领也拉开一些,露出细长的脖颈。
陆强明知道答案,还是找话说:“你住这儿几年了?”
她算了算:“大概五年多。”
“挺久。”他说:“这地方方便,卖什么都有,就是破了点儿。”
卢茵说:“也习惯了,就不觉得破。”她又嚼了粒花生米:“你呢?也住这附近?”
陆强给她添酒:“就小区对面,刚出来住朋友家……也不方便,就在附近租了间房。”
卢茵抿口酒,抬头瞄他一眼,犹豫片刻:“你……因为什么进去的?”
陆强酒杯举到嘴边,动作顿住,突然抬眼瞧她。他像被人狠戳了下,反应强烈。
卢茵一惊,心颤了颤,他那一瞬的眼神竟带几分凶煞,眸光黑亮,凌厉迫人。
“……不能说?”
他缓了缓,玩笑着:“不能说。”
他这样答了,她便也不问,又转话题聊了别的。
不知不觉中,卢茵被他灌下一整杯,这已超出她的极限。她眼神渐渐迷离,颊色绯红,连嘴唇都艳艳的。
陆强起身坐她身边儿,距离近了,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卢茵努力找回一丝理智,手臂轻飘飘抵住他:“坐远点儿……
“多远?”
她推不动:“再远点儿……”
陆强抓住胸口作乱的手,揉了揉,反倒把头贴过去:“够不够远?”
卢茵盯着他眼看了几秒,目光无法聚焦。她抽出手,抬腕看表:“时间不早……你该回去了……”
陆强瞟了眼她光秃秃的手腕儿,笑了:“再聊会儿。”
“……聊什么?”
“聊聊你之前的男人。
卢茵一顿,皱了下眉,似乎努力想了想那个人:“他……有什么好聊的。”
“婚怎么没结成。
“……他看上别人了呗。”卢茵目光落在远处:“就没有婚礼了。”。
陆强眸光沉了沉,说不出什么感受,“你们处几年?”
“六年……他是我第一个男朋友,大学认识的……毕业就都留在漳州,那些钱是工作几年的积蓄,我使劲攒,
什么也舍不得为自己买……后来真有了房子,装修的很用心……结果是为他们准备。”
“那小姑娘刚二十岁,比我小七岁,又活泼又阳光……我换做是他也喜欢……可这不是最关键,关键是我不
能有宝宝……”。
她声音哑了,拼命咽了下喉。陆强心里钝痛,心疼她又像自虐,突然觉得自己太他妈不是爷们儿。
卢茵缓了缓,又喃喃着:“太失败了,我这辈子没活明白……害怕别人说三道四,总是敏感多疑,有什么又
不敢说,都在心里胡思乱想……”
“畏畏缩缩又胆小怕事……看到他们从餐馆出来,不是挺胸抬头走过去……转身就想逃跑……
“二十七岁了,真害怕一直活在他的阴影里……”
她手撑着下巴,半眯眼,身体有些晃动。目光飘忽,却条理清晰,把自己缺点罗列的头头是道。
陆强眯眼瞧着她:“你这醉没醉?”
“……醉了。”
“逗我呢!”他推她一把,卢茵往旁边倒,被他一把捞回来,大掌扶住她的腰,再也没松开。
面前的酒还剩一大口,卢茵举杯,猛的灌进去,陆强给抢下来,她猛咳,到最后眼泪都呛出来。
陆强的手往上移,捏住她腋下,轻轻一提,她坐到他腿上,大掌拍着她的背:“现在还难受吗?”
“嗯。”她没抗拒,很乖的贴着他:“……咳的胸口疼。”。
“……”陆强换了种问法:“现在还惦记他?”
卢茵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摇摇头:“今天看见他了……其实也没多难过,就觉得我挺失败的,一把年纪,
被人耍着玩儿……”。
陆强就突然好心情笑了下,然后发现她酒劲儿上来,皱着眉昏昏欲睡,又硬生生绷住嘴角。房间出奇的静,
陆强也不问了,把她拢紧,轻轻拍了几把。
两人都还穿着湿衣服,贴在一起,湿哒哒的,其实并不舒服。她暖暖的呼吸拂在他胸口,臀在他腿上,慢慢
的,屋里温度好像升上来,空调也不作数,一股火‘哄’的从体内迸发。
原来只想逗她喝酒玩儿,现在目的却无法单纯,垫在她腿下的手指刚好触到那个凹窝儿,隔着一层布料,细
小而脆弱。他狠力蹭了蹭,下一秒,已经抱她往卧室走。
他只给她留了件胸衣和底裤,尚且存一丝理智,半跪在床边,头上冷汗涔涔。那大片的白把眼睛晃得赤红,
一掌布料遮住无尽渴望,他更不敢往下看。

第 17 节

半晌,他伸出食指,在那露出的半圆上触了下,感觉手都麻了。
那女的却无知无觉,睡得比猪还香。
陆强往她腰上狠狠拧了把,啐一声:“先留你个囫囵个儿……”他起身,一把扯过被子扔她头上,咬着牙,
恶狠狠说:“等以后,老子吃你骨头不剩。”
第 15 章
第二天,
微风轻启纱帐时,卢茵睡醒。
清醒后,并没多少宿醉症状,只头皮微微发胀,昨天的记忆断了片儿,停留在陆强坐对面,一直给她添酒上,
至于两人聊了什么,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
卢茵拍了拍额,在床上躺了几分钟,直到肚子抗议,才下床找吃的。
赤足挨着地面,站起来,她动作一顿,地板冰凉的触感从脚心一直窜到后脑。余光里,地上扔一摊衣服,白
色背心、短裤和黑外套,都是她的。
卢茵脚一软,又跌坐回去,猛的低头,她身上只穿着最贴身衣物,白.裸的皮.肉在光下近乎透明,两块布料
只遮住最要紧部位,聊胜于无。
卢茵惊讶张着口,心狂跳不止,两手紧紧攥住床单,过了足有五分钟,才稍微冷静下来。
她试着动了下身体,一切正常,并没感到不适和异样。卢茵狠狠照大腿拧了把,后悔昨天放松警惕,被他灌
了酒。那男人恶劣成性,能怀什么好心思,即便没发生任何事,她这身装扮,能好到哪里去?
又呆坐片刻,她弓身捡起地上衣服,翻到下面,还是潮的。看着心烦,一并团了团,直接扔进洗衣机里。
客厅的餐桌已经收拾干净,上面只有一个玻璃杯,卢茵闻了闻,是清水。
她拿着放厨房水槽里,瞟到新换的水阀,银亮表面把她照的扭曲变形,不禁又想到,那男人昨天站这儿修水
阀的样子,简单汗衫下,背脊如山,臂膀刚劲挺拔,个头很高,看他的眼睛,需要抬头仰望……
卢茵出神许久,才发现手里还攥着那杯子,她咬了下唇,在心里狠狠鄙视自己。本来打算找些剩饭,热热来
吃,却只看到半盘儿花生米,昨天的菜被他吃光,瓷盘干干净净码在架子上。
她在厨房站了一阵,才换了衣服去外面找吃的。
……
时间已进入九月,天气不似之前闷热,阳光还是明晃晃,但偶尔吹来的风是凉爽的。
卢茵出了门洞,下意识抬手遮太阳,没走两步,一眼瞧见那男人。陆强蹲在花坛上,正抽烟,他脚跟没踩实,
手肘撑着膝盖,肩膀微耸,目光已投向这边。
卢茵有一瞬的无措,掩饰性挺了挺背,装没看见,绕着花坛走。那匆匆一瞥,她觉得他今天有些特别,太慌
忙,又一时分辨不出来。
陆强眼神一直追着她,她走过去,他没动,又狠劲吸几口手上的烟,把烟蒂碾在水泥面上。
她已走出十几米,陆强才从上面跨下来,几步就追上她。
他侧头:“昨晚睡得行吗?”
卢茵没理。
他笑着:“怕你感冒,帮你把湿衣服都脱了。”
卢茵呼吸一滞,突然停下,他多走出一步,也停下,回头看她。
陆强一脸无辜:“走啊。”
“你……”
“我怎么?”
卢茵脸颊已经涨红了,气咻咻瞪着面前的人,“……你做了什么?”
陆强成心逗她,放肆地往她身上使劲儿扫:“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过了几秒:“……你撒谎。”
陆强说:“骗你这个没用。你都那德行,我不干点啥,还是老爷们儿?”
卢茵的脸由红转白,双睫颤动,半天说不出话。
陆强见她表情,“信了?”
卢茵眼神动了下。
“不识逗?”他把她往前推了把:“要真干了,你今天能好好站这儿吗?”
“你……”
“屁事儿没有,就把衣服给脱了,顶多看两眼。”
卢茵耳根烧起来,大太阳下,轻飘飘有些眩晕。她暗自咬了会儿唇,对他多少还有忌惮,负气不说话。
这男人成功刷新她的下线,不止粗鲁凶悍,有时还无耻不要脸。口无遮拦,什么都能说,更不知哪句真话哪
句假话。
陆强跟着她往外走:“上哪儿去?”
卢茵低着头,余光看见旁边的大脚,穿一双素色的平板鞋,不禁侧头瞅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今天的不同。
他那身随性装束终于换掉,穿了条黑色运动收腿裤,腿太长,踝骨在外露着。身上的旧汗衫也换了,是一件
质地柔软的圆领 t 恤,裹着上身,手臂肌肉突展,胸肌发达,腰劲瘦。
他刚刚剪过头发,短短一层,贴着头皮,看上去精神又利落。
卢茵只看一眼,迅速收回目光。
陆强:“问你呢?”
“……吃饭。”
他说:“那正好,一起吧,昨晚也没吃饱。”
“……”
两人吃了顿早饭,十分钟不到就完事儿。
陆强问:“你回家?”
卢茵‘嗯’了声,往小区门口走,走了几步,见他还跟着,卢茵回头:“你是去上班?”
“晚上的班。”
她张了张口,“那这是……”
陆强说:“你跟我去个地方。”
卢茵指自己:“我?”
他没看她,随意“嗯”了声。刚巧路过公交站台,有车驶来又陆续开走。
陆强站边儿上看站牌,卢茵想溜,被他抓住腕子拎回来。
卢茵一扯,“我不……”话没说全,他扶住她腰侧,一把提上刚进站的长途中巴。
车身写着,“新力客运站——齐罗山”,而他们的方向是往齐罗山。
卢茵扭开他,折身想下去,被陆强一挡。
她小声抗议:“我不去。”
陆强皱眉,柔声呵斥:“老实待一会儿。”
车上人不多,交了钱,坐到后面位子上。
卢茵不情愿:“那地方半个人影都没有,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不想去。”
“谁说没有人。”陆强嗤笑一声,开了她那侧的窗,车子启动,带着微风送来清淡的香。
“……我要下去。”
陆强挡在外面,抱着手臂,闭上眼,半点儿理她的意思都没有。
卢茵气急,推了他一把,外面的人纹丝不动,眼都没睁一下。
卢茵怒目而视,得不到回应,最后泄气般摊回椅背上。
这时,晨间阳光正好,一缕缕,穿过楼宇,穿过树梢,穿过透明玻璃,洒在两个人的身上。
陆强闭着眼,勾了下唇角。细碎的光落在他的脸上,那过分硬朗的五官竟也柔和起来。
***
齐罗山是终点站,在这儿下车的并不多。
一个钟头的颠簸,终于在山脚停下。
这是漳州和洪阳的交界,卢茵没来过,只前年去洪阳出差,从这儿经过。这山不算高,却跌宕起伏面积巨大,
长满茂密的绿色植被,空气潮湿,连阳光到这里都很稀薄。
陆强走前面,看着周围,沉默好一会儿。
卢茵跟上几步:“我们来齐罗山到底干什么?”
“散散心。”
“这儿有什么好散的?”
陆强告诉她:“蹦极。”
卢茵一惊,脚步顿了下。陆强问,“跳楼机玩儿过吗?跟那个意思差不多。”
“玩儿过,”卢茵说:“可跳楼机只有十几米。”
“这个也不高,山体垂直高度也就二十来米,待会儿你试试。”
卢茵不相信:“蹦极不都五十米以上?”
“听谁说的,”陆强及不屑的瞟她一眼:“这个低。”
“你来过?”
隔了会儿,他说:“年轻时候来过。”
两人又走了几百米,绕过一个小山丘,果然看到上山的缆车。这里有蹦极,她以前只听过,由于兴起时间早,
地处偏僻,平时很少有人来,都去七百里新建的瞭望塔。
他们很快上去,路程也不过两分钟,如他所说,这山并不高。卢茵有些动心,想试一试。
还在犹豫挣扎中,却经不起他一再怂恿。一时冲动,当绑好弹跳绳和装备带,站在塔架上,她抓着栏杆不动
了。
齐罗山一面是山,另一面却是悬崖,塔架建在山顶,朝悬崖横向伸出,距离地平面 20 米,悬底要 70 米。悬
崖下一方碧水,被环山紧紧拥簇,波纹微荡,平息而安宁。
卢茵抓着栏杆不放手,脚下是无尽深渊,那汪碧水像个漩涡,分秒中将人吞噬干净。
身后工作人员细细讲解动作要领,卢茵却像耳鸣,什么也听不清。
那人轻轻拍了她一下,卢茵回过身,抓住身后的人:“我不跳了,太高我害怕。”

第 18 节

工作人员:“……”
卢茵抖着声:“我不知道这么高,是被骗来的,他说只有二十米……”
那人衣服被她揪起,他低头看了看,一脸无语。
陆强拍拍他,朝后扬了下手:“我来。”
他上前掰开卢茵的手,工作人员退出去,卢茵改抓他手臂,身体也往回顶:“我不跳了,不跳了……你这个
骗子。”
陆强任她折腾,却像一面墙,堵在前头,不肯放她一条生路。
折腾够了,卢茵贴着他,双手像藤蔓,紧紧抱住他腰身。陆强用了个巧劲儿,把她转了个儿,按住她手臂。
卢茵惊叫,差点跌下去。
陆强低低的开口:“我太失败了,这辈子活的不明白,害怕别人说三道四,总是敏感多疑,有什么事压心里,
不敢说出来……”
他顿了顿,卢茵安静了,觉得这话似曾相识。
他继续:“畏畏缩缩又胆小怕事,看到他们从餐馆出来,不是挺胸抬头走过去,转身就想逃跑。”
“我二十七岁了,真害怕一直活在他的阴影里。”
…… ……
耳边风声呼啸,陆强贴住她脊背,那一字一句清晰传进卢茵耳朵里,终于明白,原来他说的全是她自己。
陆强说:“他的阴影有多可怕?别人说三道四又怎样?等你从这跳下去,一切都他妈是个屁。”
卢茵说:“我不敢。”
她开口时已冷静许多,这三个字不是胆怯,倒像临跳前的自我鼓动。
陆强说:“你先跳,我再跳,没什么好怕的。证明给我看,你并不胆小。”
他一字一顿,缓慢说给她听,粗糙语调像催眠的符咒,她心中竟升起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卢茵喃喃:“真的要跳吗?”
陆强撒开她手臂:“跳。”
卢茵眼前渐渐虚无,她缓缓闭上眼。
陆强说:“想活出个样儿吗?……想就跳下去。”
良久,卢茵说:“你帮帮我……”
陆强抵住她的腰,轻声说:“喊出来。”
***
跳下的那一刻,卢茵后悔了,像催眠突然被惊醒,那种濒死的感觉,瞬间将她淹没。心脏的位置空了,耳边
是‘嗖嗖’的风声,她无法呼吸,双手拼命抓举,却够不到任何东西,那种失去控制的感觉,令人绝望极了。
身体急速下坠,四周的山壁往上飞,有那么几秒,卢茵想,也许这次真的没命了。
弹跳绳到了极限,没等反应,她又一次被绳索拽到半空,心脏再次移了位,刚才的惊心动魄要再次经历。卢
茵想起陆强最后说的话,她不顾一切,大声释放出来。
整个过程,她在半空不停旋转,不停摇摆,没有依附,恐惧而无助。却又像一个破茧的蝶,经历生与死的考
验,重生了一次,孤勇而奋不顾身。
半空中的五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当绳索不在摇晃,她倒挂着,头顶距水面只有一米,卢茵眼角的泪终
于掉下来,她想到了刘泽成,六年过往,像一帧帧旧照片,慢慢发霉腐烂,模糊的视线里浮现他和她相携离开的
背影……她的心突然不疼了,没有恨,麻木到毫无感觉。爱的反面是淡漠,而在跳下来那刻,她终于做到了。
面对死亡,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原来,爱着一个人,也可能一瞬间就不爱了。
卢茵眨了下眼,一滴水顺眼尾落下,视野变清晰,一叶方舟闯入她的世界。青山翠绿间,碧波无痕,小小船
桨掀起层层涟漪,整个倒映的世界都跳跃晃动起来。
那男人就坐在船头,叼着烟卷儿没有点,唇角挂着极淡的笑,表情张扬也暗含着柔情,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直到小船慢慢靠近。
船夫把她身上环扣卸下来,陆强一把抱住她,卢茵手脚酸软,瘫坐在船上。
头顶传来一声笑,卢茵没来由火大,挥着拳头往他身上招呼,不争气的哭出来。
三分委屈,三分激动,剩下的根本找不出原因。
陆强任她打,把嘴上的烟别在耳后,等她打够了,捉住那双冰凉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累了歇着打。”
卢茵骂:“王八蛋……”
陆强一笑:“你让帮你的,反过来骂老子?”
卢茵哭着:“……你怎么不跳?”
陆强说:“本来想跳,看你那张牙舞爪,去送死的样子,谁还敢跳?”
卢茵憋憋嘴,眼泪比刚才还汹涌。
陆强好气又好笑,把她搂到身前,粗糙的大掌往她脸上抹了把,根本抹不净。陆强没耐心,直接凑上去,一
寸寸吮吻她的泪。
不知多久,怀里人突然安静下来,忘了哭,呼吸混乱而谨慎。
陆强离开寸许,捏着她下巴,直勾勾的望着她。呼吸相闻,他瞳孔里倒映一个小小的她。
卢茵想退开些,下巴上的手一紧,陆强说:“跟老子在一起,这玩意儿不会让你再跳第二次。”
卢茵心跳如鼓。
他说:“跟我好,只要我有,要什么我都给。”
他们行在湖中央,小舟像一片叶子,孤独的飘荡。
得不得到答案无所谓,陆强不想等。他慢慢压下来,轻触她的唇角,只顿了几秒,脑袋倾斜一个角度,向她
的唇吻去。所有温柔都是伪装,只除去最开始不安的试探,他原形毕露,化身一头生猛的兽,大口吞咽,疯狂的
掠夺,再也不给他人翻身的机会。
船桨乱了一池春水,卢茵大脑一片空白,像失去灵魂的木偶,任人摆布,任人捏扁搓圆。
第 16 章
这个吻他等的太久,像溺水到极限,重获新生的人,拼命呼吸,拼命占有。氧气吸足了,他才缓下来,认真
享受它的美好。
深吻变成轻轻的触碰,陆强离开寸许,贪婪盯着她眉眼看。卢茵垂眸,睫上还有细小的水珠,他凑上去,拿
下唇沾走,一路轻吻下来,又回到她的唇上。
卢茵轻咛一声,他动作微滞,偏了头,一口含住她的唇,舌头也狡猾钻进去。
小舟行的很慢,水面如鳞片波波点点。
远处高空不时传来尖叫,有人正经历卢茵经历的。一切声音都虚无渺茫,她耳边轰隆隆什么也听不见,所有
呼吸被压在胸腔里,想要活命,不得已要把气息交给他。
对面有船划过,交错的一瞬,年轻船夫冲这边吹口哨。
陆强置若罔闻,成心把她吃干抹净,原先扣着她后脑的手缓缓下移,在腰间停留,微风吹起她衬衫的角,把
他粗粝的手掌一同带进去,在她细嫩的腰间流连。
怀里的人终于察觉,从衬衫外阻止他,拍几下叫停。他无动于衷,那小手又转向他脊肋,轻飘飘掐了把。
陆强一抖,一把捏住那只手,掌握不好力度,卢茵呜咽一声。
他终于离开,咬着牙:“别碰老子的腰。”
卢茵没等反应,她被他扔去对面坐好,卢茵气息还不稳,咬了咬唇,暗骂这男人阴晴不定。
陆强缓了口气,看向对面:“摔疼了?”
卢茵:“没。”
陆强往裤腰下揉了把,卢茵别开眼。
他把夹耳朵上的烟拿下来,烟身皱了,直接用舌头刷了下,点燃说:“腰怕痒。”
卢茵小声:“哦”。
他斜叼着烟,直接嘬了口,轻缈的烟雾从鼻端冲出,两人中间像隔一层雾。陆强眯着眼,吹了口气,烟雾散
开,她的脸才变得清晰起来。
他说:“头发乱了。”
卢茵抬手拂了拂,目光飘忽,一直没有落在他的脸上。
“不对,”他把手伸过去:“那边儿。”
陆强粗手粗脚,把她头顶乱发分到两侧,不小心揪断了两根,卢茵缩缩脖子,忍着没吭声。
他手顺着滑下来,拇指蹭着她眉眼和脸颊,在柔软的耳垂上揉了揉,最后按住她嘴唇轻轻的碾。
公开接吻和调情,卢茵从来没有过,船夫还在后面,想想都觉得难为情。
她打掉他的手,身体端正了些。
陆强收回去,往自己大腿上拍拍:“还坐不坐?”
卢茵说:“不坐了。”
“怎么?”
“……船马上靠岸了。”
船靠岸,磕在简陋的码头上,船身一晃,卢茵两手撑住他的背。
陆强反应敏捷,回手稳住她。
下了船,需要穿过一个山坡,有电瓶车直接到巴士站。
陆强走前面,卢茵在身后跟着,他回头,两人拉开几步的距离,陆强勾了勾额角,站那儿等她。
卢茵走上来,他问:“走不动了?”
她一条腿踩在台阶上,曲起拳头垂了垂,“腿软,有点儿不听使唤。”
从百十来米的高空掉下来,心里加生理的承受力已到极限,她个女的,能撑到现在不容易。
陆强站在台阶上,差距更高,他弓腰看了她一会儿,捏了捏她下巴。
树林极静,没有人过,脚下的路迂回崎岖,层层阶梯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山坡上。
陆强往上拽了下裤腿,蹲下,撑着膝盖,“哪儿软?”
卢茵目光从高转到低,脚一动,想收回去。
他按上她的腿。
卢茵推他:“不用,不用,我歇会儿就行。”
哪儿阻止的了他,那双毛糙的大手按在她白色铅笔裤上,一下一下,慢慢往上移。
卢茵又疼又痒,按住他的手:“不软了。”

第 19 节

“真的?”
“……真的。”
“我这手法倒不错,”他勾唇角,“刚捏两下就好了?”
卢茵:“嗯。”
陆强手没离开,垂下眼,雪白的裤子上,覆盖一双黝黑的大掌,指头按压的地方凹下去,腿肉变了形。上面
还叠着一双,白白嫩嫩,纤细温暖,只盖住他手的二分之一。
陆强心底那股摧毁欲涌上来,他舔了舔下唇,拇指贴着内侧,若有似无的刮了刮。
足有半分钟,他忍过去,放开来,转了个身:“背你上去。”
卢茵:“我真好了。”
“快点儿,蹲的腿麻。”
卢茵绞了绞手指,没等动,前面的人没什么耐心,往后勾住她腿弯儿压到后背上。
卢茵还没扶稳,他已起身往上走,铁臂勾着她的腿,步伐稳健有力。
***
从齐罗山回来已是傍晚,两人在小区门口分开,各自回家。
卢茵进门,洗澡的力气都没有,衣服也没换,一头栽到床上。体力透支,脑袋里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情节,无
法拼凑。到最后想的什么,自己也不清楚,趴着就睡过去。
再醒来,房间漆黑,窗外一缕橘光冲破纱帘照进来,她翻了个身,看一眼时间,已经夜里十点。
迷糊中,她放下手机,两秒后,又举起来,上面有两条未读短信,轻点开,是个陌生号码。
一条发:睡觉呢?
时间是两小时之前。
另一条:还没醒?
卢茵坐起来,屏幕在黑暗中照亮她的脸,最后一条也在半小时前,她手指动了动,没有回过去。
随手按亮床头的灯,打算去洗澡,没等起身,电话响了起来。
还是那个陌生号码,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卢茵心初跳了一下,有些踟蹰,今天发生的事,像一场荒唐的梦,疯狂的,刺激的,释然的,还有心动的。
她仍存留疑惑,大脑在极度兴奋下获得的感知是否正确。而单纯的不讨厌、不排斥,还不足以打赢她心里的
徘徊。
出了会儿神,那边自动挂断,她松一口气,没过几秒,复又响起。
卢茵攥紧手机,在最后一刻终于接起来。
那边说:“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语调懒散至极,带着他独有的嗓音,未见一点儿不耐。
卢茵说:“睡觉呢,才听见。”
电话里‘嗬’了声,也没戳穿她:“晚上还吃不吃饭?”
卢茵坐在床边,低着头:“不吃了吧,我想继续睡。”
“我给你送去?”
她蓦地抬头:“你……在哪儿呢?”
“你家门口。”
卢茵呼吸微滞,不说话了。
陆强却笑起来:“说什么都信。”
她默默翻个白眼,小声:“切。”
寥寥几句后突然安静,他不说话,手机两端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卢茵屏息,那头窸窸窣窣,然后‘擦’的一
声,他呼了口气。
原来是在点烟。
她背稍微垮了些,拿脚轻轻搓着地板,“……还有别的事吗?”
陆强问:“腿还软不软?”
“睡一觉已经好多了。”
“待会儿泡泡脚。”
“……嗯。”
陆强抽了口烟:“你今天还挺生猛,说跳就跳,跟傻大胆儿似的。”
“……其实挺害怕。”
陆强‘嗯’了声:“最大障碍是临跳那一下,很少有人能做到,你挺勇敢。”
卢茵有些无语:“……是你推的。”
那边好心情的笑:“那后来呢,什么感觉?”
卢茵想了想,埋怨说:“上当的感觉,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你还活着。”
“……嗯。”然后她发现,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电话里静了几秒,那边偶有孩童嬉闹,伴着几声狗叫,卢茵猜他正坐在岗亭外的长椅上,这样想着,眼前已
经浮现他的样子:短短的头茬,旧伤疤,犀利而黑洞洞的眼;宽阔的肩,薄汗衫,保安裤子,还有那双老布鞋…

陆强忽然叫了声:“茵茵。”
他这么叫,她的心跟着抖起来,手指抠住床单。
“还困吗?”陆强问。
“……”
“不困我去你家。”
“……做什么?”
陆强说:“亲也亲了,抱也抱过,现在只想睡你。”
他这话三分试探,七分本能,从山上下来,被她撩拨的满脑袋都是那档子事儿。
陆强认准的,早晚跑不了,他向来干脆直接,对待猎物,就像豹子一样强势出击,可没成想,遇见一只小绵
羊,所有果决专断,在她身上失效了。
因为他说完这句,那边‘啪’一声撂了电话。
陆强:“……”
他看着转黑的屏幕,愣了愣,“小娘们儿……”啐了声:“老子就知道是这结果。”
他收了电话,嘀嘀咕咕:“小胆儿吧,跳十次八次都他妈大不了……”
抽完最后一口烟,他抬眼瞧,对面三楼亮着微弱的光,跟她人一样,沉沉闷闷。
陆强掐灭了烟,顺手安慰一把他的兄弟,自嘲说:“今晚还得老子伺候你。”
他起身离开,微风卷走几片残叶,满地烟灰化作最轻的尘埃,在空中飘来荡去。
夜已深,有人辗转反侧。
卢茵这一晚失眠,却不是再为同一个男人。
第 17 章
结束一周夜班,这周和老李调换,他上白班。
五点半,老李来了。陆强脱下保安外套,扔后面椅子上,在门口站了片刻。
老李把自行车停好,去屋里冲茶水,一抬眼,陆强还在那儿站着。
老李扒头看:“小陆,怎么还不走?”
陆强嘴里叼着烟,也没点,侧了侧头,“等会儿。”
老李好奇问:“等什么呢?家都不愿意回。”
他含着烟,拢过手点燃:“……等人。”
“等谁啊?”
陆强看他一眼,笑说:“干你的。”
老李“嘿”了一声,拿手点点他,“臭小子。”转身做自己的事儿,没再过问。
陆强抽了口烟,眯眼看向门口,下班的点儿,不少人从外面回来,行色匆匆。
有熟人路过跟他打招呼,陆强抬一下手,算做回应。
过了一刻钟,门口晃进来个人影儿,t 恤牛仔裤,一双平底鞋,散着发,步伐轻快。
陆强眼神跟过去,那人似乎感应到,抬了下头,眼神闪烁,片刻又低下去。
从岗亭路过,老李刚好出来:“呦!小卢,下班儿了?”
卢茵笑了笑:“哎,李师傅。”
“买了这些菜,自己能吃完吗?还是家里来客人了?”
“嗯,”卢茵脚步没停,含糊着应了声,“先走了,李师傅。”
老李点头说,“慢着点儿。”
走出十几米,陆强刚好抽完一根烟,拿两指碾灭,弹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他抬腿跟着走。
老李说:“你这又上哪去?”
“里面儿转转。”
“不等人了?”
陆强赏给他个背影,半句话都没留。
他步子大,慢走也能跟上她,距离拉近了几米,拿眼丈量那个背影。她穿一件墨绿长袖衫,掐腰的款式,下
摆略短,露出雪白的一窄条;低腰裤,紧裹着臀,两胯随动作左右轻摆。

第 20 节

今天背了个小巧双肩包,跟鞋是同色系,拉链上挂着银色环扣,被夕阳照的直晃眼。陆强目光移了移,她两
手都拎着袋子,刚从市场回来,里面装了条鱼、鸡蛋,还有些绿色蔬菜。
卢茵从正路拐进去,穿过林荫小路,一直走到底就是 11 门。她微微偏头,察觉后面脚步快了些,刚近楼栋,
手上一轻,几个袋子移了位。
陆强跟在她身后,掂量掂量手里的东西:“知道我要来?”
卢茵上台阶,没听清:“什么?”
“买的挺多。”
“这两天不都在这儿吃的。”拐上去又添了句:“我怕不够吃。”
两人进门,卢茵洗了把脸,挽起衣袖,去厨房准备做晚饭。
她先把鲽鱼处理干净,放到锅上蒸。水开了,把西芹倒进去过水焯,等待的功夫,鸡蛋已经搅均匀。
卢茵做饭不分心,每个步骤都要在心里过一遍。
身后突然出声:“需要帮忙吗?”
卢茵一激灵,差点脱手,她回头,愣了愣,迅速别开目光:“不用,你去外面等着就行。”
陆强说:“葱要洗?”
“……嗯。”卢茵又瞟他一眼:“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
陆强赤着身:“屋里太热。”
卢茵说:“都快秋天了。”
“那也热。”
“你可以把空调打开。”
“这正好。”陆强背过身,拧开水阀洗大葱。
水槽太矮,他弓着背,肩胛骨随他动作有力的鼓动,皮肉结实,好像每一块肌体都有它的作用,有生命的动
着。
卢茵盯着他后背看,越惧怕越移不开眼,他整个背部布满迂回龙尾,背鳍如刀,鳞片密布,一只厉爪从腰肋
伸出,张牙舞爪,似乎能勾破人的喉咙。
趋近下腰的部分倒干净,皮肤比背上白了些,脊柱一道凹窝,上下贯穿,笔直淹没到裤腰里。
卢茵觉得脸热,赶紧移开视线。
窗户外,夕阳淹没在楼宇后,还剩一束余光,天空还亮着,其他却暗淡灰盲,正是一天中明与暗的交汇。
卢茵动作迟缓,突然觉得眼前一切如此陌生,身边人也像不认识,而她,更找不到和他共处的理由。
距上次蹦极快一个月,那之后,两人不近不远的相处,卢茵只觉得,也许她身边需要一个男人,给她温暖,
给予关心和爱护,在生活上可以相互依靠。而这时,恰好他出现了,自己也并不排斥和讨厌,甚至有一点点喜欢。
只是偶尔恍惚,觉得太不真实,无论是他的人,还是重现接受一段感情。
一切都像是场梦……
陆强洗完了,回身问:“切成什么样?”
卢茵回神:“……你会切?”
他挑眉:“我应该不会?”
“没有。”卢茵说:“只觉得你这样的人不能做这些。”
陆强取了刀:“切葱花儿?”卢茵点点头,他才又问:“我什么样的人?”
“有点儿大男子主义。”
陆强“嗬”了声,手下动作麻利:“我老家是农村,五岁会砍柴,七岁能踩凳子给一家人做饭吃,十五已经
在外头混了……监狱里哪样不得自己做,掉个扣子,拿吐沫星子也得给沾上。”
“……”卢茵问:“你老家是哪儿的?”
“武清县钱树林村。”
“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好一会儿,他切完了:“还剩个老娘。”
卢茵没说话,把焯好的西芹放到冷水里,听旁边问:“你呢?”
“我?”卢茵想了想:“我家不是本市的,老家在黔源。从小没见过我爸妈,是在舅舅家长大的,他们条件
不好,高中以后就一直寄宿,后来上了大学,都靠奖学金和打工。”
陆强不由看向她。
卢茵回视,轻松的笑了:“你别用那眼神看我,我从小就独立,没觉得自己多可怜,性格也不扭曲不变.态,
只是有点胆小罢了。”她叹了声:“其实我挺认命的,虽然舅妈……但舅舅还是很疼我的。”
陆强眸光微闪,也恢复自然,哼笑说:“不光胆小,还爱耍小聪明。”
“……哪儿有。”
陆强却转了话题:“所以,就因为个渣男,跟他在这儿混五年?”
卢茵动作一顿,垂下眼,陆强看她,“得,咱不提。”
他勾住那小细腰,往她太阳穴上猛亲了口。卢茵推他,在他亲的地方抹了下,小声嘀咕:“真讨厌。”
“还嫌老子。”他勾唇角:“还切什么?”
两人边做边聊,三菜一汤很快端上桌。
上次买的白酒没喝完,陆强劝她喝点儿,这次她怎么都不肯。
他不勉强,自酌自饮,喝掉了两口杯。
饭后卢茵去洗碗,他累了,坐沙发上没动,看了会儿电视。卢茵回来连衣服都没换过,收拾好擦净手,在屋
里转了两圈,抹几下桌子,洗完水果,又去阳台收衣服。
陆强追了会儿她的影子,“坐下歇歇。”
卢茵看墙上挂的表:“时间不早了,趁天还没黑透,赶紧回去吧。”
“眼又不瞎,再待会儿。”他拍拍旁边:“过来。”
“我还有点活儿没……”
“屁大点儿地方,有什么活儿,”他打断:“我又不吃人,过来。”
卢茵顿了下,朝他走过去,他手还拢在后面,没等她坐实,那手臂一勾,卢茵半个身子都滚进他怀里。
她撑住他的腿,叫了声。
陆强笑说:“你这小腰可真细,我一手就能给掐断喽。”说完特意环住捏了两下。
卢茵稳住身体,拍他手:“你别乱掐。”
陆强不动了,大掌规矩放在她腰侧,仰躺着,眼睛瞟向电视,里面正播放一部连续剧,家长里短,鸡飞狗跳。
陆强根本没看懂,问了句:“这演的啥?”
一回头,见她不知盯着哪处,正出神。目光呆呆笨笨,嘴唇抿成一条缝,从他的方向看,那粉白皮肤上挂一
层极细的绒毛,鼻头圆润挺翘,颈部线条格外柔美。
陆强心猿意马,一抻脖子,循着那小嘴儿就亲上去。
卢茵最开始呜咽了几声,慢慢的,心底那一丝抗拒被身体真切的欲.望点燃,大脑当机,手掌抵住他胸膛,
竟似推似迎。
陆强忍得难受,手也开始不规矩,卢茵反应过来,赶紧叫停。
他粗喘着,已把她半压在沙发上,鼻息喷着她颊边:“什么时候让老子上?”
卢茵皱眉:“你说话能不那么粗俗吗。”
陆强换了个说法:“什么时候和我一起睡觉?”
“……”
她脸红一阵白一阵,顶着头皮说:“我们认识刚多久……彼此也不那么了解,如果你单纯只为……这种事儿,
我想,我不太……”
“行,”他吸了口气,把她拽起来,哑着嗓子:“先给摸摸。”
卢茵来不及阻止,只感觉他大掌从后背溜进去,勾住带扣往中间挤了下,前面一松又一紧,她呼吸滞住……
许久后,卢茵内衣窜上来,被他欺负的眼里雾蒙蒙。
陆强也不好过,解了馋却越吃越饿,怕真的过了吓到她,帮她把衣服整理好。
“走了。”他亲她额头,嘀咕一句:“……真他娘折磨人。”
***
陆强住处,是在市场尽头的一排房子里,兴建时间比卢茵住的还早两年,不是正规小区,孤零零一栋板砖楼,
里面多是租住客,在下面卖菜谋生。
从卢茵那里回来,出了小区,拐上一条僻静的路,路边菜市已经收摊,烂菜叶子烂水果扔的到处都是,鱼腥
水泼在路上,招了蚊子苍蝇,臭烘烘的。
他像闻不到,把外套甩在肩上,两手插着裤袋,也不看路,走的松散缓慢。这里没有路灯,住户不多,不是
卖菜时间,很少有人从这儿过。
农历初一,无月光。四周静悄悄,晚风卷起路边的塑料袋,在脚边乱舞。
陆强侧头吐了口唾沫,脚步微顿,他停下来。头还扭着,眼睛盯着虚空的某一点,眸光一瞬变得精锐锋芒。
站了几秒,他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这条路并不宽,笔直下去,走到头儿拐进一个胡同,就可以到家。
陆强把肩上的衣服拿下来,捏在手里,挺了挺肩膀,步伐比刚才大了些。
他耳朵微动,听见呼呼风声伴着略混乱的脚步,陆强没回头,直接拐进胡同里。
胡同窄小,最多只容两个成人并排过。陆强走了几步,出口被两个黑影堵住,他偏头,黑眸向左瞟,后面也
有脚步跟上来。
陆强索性停下,问了句:“兄弟,哪条道儿上的?”
没人答他,黑影缓慢移动,前后夹击,把他往中间堵。陆强横过身体,左右扫了眼,一面三个,另一面黑压
压大概七八个。
他沉着嗓子:“这儿就烂命一条,要求财的,哥几个恐怕找错人了。”
那当中有个挑头儿的,喊了声:“给我上,别他妈听他废话。”
一瞬间,那几个黑影全部压过来,手里拿铁棍的、钢索的什么都有。
陆强赤手空拳,手里只一件衣服,两头的人扑上来,他纵身跃起,脚掌瞪住一侧的墙,跳了半米高。
两头的人撞一块儿,陆强往旁边踹下去,倒了两个。他踩住一个的胸口,手里的衣服当鞭子,甩在扑来的黑
影脸上,那人哀嚎,手上一松,铁棍脱了手。
陆强夺下工具,铁棍在他手中像有了生命,臂膀轻轻一甩,左右开弓,没人能近他的身。那些黑影倒的七七
八八,还剩下三个,陆强刚想抡过去,那后面拍了几下掌,随后有人笑起来。
“陆强,多年没见,伸手还这么好?”
陆强眸光微缩,一瞬间,已经辨出那声音。
没等说话,有人一棍子砸下来,陆强抬手握住,臂力足以抵挡这一棍,可他一顿,却松了手。

第 21 节

那一棍直直朝他肩膀砸下来……
第 18 章
陆强肩膀往上迎,加上他握住那一下做缓冲,这棍子伤不了他。
对面自动让路,从中间走出个人,天太黑,看身形轮廓又瘦又高,偏着脑袋,嘴边夹了根香烟。
他挥着铁棍:“陆强,好久不见。”
陆强抬了抬肩膀,没吭声。
那人说:“怎么,几年不见,就不认识了。”
陆强笑了下:“陈胜,久违。”
“呵,还知道我叫陈胜,”他往前走了两步,笑着:“你出来没个消息,也太不拿我陈胜当朋友,我也就算
了,邱爷面子都不给?怎么,攀上高枝了?”
陆强说:“没有。”
他拿棍子点着他胸膛:“现在在哪儿高就啊?”陆强低头看了眼那棍子,陈胜说:“听说你当小区保安
呢?”
被撂倒那几人逐个站起来,往这方向靠拢。
“真的假的?”
陆强说:“真的。”
一阵哄笑此起彼伏,陈胜也憋着笑两声,假模假式挥了挥棍子,指着其他人:“都他妈别笑了,知道你们笑
的是谁吗?当初这位可是漳州赫赫有名的强哥,谁见了不害怕不绕道走,我都败他手上好几回……看你们谁还笑
……”
笑声熄了,他又问:“怎么,浪子回头了?”
陆强说:“监狱蹲的挫了锐气,现在烂泥扶不上墙。”
陈胜啧啧嘴儿,“真可惜,我还特意找你来叙旧呢。”
陆强勾了下唇角,“我现在就一臭打工的,在你眼里连乞丐都不如,多谢你还记挂着,我陆强不配,就先走
了。”
他转身,往前走了几步,两个黑影往中间一靠,挡住他去路。
陈胜说:“还说自己烂泥呢,我看你刚才伸手就挺好。也看出来了,你是想改邪归正上正道儿,”他往前走,
琢磨着:“不太甘心,还一直盼着你出来呢。”
“这么着,也别让我白来,打赢我手上的棍子,之前一笔勾销。”
哪儿那么容易,陆强太了解这人性格,所以他手上棍子挥下来时,他没动。
一声闷响,是重物击打骨骼的声音,他身形微晃,半个音儿都没吭,这一棍狠狠敲在他后背上。见他没动,
陈胜来劲了,又照他后腿窝踹了脚,陆强单膝前曲,顿了片刻,硬生生又站回来。
“我操……”陈胜咬牙骂了声:“我让你硬,看你他妈能撑多久。”
他被逼到墙边,双手抱头护住要害,陈胜体格并不健壮,打几下就气喘吁吁,骂着:“你他妈亏心事做的比
我都多,想上正道儿,没那么容易。”
陈胜站旁边缓了口气,其他几人跃跃欲试,从地上摸棍子,往这方向扑过来。
这时,胡同墙壁映出红蓝相汇的光,刹那间,警铃大启,一侧出口被巡逻车挡住。
有人惊叫:“胜哥,跑吧,警察来了。”
没等动,一束强光射来,整个胡同亮如白昼,警察举着枪:“不许动,手都放头上,靠墙蹲好。”
陆强眯着眼,双手缓缓扣住后脑,身形往下滑,蹲在了墙边,鼻腔喷出一声笑。
警察拷了其他人,最后走到他这边,拎起他手臂戴上手铐:“你还能不能走。”
陆强说:“能。”
…… ……
漳州市宏华区无暇公安局,
审讯大厅灯光大亮,虽近午夜,仍然一派忙碌。一个老者坐在办公桌后,顺杯沿吹了口茶叶沫,抬头瞟向对
面坐的人,半刻,不动声色收回来,喝了口茶,不紧不慢的问:“陆强,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身上的伤是怎么造
成的?”
陆强抬了下眼皮:“自己磕的。”
老者姓邢,又例行公事问:“说实话,是不是他们打的?”
“不是。”
“你认不认识他们?”
陆强一顿:“认识。”
“他们找你干什么?”
“叙旧。”
“光叙旧?”
“对。”
老邢说:“你不用害怕,现在在警局,没人敢伤害你。”
陆强笑:“我没怕。”
静了片刻,老邢不说话了,低头慢慢喝茶,问话只是走过场,好像他所有回答都在他预料中。
蹲墙边儿的人不耐烦,没忍住站起来,“老头,人都已经交代了,跟我们没关系,赶紧放人。”
老邢一个眼锋过去,喝了声:“蹲下。”
那人不情愿,非抵抗站几秒才蹲下。
老邢说:“陈胜,你别太得意,奉劝你平时德行谨慎,一旦被我抓住把柄,抓你吃牢饭。”他放下杯子:
“这回算你运气好。”
这场审讯持续了一夜,问不出任何结果,只能放那帮人先回去。
陆强从警局出来已经早晨六点,十月份,空气里带一分冷冽,外套昨晚厮打中落在胡同里,他只穿了件黑色
半袖。
陆强站警局门口点了根烟,眯眼吸了口,看向太阳的方向,阳光普照,晴朗无云。
抽了半根,他抬腿下台阶。
后面有人叫他,他停下。
老邢出来:“你身后的伤行不行?去医院看看?”
陆强说:“小伤。”
“还有没有,给我也来一根,”陆强看他一眼,把烟盒扔过去,老邢点着了才说:“你小子挺能忍的。”
“我忍什么了。”
老邢点点他:“做得好,想和过去划清界限,也许以后这种事还会发生,不要冲动,如果你还手了,今天的
后果就两说了。”他顿一下:“不过,你这态度不提倡,什么都不说,警方怎么抓他,也就看这次即使你说出来,
也治不了他们罪,顶多关两天,不疼不痒的……但是,下回可不行了。”
陆强哼笑一声,没说话。
老邢说:“也巧,每天巡逻都不到那儿,昨天就给碰上了。”
陆强扫他一眼,“先走了。”
“等会儿吧,”老邢叫他:“谭薇这就来了,我让她带你去医院瞧瞧。”
“不用,”陆强脚步没停,又看了眼太阳的方向,一笑:“着急回去。”
他先去了昨晚的胡同,外套还在,像团破布扔在角落里,拿起来抖掉灰尘,直接套身上。
陆强回家洗了个澡,赤身站在镜子前,后背纵横交错几道血檩,前面伤在左胸上,一道红痕落在巨龙嘴边,
视觉上,竟像一头赤血的怪兽,牙呲可怖。
陆强曲肘转了转肩膀,肩上青紫,已经肿起老高。
他两手支着盥洗台,转了转脖子,好在脸未伤到。停顿片刻,他开了淋浴,温水浇洗着伤口,一阵灼痛,他
咬紧牙,低哼了声。
七点半,陆强和老李换班,在门口站着,边吃早饭。
有人经过:“小陆,又吃馒头。”
陆强点点头:“慢着点儿。”
他向里看了会儿,一个馒头吃完,没见到想见的。小区外有人按喇叭,他没注意,喇叭声接二连三响个不停,
陆强回头,那车白蓝相间,车身端端正正印了两个大字,顿了顿,他走出去。
谭薇说:“上来。”
陆强立在车头:“哪儿去?”
“医院,”谭薇说:“早上听我师父说了,你赶紧,伤口可大可小,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陆强嗤笑:“你们公安都这么闲,怎么,天下太平没案办了?”
谭薇一噎,咬了咬唇,大胆说:“你不一样,你一直都知道的。”
陆强看着她,嘴角落下来:“说人话,我听不懂。”
“你……”
“我什么我,”陆强回身:“忙你自己的去。”
谭薇急了,她下车:“等会儿,你干嘛去?”她抓住他手臂:“就去趟医院,能费你多少时间。”
陆强扫了眼那只手,耸开她:“上班呢。”
她的手落了空,僵一瞬,忽又抬起头:“你还欠我一顿饭呢,正好今天,我想现在吃。”
陆强说:“真想今天?”
“对。”
他想了想:“行。”
谭薇一喜,忙去开车门。
他没动,站原地拨了通电话,没说几句就挂断,对她说:“你等会儿,我让根子陪你吃。”
“……”她问:“根子是谁?”
“我弟,”陆强说:“我拿钱,别的不用管,你吃就行。”
谭薇握住把手,把车门推回去,静了片刻:“以前你对我不是这样的,出来了,怎么越来越远呢?就算是警
民关系,最起码一句玩笑都没了吗?”
陆强说:“以前行,现在不行。”
“为什么?”
他笑了下,一回头,有个身影擦身而过。陆强眼神跟过去,好半天,谭薇:“陆强?”

第 22 节

陆强说:“帮我看会儿大门。”
“……喂!”
***
陆强几步追上卢茵,她侧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出来了?”
“送送你。”
卢茵笑着:“我去上班。”
陆强盯着她看了会儿,她今天穿一件镂空翻领白衬衫,下摆扎进高腰牛仔裤里,一双运动鞋加一个双肩包。
乌黑长发束成高高马尾,露出额头,素着一张脸,笑容柔软。
陆强说:“就送到公交站。”
卢茵弯了下唇,他问:“早饭吃了吗?”
“面包和牛奶,”她看他:“你呢?”
“一个馒头。”
“这么喜欢吃馒头?”
“从小吃不够,”陆强说:“老娘做的最好,用乡下那种大铁锅,蒸一锅够吃好几天。”
说着到了站台,在外面,两人隔了半步距离,各自站着,不说话时以为是陌生人。
远处的车一辆接一辆,却没有卢茵要坐的。
她两手放在口袋里,无意识搓了搓脚,侧过头,欲言又止。
陆强察觉到,“有话就说。”
她咬嘴唇:“……刚才那人是谁啊?”
陆强一顿,笑着:“你问哪个?”
卢茵说:“就门口站着穿警服的那个。”
“你问那女的?”
“……嗯。”
陆强说:“旧相好。”
卢茵呼吸一滞,手在兜里绞起来,看他一眼,目光又放到远处。
陆强心里一乐,推了她一把,逗着说:“怎么,许你有个旧情人儿,就不行我有旧相好?”
卢茵往旁边挪了步,嘀咕:“没说不行。”
他跟上,一把勾住她后腰:“不高兴了?”
卢茵赶紧抬头看周围,拿手肘推他:“没有,你放手,这在外面呢。”
“跟老子好,还不能公开了?”
“不是。”
陆强挑着眉:“老子要块儿有块儿,长得不赖,活儿也好,就让你拿不出手了?”
“不是,你先松开,”卢茵有点急,拽住他胸前 t 恤往下拉,却动作微滞,眼睛盯着他肩膀:“这怎么
了?”
陆强放手,调整 t 恤:“没事儿。”
卢茵情急又拉他衣服,陆强挡着,她够不着,踮着脚往他领口拽。
陆强第一次见她这么执着,好脾气的笑了:“大白天的,别么在这耍流氓。”
卢茵抿紧唇,狠狠往他胸口按了把。
这下陆强没提防,嘶了口气:“操,你这娘们……”
卢茵却冷下脸。
这当口,面前站台突然停了数辆车,一水儿的黑色奔驰把公交车道挡的严严实实,后面有车进站猛按喇叭,
却无人理会。
陆强唇边一抹笑意早已隐去,他摆正身体,下意识往卢茵身前站。
面前车窗缓缓落下,“陆强。”
他颔首:“邱老。”
邱世祖一头银发,富态便便,抽了口雪茄:“先上车。”
他没动,眼神一瞟,见里面还坐着个人,久违的面孔,仍然未退去青涩,冲着他笑了笑,随后目光穿过他往
后看,在卢茵身上停顿片刻。
陆强眸光微缩,邱世祖也看见了她,问:“这位是……”
顿了片刻,陆强拉车门:“一个邻居。”
第 19 章
一个邻居。
卢茵耳朵像扣了层玻璃罩,这四个字没什么重量,遥远而不真实。她努力向那方向看去,乌亮车身反射着强
光,晃的人睁不开眼。
后座车窗缓缓升上,玻璃的颜色过分神秘和压抑。他躬身上了副驾驶,窗开着,后面递来一根雪茄,又给递
火儿,他稍微欠身往后迎合,几秒后,靠回椅背上。
雪茄比香烟粗了几倍,他拿拇指和食指捏着,剩余手指微微卷曲,呼出一口,他偏了偏头,躲开浓雾。
卢茵没挪步,刚开始盯着地面,目光一寸寸上移,最后落在他的身上。他额头伤疤在阳光下无所遁形,短硬
头发乌黑浓密,侧脸的轮廓深刻立体,明明还是那张脸,却叫她有些不熟悉。
没多时,引擎声起,车队陆续驶离。而自始至终,他盯着前面,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卢茵心里空荡荡,有那么一秒,她是希望得到回应的,一个眼神或一个笑,哪怕证明不了什么。
车子并入主道,陆强捏着雪茄,手臂搭向车窗外。一缕青烟被风吹散,火星落在手背上,他抖抖手,皮糙肉
厚感觉不到疼。
陆强头靠着椅背,外人看来懒散不羁,双眸却状似无意瞥着后视镜,看那女人低垂着头,无精打采。
司机踩了脚油门,她在镜中的影子越缩越小,直到落为黑色的小点儿。
后面有擦火机的声音,陆强收回目光。
邱震给他点完自己也点了一支,开了他那侧的窗,手同样落在车窗外。
陆强抬眸看向内视镜,他头发偏长,遮住右侧眉峰,发丝被风吹向后面,用手立即捋顺了遮挡。陆强盯着看
了几秒,撞到他的眼睛,眼尾略长,瞳仁乌黑,单眼皮,竟与他有几分神似,只是少了些岁月的沧桑和沉积。
对视几秒,邱震说:“强哥,多会儿出来的。”
陆强说:“小半年儿了。”
邱震臂膀撑着前椅背,健壮体格跟陆强不相上下。
他说:“我这些年一直呆在国外,前段日子听我爸说你出来了,你不回巢会,也联系不上。前天刚下的飞机,
现在来你别介意。”
“不介意。”陆强盯着后视镜,笑了笑,“小震,越来越壮了。”
邱震说:“吃美国佬的东西,该补的都能补回来 。”
“这次不走了?”
邱震看一眼旁边:“那要看我爸怎么安排。”
邱世祖冷哼:“看你什么表现,成天不务正业,跟一帮男男女女鬼混的话,还把你弄出去。”
邱震暗自皱眉,嗯啊着答应,随意问陆强:“强哥,刚站你旁边那人谁啊?”
陆强弹烟灰的手指一顿,蓦地看向内视镜,那双眼中充满兴味,眸光发亮,到底小他几岁,不懂得收敛和伪
装,一个眼神足以暴露自己。六年过去,他其实一点儿都没变。
陆强冷眼无波:“小区的邻居。”
“熟不熟?”
“不熟。”
“那你帮我……我操……”他闷声低咒,捂着后脑勺:“你打我干什么!”
邱世祖阴狠道:“老毛病又犯了,吃过亏也不长记性是不是?”
“您能别总提那些烂事吗?我听着都累,”邱震心烦,也不敢明着顶撞他,只嘀咕:“又没问什么。”
一路安静。
车子停在‘巢会’的地下停车场,陆强随邱世祖乘电梯上去,不是营业时间,场子里空荡荡,几名保洁清理
昨晚制造的垃圾。
空气里,烟酒和香水的靡醉气息还没消散。
邱世祖带头走前面,朝后挥了下手,立即有人过去清场。
大厅的正中是舞池,从旁边绕过去,有一条通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电梯,从那儿一直能到十八层。
一阵凌乱脚步,皮鞋踏着光可鉴人的地面,头顶水晶吊灯散发出璀璨光芒,琉璃和金属包裹的内壁招摇奢华,
整个大堂都金碧辉煌。
陆强跟在众人后头,抬眸瞧了眼,这曾经是他底盘,装修翻新过,他几乎不认识。六年没有踏足,物非人非,
竟生出几分侥幸和怅然。
在一处宽阔地方落座,邱世祖翘腿靠在椅背上,旁边有人递烟和火儿,他点燃了看向陆强。
陆强还穿着保安裤子和汗衫,脚上是那双老布鞋,出来急,他并没穿外套。
邱世祖上下扫了一圈儿:“冷吗?我先找人带你换套衣服?”
“不必,”陆强前倾支着膝盖:“邱老,我待会儿就得走,那边没请假。”
他一双精锐老眼透过镜片看他,嗤笑一声:“这巢会就是你的,还上哪儿去?”
陆强低头笑了下。
邱世祖说:“阿胜昨晚找你麻烦了?”他没吭声,他又说:“他以前就爱和你杠,明明不如你又不服气,你
不在这些年,巢会都他在帮我,看你出来,怕自己地位受威胁,才冲动办了混账事。”
陆强说:“没怪他。”
“我拿鞭子抽他了,现在还在后面跪着呢。”
陆强笑说:“也没有必要,邱老,您别动气。”
邱世祖抽了两口烟,在烟灰缸里碾灭才说:“上次见面太匆忙,新开的娱乐.城正收尾进设备,没顾上你…
…”他顿了顿,“半年时间够你喘气儿了,现正需要人,何况我有让小震接手的打算,也需要扶持。”
邱震坐旁边,添了句:“强哥,回来帮我吧,咱俩一块儿那么多年,我就相信你。”
陆强低垂着头,半天不吭气。

第 23 节

邱世祖看着他,没多久,蹙起眉头:“你带小震去新场子,”顿了顿,“……那边绝对干净。你要是想,巢
会后面儿的事归你管,阿胜只负责经营。”
陆强拿手触了触额头,仍然不说话。
“强子,”邱世祖靠回椅背,声调降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点头这么难吗,以前的魄力呢?”
陆强搓着手,几秒之后才抬起头:“邱老,您还惦记着强子就够了,但场子我没法再接。”
“理由。”
陆强说:“昨晚进了趟公安局,差点腿软回不来,阿胜的事我一个字没敢提,怕惹麻烦,也怕再进去……”
他管旁边要了根烟,猛吸几口才平静说:“这几年在里面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像他妈做了场噩梦,现在出来
了,也心有余悸,您问我魄力呢,早被那帮死条子磨光了。那是个漂洗场,不光洗了过去,扒了皮肉,志气跟着
一块儿冲走了……”
他抽着烟:“我帮不上小震,现在就剩一副臭皮囊,对付活着。”
良久沉默,邱世祖叹一口气:“怪我……”
陆强说:“没有您就没有强子,这恩情一辈子都忘不了。”
***
陆强没让邱世祖派车送,他找到最近的公交站。
后面有人叫他。陆强回头,是邱震追出来:“强哥……”他慢跑着过了马路,“送你吧。”
他往站牌一指:“不用,公交挺方便。”
邱震翻翻口袋,给他点了支烟,“六年没见着了,回头找个时间咱聚聚。”
陆强抽一口烟,并没正面回答:“小震,娱乐.城好好做,毕竟留过洋,肚子里墨水比我们大老粗多,学的
都用经营上。”
邱震诚恳说:“没有经验,强哥,我想你能回来。”
陆强说:“经验都是熬出来的,”拍拍他肩膀:“时间问题,你能行。”
他张了张口,陆强往远处看了眼:“我先走,车来了。”
没顾他的劝阻,陆强抬腿上车。
中午气温升上来,车里有些闷热,出了一层薄汗,浸着背后伤口灼烧的疼,陆强神色仍旧不见波澜,单手握
着拉环,另一手拽住后衣下摆,扇动两下。
回到岗亭,谭薇早已离开,桌上留一张字条,陆强扫了眼,团起随手扔垃圾桶里。
根子早上就来过一趟,半个人影没见着,傍晚听巢会里认识的人说了这事,手头的活儿不干了,当即又跑了
来。
正值换班,陆强做完交接,和根子坐外面长椅上。老李爱热闹,也见过他几回,站外面跟两人闲聊几句,才
回屋泡茶喝。
根子往岗亭里扫了眼,焦急问:“哥,你怎么样?陈胜找你麻烦了?听说今天去了邱老那儿?”
陆强呵了声:“你消息倒灵通。”
根子窘迫搔搔脑袋:“伤着没有?”
陆强看他一眼,也没隐瞒,直接撩起衣服给他看。
根子抽一口凉气,一激灵,好像伤在自己身上,也跟着疼起来。
“哥,这伤咱得去医院上点药。”
陆强说:“别大惊小怪,没流血没破皮儿,上哪门子药。”
“上药能好的快,这明天就得肿起来,天还热,里面儿万一发炎化脓,遭罪的还是自己。”
他想了想:“……娘的麻烦。”
陆强刚起身,忽然被眼前人影挡住。他垂眸瞧,一具软腻腻的身体直往胸前钻,冲鼻的香水味跟着扑过来。
女人一件紧身半裙只抱住臀部,十月天,下面仅穿一条肉色丝袜,红唇鲜艳欲滴,大波浪长发遮住半边额头。
是很久前投诉楼顶放火那女人。
女人姓张。
陆强拿手臂挡开,嘲弄说:“张小姐,身体不舒服?”
张姓一愣,“没有啊。”
“那站直喽说话。”
“讨厌。”她捏嗓子嗔了句,离开陆强的手臂,往下拽了拽裙摆:“有我的快递没有?”
陆强说:“换班了,里面问老李去。”
“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你这保安当的,真不称职。”拿手指画了下陆强胸膛,娇媚一笑。
她踩着小高跟,扭臀往岗亭里去,没走几步,又扭头说:“诶!我家水阀出水太小,恐怕是给堵了,哪天得
空帮我看看?”
陆强睨她一眼。
她挑着眉:“就 8 号门,四楼。”
陆强一抬下巴:“这事儿老李在行。”
他往门外走,根子看着那女人背影,半天才快步跟过来。
他轻轻嗓子:“哥,你这就给拒绝了?”
“你想上?”
“不是,”根子看他一眼:“你以前不是这样啊!”
“以前哪样?”
根子嘿嘿一笑,猥琐的挑挑眉。
陆强作势打他:“兔崽子。”
…… ……
小区大门用来过私家车,步行都走旁边小门,门不算宽,勉强可供两人并排过。
陆强走前面,在门口顿了下,先给外面进来的让路,等了几秒,又有人过,这次他没让。
对面的人被挡住,脚步一顿。
卢茵抬起头,看他完好站在面前,眼睛亮了亮,悬着一天的心倏忽落下来,瞅着这张脸,又莫名的生气,张
了张口,刚要说话,见后面还跟着一个,手上的塑料袋下意识背到身后,硬生生把话憋回去。
卢茵往右挪了一步,想绕他过去,陆强跨步挡住。她咬咬唇,又往左走,一下子撞进他的胸膛。
她羞怒的看他。
陆强弯唇角:“小姐,走哪边儿?”
卢茵垂眸白了一眼:“左。”
陆强没让路,她无法,只得往右走,没想他一步迈过来,不期然把她抱个满怀。
头顶的笑声可恶至极:“左右不分啊?”
卢茵暗暗掐他一把,整张脸涨的通红。
抱了几秒,后面有人过,陆强松开手,不再逗她,一偏身,放她过去。
擦身瞬间,卢茵用手肘撞他:“讨厌。”
陆强后脑一麻,这两个字分人说,刚才那声低俗下贱,由她说出,带几分埋怨几分娇嗔,他几乎立即有了反
应。
她背影走出十几米,陆强收回目光,觉得浑身燥热,伤口又隐隐泛疼。
根子都看傻了:“哥,你把人调戏了?”
陆强说:“以后你得叫嫂子。”
根子目瞪口呆:“搞上了?”
陆强松松裤子,“有意见?”
“不像啊,”他嘀咕一句:“那明显是个正经女人,你们跟不认识似的。”
“操,”陆强往他脑袋拍一巴掌:“老子就不正经?”
“嘿……没那意思。”
陆强说:“那是只小耗子,胆儿忒小,不能急,得慢慢来。”
根子还没回神儿,又听他说:“你今天先回,哥有时间请你喝酒。”
“……那不去医院了?”
陆强望着走远的背影,早看清她手里拎着什么:“用不着了。”
***
卢茵到家没两分钟,刚换了身衣服,就有人敲门。
她心里憋一股气,想不理,末了还是给开了门。
卢茵转身进屋,陆强关了门,一把从身后拢住。她双脚离地,在空中蹬了几下,一只拖鞋甩到茶几上。
陆强逮住她脖子啃咬几口,卢茵挣扎,却抵不过他力气,啃咬变成轻吻,鼻息浓重,空气里的暧昧气息愈演
愈烈。
天还没黑透,屋里开着灯,窗帘没拉,他们交颈纠缠对面看的一清二楚。
卢茵心砰砰跳,一张脸变成红番茄,情急回手往他腰上掐。
陆强一激灵,把她扔开,沉了沉气息,指着她:“再碰老子的腰,下次弄死你。”
发狠说着,却轻轻揉了揉她发顶,把茶几上拖鞋拿过来,蹲下身:“抬脚。”
卢茵扶着他肩膀,把鞋穿好,他起身,她往后退了半步。
那股冲动过去,陆强就不那么危险,转头见沙发旁边扔着那个塑料袋,鼓鼓囊囊一大包,他勾了下唇角,坐
沙发上打开。
“为我买的?”
卢茵嘴硬:“正好顺路。”
身上有伤,本来不想告诉她,早上被撞见,也就不再隐瞒。
他兜头扯掉汗衫,“来帮我上药。”
卢茵看见他赤着的上身,虽有准备,还是骇然一怔。
她今天回来迟了,途中经过药店,明知道两人关系没到给他买药的程度,可早上那一眼,他身上的伤绝对轻
不了,犹豫再三,还是走进去。

第 24 节

营业员问她买什么。
她支吾半天,形容不出具体病状,最后,零零总总买了一堆回来。
陆强柔声叫:“过来,傻站着想什么呢?”
卢茵过去,从他手中接过棉球,陆强拧开一瓶药水,“先消毒。”
他虚靠着沙发,盯着面前女人。
卢茵捏紧棉球,不知从哪儿下手,面前的胸膛微微起伏,右侧胸肌一条暗色血檩,耷在巨龙嘴边。眼睛荧绿,
嘴角嗜血,让人毛骨悚然。
她迟迟不肯伸手,陆强看出她的心思,捏住那小手,缓缓覆在巨龙头上,他感觉到她的瑟缩和闪躲,掌中的
手绷着一股劲儿,微微有些抖。
他看着她眼睛:“怕?”
卢茵抿唇。
他和气的笑笑:“一个纹身怕什么,”陆强拿掉她手上棉球,带着她手轻抚自己胸膛,催眠般说:“摸摸它,
它认人,看着凶狠,其实很乖顺……尤其对我陆强的女人。”
卢茵忍不住看他一眼,他拿她手指一寸寸划过每个线条。指下的皮肤坚硬饱满,却带着一股滚烫的热度。
她蜷起手指,陆强不放,整个按上去,她掌下的心跳格外强劲。
“它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也没有什么讲头,就年轻时候瞎混,纹着玩儿的……那时候都弄这个,纹什么图案
都有……”他笑了笑,凑近她耳朵:“还有人纹在老二上,我那时被怂恿,差点儿就纹了……”
卢茵反应几秒,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一股血往脑子上冲。
陆强扣住她后脑,作势往自己胸前扣:“要不要亲亲,跟它套套近乎?”
卢茵一惊,抬手推他胸膛,还没使上劲,他已经放手,原来是在逗她。
被调戏个彻底,卢茵气呼呼喘着气,使劲抽出手,陆强哈哈大笑,阴霾心情被扫个彻底。
卢茵这会儿倒真不怎么怕了,从他手里夺过棉球:“还擦不擦。”
“擦。”陆强忍住笑,坐正乖乖给她擦。
房里一时无话,静的出奇。
整个过程他没吭一声,卢茵却忍不住触眉头。
前面擦完,陆强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背后的痕迹比前面还要重,卢茵手有些抖。
忍了半晌,她还是问:“你这伤怎么弄的?”
陆强闭着眼,轻描淡写:“昨晚碰见几个混混,要钱我没给。”
卢茵抿了下唇:“那今早那帮人呢?”
“以前的客户。”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做生意。”
没一句真话,卢茵根本不信。
沉默半晌:“做生意怎么会被关进去?”
这是她第二次问他。
陆强倏忽睁眼,她动作一顿,他起身,卢茵还坐在沙发边儿,他屈腿把她环在身前。
“茵茵,”他叫了她:“那是过去的事儿,你想要的交代我没法儿给,过去混蛋做坏事,现在我想做个平常
人,”他抚摸她的发:“你是我第一次动真格想要的人,咱俩好上,我陆强把所有好的都给你,这样够不够?”
卢茵垂下眼睑:“我只是觉得,我们并不合适……其实,是不是都应该冷静想一想……”
彻底静了,陆强看了她半晌,挑起她的下巴:“能看出来,你有点在乎我了。”
卢茵呼吸一滞,眼神闪烁。
陆强手指晃了晃:“回答我?”
卢茵不敢看他眼睛。
他柔声:“对不对?”
卢茵终是轻轻点头。
陆强拿唇触碰她的额头:“刚才的话,我当你没说过。”
第 20 章
连续擦了几天药,陆强后背的伤变成褚红色,看去刺目,却疼痛减轻,只肩膀的伤略严重,还有些红肿。
他没当回事儿,后来药也不擦了,让它自然好。
转换了一周,陆强开始上晚班,白天时间自由,他坐中巴去了趟小商河。
上月接到老邓头的会见通知单,日子刚好是今天,他顺道买一兜吃的、护膝和保暖内衣,太多里面不让带,
他直接打几千块到他卡里,多了没用,里面有消费金额限制。
中巴要半小时,车上基本都是探监的,机会宝贵,每月只有一次,外面的人日盼夜盼都等这一天 ,他们神
色各异,有的目光期翼,有的是呆滞的麻木表情。
陆强进去这六年没人探望他,邱老花了些钱,里外打点一番,却鞭长莫及护不了周全,根子给汇了几次钱,
怕遭人怀疑,后来陆强就没让了。吃穿用度都靠牢里,每天基本都馒头咸菜白菜汤,偶尔吃一顿荤的。他犯的是
刑事罪,在里面待遇最低,从事的劳动也最低级最劳累,农田耕种、矿山挖煤他什么都做过,目的就为消除这类
人的戾气,磨平野心,重新做人。
窗外稻田一望无垠,随季节变换已经黄灿灿,收割机忙作,正是秋收的日子。陆强坐最后排,往外面瞅一眼,
点了根烟。
他手臂搭着车窗,虽阳光耀眼,风已经带了干冷的气息。
旁边坐个女人,闻到烟味儿,不适的咳嗽几声,陆强余光里,有只手在旁边左右煽动,他回头,对上一双略
嫌弃鄙夷的眼,目光扫下去,那女人身怀六甲。
陆强浑不在意,勾了勾唇,目光重新落到窗外,一扬手,半截掐灭的烟蒂也跟着飘进风里。
探监手续颇复杂,尤其对他而言。
陆强多等了一倍的时间,东西交给狱警,之后要经过严格审查,办完一系列手续,他被带到探视厅。通长的
大厅一分为二,特制玻璃连子弹都穿不透,高窗只带进来窄条的日光,照明全靠头顶几盏白炽灯。
陆强坐在椅子上,看一眼对面紧闭的铁门,从前他在里面,现在他坐外面,一时五味陈杂。
不多时,里面那扇铁门缓缓拉开,玻璃消音,钢铁浓重的碰撞声根本听不见,老邓是重刑犯,带了手铐和脚
镣,动作笨重迟缓。
他一眼看到外面坐的年轻人,懒散的靠着椅背,略微挑起一侧眉峰,唇角挂一抹寡淡略随意的弧度,满脸洋
溢张狂却沉稳的神情。在一众探视者当中,他是个冷静内敛、潜伏已久的普通人。
从第一次见到陆强起,他就知道,这年轻人并不简单。
老邓在凳子上坐下,狱警给打开手铐,随后背手站他旁边。
他拿起面前的听筒放耳朵上,陆强见他动了,才摆正身子过来拿听筒。
老邓说:“头发长了。”
“……你瘦了。”
沉默片刻,两人相视无声的笑了下。
曾经六年牢狱生涯,他们住临床,老邓救过他的命,也站在老者立场给他诸多帮助和指引,他最悲痛最崩溃
那段日子,老邓和他相依为命。
陆强知道,他虽杀过人,但是个好人。
老邓笑了笑:“你这头型挺酷的。”其实就最平常的板寸头,但配上额头那道暗红的疤,没人比他更适合。
陆强眸色清明了些,“分人。”
“德行。”老邓点点他。
陆强问:“瘦这么多?”
“瘦了?”
“有人欺负你?”
“我老实本分,谁能欺负我,”老邓说:“最近变天,上工整日泡水里,一到睡觉关节疼的要命,吃不下去
饭。”
陆强勾了勾额头:“往上报,让大夫开点儿药。”
“老毛病,看也没用……挺得住。”
陆强说:“我给你带了护膝,回头他们就能交给你,”他顿了顿:“和你之前那副换着戴。”
之前那副是前妻梁亚荣给买的,已经带了两年。掐日子算,他进去二十五年半,前妻看他不超过五次。很久
以前,夫妻二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在漳州化工研究所工作,那年代搞科研阻力重重,老邓废寝忘食获得的成果,
被同僚盗走,并申请了专利,他冲动下捅了对方几刀,被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那时候梁亚荣刚刚怀孕,
包办婚姻并没多少感情基础,孩子没出生就和老邓离了婚,再嫁给一直暗恋她的男同学。
老邓看不开也没办法,梁亚荣不会为他守寡一辈子,偶尔能来看看,已算仁至义尽。后来孩子出生,她告诉
他是个女儿,问叫什么,梁亚荣犹豫着说叫邓琼,只给他带过一张满月照,一晃二十五年,那孩子却从没来监狱
看过他。
老邓想,如果死了,也许这是他唯一的遗憾。
“谢了,”老邓苦笑,不想这些事,问他:“你出去过的怎么样?”
“还行。”
语调平淡,却无意识挑了下眉,老邓捕捉到,笑着:“看你这表情,应该过得不错。”
陆强不置可否。
“工作挺顺利的?挣到大钱了?”
他没说话,老邓接着问:“吃的好睡得好?还是外面世界太精彩,朋友亲人都见着啦?”
停了停,陆强侧过头,看高窗的围栏边飞来一只喜鹊,蹦蹦跳跳,叽喳叫着,好奇的往里张望。
半刻,陆强一笑:“碰见个姑娘。”
老邓微怔,不大相信:“认真的?”
陆强斜睨他一眼,不是好眼神。
老邓笑笑,怅然道:“好事儿,好事啊。”
两人零零散散聊了几句,时间不知觉过去,狱警给老邓带手铐,陆强站起身,“下次再来看你。”
老邓站着,双手举起听筒,“甭来了,”他低下头:“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见谁出去了还往回跑的。”
陆强心里不是滋味。
狱警提醒老邓离开。
他最后看一眼陆强,欲言又止。
陆强:“说。”
“你要有功夫,就帮我看看她们过得怎么样。”
陆强知道‘她们’指的是谁,直接问:“地址。”

第 25 节

“市南区锦州道化工家属楼,一单元 502。”
一串地址流利背出来,其实早在心里反复无数遍,快过去三十年,不知道她们搬家了没有,也许生活富足美
满,根本忘了他是谁,但女儿是他唯一的牵挂,哪怕见不到,也想听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 ……
陆强回到家下午三点多,心情有些沉郁,他枕着手臂躺床上,想闭眼睡半个钟头,眼前总浮现刚进去那年的
事,悲怆煎熬的日子,不知怎么挺过来的,那是他第一次后悔走错了路,却没人给他重生机会。
旁边有个老式写字台,高出床身半米多,陆强抬眼皮,瞟到桌角的快递袋子,里面装着一张支票和碎纸屑,
扔在桌上几个月,一直没有拾起来。他抬手覆在上面,食指缓缓的点着。
烟瘾上来,他撑住手臂半靠着墙壁,叠起腿,从裤兜里掏烟点上。陆强睡的单人床,旁边就是一扇窗,他住
一楼,窗外有孩子嬉闹,菜农正装货车准备去集市。
烟灰结了一段儿,他拉回视线,直接弹在快递纸袋上。
一根烟抽完,陆强终于睡沉。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在后腰震动,某个瞬间,他一打挺突然从床上弹起,满头的冷汗。
窗外的天色陷入昏暗,他从身下翻手机,老李打来的,已经快六点,他等了他快一个小时。
离得近,陆强十分钟就能到,老李有些埋怨:“干什么去了,才来?”
“睡过头儿了。”
“你小子,大白天的睡什么觉。”老李换好衣服,“我走了。”
“慢着点儿。”
老李“诶”了声,抬起脚蹬着急回家。
陆强转身,听见有人跟老李打招呼:“李师傅,还没下班呢。”
老李看了对方半晌,惊讶道:“呦!这不是小刘吗?好日子没见了……今天回来,来找小卢的?”
陆强脚步滞住,蓦地回身,老李面前站个年轻人,是生面孔,头发略长,妥帖着额头,浓眉下大眼炯炯,穿
一身黑色的商务西装,看去有些单薄。
那人半垂着头:“她……应该在家吧。”
“在,在……”老李迟钝片刻,“刚才见她回来了。”
“谢谢。”
那人朝他不自然的笑笑,抬腿往里走。经过陆强旁边,明显感到一股无形的压破感,本能往那方向看去,不
期然碰到一束冷硬的目光。
他冲他友好的点了点头,陆强面无表情。
待人走远,老李还往那方向张望,陆强过去:“那男的谁啊?”
老李说:“就那谁,小卢之前的男人,”怕陆强听不懂:“就没结成那个。”
他问“卢茵?”
“对啊,就小卢。”
陆强拳头在身侧握紧:“你再替我会儿。”
没等老李反应,他已经大步往小区里走。
***
门敲响时,卢茵正在厨房炒菜,声音持续了一会儿,她调小煤气,跑去开门。
这个时间段,应该没有别人。
卢茵直接开门,就要往回跑:“正炒着菜……”
话断了,脚步也停了,卢茵机械转回身,手里还握着锅铲。
门口站着刘泽成,一身板挺西装,拎着公文包,热切盯住屋里她的身影。她穿一件宽松粗线毛衣,宽领口,
脖颈修长,露出笔直纤细的锁骨,胸前水蓝色花边围裙,印一排滑稽可爱的野鸭子。
她赤足踩着拖鞋,方向一寸寸转过来,“是你。”
刘泽成目光跟上去,她头发随意抓起,高高盘在脑后,颊边落下极细的一缕,发尾溜进了唇角。
他看向她手中的锅铲,满鼻都是居家饭菜的香气,一股久违的暖流溢满胸口,面前的女人站在光下,面孔温
和柔软。
自从那日见过,往昔温馨的时光又涌现进脑海,有比较,才知道她的好。
今天下了班,他漫无目的,不想回家面对无穷无尽的家务,不想伺候人,不想吃外卖,也开始厌恶那张美丽
年轻的脸。
刘泽成抑制住抱她的冲动,嗓音激动:“茵茵。”
卢茵垂下手,冷冷问:“你找我有事。”
“……没事,”他往前迈一小步:“就想过来看看你。”
卢茵把唇角发丝拢到耳后,微笑:“我有什么好看的,没这个必要吧。”
沉默一瞬,“能让我进去坐坐吗?”
说着就要往里走,卢茵一步挡住:“不能。”
“茵茵!”他目光闪烁:“……我后悔了。”
卢茵心一麻,没看他,也不吭声。
刘泽成有些哽咽:“这些日子,总想起我们上学恋爱那会儿……还记得有一次你肚子痛,我半夜买药送到你
窗口……那时你住一楼,我们有时候就隔着窗户说话……”
“你还记得吗?”
“忘了。”
她冷笑,心底那股极致的痛快越变越大,现在听他说话,除了恶心,并没有太大感觉。
不想继续纠缠,卢茵沉着脸,倾身关门。
刘泽成一时情急,忽然扒住门框,稍一使力,她被带了出来。
卢茵惊呼,拖鞋在门框上绊了下,身体扑过来。
刘泽成伸手要抱她,可手还没触及,一股大力把他扯开。刘泽成一个趔趄,转眼间,卢茵落在陌生男人的怀
里。
男人声音不善:“干什么的你?收电费、水费还是煤气费?”又转向卢茵,声音同样冲:“叫你问好再开门,
你么听不懂话?”
卢茵小小的扭了下,陆强护的更紧,呈占有姿势,把她整个收在臂膀下。
刘泽成稳住身体,揉着手腕儿:“你谁啊?”
他问完,不由拿眼打量对面的男人,他高他足有十公分,块头不是一般壮,几乎能塞下自己一个半,屋里大
片灯光被他遮住,面孔一时看不清。
陆强说:“她男人。”
刘泽成看向卢茵,她在他怀里乖乖顺顺,身形显得过分小巧。
他啼笑皆非,要去拽卢茵,被陆强扼住手腕儿,狠狠往旁边甩开。那小身板哪经得起他的蛮力,‘碰’一声
撞在旁边墙壁上。
卢茵抽一口气,下意识往前一小步。
陆强皱眉,对她的紧张反应颇不满,狠狠瞪着她。
刘泽成嘶着气,半天才站直,西装袖子蹭上墙白,扣子挣开,领带歪了,显得有些狼狈。
门口的人挪了方向,一点光透出来,他看清他的长相和穿着,忆起几分钟前在门口见过他,有些不可思议。
刘泽成没再上前,冲着卢茵:“他说是真的?”
卢茵抿唇不语。
等同默认,刘泽成缓缓摇头,拿手指他:“他?小区的保安?”一双眼瞪得浑圆:“茵茵,你脑子坏掉了?
还是被刺激的?……堂堂华东大的高材生,你居然找个保安?”
陆强嗤笑一声,放开卢茵,往前迈步,刘泽成下意识退后,却不及他胳膊长,一把被逮住脖领子。
“你……想干什么?”
陆强臂上肌肉鼓起,刘泽成脚跟离了地:“不光是保安,我还蹲过监狱,杀过人,放过火,什么都干过,”
他一字一顿,阴狠的问:“你怕不怕?”
“疯子,”他声音颤抖,“我喊人了!……茵茵,快叫他松开。”
陆强一拳挥他左脸上,“茵茵他妈也是你叫的?”
刘泽成歪头不吭气了,其实没用多大力,只是唬了他一下。卢茵心惊,怕事情越闹越大,赶紧上前握住陆强
的手:“别打,我来跟他说。”
陆强看她一眼,把他往后耸开。
刘泽成捂着脸,连退两步。
卢茵说:“无论什么原因,希望你下次别来了,我现在生活的很好,过去的事不想再提,更不想看见你。”
“我只问你一句,你和他什么关系?”
“没关系,”她脱口,发现说错,赶紧添了句:“这不关你的事。”
陆强倏忽看向她,她垂着眸,并没给予任何回应。有那么一刻他眯了下眼,这表情无从解读,毕竟‘受伤’
两字放他身上有些违和,什么滋味,也只有自己最清楚。
“你会后悔的。”
“后不后悔都是我的事,你走吧。”
卢茵拽了把陆强,回身关了门,屋里倾泻的光变成一窄条,最后全部消失。
…… ……
门关严了,才闻到一股烧焦味儿,卢茵惊觉手里握着铲子,跑去厨房关煤气,锅里黑乎乎,分辨不出什么菜
色,散发一股刺鼻的气味。
她把锅放到水龙头下面冲刷,眼睛盯着水柱,不知想什么。隔了会儿,她转过身,脚步连退了几步,屁股抵
在案板上。
卢茵扯扯嘴角:“菜烧焦了,没法吃。”
陆强不知何时过来,堵在身前:“你跟他想法一样?”
“没有。”她下意识答。
陆强眯起眼,“你知道我问的什么?”
空气有一些滞闷,卢茵垂下肩,推了推他:“你今天心情不好。”
陆强动都没动,捏着她脸颊,强迫她和他对视:“觉得丢人?”
“没。”
“我们没关系?”这始终是他最在意的。
卢茵不吭声。
他贴近了,用极轻缓却阴沉的口吻:“你应该说清楚。”
“……只是觉得没必要。”
“什么有必要?留着活口,等着续前缘呢。”

第 26 节

卢茵忍了忍,狠狠拍掉他的手:“等你心情好了再说吧,让一让。”
陆强冷笑:“老子心情不好,也你们这对狗男女给气的。”
“你……”卢茵说:“你发什么疯。”
“这就发疯了?那你没看老子发疯什么样,”他脱住她腰臀,一把放到案板上,屈膝顶开她的双腿,单手扶
腰,单手握肩。卢茵一惊,挣扎起来,毛衣坠下去,露出黑色肩带,圆滑的肩膀落在他手中。
卢茵被捏疼了,往后退缩,伸手去掐他的腰。陆强看出她意图,抓住那双手一同按在她背后,卢茵掌心湿腻,
压到切好的西红柿,汁水顺着流下来,马上浸湿浅色的毛衣。
他嘴贴上来,吮吻她露在外面的皮肤。
这姿势难堪轻薄,没有一丝尊重可言。她想到他的过去,他的伤,他偶尔流露锐利锋芒的目光。她对他一无
所知,单靠喜欢和需要,获取不到半分安全感,遇事只会动拳头,气不过就对她用强来硬的。
激动和气愤之下,他的所有好都变成不好,所有关心爱护都变成图有所谋,藏在心底的游移不定,终于破土
而出。
这段感情,就像一座危房,根基不牢靠,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楼毁人亡。
卢茵鼻子酸涩,有眼泪顺着流出来。
陆强触到她的脸上,动作微滞。
卢茵口不择言:“我要分手。”
所有动作停了,陆强咽了下喉,安静空间里,都是她抽鼻涕的声音。许久,陆强拉好手下的衣服,把她整个
人都拢进怀里,抵着她额头。
冷静了,才知道可能吓到她。大掌轻抚她后背:“行了……下次不这样了。”
她推他:“你滚。”
“老子嫉妒心强,看不了你和旧相好的待一起。”
卢茵挣了挣:“……我不想听你说。”
陆强抱的紧,鼻息长而缓的呼出:“我是没文化,但有足够的钱,够你花一辈子……都是你的,想买名牌,
买钻石轿车或者房子随便你。”
“我不要。”
“我气你没和他说明白。”
卢茵心口一疼:“我们是对狗男女,以后要往一起勾搭。”
陆强苦笑:“别说气话。”
“不是气话,不是他也不会是你,你滚。”卢茵不太冷静:“我要分开……”
陆强嘴角的笑僵住,她说:“我对你一无所知,我们本来就是个错误,彼此不了解,不是一路人,”她吸鼻
子:“今天正好,一次性说明白……”
卢茵脑子一团乱,思维已经跟不上她脱口的话。
面前拉开距离,他攥紧她肩膀:“我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不是。”
“你对我没感觉?”
“……没有。”
“我们是个错误?”
“……对。”
陆强喉结滚动,过了数秒:“你不和我好了?”
“……”卢茵咬紧唇:“……是。”
一双深眸带着赤红血丝,紧紧盯着她。陆强想到,几天前,她也提过和他分开,那次他当她没说过,这是第
二次,他却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陆强嗤笑一声,贴着她耳朵:
“你他妈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儿狼。”
卢茵抿紧唇。
“老子不玩儿了。”
很久过后,卢茵还坐在案板上,耳边是关门的回声,她终于找回一丝理智,想开口解释点什么,可前面空荡
荡,已经没有他的影子。
第 21 章
起初的几秒很难熬,客厅挂钟的声音仿佛穿透耳膜,‘滴答滴答’她莫名心慌。不知响到第几声,卢茵从案
板跳下来,抓起钥匙,跑了出去。
楼道的声控灯一层层亮起,一路追出楼栋,没有见到他的人。已经过去十分钟,这并不稀奇,脚步有些迟钝,
才发现还穿着不太合脚的布拖鞋。
她很清楚他在哪里,只迟疑几秒,卢茵往岗亭方向走去。她不太确定自己想表达什么,反悔或是解释,哪怕
最终还是这结局,最起码都应该心平气和的收场。
七点不到,小区中最热闹的时段,卢茵穿过广场,耳边都是嘈杂的音乐声。街灯初明,天空还挂一层暗灰,
冷风飒飒,把鼻尖儿吹的通红,她不由耸肩瑟缩,脚步时慢时快,直到这刻,才真正恨起自己游移不定的性子。
远远看见岗亭,橘黄暖光从窗户倾泻,天已黑透,小小房子隐在古树后头,墙壁上树影婆娑。
窗旁房门大敞,外面并没有那人的影子。
她脚步一顿,再次迈步时,心下便坚定的不容动摇。
还有五米不到,门口晃出个人影,曾在一刻钟前见过,某个时刻,他们严丝合缝紧贴彼此,可直到此时,卢
茵才更直观更认真观察对方,好像找到一直忽略的什么东西。
并没给她太多时间思考,那人有所感应,蓦然侧头,初见她的几秒,面部表情略微诧异。陆强嘴角咬一根未
燃的烟,手插着口袋,背脊不那么挺拔,目光落在她脚上,半刻又移回来,眸中刻意的冷淡和疏离,是卢茵不太
熟悉的。
她攥紧袖口,冷风从毛衣缝隙直击皮肤,纤长脖颈裸.露着,绒发轻轻扫着耳根。刚才出了汗,被风一激,
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人还注视着她,她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住。
岗亭并不是他自己,暖光里跟着晃荡出一个人,修长身材裹在庄重的警服里,头发一丝不苟,警帽带的端端
正正。她没有察觉第三者的存在,目光始终落在陆强背上,两人不知在屋里说了什么,她皱眉噘嘴,目光怨念又
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伸手轻轻往他肩膀捶推了一下,绝对不忍用力。
在旁人眼里,这动作没什么特别,却也狎昵有余。
陆强无知无觉,完全忽略身后的人,身体随她动作轻晃一下,仍然盯着暗处那个单薄身影,犯贱的想:他妈
的就穿这点跑出来。
卢茵嘴唇泛白,口中干涩,周遭都是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她多想故作轻松打个招呼,嘴角却始终弯不出
漂亮的弧度,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洒脱。
两人站在门口,是一张被暖光柔化的照片,她个头到他鼻尖,目光安然凝望,同样挺拔的身材,隔着不足半
米距离,勇敢的,大胆的,站在他的身后,没有什么比这更和谐。
心脏不可抑制的抽痛,眼前画面刺激着眼球,卢茵想,她终究比预想的要在乎一点,只一点点……
终于迈开步,却不是往前,她有点慌不择路的意味。这行径落在陆强眼里,变成另一番解读,胆小、逃避、
见不得光——因为有外人在,所以才放弃过来的念头。
陆强长久盯着黑暗。
谭薇发现他状态不对,拿手戳他:“看什么呢?”
那方向一片昏暗,除了树影和笔直的路,什么都没有。
她来了有半个钟头,老李让在屋里等着。自受伤那次再没见过,忙完手头案子,她抽空先来看他,没想到还
是那副冷眉冷眼欠他钱的样子。
谭薇声音怏怏:“每次来看你,你脸都臭的要死,以为我稀罕呢!……再也不来了,”她往门口走了两步,
没得到想要的回应,不甘的咬咬唇,很大声喊:“喂!”
陆强终于回头,左腮无意识鼓动。
谭薇说:“我要走了。”
他鼻腔里“嗯”了声。
谭薇气急,狠狠瞪他一眼,摘下帽子拎手里,没走几步,却听后面叫住她。
陆强问:“吃饭了吗?”
门外有很多小餐馆,点了几个炒菜,几瓶啤酒。陆强面前一个杯,喝自己的,没管她。
谭薇从没这样和他独处,偷偷瞟他:“少喝点儿,你还要上班呢。”
陆强头都没抬,把杯斟满:“晚上没人管。”
她没话找话:“酒劲儿大不大?”
陆强不太想回答,基本一仰头就是一口杯。
谭薇直接叫老板,也要了个空杯,独自开了一瓶,试探性先倒半杯。
她看他脸色:“你今天心情不好?”
陆强手一顿,嗤笑了声,“对,心情不好。”
“因为什么?”她撑着下巴,做出倾听的姿态:“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跟我说说。”
陆强大口吃菜:“跟你说不着。”
“有什么说不着?”她锲而不舍:“说说呗,因为什么?”
“为女人。”
谭薇下意识笑:“……别开玩笑了。”
陆强斜她一眼:“我像开玩笑?”
谭薇略怔,随后嘁了声,端起面前酒杯抿一小口,秀眉微皱,之后慢慢平缓,竟将杯中全部饮尽。
这次倒满了,她半随意半试探地道:“我可看不出来。你这人,总是阴晴不定,高兴时候露个笑脸,不高兴
胡编滥造,说话没边儿没沿儿的,一点都不靠谱。”
陆强手腕垂着,筷尖支在桌面上,挑起眼皮看她,突地问:“你看上我了?”
谭薇一口酒呛出来,忙用手捂住口鼻。
“我什么优点,你告诉告诉我……别人怎么就没发现呢。”他说这话时,面部难得的无奈。
谭薇脸颊绯红,“干嘛突然说这个。”半天总算憋出一句:“这种事情,怎么能说清楚……就是感觉挺好
的。”
陆强觉得好笑,往嘴里扔两颗豆子:“感觉当不了饭吃,劝你趁早打消。”
谭薇蹙眉看他。
陆强说:“我有对象了。”
“……你骗人。”
“老子咸盐吃多了?”他扫她一眼:“刚搞上的,看你往这儿跑的勤,怕你白浪费时间。”
谭薇捏紧杯子,终于开始相信他的话。蓦地,脑海闪现一个女人身影——面目清美、曲线婉转、小鸟依人。
这感应十分灵敏,立即坐实他刚才那一番话。
陆强喜欢的,应该是那种厨艺精湛,温柔持家,足够软,足够暖,能给男人归属感和依顺感的类型,而这些
特质,从那女人身上不难体现。
反观自己,顿感一败涂地。
谭薇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勇气追问下去。

第 27 节

后半段儿没什么话说,她基本接受这个现实。陆强不喝了,她开始一杯接一杯的往下灌。他只负责传达,知
道谭薇是聪明人,不会死缠烂打,喝完这顿,清醒了,也就明白了。
陆强吃饱喝足,齿间叼一根牙签,百无聊赖的东看西看,没事儿人一样。这顿饭和初衷有所偏差,本意借酒
浇愁,利用美女作陪,却发现兴趣怏怏,六年前的陆强简直脱胎换骨,他讽刺的笑笑,命令自己多花一倍的耐心,
作为他利用她的补偿。
从酒馆出来,谭薇走不了直线,陆强帮她维持平衡,伸臂捏着她胳膊,避免不必要的身体接触。她不知有几
分清醒,有意无意往他身边靠拢,陆强无情阻止,始终和她保持一臂距离。
不知反复第几次,他耐心耗尽,冷笑说:“那些酒后乱性的,都是为搞姑娘找的借口。”
旁边的身体一晃。
陆强继续:“即使喝醉,脑袋也无比清醒,绝对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狗屁事……我没醉,也相信你能听懂。今
天说的不是逗你,我现在所有精力都放那女的身上,天天想怎么办了她。”陆强咬牙切齿的说。
“没有时间应付你,你那些小心思趁早收一收,赶紧找个好人该处处该嫁嫁,”顿了两秒:“能不能走
直?”
谭薇毫无反应,仍然走不直,却也不刻意往他身上靠了。
在路边拦了辆的士,陆强把她塞到后座,从警服外套摸出身份证,冲着司机:“麻烦把这位女警送回家,地
址是,”他看一眼手中证件:“谭林路 32 号。”
司机是个大叔,在内室镜里看他一眼,含笑点头。
陆强借着灯光,眯眼往挡风镜上瞅了眼,记住编号,随手关紧车门,目送车子缓慢驶入黑夜。
***
那晚之后,卢茵毫无悬念的感冒了,起初还轻,她没太在意,就热水吞了几片感冒药。
在厂子里,陈瑞又发现她和前几日不同,不知是病的原因,还是其他,脸上那丝神采淡去,闷闷不乐,总是
提不起精神。
老杜交给两人一笔订单,为城中某休闲场所做一批员工服装,陈瑞是产品开发部主管,业务由他负责。
厂里原先有两名正牌设计师,其中一名待休产假,且此人为人处世刁钻另类,目中无人,老杜早想换人,所
以借机提拔卢茵,之后给那人换个无关紧要的差事,或继续或离开,都对他造成不了任何损失。
从老杜办公室出来,两人并肩穿过走廊,卢茵略微落后半步,陈瑞侧头:“感冒还没好?”
“快了。”卢茵说。
“记得注意休息。”
自上个雨天,陈瑞知道她的心意,虽放不下,也只敢在背后默默关注。他来厂里三年,第一眼见到,便对她
颇有好感,只可惜当时卢茵心有所属,完全没把他看进眼里。当得知两人分手的消息,他心情十分矛盾,终于鼓
足勇气追求她,还是遭到了拒绝。
面对卢茵,他似乎只有苦笑。
“谢谢。”卢茵侧了下头,淡淡问:“……笑什么呢?”
“没有,”他尴尬的咳嗽一声:“那就按计划,下周四去一趟那边儿,记得多带些样板照片,他们要的种类
太杂,这次可能会麻烦一些。”
卢茵说:“没问题,我来办吧。”
又聊几句工作上的事,两人在他办公室门口分开。
事情提前做完,她回来的早,晃荡到小区门口,老李还没走。
岗亭门口支了个长桌,老李上来热情招呼,卢茵止步,默默往长桌后面看了眼,前面站几家住户,那人坐桌
后,低头写字,握笔姿势别扭,像碰到什么难处,手一顿,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老李问:“今天这么早?”
她笑笑:“工作忙完了,就提前回来。”卢茵站住脚跟:“那是做什么的?”
“咱小区新换煤气管道,这回变成天然气了,用起来更方便些。”老李指指那边:“这不都登记吗,小区住
户少,就不挨家挨户通知了……你也过去,让小陆记录一下,换煤气家里要有人的。”
卢茵咬了咬唇,停顿片刻才往那方向挪去。
之前的人已经离开,他面前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陆强瞭起眼皮,对上一双清澈水亮的眼,仰视缘故,能看
见她下巴上多出的肉感,皮肤被光照的透亮,耳廓接近淡粉色。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陆强却面无表情收回视线。
她口干舌燥,听他问出三个字:“叫什么?”
卢茵呼吸微滞,只能看见他的头顶,手不由攥紧,顿了几秒:“……卢茵。”
“电话号码?”
她轻轻呼气,报出一串数字。
“住哪儿?”
“什么?”
他抬头,像看陌生人:“几门几号?”
卢茵下唇咬的没有血色,短暂时间里,紧盯他的眼睛。她不回答,他勾了下唇角,低下头,直接在后面一栏
里写下:11 门 302。
“什么时间家里有人?”随后抬头,心便被揪了一下。原本透亮的眸子里,水汽莹莹,却要努力睁大眼睛,
克制的叫着劲。
跟水做的似的,说哭就有眼泪。陆强咬住后槽牙,不敢问了,往本子上直接写了两个字。
再次抬头,整个人重新拢在阳光里,也许再多一秒,他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这女的眼泪太神奇,拥有摧毁
一切刚强的魔力。
她一哭,全世界都变成了他的错。
陆强眯眼,她离开很远,他盯着那个背影,肆无忌惮的瞧。
第 22 章
一转眼就到礼拜四,卢茵早起头痛欲裂,昨晚头发没干,她在沙发上睡着。半夜被冻醒,手凉脚凉,电视机
还开着,正播放一部老片子,卢茵关掉电视,在沙发上缓坐片刻,起身换卧室睡。
她有些昏昏沉沉,才好转的感冒又有加重迹象,比约定时间晚了一刻钟,她赶到时,陈瑞靠在车旁看手机。
她抱歉的叫了他一声。
陈瑞闻声侧头,见到是她,嘴角漾起微笑,收了手机,往她的方向缓跑几步。
这家娱.乐城刚刚落成,还未正式营业,外檐规整,内饰装潢刚进行一半,大厅正在安装吊顶,中间摆放一
台小型升降机。
陈瑞从后虚扶她手臂,把她让到安全的方向,根据指引,他们乘电梯到二楼,由后勤组长接待。
卢茵支起电脑,里面是各种工装的样板照片,缓慢滑动鼠标,她做适当讲解。
对方也是果决干脆的人,指出其中几版样式,提出修改意见。卢茵习惯用本子记录,一条条罗列的直观清晰,
双方敲定在半个月内,先做出几件样品试穿,再决定是否大批量定制。
卢茵这边很快谈完,过程出奇顺利,剩下由陈瑞来谈长期合作和钱款问题,她在一旁听了几句,紧绷的神经
松懈下来,才感觉太阳穴突突的跳。卢茵稍稍放松肩膀,往后靠在沙发上,脑袋乱成一锅粥。
不知进行多久,陈瑞轻轻叫了她一声,卢茵努力把眼神放清明,随他起身。
陈瑞早看出她状态不好,告别后,顺手去接她手里电脑,卢茵手一紧,没松开,看他的目光一如既往有距离。
陈瑞默默叹气,手里仍加重几分,故作轻松说:“其实你不用刻意疏远我,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哪儿还能
总舍脸追着你,”他揉了揉鼻子,“看你样子不舒服,即使普通同事,帮拎个电脑也没什么问题吧?”
这么一说倒显得她狭隘,卢茵有些不好意思,松了手:“抱歉,”想了想,又改口:“谢谢。”
陈瑞接过,笑说:“小事儿。”
两人往电梯走,走廊里堆满杂物,顶灯没装齐全,单靠日光穿透房间窄门照在墙壁上,一步极暗,一步极明。
尽头的电梯正缓缓上升,快到门前,“叮”一声响。
陈瑞带她自动往旁边靠了靠,里面有人鱼贯而出,为首是个大块头,一身黑色西装叼着雪茄,鬓发遮住右侧
眉峰,皮肤黝黑健康。
卢茵只无意瞟了眼,心脏便狠狠往下一沉,忐忑半刻,才敢再次抬头,这次心又落回原处,一阵庆幸和后怕。
只是相似而已,而并非本人。
等人走尽,两人上了电梯。
走廊里闹出不小动静,远远看见,之前接待他们的后勤人员正迎出来。
陈瑞按了下行键,电梯门缓缓闭合,面前众人忽然停住,为首的大块头向后拨开人群,往这方向看来。那人
站在昏暗的走廊,微侧着头,面目不清,眸里的光却冷硬森然。
电梯还剩窄窄的缝隙,卢茵浑身一震,不由往后退了半步。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不单单是神似,那早的公交站上,她好像见过他,只在车窗外那匆匆的一眼。
走出前厅旋转门,骄阳当头,卢茵不禁抬头往上看,硕大的金色牌匾已经立在建筑上方……
六个大字:震天娱乐会所。
她眼睛被阳光晃了下,腿有些虚,连忙收回视线,索性厂里不去了,想坐公交回家。
陈瑞给拦下来,硬把她拉上副驾驶,送她回去。
陈瑞问:“你感冒又严重了?要不先去医院看看?”
“不用,”卢茵轻松的说:“就昨晚没睡好,回家补眠就行,待会儿你帮我跟老杜请个假。”
陈瑞“嗯”了声:“要不顺路买些感冒药?”
卢茵笑说:“包里还有。”
他看她一眼:“那告诉我前面怎么走。”
车程大概二十分钟。
拐过前面一排饭馆,在转角处,她解开安全带:“今天麻烦你了,把我放路边就行。”
“就是前面的小区?”
“……嗯。”
他打了个方向盘,靠近小区铁门:“你先别动,我给你送进去。”
“别,别,不用进去,在旁边停下就行……”
话没说完,陈瑞按几声喇叭,小区大门只开了一扇,私家车无法通过。愣神的瞬间,他又按了几声,卢茵咬
住下唇,开了她那侧的门:“我自己进去,谢谢……”
“诶!”
没听他说什么,卢茵匆匆忙忙转身,倏忽看见一道高大身影出现在不远的岗亭前,那人沉默站着,并没有开
门的意思,面无表情,眸光迫人的盯着她。
卢茵喉咙微微发干,站了片刻,意识到自己并没做错什么,挺了挺脊背,穿过旁边小门。
短短的路程一点都不好受,那人眼睛像长在她身上,擦身而过,也不见他说一句话。
卢茵走出好几米,心情一落千丈。
后面人粗着嗓子叫了声。
她心跳极快,又慢慢走两步才回过身。
陆强说:“后天换管道,记得家里留人。”声音冷冰冰,听不出什么情绪。
卢茵抿紧唇,对上那双眼睛,突然不想回答他。胸口升腾一股气,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
用同样的语气回敬他:“还有事吗?”

第 28 节
陆强停了足有十秒钟:“没了……”
这声回答全无意义,他没说完,她挺胸抬头,发尾甩出漂亮的弧线,小腰一扭,快步走远。
他先是一愣,随后低低骂了声,两腮鼓动,不由咬紧后槽牙,盯着她左右摆动的两个臀瓣儿,恶意的想以后
怎么对付它们。
陆强从兜里翻出烟来,用手圈住点燃,吸了几口,又往刚才方向看去,她背影已经变得很小,一眨眼就被树
丛挡住。他收回视线,对着天空呼了口烟,这才意识到门口还停着一辆私家车。
车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半靠着车门,视线缠绵的盯着院子里,一身浅灰西装,袖口露出白色一截,
转头看到陆强不算善意的目光,友好的摆了下手,将车开走。
陆强眯着眼,看他掉头、转弯、尾灯闪烁。
想他背影有几分熟悉,却一时忘了在哪儿见过。
……
……
他往那车屁股看了眼,
标志 408,三厢式,1.8l,十几万……
***
陆强这周白班,转天起晚了,到岗亭已经七点多,门开着,老李坐里面听广播,见外面有动静,扒头说:
“八点换班,你每次都来这么早。”
“你回吧。”
老李起身:“早上就抽烟……吃饭没有?”
“没。”
老李放下帽子:“我再等会儿,你去吃个饭?”
“不用,”陆强往院子里看了眼:“不饿。”
直到中午,他才离开一会儿去吃饭。
下午的时候,煤气公司来人,管道分几天换,这周内必须陆续换完。他跟工人去里面走了一趟,个把小时回
来,见岗亭门口站个男人,穿着西装,手里拎几个袋子,正探头探脑往窗户里巴望。
陆强认出这人,昨天开车他送她回来。
他停在不远处:“找谁?”
陈瑞回过身,见他这身打扮,忙打招呼:“请问,卢茵住在哪栋楼?”
他明知故问:“你哪位?”
“哦,我是卢茵单位的同事,”说着伸出右手,“我叫陈瑞。”
陆强双手还放在口袋里,低头扫了眼面前的手,修长白净,跟他的很不同。
陈瑞有些尴尬,刚想收回,便被对方握住,手掌很宽,粗粗硬硬,充满力量。
陆强说:“这是住户隐私,没法儿给你。”
陈瑞为难道:“麻烦通融通融,我同事生病了,给她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我怕出事,才急着赶过来的。”
陆强心被揪住,突然抬头:“什么病?”
陈瑞一愣:“……感冒。”
他松一口气,斜他一眼:“什么程度?”
“今天没来上班,中午发短信没有回复,就刚才电话也一直不通……”他说多了,又问:“那么地址?”
陆强听的皱眉:“不能给。”
他生硬说完,就要往 11 门去,回身的瞬间,小区外进来个熟悉身影,看到两人,也明显愣住。
卢茵穿一件米色风衣,扣子直接扣到领口,长发卷在脑后,略微松散。
她快走几步:“你怎么来了?”
是冲陈瑞说的。
他看她安然无恙,才轻松说:“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呢?”
卢茵瞟一眼旁边站的人:“出去了,没带在身上。”
她手里拿着几盒药,不自然背到身后,陈瑞上前:“你感觉怎么样?我带你去医院。”
卢茵躲开他伸来的手:“真不用,今天和老杜请过假了,你发信息时我在睡觉,之后就忘了回……你真不用
特意来,太冷了,我也该回去了。”
陈瑞的手僵了僵,看了半刻,觉得她精神还可以,便把手里袋子递过去:“这些给你,吃完饭记得吃药。”
卢茵不接,他硬是拽过她的手,把袋子套上去,转身就走。
卢茵伸着手,往前跟了两步,最后无奈目送他车子离开。
后面不知何时贴上个人:“感冒了?”
卢茵回身,闷闷的:“嗯。”
“家里有药吗?”语气比昨天软了许多。
“有。”
“睡觉蹬被子了?”
“……好像是吧。”
他不吭声了,垂眸看她。两人靠的略微近些,卢茵个头只到他下巴,陆强能看见她红红的鼻头,顺着看下去,
她左手拎的袋子沉甸甸。
问了句:“那人谁啊?”
“一个同事。”
“倒是挺关心你的。”阴阳怪气。
卢茵说:“普通同事。”
他“嗬”一声,“我运气就没这么好,碰到这种普通同事。”
卢茵抿嘴唇,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对上,竟像分开许久未见,这感觉和之前不同,有点不安,有点小心翼翼。
他贴的很近,仰着头,那黑眸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一举一动,无法逃脱。
下班时段,来来往往的人群从旁边过,她忘记避嫌,没躲开,竟也没觉得有多难堪。
陆强不说话,只盯着她眉眼看,气氛有些尴尬。
卢茵揉了揉鼻子,稍微往后错开一小步,随口问:“还有事吗?”
细微动作逃不过他眼睛,陆强看看周围,忽然皱眉,不耐烦的摆手:“走,没事儿,走,走……”
…… ……
关系好容易缓和一些,又陷入僵局。
陆强咬牙,不过问她身体状况。
换班后,他在外面随便吃了口,回到家七点刚过。洗澡出来,房间昏昏沉沉,电视机的光线忽明忽暗,没放
声音,里面像上演一部哑剧,他没心思看,早早便躺下。
之前在里面,没有娱乐设施,基本新闻联播过后,洗漱完毕就回班号。那时体力劳动八小时,一闭眼就到天
亮,这是许久来养成的好习惯。
今天例外,辗转反侧几个小时,毫无睡意。
他从身下翻出手机,屏幕点亮,不适的眯了下眼,电话本的第一条记录是‘茵茵’,显示拨出时间在一周之
前。
陆强手指动了动,挣扎片刻,还是在屏幕左面轻触一下。
连续拨了两遍,那边无人接听。
陆强暗骂一句,单手举着往身上套衣服。
将要挂断那刻,里面终于不是单调的‘滴滴’声。
陆强袖子穿一半,“喂?”
里面不说话,只有轻薄的呼吸声。
陆强屏息:“茵茵?……说话。”良久,他心一沉,“你他妈又在哭。”
第 23 章
陆强真有点慌了,那边一句话不说就挂断,再打过去又没有人听。往那儿走的时候,他脑子不停转,暗骂自
己抽风犯病,挺大个人跟个娘们儿一般见识。
凌晨的街道,劲风刮面,一路都很安静,树上残叶簌簌掉落,伴着尘土在脚边旋转,路灯熄了,半个人影都
没有。
岗亭里,老李已经睡熟,陆强半步没停,直接往小区里面走。
他之前没留卢茵家钥匙,这会儿被关外面,怎么叫她都不开。
陆强耐着性子喊:“卢茵……”
没有人应。
他手掌撑在门板上,低垂下头,静待片刻,又喊了两声。
这次有了回应,邻居大爷把门打开,隔着铁栅栏:“大半夜的,你找谁?”眯起眼睛辨认:“……呦,这不
小陆吗!”
陆强脸色不好看,侧头看他一眼,又转回视线,猛凿两下房门。
大爷问:“你找小卢?”
陆强盯着门上的小孔,里面隐约透出光亮,问了句:“她出去过吗?”
大爷微愣:“呦,这我倒是没注意,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
陆强转身,想绕去花园看看,后面“哒”一声轻响,房门弹开一道缝隙,缓慢的,里面探出个脑袋,头发凌
乱,眼睛红肿,脸颊的颜色像煮熟的虾米。
躲在门后,可怜兮兮望着他。
陆强面色不虞,看她许久,才抬手抹了把脸。
声音尽量放缓:“这么久才开门?”
她舔舔唇:“……我以为梦里有人敲门。”
“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我睡着了。”

第 29 节

陆强不信:“不是接了一个?这么快就睡着?”
她皱眉:“没接过呀!”
陆强咬了咬牙,不跟她计较,伸手把门缝拉开,卢茵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晃晃悠悠,靠在走廊的墙壁上。
他低头进屋,脚步顿了下,侧过头,隔壁大爷还一脸怪异的看着他们。
陆强说:“回去睡吧。”也不等他说话,兀自关了房门。
客厅只开着地灯,幽黄色的光从下面打上来,卢茵脸色憔悴。陆强默默看她,走廊显得格外寂静,直到隔壁
传来关门的声音,他才稍微移动,抬手开灯。
卢茵眯了下眼睛,头垂下去。
陆强抬手勾逗她下巴:“又哭了?”
“没有。”
她脸上有不明痕迹,陆强戳上去:“那这是什么?”
“……鼻涕吧。”
陆强气笑:“缺心眼儿。”手还没来得及拿开,心却一紧,被她脸上异常的温度烫了下,他蹙眉:“这烧多
少度了?”
“不清楚……”她摸摸自己的脸:“就是有点儿热。”
来的路上,他想到她可能感冒加重,可下午见她还算正常,没成想会烧的这么厉害。她前言不搭后语,自己
做过什么都不记得,其实已经烧的迷迷糊糊。
他问她:“自己能不能走?”
卢茵点点头,扶着墙壁躺回床上。
卧室里开着台灯,地板杂物乱放,床头柜上扔一堆卫生纸团,那后面搁着透明玻璃杯,旁边的瓶盖里放两颗
白色药粒。
陆强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更别提还是女的。他面对这场景微愣片刻,看了眼床上的人,她安静乖巧的躺着,
被子掩住口鼻,只睁着大眼,眨巴眨巴的看着他。
陆强低斥:“看什么,闭眼。”
床上的人受惊般闭紧眼。
他叉腰站在屋中央,回想小时候他生病,老娘是怎么照顾的。半刻,陆强脱下外套扔旁边凳子上,去卫生间
洗一条温毛巾。
卢茵哭过,出了汗,鼻头也擤皱了,一点点绒发贴在额头上,形象搞笑又可怜。
陆强拿毛巾给她抹了两把,底下的人忍不住挣扎起来。
他说:“别乱动。”
细皮嫩肉的,哪儿扛他粗手粗脚,卢茵挡住毛巾:“有点儿疼。”
他手一顿,却不由放轻了些。
脸上不明痕迹擦干净,他问:“退烧药吃没吃?”
卢茵仍然只露出两只眼睛,往床头柜上看了眼:“刚才水热,还没来得及吃呢。”
他端给她:“现在正好。”
卢茵从被子里探出手,触了触杯壁:“有点儿凉了。”
陆强冷哼:“事儿还不少。”他收回去,去厨房给她兑温水,先拿唇试了试温度,才端给卢茵。
伺候她吃完药,陆强从桌上一堆杂物里翻出温度计,对着灯光甩了甩,扒开被子,搁到她嘴里。
陆强在床边坐下,脚腕儿搭在另一条腿上,烟瘾犯了,摸出一根咬上,也没点,垂眼逗她:“之前那么爱干
净,是不是跟我装呢?”
卢茵张口,温度计差点掉出来,陆强帮她放好,“逗你呢,别说话。”
三十九度五,怪不得刚才说胡话。
陆强想别的法儿,去卫生间端来一盆微凉的水,把刚才毛巾重新洗净,撩开被子。
卢茵一惊:“……干嘛呀?”
“帮你降温。”
她穿一件分体式纯棉睡衣,前襟一排扣子,娃娃领,百褶收边儿袖口,有些幼稚。
陆强动手解她扣子,卢茵还没烧傻,攥住衣服:“我生病了,你想乘人之危吗?”
他拍开她的手,嫌弃说:“老子口味再重,也不想干个病人,半道儿晕过去,我是救你还是不救你?”
卢茵气结,找不到话顶他。本来就虚弱,根本阻止不了他的蛮力,眼看快解到领口,她一把环住胸口。
陆强把没抽的烟别在耳朵上,瞟她一眼。她哀求的口吻:“不用了……我里面……里面没穿衣服。”
陆强说:“都吸过,还有什么好装的。”
“……我不想。”
“由不得你。”
陆强扯下她衣服往旁边一扔,卢茵整张脸都红透,身上雪白,手臂挡也挡不住,胸前挤压变形,还不如全露
着。陆强任她挡,心无旁骛拿毛巾帮她擦。
但是,毕竟食肉属性难移,只支撑几秒,那两团肉就像磁石,不断把他眼球吸过去,感觉下腹微紧,手指有
点儿麻。陆强滚了下喉,咬牙给她翻了个身,面朝下,背朝天,后面同样雪白。脊柱一条凹窝笔直性感,小腰狠
狠塌陷,和圆润翘挺的臀部形成一条优美弧线,一高一低,一起一伏。
陆强给她擦背,过程无比难熬,凭空想象睡裤下面掩盖的美好。
擦了几遍,毛巾扔到水盆里,他手覆上那片布料,怎么都觉得它碍眼。可还未动作,只感觉她身体抽动了两
下……
卢茵脑袋闷在被子里,呜呜哭着:“臭混蛋……”
“……”又他妈哭。
陆强吸一口气,把她翻转过来,她手还护着胸口,脸上已经挂满水珠,闭眼撇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他扯过被子,没好气的甩卢茵身上,冷眼看了会儿,伏低支在她的两侧。
卢茵委屈的控诉:“……为什么总是欺负我?”
他柔声:“哪儿欺负了?”
“现在。”她撇嘴:“……还有以前。”
陆强凑近了,不太温柔的抹去她眼泪,没有说话。
她含混不清道:“不是不陪我玩儿了吗?……我不是白眼儿狼吗?不是不知道我叫什么……电话号码都不清
楚吗?”
她说的断断续续,什么都记起来了,也不嫌脏,鼻涕直接抽进肚子里,咧着嘴,满腹委屈都挂在脸上,哭的
像个孩子。
陆强觉得好笑:“不迷糊了?开始跟我算账了。”
听他这么说,卢茵更伤心,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什么淑女贤惠,温柔体贴,通通跟她不沾边儿,鼻腔里
发出‘呜呜’的声音。
陆强唇角慢慢拉平,他笑不出来了,低头吮上她的脸颊,叹气说:“你就认准老子吃这套。”
连哄带吓,好容易阻止她的泪,陆强抽一张干净的纸巾,抵在她鼻子上。
他手指一紧:“往出擤。”
卢茵唱反调,偏偏不配合,往里狠狠吸了下。
陆强咧嘴骂了句:“真他妈恶心。”也不浪费纸,直接给她蹭蹭脸,扔旁边桌子上。她温度比之前降了些,
又给她擦一遍身,这次倒是配合,抿唇没吭声。
之后把她包成一个大蚕蛹,陆强说:“我那些都是气话。”
卢茵垂着眼。
“不是你要提分开的?”
卢茵眼皮抬了下,抽噎道:“是你说话太难听。”
他半撑着手臂侧躺下:“我说什么了?”
“……你说我和他是狗男女。”
陆强一愣:“我说过吗?”
卢茵瞪他,眼睛红肿,里面布满血丝。
陆强拍拍‘蚕蛹’,不逗她了,妥协道:“算我错,我道歉。”顿了顿:“咱俩是那对狗男女,他算哪根儿
葱,只配当狗,行不行。”
“你……”
“行了,见好就收,”陆强厉色说,“闹够了赶紧睡,再不闭眼弄你了!”
他回身关了台灯,也没盖被子,直接把‘蚕蛹’裹进怀里。屋里漆黑,卢茵睁着大眼,不知多久,困乏侵袭,
在愤愤不平中渐渐睡着。
第 24 章
感冒的困扰,卢茵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大概药效作用,昨晚睡的格外沉。
卧室窗帘没有拉严,第一缕曙光穿透黎明,刚好照在她脸上,卢茵挤了挤眉,感觉身上异常沉重,藏在被子
下的皮肤湿淋淋,被单冗繁的粘在光.裸皮肤上,不着寸缕。
她不适的动了动,眼睛垂下去,找到沉重的原凶,一条粗壮臂膀横过她胸前,手掌反压回被子下,呈半趴姿
势。腿也失去自由,隐约看到牛仔裤的布料,横跨搭在雪白被面儿上。头顶被一寸坚硬抵住,那是他的下巴。
她像人肉抱枕,禁锢在对方身下。
卢茵顿时觉得呼吸困难,侧了侧头,撞进他宽厚的胸膛,那里呼吸平缓。
她胸口一滞,脑袋清明许多,昨晚经历变成一个个片段,紧凑的蹦出来,一切都在阳光下,才发觉处境尴尬。
她艰难抽出一只手,倾身往下,被他脱下的睡衣扔在不远的地板上,另一只手紧拽被单,防止走光。卢茵动
作小心翼翼,唯恐扰人清梦,裸臂纤长,腕骨小巧可爱,粉白指尖来回动了两下,差几毫米就能够到衣服。
胸口突地一紧,没得逞便被拖回床上,卢茵惊呼,这次后背靠着他的胸膛,和被子下面不同,是带着体温的
热度。
陆强闭着眼,先往她额头探了探:“退烧了。”
语调缓慢,低柔的可怕。
卢茵攥紧胸前的被子,庆幸此刻背身,不用面对他。
说完这句,后面忽然没了声音,她屏息,客厅挂钟规律摆动,隔壁大爷在阳台逗鸟,楼下有吵闹的狗叫声…
…头顶的气息再次趋于平缓,卢茵眨眨眼,过了半刻,才敢继续之前的动作。
陆强隔着被子捏她:“别乱动了,干什么去?”
他并未睡着,卢茵嘴巴埋进被单里:“我去厨房,有点儿饿了。”
“昨晚没吃?”
卢茵轻轻“嗯”一声。
他仍闭眼:“想吃什么?”

第 30 节

“……稀饭和小菜。”
“我去,”陆强拿下巴蹭了蹭她头顶:“等我缓缓。”
卢茵不动了,和他静静躺在床上。邻居大爷逗完鸟,又在屋里吊嗓子,隐约能听见收音机的‘滋滋’声;楼
上住着小男孩,大清早调皮捣蛋,跳的整个房顶都在颤,家长尖声制止,不大会儿,传来哇哇哭声。
旭日东升,比刚才挂的还要高,窗帘是暖黄色,把整个房间照的一片璀璨。卢茵伸出指尖,触碰那一缕裸.
露的日光,动动手指,有细小尘埃跟着舞动跳跃。
一切的开始都生机勃勃……
陆强蓦地开口:“你家太闹了,这么不隔音。”
卢茵没答话,他不知想到什么,鼻腔里轻缓的笑了声。
卢茵动了动:“你笑什么?”
“没事儿,我去熬稀饭。”他终于睁开眼,看见大片阳光照在她的背上,白的并不真实,陆强眯起眼,顿了
顿,在她细嫩的皮肤上轻啄一口,卢茵一抖,他未有其他动作,帮她把被子盖好:“你再眯会儿,要不起来洗个
澡。”
…… ……
陆强在冰箱里找到半碗米饭。复杂的他不会,煮个稀饭还是没难度,兑了些水,直接把锅放在煤气上,洗净
蛋皮,往锅里投了两颗。冰箱里还有些冷藏的萝卜干和辣白菜,他拿筷子挑出来些,装在盘子里。
眼睛往旁边瞟,案板上放着几个塑料袋,里面的快餐盒整整齐齐,一动未动,刹那间,陆强终于想起送饭那
人是谁。
他在杜华制衣的门口曾见过,那天下雨,目送卢茵进厂,有个男人蓦然闯入,蓝衬衫、黑西裤,一把黑伞帮
她遮住风雨……
卢茵从浴室出来,肩膀搭着毛巾,一下下缓慢搓揉发梢。厨房里的男人背身站着,单手撑胯,单手搅动锅底,
低着头,极其认真和谨慎的架势。他身前热气氤氲,玻璃上罩一层浅薄雾气,那高大背影彪悍又温暖。
卢茵动作不由停下,她咬了下唇:“我来吧。”
他身形一顿:“你么走道不出声?”
卢茵吐吐舌尖,放下毛巾:“我来吧,你也去洗洗。”
陆强放下筷子,忍不住多看她一眼,她洗过澡,脸颊净白亮丽,和昨晚的邋遢鬼简直两个人,发尖还有水珠,
一滴滴,肩膀浸湿一小片。
抬手拍了下她脑门儿,错身去洗漱。
浴室的镜子前放着崭新牙刷和毛巾,都是干净的浅黄色,附和她的风格,并不是特意为他准备。陆强冷哼一
声,极不情愿挤了些牙膏……
洗漱完毕,卢茵已将饭菜端上桌,粥没有多少,她只给自己盛了半碗。
陆强把大碗换给她:“你吃,我吃别的。”
“家里没有别的了。”
他奚落:“就你普通同事给送的。”
卢茵近来没什么胃口,一直没好好吃饭,这会儿闻到那股油腻腻的味道,竟也有些蠢蠢欲动。
她往前伸了下筷子,还没碰到,被陆强筷子打掉:“喝你的粥去。”
“……我想吃一块儿肉。”
陆强哼了声,毫不心软:“你那同事脑残吧,知道感冒生病,送这些垃圾?”说完顿了顿:“再送东西,你
少吃。”
卢茵抿抿唇,听出他并不是介意食物本身,觉得这心眼儿和他身材真不成比例。
卢茵不动声色,聪明的点点头。
他看她一眼,总算满意,拿起旁边的煮蛋,剥去外壳,“比肉好吃。”
“……”
两人静静吃完一顿饭,陆强嘱咐说:“待会儿再吃一次感冒药,没什么事别出去乱跑,等着换煤气。”他在
沙发上坐片刻,想到什么,问她:“你有没有驾照?”
卢茵正收拾桌面儿:“有啊。”
“明天休息?”
“……嗯。”
“那跟我出去一趟……带着证件。”
卢茵纳闷看他,他站起身,“走了,换老李去。”送至门口,陆强停了停,回身捏起她下巴,挑着眉眼:
“咱这算和好了?”
卢茵犹豫片刻,低低“嗯”了声。
这个音节轻轻柔柔,像一道清风,送进他耳朵里,陆强忍不住笑了,牵起她腰肢勾进怀里,狠狠吻住她的唇,
辗转反复,吸食她口腔的每一寸,直到卢茵身体发软,情不自禁深深的喘息。
陆强放下她,咬了下柔软唇瓣儿:“……再留你几天。”
***
陆强一整天都好心情。
见到老李,跟他换了明天的班儿,晚上时候,接到业主电话,说家里水管爆裂。
陆强问了楼栋号,拿着工具前去维修。
业主住在卢茵家前面,中间隔着小区花园,这里最早由南方人兴建,阳台是露天外跨式。漳州冬天寒冷,这
种露台并不适用,有些住户自己找人封起来,有的维持原状。
卢茵这栋楼基本没封几户,还保持建筑原本的样子,只窗门紧闭,一派死气沉沉。这当中有一处飘荡的景致,
三楼某露台挂几件浅色衣裤,有人穿着单薄,低挽发尾,挂好衣服缩肩匆匆跑回房间里。
陆强移开目光,也不知看没看见他。
报修业主住五楼,他敲几下门,里面像并不着急,等待片刻,房门才缓缓打开,还未见人,一股迷迭香气扑
面而来。
陆强下意识皱眉,抬眼一看,竟是张姓业主。
他不由冷哼:“水管坏了?”
张姓穿着杏色蚕丝睡裙,外面罩一件针织薄开衫,胸前袒露,沟壑一览无遗。
她慵懒靠着后面墙壁,媚眼如丝:“看来要麻烦保安大哥了。”
陆强说:“谈不上,分内事。”
见他进来,张姓关紧房门。
陆强站在客厅中:“哪儿坏了?”
“浴室里。”
这间格局和卢茵家不同,两房一厅,全面朝阳,浴室在拐弯的角落里。显然是自己房子,墙壁地面布置的红
红紫紫,外头天色昏暗,窗前拉着藕荷色纱帐,沙发旁开一盏极暖的落地灯,又是珠帘又是地毯,不知道以为进
了盘丝洞。
陆强略微扫了眼,找到浴室,没看见水管爆裂,也没有瀑布漫天,旁边一个浴缸,住满热水,热气熏熏。
陆强瞟她:“逗老子玩儿呢?”
张姓巧手一指:“哪儿敢!那喷头不是滴水吗,洗澡水流小,关又关不严。”她顿了下,往前挺挺身:“我
这正准备洗澡呢。”
陆强厌弃往里走,避开身体碰触。那胸部颇为硕大,无形下垂,以前的他或许有兴致一试,现在审美被卢茵
颠覆,看着都觉腻味恶心。
想随便敷衍几下就撤,背后突然贴上无骨身躯,“保安大哥,你热不热?”
声音腻到极致。
陆强转身,她身上那件外套已经褪下,一根细细的带子,勉强挂在肩上。
没等反应,她手伸下去,往他裤裆捏了把,陆强猛地攥住,粗鲁拽到她的眼前,张姓一愣。
“怎么,你热?”
她喜欢他的粗鲁强悍,不退反进,贴着说:“我这屋子朝阳,吸收一天的阳光,怎么能不热?”说着,另一
手从他胸前一路滑到肩膀,把外套往两侧推开,试探说,“衣服脱了吧!”
“我不热,”陆强甩开她的手,“看你挺热的,帮帮你?”
张姓挑眉,听他这么说,觉得事成一半,激动的期待身上布料被撕裂那刻。
没想,陆强回手开了水阀,张姓一声尖叫,头顶冷雨倾盆,他手拿喷头,把她连连逼到浴缸和墙壁的角落。
他咬牙冷笑:“还热不热了?”
“你个疯子,”张姓抱头躲避:“停下……快停下,冷死了……”
“又冷了?真不好伺候,”陆强扔了喷头,“那再帮帮你。”说完后,一脚把她揣进浴缸,毫不留情。
先不论身上疼痛,开始是极冷,瞬间灌进热水,皮肤像被油煎一般刺痛,水花扑了满地,她喝几口洗澡水,
咳嗽不停。
陆强单脚踩着浴缸边儿上,居高临下:“还发骚吗?”
透过水雾,上方男人的表情阴鸷狠毒,嘴角一抹笑容极其冷酷,额头刀疤隐隐泛光,并不是平凡角色。
陆强说:“以后见老子绕道儿走,收了你那一身本事,在我这儿行不通。”看她一眼:“慢慢享受。”
他捡起门口工具箱,关门那刻,屋里还在叫嚣,
“我要投诉你!”
“臭打工的,乡巴佬,披一张人皮……”
房门“碰”一声甩上,陆强走出楼栋,低头看了看,裤腿湿了,一天好心情毁她手里。
他站了片刻,吸完半支烟,对面三楼挂满衣裤,比他进去时候多一倍,都是浅色衣物,像她的人,干净纯白。
陆强牵了牵唇角,又突然心情大好。
…… ……
第二日,陆强直接在公交站牌等她。
卢茵老远看见他身影,今天穿着格外英挺,一件黑色短款夹克搭配一款收腿运动裤,下面一双休闲鞋,是他
很罕见的打扮。像特意整理过,他下巴干净,微微泛青,连发丝都十分清爽,黑密光泽。
卢茵偷偷瞧他。
他像极不耐烦,皱着眉:“看什么看。”
卢茵移开目光,咳了声:“我们今天去哪儿?”
陆强问:“证件带了吗?”
她木讷的点点头,问出疑惑:“要我带证件做什么?”
他没答,远处过来一辆公交,他拽她袖子:“跟上。”
两人住的地方略靠郊区,这趟公交驶往外环方向,没行几站,陆强拽着她下车。
人迹稀少,道路两侧一溜儿宽敞店铺,出出进进的人流并不多。
卢茵诧异:“你要买车?”
陆强拉着她手臂一路向前,手掌顺着布料慢慢滑下,触到她掌心,犹豫片刻,便牢牢的握住。
卢茵只抿一下唇,低下头,并没挣脱。
陆强随意问:“喜欢哪个牌子的?日系还是德国的?”

第 31 节

她隐隐有了猜测,手指一紧:“你钱是哪儿来的?”
陆强瞟她:“跟你说了,老子有的是钱,你还不信。”
她停下脚步,拉住他手臂,非要一个解释。
陆强只好实话实说:“进去之前捞的,没被公安查出来。”
“非法的?”
他冷哼一声:“非不非法我不知道,反正都是卖命挣回来的……怎么,还想让我捐了啊,”他改为搂住她的
腰,贴近说:“这笔钱是老婆本儿,要我舍了,没戏。”
卢茵脸一红,偏了偏头,轻掐他的腰肋。
陆强跳起来:“操……”
最终选定德产大众,一款白色宝来,全新自动挡,十来万并不贵。
试驾一圈儿,直接提了裸车。
卢茵坐在驾驶位,车内充满崭新的皮革味儿,她仍有一丝不安和虚幻感。
陆强说:“我这身份刚出来名下就有车,遭人怀疑,更何况,驾照早就作废,只能拿你证件买,”他侧头:
“车还是我的,就借你开开。”
卢茵不是小孩子,知道他想她安心接受,闷着声:“不用你借。”
陆强说:“以后你开着上下班……总比坐同事车来的方便。”
车里静了几秒,卢茵“噗”的笑了一声。
陆强唬她:“笑什么笑。”
“……没。”
他拍她脑袋:“开你的车。”
窗外人影一晃,陆强看到熟面孔,却不是重要的人,并未挂心。
车子驶上公路,渐渐混入熙攘车流。
张姓穿一身黑色套装,拽住旁边同事,“刚才是你客人?”
“啊。”
“叫什么?”
同事说:“客户秘密,禁止外泄。”
“别跟老娘来这套,赶紧。”
同事嬉笑:“叫卢茵。”
张姓“啧”一声:“问那男的。”
“听女的好像叫他什么强。”
“陆强?”
“啊,对对,就是这名,诶小张,你问这干什么?”
张姓不答话,看着车子消失方向咬牙切齿,昨天的侮辱历历在目,刚才匆匆一瞥,还真的是他。
一直纳闷对方不上道儿,原来是早有了姘头。
…… ……
两人拿临时牌照在外逛了一天,晚上在小区附近吃饭。
卢茵大病初愈,却心念吃点儿荤腥。
陆强没让,给她点的清粥小菜,自己却大快朵颐,嘴唇挂油。
真实的视觉折磨。
吃完饭,陆强没上车,捏了捏她脸颊:“我走回去。”
卢茵稍微一想,便知道他的用意。挽了挽发鬓:“上来吧,一起进去。”
“我消消食。”
“其实……”她刚说两个字,陆强摆摆手,已先行往小区走,她看着他背影,默默说完后半句:“……我不
介意了。”
陆强却没听见,走了两分钟,转了个弯儿。
小区门口近在眼前,门口昏暗,却见黑压压围着一圈儿人。
第 25 章
天空一直昏沉沉,今天预报有雨,始终没下起来。滚滚乌云还在远方,落日藏在那后头,只把轮廓镀上一层
金边儿。
有风吹过,一滴雨落在他额头。
陆强没管,撩起眼皮看看天色。唇边的烟猛吸一口,被呼出的青雾熏了下眼,他侧开头,在原地站了片刻,
才抬腿往小区里面走。
围的都是相熟居民,几个看到陆强,曲肘碰碰旁边的人,一时间都朝他看过来,声音止了,鸦雀无声。
前面自动让开一道缝隙,陆强眯着眼,看见长凳上坐的人,卷发红唇,紧身皮裤加短款铆钉外套,双臂相环,
把胸部托的硕大。对面的人恰巧也看过来,胸口猛烈起伏几次,表情气愤,只有眼里的光,暴露出此刻胜券在握
的心情。
陆强吸一口烟,单手插在裤子口袋,稳稳站在人群里,看热闹一样,没有上前。
张姓冷哼一声,刚才已经叫嚣一顿,招来小区居民,见主角到了,还一脸置身事外的表情。她思索片刻,也
不急了,等着好戏上演。
老李早就怕了她,擦一把冷汗,跑到陆强身边儿:“怎么才回来?”
陆强说:“没到换班时间。”
“我不是说这个……”老李急道:“那边儿……找你的,已经闹了一顿。”
他叼着烟卷:“闹什么?”
老李欲言又止,陆强淡淡瞟他一眼,也没追问的兴趣。
老李问:“你昨天给她那儿修水管了?”
他一挑眉:“怎么?”
老李委婉说:“走之前……是不是错装了别的东西?”
“什么意思?”
“张小姐说,她门口放的钥匙不见了,今早出门着急,拿的备用钥匙,晚上回家看,卧室的首饰和床头柜里
几万块现金没有了……昨天没去生人,只有你给修过水管。”
陆强低头抽烟,没看多上心:“说我拿的?”
老李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你到底拿没拿,跟我说句实话。”
陆强却倏忽转头:“你信?”
老李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退开半步。陆强底细没多少人了解,老李算一个知情的,他年长将近二十岁,更愿
意站在长者立场,提醒指点陆强几句,一副好人热心肠。今天才知道,这些也只不过是表面功夫,遇到烧杀抢偷
的糟心事,第一怀疑还是他。
陆强是劳改犯,大错小错,只要从里面走一糟,都会成为特殊群类,不被接受、敬而远之、带着有色眼镜看
他,这是本能反应,怪不得别人。
烟快烧到尽头,陆强拿两指捏着,狠狠吸了一口,才扔地上踩灭。
他笑了笑:“东西不是我拿的,今天一直在外头,没回来过。”表情淡然,也不知说给谁听的。
老李低头沉思,对面一声冷哼,张姓终于开腔:“一般贼都说自己没偷过。”
陆强瞥她一眼,张姓不由退缩,随意淡漠的眼神,却令她毛骨悚然。这男人喜怒无形,瞬间变脸,张姓昨晚
领教过。
她看一眼周围,缓了缓,才挺着脊梁道:“我家这两天只有你去过,首饰就在梳妆台摆着,一条金链、一对
钻石耳钉还有几块翡翠吊坠,另外有三万在床头抽屉里,防盗门没有破坏迹象,窗户完好,很明显拿走东西的人
有钥匙。”
她昂头看他:“不是你,难道是我自己拿的?”
陆强说:“没准儿。”
“你……”张姓一拳打在棉花上,气的直咬牙:“说多了没用,我要一个交代。”
陆强说:“没交代,不是我拿的。”
“有谁能证明?”
老李眼前一亮,也说:“对了,你今天和谁在一起,让他来帮忙做个证,不都解决了。”
他一顿:“来不了。”
张姓笃定他们关系不正当,见不得人自然不敢摆在明面儿上。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环着胸,往他身边走了两
步,得意洋洋的笑。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在背后议论纷纷。
老李着急:“怎么就来不了?”
张姓解一口气,不紧不慢:“说吧,怎么解决。”
陆强说:“报警。”
张姓愣怔,人群后面多出一道声音,唤了声:“陆强?”
陆强一滞,心口被铁锤狠狠重击,几秒功夫那人已经走到身旁。他低头看她,眉目冷峻。
卢茵昂头冲他微笑,表情些许不自然,仍柔着声:“停车的功夫,你怎么自己进来了?”
陆强舌头抵着下唇,静静瞧她,随后指尖温热,渐渐蔓延到整个掌心。
她牵住他的手,安慰的捏了捏。只停顿几秒,指尖一紧,被他反手握住,陆强挑起一边唇角,只看她,也不
说话。
卢茵眨眨眼,看向人群:“这是怎么了?”
虽同住一个小区,却互不相熟,没几人认识卢茵,唯独老李格外错愕,“小卢,你们?”
卢茵淡淡的笑:“我们今天去买车,吃了饭,才回来。”
张姓也膛目结舌,在车行只匆匆一瞥,根本没看见里面女人的样貌,即使看清,也不见得认识。她出现的突
兀,她有点措手不及,一时没什么话说,站旁边默默观察。
老李表情夸张:“你们……你们,”指指他们的手,半天憋出一句:“……什么时候开始的?”
卢茵捏陆强的手,想让他给个反应,一抬头,见他还挑眉盯着自己。卢茵脸热,硬着头皮:“挺久的。”
老李缓了一会儿,拿指点点陆强:“好小子,秘密工作做的挺好,一点儿风都不透,”他笑着,松一口气的
向后摆手:“散了吧,都散了,误会一场,人小情侣今天约会了,根本没回来。”
又冲着张姓:“东西肯定不是小陆拿的,你回家好好找找,指不定忘哪儿了。”
张姓一瞪眼:“不可能,我找了几遍,就他去过,一定是他拿走的。”
“这位小姐,你怀疑陆强拿你东西?”卢茵说:“你可能搞错了,我们整天都在一起。”

第 32 节

张姓冷笑:“那昨晚呢?他可以趁我睡着偷溜进去,更何况,”她瞥陆强一眼:“修水管时毛手毛脚,谁知
道有没有其他企图。”
卢茵气的快爆炸,攥紧他的手,让他反驳,陆强却仍不吭声,眸色幽深的看她。
她一咬牙:“昨晚我们也在一起。”
这句话成功让周围静下来,随后感觉手背握的更紧,她脸涨的通红,迎着张姓目光:“他睡在我家,可能真
是你搞错了。”
“这不作数,他是你姘头,当然要帮他说话。”
卢茵纠正:“我们在谈朋友。”
老李说:“人是正当关系,别说那么难听。”
陆强口碑不错,见有人出来澄清,周围的人也指指点点,怪张姓没搞清状况,冤枉好人。
卢茵说:“现在事情清楚,那我们回去了。”
“不行。”张姓一急,挡住说:“没解决,谁也别想走。”
“那报警吧,小区内外都有监控,你家里也可以做取证调查,想要说法,这个最清楚准确。”卢茵掏手机:
“我帮你报警?”
张姓终于没话说,一场闹剧霎时收场。
人群散去,卢茵拉一把陆强:“回家吧。”
陆强没动,她用了点儿劲儿,拽着他往小区里面走。
天色渐行渐沉,乌云压顶,零星雨滴飘然而至,这个季节的雨水格外冰冷,落在脸上,浑身一颤。
卢茵走在前,陆强跟着,两只手始终紧紧牵牢。身边有刚才看热闹的人,偷偷往这方向瞧,卢茵脸快垂到胸
口,之前情急不觉得,现在才发现成为众人焦点,而她性格,一向不喜被人关注。
“你手出汗了。”陆强开口,声音微哑,稍稍轻喉咙。
卢茵回头瞪他一眼:“你手在抖。”
他倒没觉出来,掌心贴合的地方湿腻腻,却谁都没有松开力道。
两人一时都没吭声,不知何时角色转换,陆强走到了前头,他步子大,步伐略微急切,她在后面跟不上时,
脑袋才嗡一声炸开。
卢茵往出抽手指:“你好像要去换李师傅的班。”
“晚点儿去。”
“那你回家吧。”
陆强往后瞧她一眼,两腮紧绷。
卢茵隐隐觉出将要发生的事,又惊又怕,心跳奇快,不禁拍打挣扎,可力量悬殊,一路被陆强半拖半拽拐进
楼道。
她另一手扒住楼梯扶手:“我不。”
“……不什么?”
她直接蹲在地上,耍赖说:“不想回家。”
“外头下雨了,你想淋雨。”
“……我怕”
陆强拽她:“刚才的劲头呢。”
她大眼湿漉漉:“求你,去上班吧。”
陆强咬了咬牙,忍耐已到极限,俯身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托住她腋下,躬身,把整个人倒着扛起来。
卢茵惊呼:“陆强,陆强,你冷静点……我其实还没准备好。”
他一步连跨两截台阶:“不用准备……你躺着就行。”
……
……
……
第 26 章
卢茵闭着眼,朦胧中听见一句他想杀人,不管杀谁,她都没有力气问。
陆强久久不退出来,她腿还翘在两边,腿根酸抖,像钉在砧板上的肉,任他宰割。
外面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噼啪砸在玻璃上,走时留着缝隙换气,根本没来得及关。冷风吹起纱帘,夹杂着
冰凉的一滴落在她手上。卢茵指尖一颤,从床沿下把手臂缩回来,轻轻推他:“透不过气。”
陆强嘴唇贴着她太阳穴,用拇指摩挲她湿滑的额头和发丝,“压到了?”
“……你太重。”
陆强亲了亲她,“让我再待会儿。”
“我冷。”
他瞟向旁边,漆黑房间里,只看见纱帘鼓起飘落,窗户被风吹的大敞四开,雨滴染上路灯的光,一晃一晃,
落在窗台和附近地板上。陆强看一眼身下的人,她低垂着眸,睫毛轻轻颤动。
他手下去,扶着套子抽身,翻过来,手臂横在她头顶,大刺刺的平躺。
卢茵身体一空,心也没来由空了一下,瞬时蜷起自己,背对着他。脚趾勾了勾,夹被子的力气都没有。
陆强从下面拽过被子,把她从头到尾裹起来,怕风吹着,抹净卢茵额头的汗,侧过身往怀里拢紧,两人线条
切合想贴,他喉咙的位置刚好嵌进她后脑。
陆强拿唇反复蹭着她头顶,心里被什么填满:“……茵茵。”
卢茵轻轻的“嗯。”
“刚才弄疼你了?”
她咬唇,低低骂他:“禽兽。”
他笑了:“不也挺爽吗?”
卢茵不吭声。
“几次?”他问。
她脑袋不灵光:“……什么几次?”
陆强贴她耳朵说了两个字,卢茵脸又烧起来,曲肘打他,可那点儿小力气,根本也没起什么作用。
他手点点她小腹的位置:“又小又紧,一开头儿差点就交代了。”
“你是什么做的,嗯?”最后一个尾音儿从喉结震出来,低低哑哑,她不禁抖了下。他手又缓缓往上攀,隔
着被子捏她:“哪哪都软,得劲儿死老子了。”
“我呢……还满意吗?茵茵。”
卢茵恨恨的:“你闭嘴,别说话。”
他就真不说话了,闭上眼,在背后抱着她。谁都没起来关窗户,任由冷风把纱帘高高刮起,看闪电划过天际,
霎时亮如白昼,乌云滚滚,遮天闭月。一时间,屋里静下来,只能听见雨滴砸在窗户上的声音。
——答答,答答,答答答……
听着雨声,陆强想起小时候。
他一直喜欢雨天,五六岁左右,乡下时常干旱,一场大雨够村民们乐几天,他还不懂事,却和大人同样期盼
下雨,因为等到河水上涨,老爹会带他去摸鱼,十几年前,老爹还年轻,水深刚到他膝盖,却已经没过陆强的腰。
雨后的河鱼格外肥美,有时是鲫鱼,有时是白条,最多时候是鲤鱼,每条都有一尺来长,逮上来,够三口人
吃两顿。那时在他心里,雨天比过年还要兴奋。后来到了漳州,他几年没回去,尝过无数珍奇美味,却再也没吃
过那么新鲜的河鱼。
出狱那天,下了场大雨,眼前不再是那片方圆寸地,外头的世界异彩纷呈,他看着陌生的街道和面孔,有茫
然有无措,眼前清明却失去方向感。根子把车停稳,一个雪白影子倏忽出现在车窗外,她淋着雨面相狼狈,一双
乌黑的眸子却格外纯粹清澈。皮肤白皙,婚纱纯白,即使是雨天,他也在她头顶看见大片阳光。
今天同样下雨,他怀里躺的姑娘,也终于成为了他的姑娘……
…… ……
房间里安静的不正常,身后男人呼吸沉稳,似乎睡着了。
卢茵头转回来些,“睡着了?”
好一会儿:“嗯。”
“你不冷吗?”
陆强清清喉咙:“全是汗,凉快凉快。”
卢茵慢慢转过身,把被子撩开一道缝隙:“进来。”
陆强在黑暗里看她一眼,顺从的钻进被窝里,吹了几分钟的冷风,他身体其实已经冰凉,一挨着卢茵,她不
由抖了下,陆强往后挪了挪,等身体回暖,才把她重新搂进怀里。
窗外风雨摇曳,他们在被子下坦诚相依,像一个小小的避风港,无比温暖,无比安心。
卢茵贴着他胸膛,懒懒问:“几点了?”
他越过她,从地上裤兜里掏手机,“六点多。”
卢茵一惊:“这么迟了,你不去换李师傅的班?”
“再躺会儿。”
“他该有意见了。”
“没事,改天给他两条烟。”他手臂撑在她两边儿翻手机,卢茵抬头看了眼:“刚才电话是李师傅打的?”
“嗯。”
卢茵咬了咬唇:“……那待会儿你怎么说?”
“实话实说。”
“你敢。”卢茵不经意往他腰上掐了把,陆强却一抖,身体瞬间僵硬,像有千百只蚂蚁在皮肤上乱爬。
卢茵马上意识到做错事,讨巧说:“对不起。”
陆强扔掉手机,把她翻了个身,臀瓣被打的啪啪响:“不长记性?”
卢茵手臂背过去推他,可怜兮兮:“我忘了,真的对不起。”
“晚了。”
……
……
……
陆强贴着她:“明天得把床换了。”

第 33 节

好一会儿,卢茵缓过气:“为什么?”
“太硬。”
她想起什么:“……你没用那个。”
“我没弄里边儿。”他从床头柜上抽纸巾,给她擦了擦小腹。
卢茵“嘁”了声:“心眼儿真小。”
“我看你胆儿够肥,敢说我了。”
卢茵瞥了瞥嘴,还想顶他一句,房门咚咚响起来,她看看他:“这么晚了,会是谁?”
陆强把她塞回被窝,“躺好,我去看。”
他跳下床,直接套上长裤去开门,老李敲了个空,看面前人光着膀子,浑身上下油亮亮淌着汗,一时愣怔,
忘了要说什么。
陆强边系裤扣:“怎么找来了?”
老李视线从他裤子上收回来,咳了两声。他穿一件黑色雨衣,衣摆滴水,裤腿已经湿透,陆强堵在门口,没
有让他进去的意思。
老李口气不太好:“你看这都几点了?我替你快俩小时,下雨天,老伴儿一直催我回去。”
“对不住,”陆强说:“改天请你喝酒,下周夜班我替你。”
老李这才缓了缓:“打你电话不接,晚上那事儿闹的不愉快,怕你们再有什么事,想来想去,还是过来看
看。”
陆强说:“谢了。”
老李眼睛往里瞟了眼,房间漆黑:“没事儿?”
“没,”陆强说:“再替我盯会儿,这就过去。”
送走老李,陆强开了卧室的灯,卢茵用被子遮住眼睛,他关了窗,窗帘拉严,拿拖布把地板简单擦了下。往
床上看了眼,卢茵还躲在被单下,他拉了拉,没有拉动。
陆强隔着被子:“别洗澡了,直接睡,我得过去,”摸摸她头顶:“自己行吗?”
片刻,卢茵点了点头。
“早点睡。”
他穿好鞋,从地上捡起 t 恤套上,准备穿外套。
“门口鞋柜里有雨伞。”小小的声音。
他回身,卢茵不知何时钻出来,两只大眼露在被子外,一眨一眨,双手搭在脸旁,像只乖巧的小懒猫。
陆强俯身,亲她眼睛,又贴了贴她额头,“走了。”
卢茵鼻子一酸,轻轻“嗯”了声。
陆强说:“晚点儿我回来睡。”
“钥匙在走廊的地上。”
“看见了。”陆强亲她嘴:“快睡。”
走前关了所有灯,片刻间,房间恢复安静,这次却只剩她一个人,卢茵侧过身,拢紧被子,心里既荒凉又害
怕,她害怕依赖,害怕相信,更害怕爱上。
和刘泽成分开的半年里,以为孤独才是生活的常态,她逼迫自己适应和遗忘,也庆幸慢慢走出来。她不愿轻
易再掉进陷阱,百般避让和躲闪,却还是情不自禁跌下来,而这回,陷阱深不深,是否能活下来,都在那人掌中,
万事已不由她控制。
卢茵胡思乱想,身体极其困乏,很快就睡着。
再次醒来,已是清晨。
朗空白云,阳光普照,房檐的喜鹊喳喳叫,有狗鸣,有孩子哭闹……一个生机勃勃的早晨。
卢茵定定看着窗外……腰间沉重,她身后,呼吸绵长。
第 27 章
生活照旧。
一场寒雨,让整个漳州告别秋天,那日起来,路面已挂一层脆冰。
原定说换床,拖了一个多月,之后卢茵忙起来,光震天娱.乐城她跑了三四次,几个款式前后都有改动,所
有事项她亲力亲为,直到这批衣服下车间生产,才总算松一口气。
这日终于休息,半睡半醒间,鼻端飘来一股淡淡的食物香味,她肚子很应景的咕噜叫,彻底清醒,窗外阳光
明媚,已日上三竿。
卢茵动了动,腰腹酸痛,下.身不适,隐隐流出液体。这些日子陆强一直没回家,刚被扶正,更明目张胆赖
她这里不肯走,饭后的运动通常在床上,他食髓知味,性事无节制,即便已经尽量多照顾她的感受,还是有些吃
不消。
陆强刷新她在这方面的认知,以往唯一的经验是和刘泽成的后两年,刘泽成本不热衷此事,更不像他愿多花
一倍的心思在对方身上,每次只顾自己,草草了事。卢茵曾一度十分抗拒和他亲近,刘泽成也不勉强,有时一个
月都没一回,久而久之,她以为,情侣就应该是这样子,平静如水,相融以沫,情感沟通胜过一切……但讽刺的
是,最后竟沟通出外遇来。
然后,遇到了这样的老油条,原本不是一路人,却阴差阳错走到一起,她惧他怕他,直到最后,勇敢的站到
他身边,偶尔回忆,仍然觉得像是一场梦,虚幻而恍惚。好在这感觉不算太差,他对自己糙,却开始学着照顾其
他人,以前被别人伺候,现在反过来,偶尔生疏茫然,却乐此不疲……
卢茵思绪被一声脆响拉回来,厨房里安静片刻,随后是拾碗碟的声音。她翻了个身,又有液体流出,伸手探
了探,才发现迟到一周的老朋友终于造访,身体不适原来是月事作怪。卢茵呼一口气,惴惴不安的心情终于放松,
又隐隐一丝难过和不安。陆强喜欢零接触,每每最后时刻才肯给兄弟穿衣服,事事总有意外,可这么多次,意外
却没有出现,她想到刘泽成的孩子和那个大肚的女人,胸口狠狠一扎,心情沉重了几分。
她探身捡睡衣,想去卫生间收拾一下自己,没等够到,卧室外响起脚步声,卢茵条件反射的迅速躺下,闭上
眼,被子盖住胸口。
没多时,房门轻轻打开,陆强走进来,床边塌陷了一块儿,他捏捏她的脸,她仍然熟睡。陆强刚要起身,窗
外阳光眷顾床上的人,枯枝投下阴影,隔出细碎的光斑,顽皮在她脸上跳跃,那对浓密睫毛颤了颤,眼球微微转
动。
陆强笑了笑,促狭心起,又稳稳坐下来,俯身亲吻她,唇齿啃咬她的下唇,舌尖勾绕轻顶,企图撬开她牙齿,
强势闯进去。两唇每一寸都紧紧相连,不留缝隙,交换呼吸。她渐渐喘不过气,忍到极限,眼球咕噜噜转个不停。
陆强好笑,捏住她鼻子。
卢茵翻了个身,借势躲开他的骚扰,抻了抻腰,才睁开朦胧的眼:“几点了?”
陆强并不戳穿:“我吵醒你了?”
卢茵眨眨眼:“没有,我睡的很好。”
“刚才打碎一个碗。”
“碎碎平安。”卢茵看着他笑,阳光静好,她笑容格外柔和,“做了什么?”
“麦片粥和煎蛋火腿。”他亲了亲她:“晚上卖力的是老子,你只管躺着叫,反过来还要伺候你,睡到太阳
晒屁股,美不美?”
卢茵捂住那张讨厌的嘴,不让他说话:“我去洗澡。”
陆强偏开头:“抱你过去,”一手掀开被子:“吃完饭赶紧买床,睡的老子腰疼。”
“别别,我自己来……”
她来不及阻止,陆强看到床单上的血迹,他脑袋一蒙,“……我弄的?”
卢茵难为情:“不是。”
他想了想:“那是来例假了?”
她闷闷的“嗯”了声,往身上套睡衣。
陆强还站着,看了她半刻,勾勾额角:“需要我做什么?”
“你先出去,”她瞪他,“顺便带上门。”
陆强哼笑一声,转身往外走,半道被她叫住,卢茵抿抿唇:“跟你讲个好笑的事。”
他一挑眉,回到床边坐下。
卢茵组织语言:“从报纸上看到的,说,一对夫妻结婚很多年没有孩子,婆婆着急抱孙子,以为是儿媳妇不
能生,撺掇儿子借腹生子,儿媳妇竟然同意了……好不好笑?”
“不好笑。”
“……”
陆强看着她:“那废物就为这个搞外遇的?”
“是报纸上看到的,”卢茵揪着衣角:“不是讲我自己。”
“是不是?”
“……是,”她顿了片刻:“你知道?”
“老李说的。”
“……”卢茵索性敞开问:“那你介不介意没孩子?”
“介意。”她呼吸一滞,陆强说:“老子的命得有延续。”
“……我身体可能有问题。”
陆强说:“谁有问题还不知道,我的基因强,个个冲破头抢着往里挤,到时候多干几次就有了,这事不用你
操心。”
说说就不正经,卢茵表情严肃:“要没有呢?”
“也找人借腹生子。”
“……你滚。”卢茵眼眶红了,一直介意的事被他当笑话说,她的痛楚不受重视,成了他的调侃。卢茵沉下脸,
自顾穿衣,不再理他。
陆强凑过来:“屁大个事儿,闹什么闹,逗你听不出来?再畜生也做不出他那种事,现在医学发达,到处都
不孕不育专科,再不济试管婴儿,孤儿院领养十个八个,有的是办法,没事儿竟他妈瞎担心。”
卢茵吸吸鼻子,“真心话吗?”
“真心的。”陆强长久瞧着她,吻她鼻尖:“我不会骗你,任何时候,你都可以信任我。”
卢茵捶他一下,终于展颜,心思里的敏感多疑,及无法控制的杞人忧天、多愁善感,因为他一番话释怀不少,
面前的胸膛宽厚温暖,她觉得无比安全和心安。
卢茵笑了笑,点点他额头,轻松问:“那你告诉我,这道疤怎么来的?”
陆强眸色一暗,半刻:“自己划的。”
卢茵“嘁”了声:“还说不会骗我。”
“我没骗你。”
以前混黑,指不定哪次火拼伤的,卢茵没在意,只当笑话。她套上裤子:“听你吹牛,傻了才敢这么做……
我去洗澡了。”
卢茵哒哒跑去浴室,陆强看着她背影,直到消失才抬手触上那道疤。
…… ……
两人出门已是下午,附近就有宜家和红星美凯龙,驱车只要十分钟。
卢茵挑款式,对比价格,陆强不管那些,先试软硬和弹跳度,买完床,索性一同换掉衣柜和窗帘。卢茵选的
细致,在商场里耗费一下午,从里面出来,天色已经擦黑。
她身体不适,陆强只能搞定简单食物,干脆在外面吃。
卢茵开车,陆强往两面看:“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
“火锅呢?”

第 34 节

“好呀。”
陆强降下车窗:“右面儿找地方停车,前面有一家。”
卢茵听他指挥,放慢速度,开右闪。车厢里响起铃声,是陆强的电话。
他笑了笑,接起来:“根子,找哥有事?”
里面说了句什么,陆强往旁边看一眼,“改天,今天没时间。”
根子说:“陪嫂子呢?正好呗,让我们几个见见大嫂。”
“滚蛋。”陆强点了根烟,“你们四五不着调,她面皮薄,怕吓着她。”
“呦呦,这么护着,”电话那边明显不是一个人,坤东凑近话筒:“强哥,多久没跟你喝一杯,哥几个可想
你了,不特意为见嫂子,真的,就趁今天。”
“滚滚,”陆强笑骂,“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破坏老子心情。”
陆强往窗外弹烟灰,那边嚷嚷,他直接掐了电话。往旁边看了眼,卢茵正聚精会神看着他,陆强吓一跳,
“干什么呢?”
“听你讲电话。”
“都听见了?”卢茵点点头,他看一眼窗外:“找地方停车啊。”
卢茵表情有点呆:“哦。”
陆强提前下车在道边等她,看她慢腾腾把车倒进停车位。
选的大众的餐馆,人满为患,恰巧刚走了一桌,伙计收拾完,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户宽阔,上面氤氲一
层热气,隐约能看见外面行过的人影。
卢茵收回视线:“叫你的朋友一起来啊。”
陆强正翻菜单,抬头瞟她一眼,又落回去:“逗我呢。”
“没啊,”卢茵说:“你的朋友总该见一见,还有叶梵,在漳州我唯一的朋友,哪天也应该吃顿饭。”
“说真的?”
卢茵“嗯”了声。
“那几个都不是东西。”
她撑着下巴:“跟你比呢?”
听到这句,他手上动作停了,眯着眼看她。嘴里还斜叼着烟头,只剩最后一口,吸了吸,他拿两指捏起,在
烟灰缸里碾灭,黑沉的目光睇向她:“皮子又紧了,欠调.教?”
卢茵瞪他一眼。
他随意翻一页菜单,逗她:“求我时候还一直叫好人,这会儿不知道了?……是不是东西,晚上看。”
“你别乱来,”卢茵身体瞬间紧绷,扫一眼旁边伙计,小声说:“我不方便……”
陆强逗笑了,目光沿着菜单落在她手上,白皙的一双搭在桌角绞紧,细嫩柔软,仿佛带着温度。只停留一瞬,
寻到她的双唇,小小薄薄,唇中有个肉尖尖,洁白贝齿只露出半截,事中缘故,唇色微微发白。
陆强眸色微缩,调转开,“到时候他们逗你,别哭鼻子……我可丢不起那人。”
卢茵闷声:“没你说那么夸张。”
进来足有一刻钟,陆强光顾撩她,一道菜都没点。
伙计等的不耐烦,“要不待会儿点?”
陆强扫他一眼:“现在点。”
他几下点完菜,真打了通电话。
几人比飞的还快,十分钟就赶来,见面后齐齐叫了声‘嫂子’,卢茵脸还是不由一红。
根子几人出奇的规矩,没乱骂人,更不敢出言调戏,餐桌礼仪周到,就连喝酒都小口小口的抿。
陆强知道卢茵酒量,给她倒小半杯白的,就着热乎乎火锅,不久吃出一身薄汗,连腹部不适都缓解不少。
中途卢茵去洗手间,她刚离席,那几人肩膀立刻垮下来,一个个原形毕露,坤东站起来往锅子里连捞几筷子,
呼哧呼哧造了几口。
大龙忙着点烟:“我操,大气儿不敢喘一口。”
陆强坐他对面,在桌下猛踹他两脚,凳子擦出刺耳的响动。
烟掉大龙手上,他叫着拍掉,呲牙咧嘴:“干啥踹我啊,强哥?”
陆强点他:“再他妈眼睛直勾勾的,信不信我给你挖出来。”
“我没看,”大龙梗脖子,又把烟衔起来:“不过,强哥,哪儿找来这么软乎的小妞?”
陆强没有好眼神,根子连忙起身打他:“还不闭嘴,活腻了!”
大龙往后躲:“得,我不说话……嘿嘿,我抽烟,抽烟。”
根子撂下筷子,给陆强点烟,自己也点一根:“哥,这回认真了?”
陆强瞟他一眼:“猴崽子,懂什么认真不认真。”
“我就懂,”根子嘿嘿笑,“就像我跟李轻一样。”
陆强踢他。
根子一躲,赶紧解释:“不是说嫂子像李轻,哥,是比喻我们之间的感情。”
那俩人呕起来:“真他妈恶。”
根子脸通红:“反正我看出来,咱老大挑这姑娘没错了。”
陆强也不回答,勾了勾唇,眼睛瞟向窗外。
他这边锅子熄了,热气退去不少,窗外有人稀稀散散的过。不多时,隐约撞进一对拉扯的身影,他看了半刻,
眸色渐渐暗沉。
在座的几人也都注意到,不约而同望过去。
窗外一个高大身影,黑色外衣裹着结实的身躯,紧抿嘴唇,面目冷峻。他前面站个小巧女人,齐耳短发,长
相十分娇美,红色棉衣遮住下巴,抱紧背包,眼神却写满愤恨。
她往左边挪一步,他退后挡住,往右挪,他伸臂将她拉回来。说了句什么,转身欲走,那大块头拦住她腰,
直接连人夹住,往远处的车里拖,女人捶打挣扎,却半点作用也没有。
车尾灯闪了下,黑色车子开出一段,在大马路上画起弧线,没多时,车屁股一顿,横着停住,里面跳下个单
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停了很久,车子才扬尘离开。
这边陷入沉默,不闹腾了,坤东也放下碗筷,好一会儿,根子才大胆问:“哥,邱震回来了?”
陆强收回目光,烟已经燃尽,一截烟灰落在桌角上,他直接碾灭:“邱老之前找过我……见了一次。”
“她就是吴琼吧,当年那姑娘。”
陆强:“对。”
“听说他们是大学同学。”根子说:“当年那事儿……哎……怎么现在又扯到一起了。”
陆强没说话,又点了一根烟。
“他打小就跟你屁股后面跑,你也真对他好。”根子看他,“哥,你现在什么想法?”
陆强说:“没想法。”
“那他找过你吗?”
“没有。”
根子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惊,抬头看了看大龙,又看坤东,最后才把目光投到陆强身上。
“哥,”他叫了声。
“嗯?”
“那事儿,你跟嫂子说过没?”
良久的沉默,陆强缓缓吞吐,被烟熏的眯起眼,抬手挥散。
窗外已空无一人,街灯熏染半边天空,高处仍旧墨黑,无月,无星。
陆强说:“没有。”
第 28 章
一根烟的功夫,陆强回过头,在座的几人都有些闷。坤东离得最远,摆弄手里的筷子,他体积比较大,平时
没点儿爱好,就认吃,这会儿也不动筷了,抬头瞅瞅,又埋下头去。
陆强笑了笑,重新开火,往里加一盘牛肉,虾丸生菜也扔了一些,没过多久,玻璃上又罩一层朦胧雾气。
他招呼一声:“都他妈干瞪眼儿呢,赶紧吃……坤东,肉都你的。”
陆强往自己碗里也夹了些:“多远的事儿了,”朝洗手间方向看一眼:“你们嘴上有个把门儿的,别往出胡
咧咧就成。”
大龙最先说话,“那哪儿能啊。”他拿起筷子,往锅里捞了捞。
有人先动,其余的才跟着动起来。
气氛没几分钟缓和。
陆强斟满酒,把酒瓶撂中间,让他们自己倒,问大龙:“你最近挪地方了?”
大龙应一声:“水产运输不太好做,我那破车设施不行,冬怕天冷,夏怕天热,容量也小,跑一趟外省根本
不划算。”
“现在跑什么?”
他说:“找了个物流,前进门批发市场那边儿,给滨海一条线的商户送货。”
根子插一句:“好跑吗?要行我也跟你跑。”
大龙吊儿郎当翘起腿:“好跑倒好跑,就他妈上面有人压着,总不给活儿。”他啐了声:“有个叫军子的,
来的年头长,当个小领导就他妈欺负新来的,给的货少,挣的不如别人。”
坤东笑说:“那是让你给上礼呢。”
“上个屁,”大龙一瞪眼:“看他不顺眼,早想揍他了,也不问问老子以前吃荤吃素,修理一顿,全都趴地
上喊爷爷。”
陆强筷尖支着桌面,瞭起眼皮看他:“吃荤吃素?”
大龙嘿嘿笑,赶紧改口:“那也要看之前跟谁混,不问问我强哥是谁?”
陆强笑着:“你强哥现在看大门儿的。”他手腕一抬,拿筷尖点点他:“你小子老实点,当以前混黑呢,成
天喊打喊杀。”
“嘿嘿,强哥,我就随便说说,还当真呢。”大龙不敢顶嘴,埋头塞了口菜。
根子接过话头儿:“哥,还真打算一直在哪儿干啊?”
陆强一顿,眼睛盯着某处没动:“暂时。”

第 35 节

根子笑起来:“嘿……有嫂子就是不一样,哥你以前可不这么说的。”
陆强扫他:“原先怎么说?”
“原话我记不住,反正那意思就说干保安没什么不好。”
陆强哼笑一声,并没搭茬。
大龙活跃起来,拿话臊根子:“用屁股想都知道,之前老大光棍一条,挣多挣少吃穿不愁,不得劲儿了就找
个娘们给弄弄,没什么好牵挂。现在有了小嫂子,还是个柔的跟水似的妙人儿,咱老大哪儿舍得她跟着受委
屈。”
他舔着脸:“嘿嘿,老大是不是?”
陆强给气笑,点着他:“你他妈以后就坏这张嘴上。”
另两人也跟着笑,大龙说:“这不嫂子不在吗……强哥,那以后想干点儿什么?”
他尾指勾了勾额头:“没想好。”
“咱们搞点买卖做?”
陆强抿唇不语,顿了顿,往洗手间方向看了眼,才想起她进去好一会儿没出来。陆强往后错开凳子,“我去
放个水,你们喝。”
大堂往里走是条长长的走廊,两边几间大小不同的包间,有的大敞四开,有的房门紧闭。陆强随便瞟了眼,
看见一个熟人,他目光没停留,直接往前走。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旁边有个凹进去的窗户,他走过去,又退回来几步。玻璃上映出他的影子,背对的人回
头看了他一眼。
陆强直接去里面放水,出来时手还在调整腰带。
窗户旁的人还在,仍旧背对着讲电话。
走廊里人声鼎沸,她开一扇窗,稍稍探出头,消寂的夜色比里面安静许多。
天气已经极冷,她鼻尖冻的通红,夜里有风,轻轻吹起两侧的发梢。
陆强从身后环住她,低头去嗅她发上的味道。她讲的家乡话,吴侬软语,没有几句能听懂,声调却特别细腻
柔软。陆强喝了酒,熏熏然的垂下眼,用鼻子拱了拱她。
卢茵没好气的白了眼。
陆强一笑,借由身高优势,下巴直接放她头顶上,还需半弓着背。他闭上眼,贴她身后,也没有催促的意思。
卢茵却有些不自在,对着电话:“那先挂了舅舅。”
里面是个老态的男声:“在外面自己注意身体,有空回来,挂了吧。”
卢茵应下,没等挂断,那边舅妈的声音悠悠传出,关切道,“茵茵忙,没事儿你也别让她回来,这小屋子,
怕她住不习惯……”
卢茵笑了笑,按断电话。
陆强蹭她耳尖儿:“打给家里?”
“嗯,”卢茵耳痒,躲了下:“舅舅刚才打过来的。”
他关了前面的窗,耳边又充斥一片嘈杂。胳膊往前挡住,把她收在怀里,卢茵顿时觉得身体回暖。
他问:“聊了什么?”
卢茵说:“过几天就是元旦,问我放不放假,想让我回去待几天。”
陆强睁眼:“你怎么说?”
她笑问:“你猜猜?”
眼睛复又阖上,陆强不咸不淡:“我吃饱撑的,你爱回不回。”她哼了声,他又道:“听那意思,也就客道
客道。”
“我知道,”卢茵把头稍稍靠在他胸膛:“舅妈容不下我,也养了我十几年。家里地方小,弟弟妹妹还读书,
我不会回去添麻烦,只是……有点儿想念舅舅。”
“那过年回去?”
卢茵看着窗外:“嗯。”
两人站窗前一时没动,旁边包间里走出个人,倒不是平素的利落打扮,黑发披肩,面画淡妆,长款毛衣加一
条皮裤,几厘米高的皮鞋把身材托的修长。
她往身上套大衣,朝后面喊:“你们门口等我会儿,上趟洗手间。”
她小跑几步,余光无意瞟向窗前,便是一顿。饭局喝了些酒,眼神不太灵光,见那方向背对站个大块头儿,
臂膀宽阔,背脊挺拔,头发剪的很短。只一眼,便认出这人是谁。
谭薇心中一喜,抬腿就要过来:“陆强?”
他听见喊声没有动,抬起眼,从窗户里看到她的影子,半刻转回身,仍是抱着卢茵。
谭薇走近了,这才看见他前面还有个女人,五官精致淡雅,身材玲珑,个头才及他胸口,紧紧依偎着,姿态
别提多亲密。
谭薇尴尬的笑了笑。他身材魁梧,刚才挡着前面的人,她根本没看见。目光不由再次转向她,她散着发,柔
顺贴在颊边,头顶的发丝搓起一缕,些微凌乱的立着。一双眼睛清澈明亮,鼻巧唇小,说不出的柔软可人。
她便知道她是谁。
陆强先开腔:“谭警官,这么巧。”
谭薇回神,停在不远处,她收起语调中的激动,刻意端正说:“看着像你。跟我师父和同事出来吃个饭。你
有朋友在?”
她看一眼卢茵,卢茵有些不自在,拉开他手臂,在旁边位置规矩站好。
陆强说:“也跟朋友吃饭。”
“这位是?”她笑着:“不介绍介绍?”
陆强搭上旁边人的肩膀:“这是卢茵。”不用多做解释,动作足能证明一切。
卢茵笑着朝她点一下头
谭薇主动伸手:“我叫谭薇,在宏华区公安局刑侦科。”她抬了抬下巴,介绍时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卢茵往前与她握了握手,脸上笑容恰到好处,“您好。”
“你好,”谭薇说:“我和陆强也算老朋友,认识快有七八年,他曾经在巢会时就打过交道,那会儿刚刚毕
业,老想着抓他把柄,还闹出不少笑话。后来他进了小商河,我有公事常去那边,也见过几回,然后……”她忽
然停顿,抽了口气,连忙看向陆强:“……这能说吧!”
陆强看她半刻,哼笑了声:“有什么不能说。这位谭警官在监狱里还救过我,也算半个恩人。”后面话是冲
卢茵说的。
卢茵听后,善意的对她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从话里便能判断两人之前关系,陆强逗她是旧相好,
她还耿耿于怀了一阵子,现在看来,并非所想。
卢茵看向陆强,不由抿唇笑了笑。
谭薇却是一愣。她全部知情,是她没有料到的,只好僵硬的说:“这是我的工作,换谁都一样。”
陆强道:“说明你是个好警察。”
对这夸奖她并没觉得多开心,看面前的两人,男的高大魁梧,女的小鸟依人,明明没有多亲密,却透一股无
法言明的暧昧牵连,那般理所应当。越看越无比般配。
气氛尴尬一瞬,她手放进口袋,紧紧绷住唇。
没什么说的,陆强道:“不打扰谭警官,我们先走了。”
“……再见。”谭薇后知后觉。
陆强没看她,已带卢茵往外走,大掌罩了下她头顶,随后滑下来虚扶她的后背,两人说着什么,很快消失在
转角。
回到饭桌又吃了几口,时间不早,道别后各自散了。
离住处没多远,车停着,散步回去。卢茵心情很好,沿途是一条人工水渠,旁边结了细碎的冰,中间仍旧随
波荡漾,对岸的灯红酒绿在水面形成倒影,风吹过,碎了一地的五颜六色。
他把身上外套脱了,把她整个裹住,在河边站了会儿,才往小区方向走。
陆强是晚班,给她送回去,接替老李。这一晚他睡在岗亭,转天回住处补眠,快到中午的时候,被卢茵的电
话吵醒,她在附近买了许多菜,让他出门来接一下。
卢茵第一次来陆强住处,位置偏不太好找,只独一栋的简体板砖楼,外檐破旧,路上随处都是垃圾,淌着鼻
涕的小孩在外打闹。
卢茵跟着他进去,住的一楼,进门就是厨房和卫生间,走廊里摆着桌椅,房间不大,靠墙放一张单人床和老
式写字台,写字台前方是一扇窗,正对进来时的路口。
到底是单身男人住处,这基本变成他偶尔过夜的地方,卢茵那儿他多少还讲究在意,可这里完全另一番景象。
卢茵头疼,放下菜,先去收墙角的衣服,家里没有洗衣机,他从浴室递出个脸盆。
陆强洗澡出来,只穿一条松垮的牛仔裤,上面扣子没系,向两边自由翻开,腹下的毛露了大半,胯骨两条向
内的凹陷,一直延伸到裤腰里。他光.裸上身擦头发,刚洗过澡,浑身上下还冒着热气。
卢茵整理杂物,走到桌子前,偷偷瞟他一眼,小声说:“也不把裤子系好。”
陆强不为所动,“让你免费看,没收钱呢。”
她一咬牙,顶回去:“值多少我付给你。”
陆强潦草擦几把,毛巾扔到椅背上:“凭老子一身本领,也是无价。”
“不害臊。”
“我说什么了,就不害臊?”陆强走过去,捧着她脸亲了会儿,呼吸微喘才放下。
卢茵扶了下写字台,稍稍稳了稳身体,见他手往胯.下揉,装没看见的收回目光。
谁都不再说话,开始共同整理写字台。上面全是垃圾,揉皱的卫生纸、快餐盒,还有速食品袋子,她一股脑
都扔地上,待会儿一起扫走。
桌子和窗台夹缝露出蓝色一角,她弯腰夹出来,是个快递纸袋。前后翻了翻,正面的邮寄信息已经淡化,隐
约见收件栏里一个名字:钱媛清。
卢茵问:“这是你的?”
陆强眼神一顿,嗯了声。
她不免多看一眼:“那还有没有用?”
“扔了吧,”陆强接过去,把里面那张支票抽出来递给她,纸袋扔地上:“没用。”
卢茵微微怔忡,看了眼手中的东西:“这支票……”
“你收好,留着以后用。”
她抿了下唇,捏着手上薄薄的纸片,试探问:“钱媛清……是谁呢?”
陆强又拿起椅背的毛巾,头发已经干了,他还是抹了几下。
沉默很久,卢茵以为不会得到答案,却听他说了句:“我老娘。”
她动作微滞,不由捏紧手中的纸,张了张口,陆强已拎菜去了厨房。
卢茵目光下沉,盯着地上的纸袋,久久,才小心翼翼的拾起来。
第 29 章
卢茵有轻微强迫症,忙活起来顾不上做饭,分门别类清理完,垃圾收了两三兜,都靠墙边儿,等他一同扔出
去。
陆强套上 t 恤,也没穿大衣,一手拎一兜,扔到小区外面的垃圾桶。
回来时卢茵在拖地。
陆强看了眼,要从她手上接拖把。
第 36 节

卢茵手一紧:“你拖不干净,靠边儿待着吧。”
“例假过去了?”
“没,”她看他一眼,“才第二天。”
陆强不懂,就问她:“你们女人这几天不能累着?”
“也没那么娇气。”
他想了想:“还是别逞能,床上坐着。”
“快完了。”
陆强说:“搁着吧。”
卢茵把碎发并到耳后,抿了抿唇,松开手。
屋子没多大,铺着陈旧的黄色地砖。他弓着背,手长脚长,动作不算灵活,脚根碰到凳子腿,他顺道给踢到
旁边,没什么规律的左右乱划,敷衍的态度很明显。
卢茵坐在床边,眼睛跟着拖把转。
屋里暖气十足,过高的温度令空气有些干燥,他进来就脱了衣服,赤.裸上身,丝毫没有顾忌。
卢茵目光落在他握拖把的手上,是一双蕴含力量的手,手掌很宽,掌心有老茧,指头又粗又长,并不像儒雅
绅士那样修长干净。他的小臂很结实,上面一根根脉络尤其清晰,就潜伏在麦色的表皮下。眼神跟上去,健硕的
背肌随动作一张一弛,他没有系腰带,后腰露出一条,比背上肤色白很多,让人凭空想象,布料下挡着的是什么
颜色。
卢茵认真回忆了一番,不由脸热,眼神也有些呆滞。
陆强瞥她:“还没看够?”
“……嗯?”
“看我呢?”
“没,”她挺一下背:“监督你干活。”
陆强冷笑:“你这眼神容易让人误会。”
她清了清嗓,迅速逃离:“那你继续,我去洗衣服。”
陆强明显跟不上她,这边拖完地又去夺衣服,有些气急败坏:“也不知道瞎干净什么,你能来几次?”
卢茵说:“衣服都脏了,你不洗。”
“大老爷们儿,没那么多讲究。”
她给他让位子,蹲在旁边:“臭死了。”
陆强瞟她:“哪次上你床臭着你了,”他说:“不都洗的挺干净。”
“你就不能正经点儿?”
他板着脸:“干那事没法正经。”
明明是下流无耻的话,非说的一本正经,理所当然。卢茵站起来:“懒得理你。”她看一眼时间,已经下午
一点钟,问他:“你饿吗?”
陆强埋着头:“早上就没吃。”
卢茵走去厨房,“那先煮点儿面,买的菜晚上再做行不行?”
他头没抬:“你看着办,做什么吃什么。”
厨房轻微响动。
陆强没那么多耐心,基本抓起衣服揉两把就扔旁边盆子里。确实积攒挺多,过季的裤子还没洗,他捞起一件,
是前些日子经常穿的运动裤,质地柔软,兜里有个略微不同的触感就很明显。
陆强顺着掏进去,一个纸团被水泡软,他扔下裤子,展开来,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晕成一片蓝色印记。
他眯起眼,隐约分辨上面写得字。
——市南区锦州道化工家属楼……
他手一顿,才记起是老邓给那串地址。那天从小商河回来,因为刘泽成闹的不愉快,他光顾卢茵,把老邓的
交代忘在脑后。
粗略算一下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月。
他又看了会儿,把纸团揉了揉,扔旁边垃圾桶里。
下午的时候,房间终于恢复整洁,家具虽陈旧,也摆放得当,显得井井有条。
两人窝在窄小的单人床上午休,陆强床中平躺,臂弯的空间刚好塞下一个她,她两只脚背蜷起,软绵绵贴在
他小腿上,窝成小小一团。
没几分钟,旁边呼吸渐渐绵长。
陆强睁着眼,上午醒的晚全无睡意,他在床上干躺了会儿,把手臂小心翼翼抽出来,抬着她头,给垫了个枕
头。
卢茵还没睡实,声音含糊:“你干什么去?”
陆强腿刚迈下来一条,停下了,抚她的发,“出去办点事儿,你睡。”
她眯起眼:“什么时候回来?”
陆强拽过被子给她盖上,“晚上等我吃饭。”他亲她鼻尖,轻身下床。
…… ……
锦州道这一带很好找,同样是老城区,要比他住的地方干净规整不少。家属区颇大,清一色暗黄小矮楼,一
排排井然有序,规矩和保守的格局,彰显搞科研的刻板。
陆强按照门牌号找过去,敲很久里面才有人应,一个四十来岁妇人探出头,看装扮像乡下人。
门只开半扇,问:“你找谁?”
陆强打量她片刻:“这家是不是姓邓?”
“不是。”妇人要关门。
陆强单手拦下,他知道老邓女儿叫邓琼,前妻梁亚荣二十年前就再嫁,那时她还没出生,改名换姓也理所应
当……
他多问一句:“这户人家变过吗?”
“不太清楚,不过……”妇人看着他:“我在这家工作八年了,一直没换过。”
陆强说:“女主人叫梁亚荣?”
妇人一顿,“你认识?”
“有朋友托我来看看她。”陆强知道找对了,把手里几个袋子提起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妇人戒备心弱,又询问几句,颇热情的把陆强让进去。
房子宽敞明亮,进门直对卫生间,两侧是卧室,客厅很大,通风和采光都不错,非常传统的两室一厅,二十
年前能分到这样的房子,在当时已经极其难得。
陆强环顾一圈儿,妇人指着旁边沙发:“你坐,我给你倒杯水去,”她快步走去厨房,提高音量:“看你年
纪轻轻,应该是梁姐学生吧,也在化工所工作?”
陆强不愿多解释:“朋友跟她熟。”
妇人端来水,在他对面凳子上坐下:“梁姐和吴教授白天都不在,但下班挺早,我看看时间……哦,还有一
个小时。”
陆强问:“吴教授?”
“对啊,是梁姐的爱人,他们都在化工所上班,平时基本一起回来。”她顿了顿:“诶?你不说认识吗?”
陆强说:“没有见过,朋友托我带些东西。”
妇人了然的点点头。梁亚荣和吴国寿都是科研院的教授,带的学生多,德高望重,平时拐弯抹角送礼的就不
少,她只把陆强当成其中一个,接待这样的客人多了去,也算有点经验。
她推推杯子:“你喝水。”
陆强没动,抬眼看了看客厅摆设,低头翻几下手机,跟她没什么话说,想坐会儿就离开。
妇人说:“我给梁姐打个电话说一声。”
“不用,我待会儿走,”陆强把手机放桌上:“平时就他们两人?”
妇人说:“有个女儿,还没有出嫁。”
陆强推算了一下:“已经工作了。”
“是啊,”她答:“就在市中心金融街那边上班。”
陆强没再问话,看一眼时间,想起身告辞。那头忽然来了电话,妇人从兜里翻出来,笑眯眯的看陆强:“瞧,
刚说到她,就来了电话。”
她接起来:“琼琼,什么事啊?”
陆强低着头,片刻,眸光一凛,迅速睇向了她。
妇人无知无觉:“……我在家……什么东西?我去给你看看啊……”她快步推开一间卧室的门,声音隐约从
里面透出来:“对,在你床头柜上,着急用?要不我给你送过去……好好,等着你。”
没隔半分钟,妇人出来,她笑着:“琼琼在路上,开会资料落家了,一会儿回来取。那孩子工作太忙,总是
很晚才回来……”
陆强手肘撑在腿上,埋着头,电话在手里转了一圈:“叫吴琼?”
妇人略怔,反应了一会儿:“你说琼琼?……对,大名是叫吴琼,你也认识?”
陆强没有说话,手机转了一圈又一圈,妇人觉得奇怪,唤了声:“年轻人?”
陆强回神,往嘴里叼了支烟,上下摸摸,没有找到打火机,他也没拿下来,就那么咬着。
妇人絮絮叨叨讲了些别的,他没听进去,坐了片刻,站起身:“走了。”
她没反应过来:“诶!小伙子,你不等梁姐他们了?”
陆强低头换鞋。
她追过去:“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吧,带来那些东西,要问起来我也没法交代。”
他当没听见,直接甩门出去。
妇人锲而不舍,从门里张望:“喂……小伙子,你叫什么?”
陆强出了门洞,旁边一楼在阳台开了道门,卖烟酒和日用品,他进去买了个打火机,最简陋那种,只要一元
钱。在门口站了片刻,环手点燃嘴里的烟,深深吸一口,一缕青雾从鼻端涌出。
旁边是一溜花坛,里面树木变成枯枝,烂掉的叶子一半被风吹乱,一半深埋进泥土里。他往那方向挪了两步,
很快抽完一支,掐灭了,又往兜里掏火机。
这栋楼在小区最里面,单元门挨着马路,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太阳高悬,冷风却极其凛冽。
感觉到冷,他收紧前襟,又抽几口,才往小区大门方向走。
迎面过来一辆的士,在楼栋前堪堪停住,副驾位置坐个女人,一件红色棉衣裹的严实,齐耳短发,长相娇美。
她正低头拿包,陆强盯了片刻,叼着烟从车前过。
里面的女人付好钱,抬头瞬间,对上一双深眸,她心脏骤然缩紧,咬住嘴唇,一刹那间,眼中写满情绪,连
自己都无法读懂。那男人往车里瞥着,短短距离,面无表情的擦身过去。
吴琼试图让手不要颤抖,开了车门,回过身,静静矗立在风中,他背影挺拔宽厚,很快走远,没回一下头。
***
转到大路,没有建筑物遮挡,冷风骤然加聚,陆强掐了烟,还有一大截,把剩下的放进口袋里。

第 37 节

呼呼风声中依稀辨别出单调铃声,他翻出手机:“睡醒了?”
那边语调轻柔:“在准备晚饭。”
他感觉暖了些,也不由压低声音:“等着我,回去一起做。”
陆强挂掉电话,脚步加快。
出了小区大门,他直接拦一辆的士。
开门的瞬间,无意一瞥,他动作停顿,见旁边停了辆熟悉的车。
第 30 章
黑色奔驰,e350,车牌号:漳 a99999,牌照霸气,在漳州花钱买不到。
是邱震的车。
陆强扶着车门站了会儿,冷风灌进来,司机不耐烦,催促道:“你到底坐不坐?”
他拉回视线,摆手示意了下,甩上车门。
司机在里面低咒,踩油门,哄一声扬尘开走。
陆强在原地停了片刻,抬腿往那方向去。
车窗漆黑,外面并不能看清全貌,只见人形晃动,不止一个人。没等靠近,浓重略带疯狂的低音炮,逐渐取
代寒风呼啸,车身跟着节奏颤动。
陆强手肘撑住车顶,敲两下副驾的玻璃。
没多时,车窗降下一半,震耳欲聋的音乐扑面而来。他稍微侧一下头,躬身看向里面,副驾驶上坐一个低胸
大啵的姑娘,数九寒天仍然只穿丝袜薄衫,浓妆艳抹的脸蛋儿遮不住真实年龄,也就十几二十岁。
她秀眉微皱,不耐烦的赶人:“去去,小广告别处发去。”
说完就要升车窗,升到一半,陆强抬手压住,瞟瞟她,目光落在驾驶位。邱震两腿叠在方向盘上,半躺着,
瞧着他那侧的窗外,眼睛一眨不眨,思维像放空,丝毫不关心这边发生什么事。
陆强顺他视线稍微移动,目之所及正对小区大门,隔了将近五十米,看的不是很真切。
这么持续了几秒,那姑娘见陆强不动,火大的直起身:“你他妈有病啊,说话没听见,一边去。”
声音盖过音响,邱震一激灵,稍微动了下脚。
陆强抬抬下巴:“我找他。”
“当自己国家元首呢,想找谁找谁,”姑娘拿电话砸他手,说话挺冲:“你什么人啊,哪儿跑出来的,起开
起开,赶紧……”
陆强没动气,掀着眼皮透过不大的缝隙往里看,额头因动作聚起浅浅纹路,微勾唇线,眼神镇定,不带任何
情绪。
车内一声刺耳尖叫,姑娘头发被里面的人往回扯,眼梢吊起,头皮快被扥下来。
“邱哥,邱哥,快放手,干嘛呀……”
邱震恶狠狠的:“知不知道刚才跟谁说话呢,活腻味了?”
“呀……疼……”
邱震又狠力扥了下:“滚后面儿去。”
姑娘分不清状况,只被邱震怒气骇住,到底岁数小,受点委屈眼里就蒙一层雾气,脸上挂满无辜,无措的拢
起乱发,折身爬到后面去。
邱震连忙开车门:“强哥,上车。”
陆强退后坐进去,车身一沉,原本宽敞的空间坐了两个大块头,显得略微局促。
邱震笑着:“死丫头什么都不懂,你别介意。”
陆强自嘲说:“没事,这身儿还真像发广告的。”他出门急,随便抓了件衣服穿,是保安冬天的棉制服,藏
蓝色,上面都是银铁扣,毛领外翻,灰突突,被当成发广告的,也不怨她。
邱震啧了声,看后面,“还不叫强哥!”
姑娘也是场面人,看邱震态度,知道这人不简单,收起刚才的嚣张,坐正说:“强哥好,我眼拙不知道您跟
邱哥是熟人,您别跟我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陆强从内视镜里看她一眼,勾勾唇角当回应。
邱震没刻意介绍她,也就是身边那些莺莺燕燕。
陆强把音响调小了些,耳根立即清净下来:“忙着吗?不忙就送我一趟。”
邱震一顿,下意识往窗外看了眼。
“不方便?”
“没有,”邱震把椅背往前调:“就上次接你那地儿?”
陆强说:“对。”
“那走漳保高速就行吧。”
“漳保高速和曲阜路。”
邱震应一声,在前面掉头,开上高速。
静了片刻,他问:“怎么上这边儿来了呢,强哥?”
陆强说:“看个以前监狱的朋友,住这附近。”
邱震手指紧了紧,陆强看他:“你呢,这荒郊野外的,玩儿这来了?”
邱震含糊应着,眼睛一门心思盯着前面。调了个个,以前都是陆强给他当司机,拉着他满漳州晃。那还是十
四年前,陆强刚满十八岁,从老家出来几年,刚跟着邱老混,邱震才十一,正上小学四年级,还是个什么都不懂
的淘小子。
没过几年,陆强逐渐得到邱世祖认可和信赖,把宝贝儿子交给他,让他开车接送上下学。他沉默少语,能拼
能打,邱震不省心,每次惹祸回来,他拼了命帮他出头平事儿,久而久之,邱震愿意粘着他,大事小事先跟他分
享,无话不说,比跟自己亲爹还要亲。将心比心,陆强自然把他当成弟弟待……
直到六年前,陆强入了狱,邱震被送去国外深造,距离远了,几年不联系,再见面关系生疏是自然的。
共处一个空间里,一时找不到共通话题,音乐都掩不住沉闷尴尬的气氛。
陆强倒没觉得,头枕着椅背,半垂眼。
后面姑娘坐中间,看看前面两人,也觉得车里太安静,接着刚才的话题:“我也想问呢,邱哥,在金融街逛
好好的,怎么突然来这儿了呢?”
邱震猛的瞪向内视镜,不冷不热:“你歇会儿。”一转头,陆强正侧目看着他。
邱震笑了笑,故作轻松道:“强哥,好久没聚,出去喝一杯?”
陆强想了想:“成。”
“去哪儿吃?”
“你定。”
陆强应完不再搭话,拿手机摆弄一阵,叮叮咚咚几个信息提示音儿,看着屏幕,暗自低笑几声才收回口袋里。
…… ……
下了高速,邱震把姑娘放在打车方便的地儿,漳州他几年没回来,有些地方变了样,已经不熟悉。按照记忆,
找到以前两人常去的私房菜馆。
陆强许久不踏足高档场所,狗食馆子吃惯了,坐这儿浑身不舒坦,他懒懒靠着椅背,点一支烟。
邱震递菜单。
陆强一抬下巴,说你来。
邱震在菜单上点了几下,服务员躬身下单,随后带上门迅速退出去。
上菜速度似乎比之前快,陆强往桌上扫了圈儿,便是一挑眉,四菜一汤中,有小炖肉和溜腰花,是根据他喜
好来的。
邱震笑着:“没记错吧,强哥。”
“没错儿,”陆强脱掉外套,小臂的衣料往上拽,在肘部形成自然叠堆的褶皱,“难得你还记着。”
邱震说:“都在脑子里,忘不了。”
两人面前酒杯都满上,碰了一口,邱震拿筷子每道尝过来,眉头微皱:“味道不对。”
陆强往嘴里扔腰花,没什么特别反应:“这都多少年,老板都换了,员工也不是之前那茬,厨师更不可能留
住,变了正常。”末了抬头瞧着他,停了停:“之前那味儿还记得?”
他目光无波,松散随意的对着他,语调低缓,话里的意有所指并不明显,却也隐隐听出,指的是吴琼。
邱震混不自在,那道目光形成犀利的压迫感,有点儿无所遁形。
陆强却忽地松松背,笑了笑,“吃菜。”
一瓶茅台下肚,又开一瓶。酒精渗透每个细胞,微醺的气息穿过皮肤蒸腾到空气里,话多起来,才有点‘忆
往昔峥嵘岁月’的意味。
邱震吸着烟,看向轻缈烟雾:“我抽烟还是你教的。”
陆强接:“那年上高二。”
“蝴蝶泉,才几块钱一包,又劣质又呛人,放着中华黄鹤楼不抽,你就钟意这个。”
陆强眸色沉了沉:“习惯了,改不了。”
邱震没听出什么,往后靠着,继续回忆:“不光抽烟,我那时候特崇拜你,有样学样,你穿什么衣服喝什么
酒怎么说话什么表情……到后来,就是找妞的眼光,你喜欢大啵屁股翘摸上去有肉的,后来我发现自己也得意这
款,”想到什么,他摇头失笑:“我第一次泡妞,你还专门给我传授经验,什么姿势,什么技巧,可我上场脑一
热,全他妈忘脑后去了,回来你还骂我怂……”
陆强手里的烟屁股捏变了形,指头泛白,眉目间沾染极少见的沉郁:“……跟我学不出好。”
邱震当他玩笑,没觉出什么不好,还兀自笑着。陆强点点桌面,醒神的吸一口气:“那行,今天就到这儿,
时间不早,我回了。”
邱震嘴角一僵:“……我打电话找人送你。”
“不用,我打车。”陆强起身,拿过椅背衣服穿上,往门口走。
邱震没等动,他脚步顿了顿,半侧着身,房间光线不明朗,他一半面目隐在黑暗里:“昨儿晚上我见着你了。
曲阜路四季火锅门口,你跟个姑娘……”他看向他:“我眼力还挺好的,没看错儿是吴琼吧。”
邱震脖颈僵硬。
陆强说:“你爸给你那娱.乐城往正道上引,他年纪不小,也折腾不了几年,为你铺好路你就走好喽,用心
经营,其他都是身外事。”
稍一停顿,他收回目光。
邱震埋下头,肩膀半垮,头顶的光线被遮住,并看不清表情,高大轮廓有一丝醉态的颓唐。
陆强说:“过去的放一放。往前看,别瞎折腾。”
他手握上门把,身后一道压抑的声音:“我不甘心,就想让她给个解释。”
其实陆强看的清楚:“单单为这个?”
邱震嘴唇嚅嗫,眼神躲闪:“嗯……”喃喃道:“她到底为什么那么做。”
“为什么你不清楚?”
“强哥,”邱震起身:“你是不是怪我?”

第 38 节

陆强扭了扭门把,片刻:“没怪。”
这是实话。
从菜馆出来,陆强在路边拦车,中途老李来了电话,等他换班,他叫他锁门走人,这就回去。
他在昨晚饭馆附近下车,对面是条人工水渠,这里靠近郊区,往远了都是农田,靠牵引漳河的水灌溉。水面
起伏,岸边已经结冰。
陆强走过去,手肘撑着栏杆。天色彻底黑沉,对面灯火绚烂,冷风夹带腥臭气味刮面削骨,香烟在这环境下,
很快燃为灰烬。
陆强深深吸满,掐灭了又点一根。
对岸堤坝旁有零星的幽白光束打向河面,被照那一隅水质乌绿浑浊,当中有鱼漂在水面轻荡。陆强盯着那方
向,眼前渐渐失焦,唯独闪现那抹亮色。过了半晌,钓鱼人猛的起身,鱼竿一挑,迅速收线,水面波澜更盛,扑
腾几下,有什么破水而出。
陆强收回视线,转个身,拿背抵着栏杆,继续抽烟。他没看钓上的鱼有多大,肯定没有村里小河的大,即使
有,味道也未必鲜美。他啧啧嘴儿,眯眼回味小时后那味道,却吸进一嘴油烟子味儿,对面一溜饭馆,大众消费
的水准,油烟掺杂着河风,味道特殊而真切。
他最终放弃,连回味都无从下手。看行人从面前匆匆过去,被风吹的乱了发,衣角轻动。
陆强燃起第三支烟……
…… ……
这晚他没去岗亭,到家已经深夜,房间漆黑,窗外惨淡的月光把窗棂分割成几块,投在写字台和床上。
被单隆起小小山丘,卢茵没等到他,打个盹儿的功夫竟睡沉。
陆强眼神放软,肩膀自然性垮了垮,他没开灯,除去衣裤,一头钻进被窝里。
身后动静大了,卢茵一激灵,瞬间清醒,条件反射想起身,身后人把她按住,勾着腰拉进怀里,动不了分毫。
她心扑通跳:“陆强?”
他半天才回应,“……是我。”闭上眼,拿下巴蹭她。
卢茵心脏归位,轻轻呼一口气,脑袋落回枕头上。惊吓过后,感官也渐渐清晰,不由被身后温度激的一抖,
往前躲了躲:“你身上好冷。”
陆强没向以往退开,贪婪摄取她的温度:“……嗯。”嗓音沙哑。
卢茵觉出不对,却也没贸然回身,睡意全无,眼睛在黑暗里静静睁着。几分钟过后,身后的体温渐渐回暖,
甚至超出正常温度,像个火炉。
被冷风冰冻的酒味弥散开来,并着呛人的烟草味儿。
卢茵皱眉,轻声道:“你喝酒了?”
没人说话。
卢茵撑起手肘想起来,被他一把拉住,跌回枕头上。
转了个身,他灼热的呼吸喷到她脸上,喝的不轻,鼻息里都是浓浓的酒精味儿。
卢茵试着退开一些:“我去给你冲杯蜂蜜水。”
陆强始终闭着眼,手臂一拉,她再次撞回去,两人在黑暗里挣斗半天,他难得任性的重复圈卢茵,像个孩子。
她被气笑,捶打一下他胸膛,停留片刻,手掌复又缓缓移到他头顶,安抚的顺了顺,亲亲他嘴唇,拇指摩挲
滚烫的脸颊和额头。动作柔的要命。
卢茵轻声哄:“我就去一下,很快就回来,你乖乖等着我,好不好?”声调软软,缓的像在他耳边催眠。
许是一系列温柔的动作安抚了他,很快奏效,她又尝试一次,成功脱身。
卢茵调一杯温吞的蜂蜜水。
开了灯,他眉头蹙着,眯起眼睛看她,目光并不清澈,醉意迷离,眼角有轻微红血丝。
她抬不动他,只好把他的头垫在腿上,连哄带骗,勉强灌了大半杯。陆强蓦地撑起手臂,屁股往上蹭了蹭,
脑袋凑到她胸口。身上重量全度给卢茵,那么大个块头儿,她拢都拢不过来。
卢茵慌忙把水杯放到柜子上,手掌只够环住他的头,“想吐?”
陆强低笑,也不知道笑什么。
卢茵给他顺背,“喝水吗?”
他嘴唇动了动,断断续续说着什么。
她贴耳靠近,心不由一紧。
他的话卢茵清楚听到,可当时还不明白,直到元旦那晚。
第 31 章
他说:哪天知道我做的错事儿,给个机会,千万别走。
酒后真言,搁平时,这话绝不会从陆强口中出,这么卑微无能不是他,所以,她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转天早上卢茵追问,陆强彻底清醒,又变回他,怎么都不认账,久缠无果,只好作罢。
可卢茵心里始终不安,认识这么久,没见他喝醉过,鬼话连篇,折腾了半宿,罕见流露出的脆弱和落寞,竟
让她心口微痛。
卢茵心思向来敏感,之后那句话时常跳入脑海,再加上他醉后反常,总觉得隐隐有事发生,就这样惴惴不安
了几日,倒也风平浪静到了元旦。
…… ……
元旦早晨,陆强去看了趟老邓。
他似乎比上次见面还单薄,监狱给换了冬天的衣裳,青蓝色囚服鼓鼓囊囊,更加显得棉衣包裹的驱壳骨瘦如
柴。从前还有陆强相互照应,说说话逗闷子,枯燥生活还有些乐趣。
他性格闷,陆强出去后便独来独往,除非必要,他甚至整天说不上一句话。
见他来看他,口上嗔怪又来这鬼地方,浑浊目光却不由清亮,眼尾都带着笑。
陆强笑不出来,坐那沉眸看了他半晌。
老邓觉出他视线古怪,不由转了个心思,试探的问:“亚荣和吴琼……她们,不好吗?”
陆强举着电话,顿了半秒,笑了笑:“挺好,他们两口子还在化工所。你孩子今年 25 了,漳州理工毕业的,
好像学的计算机,长得挺漂亮,个儿也高,打眼儿一看还真有那么丁点儿像你……现在在市中心科技城工作。”
他回忆着说,自己几年前知道的有限,结合保姆那儿得来的信息都告诉他。
老邓眯眼笑,忍不住频频点头。
陆强又说:“她现在不叫邓琼,叫吴琼,继父姓吴。”
老邓僵了僵,苦笑着:“……理解。”
梁亚荣上次来还是几年前,来也不长坐,基本交代几句就走,对吴琼更是只字不提。这是二十几年来,对未
谋面女儿唯一的了解,知道她平安,就已经很满足。
老邓冲着他咧嘴,眼尾的纹路密密聚集,是这些日子来发自真心的笑。
陆强手指无意识刮着桌面,没等狱警催促,坐几分钟就走了。老邓看着他背影,心神不宁,总觉得他欲言又
止,有什么话没说完,可就算望眼欲穿也出不去,他被狱警领着回了监号。
陆强从里面出来,烟瘾忍了半天,先侧歪着头点一根,狠狠吸满才拿下来,逐抬头望天,天色白的惨淡,没
有一丝蔚蓝,青灰色乌云遮住太阳,在天边逐渐向这边靠拢。
陆强把视线拉回来,往对面大巴站牌走。
刚才,六年前那事儿已经到嘴边,可对上老邓苍老的眼,转了个圈儿,又生生咽回肚子里。他不是故意隐瞒
或逃避,躲躲藏藏也根本不是他性格,只是,老邓在里面度日如年孤苦伶仃,如果唯一那点儿念想都变了,应该
怎么活下去。
陆强那天在运河边待了半宿,往事重新浮现,他不为别的愧疚,做错的事已经付出代价,可看见吴琼从车上
下来那刻,他知道,他欠老邓的,这辈子没法还。
天色白晃晃,有什么落在他额头上,他伸手擦了把,一抹濡湿。
陆强抬起头,今冬的第一场雪……
…… ……
晚上卢茵下厨,这是两人在一起后,真正意义的重要节日,还算丰盛,凑了五个菜一道汤,兴致极佳,卢茵
跟着喝了小半杯白的,又伸手要啤酒。
陆强笑眼看她,也没拦着,把拉环拉开才递过去。电视里几乎都在播放元旦晚会,卢茵坐桌边,按了一圈儿,
随便停在一个卫视频道,某新星正唱着欢快的歌。她把遥控器放在旁边桌面上,电视音量不高,谁也没看,全当
背景音乐。也许是心情缘故,两个人也觉得很热闹。
吃完饭卢茵去洗碗,陆强推开露台的窗,雪花纷纷扬扬,已经从中午持续到现在,栏杆上积一层薄薄的雪,
被远处路灯晃的晶莹闪亮。陆强弓身吹了口,雪片四散,腾出块干爽的地方,他手臂支上去,把玩一阵打火机,
摘了耳朵上的烟点燃,吹出去,烟雾弥漫,他稍微咬一下牙齿,望向远处被灯火渲染的雪天。
一根烟的功夫,卢茵也跑出来,手里拿半听喝剩的啤酒,撑在他旁边。
陆强扭过头,“回去把衣服穿上。”
下雪天,温度反倒没那么冷,她只穿一件粗线毛衣,发半挽,细嫩的脖颈裸.露在空气里,“我不冷。”
“赶紧,”陆强把她啤酒夺过来:“我先帮你拿着。”
卢茵被赶去穿衣服,他视线从她身上拉回来,就着啤酒喝了口,捏在手里轻轻转几圈儿。她穿好棉衣,给陆
强也拿了一件,直接给他披上。
陆强没动,让衣服就那样搭在肩膀上。
他把啤酒还给卢茵,卢茵仰头啜一小口,肩膀擦着他的胳膊,并肩而站。
她望了望楼下小花园,侧头问:“你看什么?”
陆强说:“长得美不就给我看的。”
卢茵哼一声,“就当你夸奖我呢……但别臭美,可不是专门给你看的。”
陆强淡淡说:“别人光看上不了,看也是白看。”
卢茵脸一阵红,别过眼,把剩下啤酒一仰脖全部灌进去。其实统共没剩多少,他那一口就抵小半听,她腮帮
子鼓了一下,带几分小女孩的稚气。
卢茵瞪她一眼,“懒得理你。”说完折身回去。
陆强笑了笑,一扯她胳膊,直接把人拽进怀里,圈在手臂和栏杆之间,静了静,两人一同望着幽深遥远的天
际。
过了会儿,陆强目光垂下来,落在她裸.露的一小片脖颈上。她的棉衣是杏色,质地柔软,刚好遮住翘臀,
牛仔裤,脚上穿一双冬天的卡通棉拖鞋,也是浅色。
她多半衣服都是浅色系。
陆强随口问:“怎么尽穿些不抗脏的颜色?”
卢茵说:“上大学那会儿喜欢黑的灰的重颜色,觉得时尚有个性,现在岁数越来越大,反倒想穿些花花绿绿
的或者浅颜色,调节调节心情,当自己正青春。”
陆强说:“就是装嫩?”
卢茵鄙夷,经他解释就变了味儿,她哼了哼,也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
陆强说:“瞎折腾,你刚多大,考虑那么多。”
卢茵目光狡黠:“和你比起来倒算年轻的。”
陆强一滞,顿了顿:“也就隔五岁。”
“三岁一代沟,没听过?”
陆强捏她胸,坏笑,“我不够懂你?”
闲聊了一阵,雪似乎比刚才小了些,视野里一片白茫,夜都不那么黑了。栏杆外是空调的外置机,上面铺一
层绵绵细雪,干净剔透,灯下发着晶晶亮光。
卢茵撑着下巴,一时促狭心起,她拿食指挖下一块儿,回过身,想点他额头上。陆强先前还看着远处,余光
见她动作,稍偏一下头,轻松躲过去,那头儿伸出大掌在雪上抹了把,直接擦在她脸上。
卢茵先是一愣,随后低叫了声,手指往他脸上戳。

第 39 节

陆强攥住她腕子,一阵低笑,纠缠扭拼了片刻,陆强不笑了,定定看着她,她脸上还挂着雪,莹白的一点落
在鼻尖,双唇因为气愤崩的又薄又翘,露出紧咬的一排贝齿,眸光炯炯有神。
陆强正过她身体,面贴着面,将她沾着雪的食指喂进嘴里。
卢茵一激,忘记了反抗,只感觉食指被他唇肉和舌尖紧紧包裹,囚.禁在狭窄缝隙里,温暖濡湿。他用力吸
吮,指尖充血发胀,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你别……”
卢茵试图阻止,他反倒加力,不轻不重咬了她一下,舌头一勾一吸,整根手指尽数吞没。
陆强两腮深深凹陷,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她表情,霸道强势。卢茵呼吸快滞住,面若桃红,耳根子都烧起来,
脸上的雪慢慢化成水,冰与火的交融,煎熬难当。
雪停了,风静止,雪声簌簌,静谧夜空下,他紧紧搂抱着她。
不知多久,陆强终于放过她的手,唇舌舔上她脸颊,一寸寸移动,把她皮肤上的雪水全部卷走,最后落回唇
上,狠狠侵略她的口腔。
肤的热,水的冷,他亦是冰与火交融。
没过多久,陆强呼吸粗重,声音哑的不像话:“老子算是着了你的道儿。”说完弓身,急切拖起她臀胯,架
住浑圆的腿根抱着,折身往屋里走。
卢茵低呼一声,搂住他脖颈。混乱间,他身上棉衣掉了,她拖鞋也甩在地上,倒扣在雪里。可谁都没功夫管
它们……
长夜漫漫,
这一晚,她先是被他抛上了天堂。
***
不知睡多久,卢茵听见一阵铃声,随后是他低沉的咒骂。卢茵以为是做梦,迷迷糊糊转了个身,却见他掐断
电话,正往身上套衣服。
卢茵揉揉眼睛:“你干什么去?”
“大龙那边出了点儿事,给人打伤进了局子,我去看看。”
卢茵坐起来:“我跟你一起。”
“不用,天太冷,你睡。”
陆强快步去卫生间放了个水,顺便洗脸醒神儿,一出来,见卢茵已经穿戴整齐,捏着车钥匙在等他。
陆强说:“你还跟着跑什么,回去睡。”
卢茵说:“大半夜的,还赶上个雪天,肯定没有车,送你过去吧。”
陆强说:“雪天路滑。”
卢茵换好鞋:“慢点开就是。”
陆强看了她片刻,没再拒绝。
凌晨一点多,外面一个行人都没有,旁边枯枝挂一层白霜,马路被车轮碾压的泛着冷光。
陆强看她一眼:“要不我来。”
“你没车本,还是算了吧。”
陆强说:“那你看着点儿路,不着急。”
这段路其实不远,却因天气,整整开了半个小时,卢茵把车停在公安局门口,她没下去,在车里等着。
陆强几步跨上台阶,根子迎出来,他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根子说,大龙现在这个物流公司有个小队长,名叫梁亚军,平时吆五喝六,就爱欺负新人,处处为难他。大
龙那暴躁愣头的脾气,三番两次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今晚一路跟着,就把人给揍了。
陆强想起来,那天吃饭,倒是听大龙提起过。跟着问了句:“那小队长现在怎么样?”
“还在医院里,大龙被老邢给扣了,在里边儿蹲着呢,听说家属正往这边赶。”
两人边说边进了审讯大厅,不出意外碰见熟人,谭薇和她师父老邢都在,陆强冲她点了下头,目光扫一圈儿,
大龙正抱头蹲在角落里。
见他进来,不自觉起身:“强哥……”
谭薇低声:“蹲下,谁叫你起来的。”又看向陆强:“这事儿跟你有关?”
陆强说:“没有,我来保释他。”
谭薇公事公办的态度:“先填资料,”扔给陆强几张纸,道:“受害者家属还没过来,我们不了解情况,暂
时不能保释。”
陆强沉眸:“什么时候能?”
谭薇看着他:“这个不知道。”
陆强面无表情,把笔扔给根子,“你填。”
正当这时,外头走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两个女人推开审讯大厅的门。
众人目光投了过去,皆是一愣。
空气停滞几秒,陆强最先转回头。
门口一老一小,小的二十来岁,齐耳短发,穿着红色棉衣;老的发型蓬松,鬓角额头上几缕银色,系着粗线
围巾。吴琼最初惊讶片刻,只看一眼,便别开目光。梁亚荣却死死盯着陆强,眼里的愤恨好像一把刀,要把他生
吞活剥。
谭薇是知情的,她看一眼陆强,又看看门口,招呼一声:“你们是受害者家属?”
吴琼连忙:“对对。”
“坐这边儿。”谭薇记录:“什么关系?”
“梁亚军是我舅舅。”
谭薇看她一眼:“你姓名?”
“吴琼。”
…… ……
情况很快了解完,谭薇说:“根据情况你们可以索要适当赔偿,刚才我们的人在医院了解情况,梁亚军伤的
不算重,你们看看,是否需要警方介入,”她顿了顿:“或是私下解决?”
吴琼咬住唇:“那就……”
没等说话,梁亚荣扯一把她胳膊:“我们要起诉,必须追究到底,”她瞪着陆强,意有所指:“那帮畜生竟
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法律治不了他们,老天自然会收拾,说不准遭个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谭薇啧了声:“怎么说话呢?”
吴琼也低声:“妈!”
谭薇说:“你们先回去,有了结果再过来一趟。”
吴琼应下,拉着梁亚荣匆匆走出门口。
这边屋里也是一静,老邢坐在后面,往茶杯里吹一口气,抬眼打量几个年轻人。没等有下一步动作,走廊里
又一阵凌乱脚步,伴着尖叫,房门被重重撞开。
梁亚荣去而复返,后面吴琼拽着也没拽住,她把手里的背包狠狠向陆强掷过去。
陆强一偏头,背包落在桌上,打翻茶杯。
梁亚荣尖叫:“强.奸犯、畜生,我女儿一辈子就毁你手上,现在又来祸害老梁家。”
吴琼带着哭音儿:“妈,您这是干什么……跟他没关系……”
“有区别吗?琼琼,不都是畜生?”她不听劝阻,疯子一样,捡起什么都往陆强身上招呼。
陆强这次没有躲,叼着未燃的烟,半垂头颅,那一刻,心里做了决定。
无论怎样,对卢茵,他不会再隐瞒。
他生生挨了几下,谭薇上去阻拦。根子也直冒火,指着梁亚萍:“你他妈有完没完,嘴给我放干净点儿。”
大龙站起来:“臭娘们儿,你再打一下试试?”
一时间大厅里闹闹哄哄,尖叫怒骂此起彼伏。
老邢把瓷杯往桌上重重一撂,一声闷响。他吼了声:“都给我闭嘴。”
瞬间静了。
他冲着谭薇:“谁再不老实,都给我扣起来,管他谁是谁,上里面待几天就消停了。”
吴琼抹了把泪,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这就走。”
老邢说:“谭薇,给她们娘俩送出去。”
谭薇半托半拽把梁亚荣拉出公安局,交代几句,送她们去对面拦出租。一回身,见门口停了辆白色宝来,里
面车灯开着,映出驾驶位上的娇俏面孔,正眨眼看着她。
卢茵也一时没分清状况,辨认半天,才想起那日在饭馆见过。谭薇站在车前没动,她也不好一直在里面坐着,
赶紧下车,笑着打招呼:“谭警官,这么巧?”
谭薇两手插着裤兜:“你陪陆强来的?”
卢茵说是。
“那怎么不进去呢,外面儿多冷啊!”
卢茵说:“应该快了吧。”
“本来是挺快,”她看着卢茵,顿了顿:“谁知道碰上吴琼他们娘俩,闹了一顿。”
“吴琼?”
谭薇便微微一笑,心里有了底:“你不知道?”
她笑的别有深意,卢茵心一凉,面上仍笑着,没说知道,也没说不知道。
谭薇说:“不就六年前那点儿事,她们告陆强强.奸……今天陆强那朋友正好打了吴琼的舅舅,好巧不巧,
就给碰上了……”
“你说什么?”
谭薇眨眨眼:“我说陆强朋友和人打……”
“不是这个。”
“哦,”谭薇说:“六年前……”
卢茵耳朵嗡嗡作响,后来她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进去。
感觉自己站不住,下意识扶住车身,半靠了上去。她像陷进一个密闭的空间,对面的人嘴唇嚅动,可她脑袋
里只盘旋两个字,压的她一阵一阵的窒息。
卢茵告诉自己不该信,怎么也应该听陆强亲口说。但警察不会骗人,她也曾问他两次,陆强至今隐瞒,结合
那日醉态,他的话又清晰浮现出来。
陆强复杂的背景,注定这个人的过去不简单,她决定跟他一起那刻,冲破世俗观念层层障碍,做足心里准备。
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希望自己能坦然面对,可即便这样,强.奸这罪名,根本让她无法接受。
对面的人还说着,她用心挤出一个笑:“我先走,你忙。”
她踉跄回身,忘记开车门,一步一步踏进黑夜里。
雪早就停了,凌晨的温度越来越低,寒风刺骨,连棉衣都抵挡不住。
卢茵嘴唇泛白,心脏一下一下收缩、刺痛、绞紧。

第 40 节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共同吃饭、看雪,还在床上酣畅淋漓的折腾、纠缠。
睡了一觉,世界全变了。
这一晚,他最终把她扔下了地狱。
***
老邢送陆强和根子出来,大龙恐怕要在里面蹲几宿。正好碰见谭薇回身,陆强扫她一眼,目光落在门口车上,
里面车灯开着,空无一人。
陆强一把拽住她:“看见车里人了吗?”
“你说跟你一起来那女的?”
陆强绷唇看她,她有些发憷,硬着头皮:“她,她说有事先走了。”
他瞳孔蓦地收缩,隐约猜到了什么,手上下力。
“……啊!你掐疼我……放手……”
陆强:“你他妈跟她说什么了?”
谭薇肩膀被他吊起,她咬牙:“她就问我里面发生什么事。你所有事不都跟她说了吗,我以为她知道。”
“操。”陆强吼了声,眼神不由阴鸷,腮部线条紧绷,拎起她脖领子,另一手握拳就要往她脸上砸。
老邢一把握住:“陆强,你冷静点儿,这是袭警你知不知道?”他那点儿力气哪儿能控制住陆强,见他要动,
赶紧添了句:“关你几天事小,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找人?”
陆强一顿,怒气窝在胸口,拳头攥了攥,回肘调转方向,狠狠凿在驾驶一侧的玻璃,上面立即浮现一圈圈絮
状痕迹。
老邢和根子合力把他拉开,谭薇吓得不轻,往后退了两步,眼里已经有泪,不甘心道:“陆强你就是个懦夫,
敢做不敢当,有能耐怎么不把那些丑事跟人姑娘说?我今天算做了好人,帮她看清你。”
“你他妈算哪儿根葱,有老子说,没你的份儿。”
陆强深知这件事对她的伤害,最他妈糟糕的是,还借别的女人之口,不敢想象,她当时是什么状态。没有停
留,怕一时冲动撕烂她的嘴。陆强开车门,叫根子:“上车。”
谭薇终究是有些后悔,最初只想解解气,没想把事情闹大。她往前一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你重
新申请驾照了吗?”
“申请个鸡.巴。”陆强吐口唾沫,“你他妈在这祈祷她没事儿吧。”
第 32 章
卢茵的电话关机。
陆强一脚油门飙出去,拳头还是紧绷的。
根子拽住扶手,不安的看他一眼。出狱以后,他收敛不少心性,上次被阿胜打都淡定自若,半个音儿都没吭,
这次为个女人,他差点儿冲动袭警。
不用细想,孰轻孰重,已经清楚明白。
根子咽口唾沫:“强哥,你稳当住喽……要不换我来开?”
陆强眼睛盯着前面。
根子没话找话:“这女警心眼儿忒特么毒,啥都敢往出瞎逼逼……嫂子这大半夜的能去哪儿啊?”
陆强不知听见没听见,仍然未动。
根子忍不住问:“哥,咱们上哪儿去找?”
数秒,陆强眼神终于动了:“先回家看看。”
根子提醒:“强哥,你速度降一点儿,也就前后脚的事儿,兴许道儿上能碰见呢。”
陆强猛的刹车,被惯性弹出去,安全带勒的胸口闷痛。前面都是车轮压实的雪路,一阵刺耳的声响,后车胎
打了个滑,横着扫出好几米,紧跟着熄了火。
陆强侧头看他,根子眼睛瞪的溜圆,望向窗外,车头冲着高架桥护栏的方向,半米不到就会冲下去,他胸口
起伏,显然吓得够呛。
陆强顺他往外看一眼,试着松了松方向盘,才发现一手心儿的汗。他把手掌摊在牛仔裤上蹭两把,喘匀呼气
儿,试好几次才把火儿打着。
开上正道儿,这次缓速平稳了不少。
然而一路无果,直到小区楼下,都没见到熟悉的身影。
根子随陆强疾步上楼,在门前缓了缓,好一会儿,他才掏出钥匙开门。
一股热气袭来,室内的温度将全身包裹,没觉得暖,反而更冷。
走廊只开一盏壁灯,客厅漆黑,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穿过走廊,卧室的门半掩,一丝光亮从里面透出来,他
紧跨两步,一把推开,却不由握紧拳头。床上的棉被胡乱堆着,两个枕头歪歪扭扭叠在一起,她脱下的睡衣搭在
床边……
一切都跟走时没区别,卢茵没有回来。
陆强点了根烟,坐沙发上闷头抽着,临事儿才发现对她关心的太少。根子局促站了片刻,寻了个位置坐下,
没敢多问,客厅里一时静的出奇。
陆强手肘撑着膝盖,一根接着一根的吸烟,烟灰和烟蒂落在脚下,没多会儿就堆成小山。陆强垂下眼,看着
地上的狼藉,搁平时是绝对不允许的,卢茵每次都跟他屁股后面唠叨,再不厌其烦的收拾干净……
慌神的瞬间,烟尾烧到了手,他一颤,下意识扔到地上,又去摸烟盒,里面已经空了。陆强看了看烟盒,揉
烂一同扔在脚下,抬手搓了把脸。
根子问:“嫂子能不能回娘家?”
“她家不是本市的。”
“那朋友呢?你打个电话问问?”
“没号码。”
“同事呢?”
“也没有。”
根子还想说什么,陆强拍他肩膀:“你回去吧,哥累了,就不送你。”
“可嫂子?”
“没事儿,挺大个人,不能丢了……等消气回来我再和她说。”
根子说:“要不再去找找?”
“不用,回吧。”
根子走没多久,陆强穿鞋直接躺沙发上,手臂打横遮住眼睛,稍微眯了会儿,一阵心烦,他躺不稳,抓起钥
匙又出了门。
虽然觉得不可能,还是先回自己住处看了眼,之后一直在路上晃荡,漫无目的,两人以往去的地方并不多,
没多久就转过来。中途在便利店买两盒烟,打了几遍她电话,跟着把车开到卢茵厂里。
凌晨两点多钟,外面橘灯映着白雪铺天盖地,万物没有了棱角,被白色融为一体。杜华制衣的大门紧紧关着,
院子里的雪洁白平整没被人踏足,路上偶尔过去一个行人,穿着笨重,走的小心翼翼。
车上没开空调,一呼一吸间,眼前一团雾气。旁边的窗户遮住视线,陆强直接降下,干冷的空气钻进来,他
收紧前襟,半靠着椅背,点了支烟。
车厢里静极了,陆强垂眼看着外面,烟搁在嘴边,半天没吸一口,一阵突兀的铃声响起,他一抖,一大截烟
灰落在前襟上,他弹了弹,从副驾座位上摸手机。
刚瞟到屏幕,顿都没顿,立即接起来。
那边半个字都没说,他耳朵贴着手机,能听见里面轻缓的呼吸,陆强腮部线条僵硬,死盯前面,也跟着不说
话。
足足沉默一分钟,那边终于:“你在哪里?”
她声音是哑的。
陆强心被揪了下,随后稳稳跌回原处,同时又没来由蹿起一股火儿。他闭了闭眼,咬牙切齿:“你他妈哪儿
呢?”
卢茵不说话。
他换了个手拿电话,调整座椅,把车子火儿打着,“再问一遍,你他娘的跑哪儿去了?”
耳边有极细微的抽噎声,模模糊糊,陆强屏息,很困难才辨别清楚。
他捏紧手机,语气一下子缓下来:“茵茵,”他叫了声,随后一阵沉默,陆强又把握着方向盘的手拿下来,
极苦涩的笑了声:“就那么不相信我?”
“能听我把话当面说清楚吗?”
良久,卢茵轻轻“嗯”了声。
他开车疾驰,沿途闯了两个红灯,玻璃上的裂痕太大,看不清后视镜,险些与后面的车追尾。陆强直接降着
车窗,一路把车开回去。
卢茵好端端坐在沙发里,身上衣服没脱,还是那件杏色的棉衣,领口一直遮住下巴。
门锁轻微转动两声,随后闪进来一个人,卢茵侧头看了眼,目光冷清,紧跟着快速移开。陆强站在门口,目
光定在她身上,好一会儿,才褪下外套走进去。
他拿手触了触额头,把膝盖的布料往上提了下,蹲她身前,“什么时候回来的?”
卢茵靠着椅背,平视他,紧抿着嘴唇,眼皮还有些红肿。
陆强声音放缓:“找你一晚上,去哪了?”他抬着眼,额头有两条浅浅的纹路,眼底乌黑,红血丝布满眼角。
卢茵轻声:“没去哪儿,从公安局走回来的,回来你不在,等了等,充好电才打给你。”
“冷不冷?”陆强去握她腿上的手,手臂伸出去,却抓了空。
卢茵把两手改放到腿侧,食指轻轻勾搓牛仔裤的缝隙。
他一僵,试着勾勾唇角,笑的有些难看,索性放弃,绷直了唇线:“碰一下都不行了?”
她别开目光。
他哼笑了声,吸一口气,站起身,从旁边扯张椅子坐她身前,“嫌弃我?”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下流变态,是个禽兽,有特殊癖好,喜欢来强的。”陆强靠着椅背,肩垂着,手臂随
意搭在两腿间。
两人距离并不算近,脚边还扔一堆先前抽的烟头,她回来没心情收拾,就那么乱七八糟,刮的满地都是。
卢茵清了清嗓子,“我有话问你。”
“你说。”
她却咬紧唇,半个字儿都问不出。走了一路,想一路,遇事逃避是本能反应,最初的冲动过去,冷静下来,
意识到半途跑开并不理智,毕竟是通过第三者转述,真假难辨。当时只被那两个字骇住,然后心痛、绝望、难以
置信,所有情绪一下子涌过来,无所适从,唯一想的就是离开。
她走走停停,找个街边的椅子坐下,回忆这半年多的相处,陆强虽蛮横粗鲁,没事动动嘴皮子,对她也算克
己守礼,她不愿意,他从未强求,这样看来,那恶心罪名加给他,确实有些不公平。
说到底,她不完全信任他,他的过去无法给她安全感,酒醉那晚,他说给个机会不要离开,无论做没做过,
也一定有事隐瞒。
夜里的风很大,刮在脸上,能脱一层皮,眼睛灌进风,刚哭过,一阵刺痛。卢茵从兜里翻出手机,电池不知
何时耗尽。
她身无分文,一路走回来,全身已经冻僵。
卢茵出了会儿神,最终还是对上他的眼睛:“谭警官,她……说你犯的强.奸罪。”
“你信吗?”
卢茵只问:“是不是?”
陆强答说是。
她呼吸一顿,这屋里像被抽走所有氧气,胸口滞闷,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第 41 节

陆强说:“但我没做过。”
她嘴唇嚅动了下:“什么意思。”
陆强说:“我带别人坐牢。”
卢茵心脏颤动不已,绞紧眉头,两手不自觉又握到一起。这个答案不是做了,也不是没做,却相当出人意料,
她张了张口,喉咙发紧,说不出一句话。
陆强说:“那人可能你见过,有天早上在公交站,他就在车里边儿。”
卢茵试着回忆,那人她不止见过一次,在震天娱.乐城看的要更仔细,高高的个头,健壮挺拔,眉目与他有
几分相似,一打眼儿她还认错,以为就是陆强。
卢茵骇然,不由挺直背,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陆强说:“邱震比我小七岁,一直都当亲弟弟待,感情很深。那时混黑,他不学无术、吃喝嫖赌都是我教的
……他犯了事儿,责任在我。”
“就为这?”
“他看上个姑娘,一直搞不到手,让我帮他,”陆强顿了顿,“出事儿那晚,是我给那姑娘强弄过去的,本
以为臭小子闹着玩儿,也没上心,哪儿成想就给用了强。小姑娘性格刚烈,要死要活,还给他额头开了一刀,往
自己身上也没少招呼,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就剩一口气,精神也受不少打击。那之后本想拿钱平事儿,姑娘一
家都懂法,就给报了警。”
卢茵身子重重跌回去,努力消化这件事情,知道真相以后,并没多轻松。那姑娘她没见过,刚才天黑,匆匆
一瞥,只觉得身材瘦小纤细,看着没多大,却经历过这世上的丑陋和肮脏。
她手心儿出了汗:“后来呢?”
陆强轻描淡写:“那年邱震才十九,没成型,总有机会改过。本来罪名已经成立,他爸黑.道白道通了不少
气儿,化验结果和证据都换成我的,所有人心知肚明也没办法。”
“我带他坐牢,他被送出了国,继续学习深造。”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长至六年,他寥寥几句全部概括,没什么特殊情绪,平平淡淡,显得毫不在意。
良久的沉默,卢茵声音极冷:“那为什么从不和我说。”
陆强笑了下:“没对别人说过,强.奸不是什么光彩事。”他前倾支着膝盖,好一会儿:“也怕你像今天这
样,什么不听,就突然离开。”
她沉默片刻:“你没做过。”
“也没什么区别,算是帮凶。”
陆强站起来,坐在旁边沙发上,手掌覆上她的后颈,一使力,她的头落在他怀里。
陆强拢紧,无奈道:“这是个心病,压的我他妈疑神疑鬼,就怕你不相信,一脚把老子给踹了。”
怀里半天没吭气儿,“茵茵,”他叫她:“跟你撂了底儿,能不能接受就听你一句话。”
半晌,手下的身体开始发颤,抽抽噎噎的声音传出来,卢茵猛的推他一把:“不接受,你凭什么……以为自
己多高尚多伟大,他做了错事就理应付出代价,你凭什么替他坐牢……”
卢茵语无伦次,又狠狠推他,脸上已经挂满水,仿佛无限委屈没处发泄,含糊不清的控诉:“你想赎罪想心
里好受,有没有想过我,想过未来……不管你做没做,这罪名要带着一辈子,别人怎么看你,怎么看我……”
卢茵泣不成声,鼻涕一把泪一把,陆强想笑,又不免一阵难过:“当初还不认识你。”
她一顿,随后哭的更大声,对他又捶又打,头发凌乱,衣服走了位,像个十足的疯子:“我不接受,不接受
……以后有了小孩儿,别人说他爸爸是强.奸犯,他该怎么办?怎么解释?”
“……对不起。”
“……你凭什么无缘无故招惹我,应该离我远一点儿,我根本就看不上你……”
“我的错儿。”
“人渣,混蛋……每次都是死皮赖脸,你知道我多讨厌你吗……”
“我是人渣,”陆强把她弄进怀里,轻轻拍她背,无比认真道:“但凡知道以后会遇见你,这浑水我不会趟。
不走黑.道儿,不干伤天害理的事,不吃喝嫖赌,把雏儿都给你留着,但是……”
怀里噗一声,卢茵突然笑出来,抹了把泪,又哭又笑。
陆强见她笑了,也咧开大嘴。
高兴的太早,还没反应过来,卢茵扑过去,一口咬住他肩膀。陆强一颤,疼的低吼了声,也没阻止,任由她
咬。
这下力气十足十,卢茵感觉牙都颤巍巍跟着疼,直到嘴里充斥血腥味儿。
最后,陆强捏着她下颌给松开,肩膀已经麻木,折腾半天,两人都气喘吁吁。
他没管肩膀的伤,帮她抹干泪,“解不解恨?”
第 33 章
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卢茵在外面待半宿,听他讲述完,生理和心理已经绷到极限,闹够了,没多久和衣睡
着。
陆强给她抱卧室里,褪去棉衣和牛仔裤,扯过被子盖严。
从客厅里找到手机,里面有两通未接来电,是根子打的。他随手摸了根烟,走去露台,给他回过去,报了个
平安。
外面依旧干冷,路灯熄了,白雪映衬的天空都不那么黑,垂下眼,空调外置机上的手印还在,是他之前印上
去的。
陆强抽完手上的烟,折身回去。
他往掌心哈了口气,咬牙闭了闭眼,又扯过领口闻闻,迅速脱的精光往浴室走。
热水淋到身上,肩膀传来一阵尖锐的疼,陆强蓦的睁开眼,一撇头,左肩的伤口浸了水,有淡淡的红色向四
周漾开,一颗颗小巧的齿痕都很明显。
陆强走去洗手台,用手抹掉一层雾气,他坚实的胸膛清晰映在镜子里,触了触肩膀的伤口,到底多难过才下
这么大的力?他摩挲了阵,用冷水掬一把脸,甩甩头,镜子上落满细碎的水珠,雾气再次蔓延,彻底模糊了视线。
陆强撑起手臂,半弓着,卢茵的话,让他一时有些走神。
洗完澡,潦草的擦了擦,他直接跳上床。卢茵已经睡熟,单手垫在耳下,侧躺着,姿势有些别扭。卧室里温
度高,她被冻过,又暖回来,整张脸都红扑扑的。陆强支着脑袋看了会儿,帮她把吃进嘴角的头发拉出来,贴了
贴她额头,在唇上逗留许久才离开。回手关灯,也跟着一同躺下。
这一觉相对安稳,不知几点,被额头的细痒扰醒。
陆强半眯起眼,她的眉目撞进瞳孔,微抿着唇,眸光清澈,正仔仔细细的打量他。
卢茵比他醒的要早。窗外阳光耀眼,白雪把天地染的银灿灿,干枯树影在墙壁上来回摆动,带几分虚晃的不
真实。
陆强握住额头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亲,“醒了?”声音极轻,昨天吸烟太多,乍一张口,嗓子沙哑的发不出
音儿。
卢茵没有回答,目光上移,再次落在他的额头上。右侧太阳穴有一道细长疤痕,坏死表皮区于别处,反射出
极淡的光。
“那道疤是怎么留下的?”
陆强一滞:“你不是问过。”
她重复:“怎么留的?”
“刀划的。”
上次她问他,陆强也是这个答案,之前以为只是闹着玩儿,根本没往深处想。昨天他提了一句,她便大概猜
出前后。
卢茵说:“因为做戏要全套,他头上有伤,所以你划了相同的?”
“是。”陆强说:“即使刀口不吻合,明面儿上的,也要做做样子。”
“真下得去手。”
“没多疼。”陆强说。
卢茵不是滋味的笑了下,鼻子酸涩,不知应该心疼他,还是骂他愚蠢。
她别开眼,撑起手臂打算起来,却动不了分毫。
卢茵问:“你不口渴吗?”
陆强望着她眼睛,没有松开的意思。
半晌,她叹一口气,顺着安静躺下来:“昨天我半夜跑开,是因为一时没想明白。你解释过,而这个结果我
可以接受。那些是你的过去,即使我再不甘愿,也无法改变,”说到这里她停了停,眼睛盯着房顶,那里有细小
的光斑不断变换。她继续:“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一定会躲你远远的,没有开始,就不用强迫自己去接受。”
“我这个人比较轴,刚开始会犹豫不决,一旦认定,就不想随便玩玩,一早考虑好了很久以后的事情,”她
缓缓的说:“……所以,我没打算和你分开,但,以后,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她表情很淡,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线,目光沉定,执拗的等待他的答案。
陆强长久地望着她。
卢茵重复了遍:“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陆强喉咙滚了下,最后闭上眼,低低的说好。
卢茵倾身往他唇上碰了碰:“喝水吗?”
***
晚点儿的时候,陆强和根子碰面儿,去了趟公安局,大龙在审讯室蹲了一宿,胡子拉碴,眼睛熬的通红,浑
身上下颓败不堪,见陆强差点哭出来,揍人时候的霸气荡然无存,像只斗败公鸡。
梁亚荣一直不松口,要求警方干预,大龙被暂时关进拘留所。
从公安局出来时间还早,谭薇跟着跑出来,叫了声陆强,在两米以外就停下。
陆强回头,冷冷的扫她一眼。
谭薇有些不安,两手插.进口袋,挺了挺背:“那个,她……没事儿吧。”
陆强抬腿要走。
她一着急,跟了两步,拽住他肘上的布料:“我是想说……对不起。”
陆强不领情,倏忽垂眼,她像触了电,手臂立即缩回去。
谭薇说完就后悔,一时面子上挂不住,努力镇定道:“我好心才关心你们,也惦记了一晚上。你这什么态
度?”
陆强说:“我这人护食,最恨别人碰我的东西,就算动个歪心思也不行。管好你那张嘴,再往出蹦一句废话,
别怪我给你撕烂喽。”
说完提步。在怎么样,也不想跟个女人一般见识。
谭薇却气的不轻,吼了声:“陆强,”她咬咬唇:“别忘了我救过你,小猫小狗还懂得知恩图报,我就多说
几句话,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想我怎么样?”
“想你离我远点儿,”陆强说:“要你脱了这身警服,监狱那一枪,我陆强感恩戴德报答一辈子。别拿职责
当事儿说。”
谭薇愣在当场。
陆强看她一眼:“要对得起身上这身儿衣服。”他看根子:“走了。”
根子开他那辆破面包来的,两人上了车,他忍不住问:“强哥,你是不是骂的狠了点儿?毕竟人是小姑娘,
多可怜。”
陆强哼道:“碎嘴时候怎么没见可怜。”
根子边开车,见他心情转晴,也敢调侃:“变了!强哥,嫂子让你改邪归正了!”
陆强:“别他妈阴阳怪气的。”
根子傻笑,揉揉后脑勺:“咱接下来上哪儿?”
陆强一顿:“刚才不让你问医院地址了吗。”
“去医院?”
陆强应了声,“大龙还在里头,总得去看看。”

第 42 节

根子点点头,踩油门提了速,错过上班早高峰,一路都格外顺畅。
陆强先走进大厅,等根子去停车,早间医院人满为患,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排队缴费的家属。陆强往旁边走
两步,从兜里翻出支烟点着,没等吸满,远处过来个小护士冲他直皱眉,“医院不能吸烟。”
陆强半口烟闷在嘴里,冲她抬一下手,折身往外走。
路上积雪铲到两侧,露出原本灰突的地面,台阶上还有些湿滑,上来的人都小心颠着碎步。他往墙根让了让,
呼出口里的烟。
停车场较远,嘴里的烟抽完,根子还没回来,他低头想再找一支,没等垂眼,门口闪出个人,穿黑色风衣和
休闲裤,大踏步往外走。
门口撞上路人,他骂骂咧咧给拂开,侧身的瞬间,陆强看清他一身狼狈,衬衫前襟和裤子有被水淋过的痕迹,
在台阶前站了片刻,又回头瞅了眼,才甩手离开。
根子不知何时过来,往他眼前摆摆手:“强哥,看什么呢?”
陆强又瞅了瞅,抬腿往里:“没什么。”
梁亚军住的高档病房,这也是梁亚荣昨晚见过陆强故意换的,在医院的顶层。
走廊里悄寂无声,窗明几净,环境十分清幽。
病房外面有个不大的休息室,陆强手覆在门上,顿了顿,才敲两下推开。一条腿还没迈进去,眼角余光见里
面飞出个物体,他一收手臂,重物击中门板,砰一声闷响。
隔了几秒,他重新推门。
吴琼坐在沙发上,蓦地回头:“叫你滚,别出现在我面前恶心人……”
那一刹那,她表情带几分狰狞。随手抓过靠垫要扔,待看清门口的人却是一滞,无措片刻,她张了张口,竟
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当年过不在陆强,却也免不了他无意促成,他替邱震受罚,起先她恨的快要发疯。在医院躺那一个月,她生
无可恋,情绪消极,院方下过几次病危通知,久经折磨,在与死神擦肩后,硬是活了过来。那之后接受很长的心
理辅导,心情慢慢平稳,连同对他掺杂那点情愫,也一并带走。
这几年她无欲无求,情绪再没失控过,直到前些日子遇到邱震。
噩梦还是来了。
吴琼握住发抖的手,强装镇定:“你们走吧,我妈下去买饭,很快就回来。”
陆强站门口没动:“他伤什么样?”
吴琼看了他两秒,转向别处:“多处外伤,头部轻微脑震荡,鼻骨骨折,左腿胫骨粉碎性骨折。”
“人醒着?”
“没有,”吴琼说:“打过麻药,昏睡呢。”
“费用大龙给出,让人尽量看好了。”
吴琼低着头没说话。
陆强顿了顿:“人还在拘留所里蹲着,打架斗殴的事,该赔多少赔多少,让他过来当面认错儿都成……有些
事他不知情,算是无辜的,硬咬着不放也没什么意思。”
吴琼才稍稍缓过来,她放下手:“这事我说了不算。”
陆强说:“希望你能想清楚。”
没有久留,从病房出来,根子先跑下楼缴纳费用,他慢悠悠落后一步,乘的下趟电梯,门将闭合那刻,有人
从外面按了下。
吴琼追出来,有些气喘吁吁:“我还有几句话。”
过了几秒,陆强从墙壁上直身,跟着出来,两人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转角位置有个吸烟室,窗外正对医院草坪,冬天里不见绿色,一片白雪皑皑。
两人中间隔了一米,陆强刚好拿烟来抽,空间不大,没多会儿就烟雾缭绕。
陆强单手插着口袋:“要说什么?”
吴迪说:“你朋友那事儿,我可以说服我妈,叫她不再追究。”
陆强啜了口烟,眯起眼:“然后呢?”
她低下头,两手在身前揉搓了几下:“他,”吴琼吸了口气,努力稳定一下情绪,才道:“邱震……前一段
突然在路上遇见我,那次之后,又跟以前一样,总是阴魂不散,时不时的出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怕的
要命,想躲也躲不开,我妈身体不好,又不敢跟她说……”
陆强看她一眼,目光垂下去,落在她的手上。她有些抖,拼命控制着,骨节捏的泛白。
好一会儿,吴琼看着他的侧脸:“以前的事儿就当过去,我任命。他从前最听你的,能不能……让他别来骚
扰我?”
陆强没答她的话,眯眼看着窗外,嘴上咬的烟一直没动,要不是烟雾丝丝缕缕,世界好像都定格。
窗外白的晃眼,从高出看下去,人群如同蝼蚁,缓慢在自己的轨道上爬行。
等烟快燃到尽头,烟灰再也支撑不住,一大截掉落在窗台上。
陆强拿下来,直接弹进垃圾桶:“他的事儿,我现在管不了。”
…… ……
这之后陆强没再露面,让根子送过两次钱。梁亚军除了腿上的伤,其他部位基本痊愈,出了院又进康复中心,
前后折腾一个月才肯回去。
又过不久,大龙也被放出来,吴琼终究说通梁亚荣,否则凭借那些验伤报告,她想追究到底,大龙蹲个一年
半载也是难免。
被物流公司辞退,医院的钱全由陆强垫付,出来之后,他把几人约出来喝个痛快,臭脾气收敛不少,几杯白
酒下肚,抱着陆强大腿痛哭流涕,不知怎么报答才好。
陆强笑骂他一通,转向窗外,细碎的雪花飘飘荡荡。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大雪小雪没断过,整个城市仿佛被白色掩盖,冷寂而荒凉。
离春节还有一周的时候,卢茵舅舅又打电话来,和她确定回家时间。她本打算今年同陆强呆在漳州,细想起
来,自打毕业只回去一次,即便再不愿意,舅舅毕竟是亲的。
和陆强商量后,他只短暂沉默片刻,笑着让她回去。
卢茵说:“也就五六天,初四能回到漳州。”
“我去接你。”
她收拾几件换洗衣物:“那你过年去哪儿?”
“有根子呢,我们几个能凑一桌麻将。”
卢茵终究有些歉意,在他脸颊亲了亲:“等我回来。明年和你一起过。”
想到明年,陆强笑了笑。许诺总能让人陷入美好憧憬,但和现实仍旧存在差异。
他顺势吻上去,“好。”
离开那天是夜里,陆强送的她,舅舅家还要偏南一些,住在一个小县城,火车要比飞机方便,十几个小时的
路程,睡一觉很快过去。
卢茵拎一个小巧行李箱,随身包里被他塞满零食路上吃。
赶上春运高峰,候车室里各路人物随地躺卧,陆强扫了眼,不由皱眉,到底弄了张站台票,把她送上车。
买的底铺,他把行李放好,折身下去。
衣角被拉了下,陆强回头,她坐在床榻上,抬眼看着他。
陆强躬身,笑着:“舍不得我?”
卢茵抿抿唇,小声问:“你会想我吗?”
周围都是攒动的人群,陆强捏起她下巴,“不想。难受了你能回来给老子泻火儿?”
卢茵只听到前面两个字,喉咙梗的难受,轻轻咬住下唇,头顶的影子也有些模糊。
陆强一滞,“不识逗呢。”
卢茵迅速眨了眨眼,掩饰的笑笑:“快走吧,要开车了。”
陆强头埋的更低,看了她良久:“初四来接你。”
门口列车员吹起哨声,陆强亲亲她,“我走了。”
卢茵吸了吸鼻子,想起什么,迅速撩开窗帘,站台上昏昏暗暗,只剩两三个人影,没几秒,陆强出现在窗口,
两手插着口袋,齿间咬着未燃的烟,冲她勾唇角。
两人隔着薄薄的玻璃,却要渐行渐远,五六天不是多长的时间,只是卢茵害怕分离。
车窗外,陆强掏出手机,在上面按了一气,朝卢茵抬了抬,示意她看短信。
他没等到列车开走,留给她一个背影,高高大大的身躯,垂着头,弓着背,走的不慌不忙,好像回家也没那
么亟不可待了。
卢茵放下窗帘,揉了揉眼睛,才想起从兜里翻手机。
她只看一眼,便气的扔出去,觉得刚才简直浪费感情。
屏幕上四个字:想你自撸。
隔了会儿,卢茵又拿起来扫了眼,脸颊不由发热。
第 34 章
卢茵到黔源已经大年二十九,下车那刻,一股湿润气息扑面,不觉嗅了嗅,卢茵勾唇,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出了站台,远远见卢友正踮脚张望,身上穿的灰色外套和粗布裤子,裤脚挽起,露出一截黑色棉袜。
卢茵鼻子没来由泛酸,赶紧冲他摆手。
卢友正见了,憨厚一笑,大踏步往这边走。
他接过卢茵行李,“累了吧?”
“不累,睡了一道儿。”卢茵问:“舅妈呢?”
“她在家,两个孩子都放假了,闹腾的很。”
卢茵喜滋滋,跟他抢行李:“我来吧。”
“我来,我来,”他一躲,往前紧走几步:“车就在门口。”
躲过接踵人群,卢友正的人力三轮停在背巷,他开了锁,把箱子搁在旁边,帮她拉着车门。
卢茵抬头看了眼,还是几年前的那辆,车身锈迹斑斑,轮胎沾满污垢,顶棚遮阳布已经看不出颜色。
她迈上去,卢友正把车门插好,动作敏捷的蹬上去骑走。
穿过人潮拥挤的火车站,他速度快起来。
卢茵坐在后头,望着他左右晃动的背影,“舅舅,”音量被喧嚣掩盖,她大声:“都年二十九了,还出来拉
活儿吗?”
卢友正半侧着头:“待着也是待着,顺便接你。”
小城没多大,一条街道直通到底,路两旁全是卖年货的,一派喜气祥和。
他们住在一条老巷子里,房屋年代久远,是卢茵外婆留下的。
进了门,两个孩子正在打闹,都是丫头,大可和小可,长的今年刚上大学,小的才 11,是卢茵离家那年出生
的。

第 43 节

见她站在门口,大可认出来,笑嘻嘻喊了声姐。
小可认生,躲在大可后面偷偷打量她。卢茵和善的笑笑,走过去捏捏她的脸蛋,刚巧兜里还剩一块巧克力,
翻出来递给她。
卢友正冲厨房喊了声,没多会儿,一个中年妇女探出头,笑着:“茵茵回来了。”
“是啊,舅妈。”卢茵放下背包,“需要帮忙吗?”
她上下打量她一眼,“算了,等着开饭就行,别跟着沾身了。”
卢茵一愣,忙脱下外套:“没事儿,反正在车上滚的也不干净。”
在厨房里忙活一阵,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几句,卢茵本身不善言辞,关系并没亲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冷场时只
有碗碟碰撞的声音。
晚饭四菜一汤,上桌时,卢友正提议碰个杯,对面的人迟迟没动。
他叫了声:“李岚,举杯啊。”
李岚抬眼看他几秒,拿起筷子,笑着:“拿茵茵当外人呢,怎么说也在这住了好几年,吃的穿的不都跟自己
人一样。碰什么碰。”
卢茵一顿,手臂举的有些僵硬。
卢友正忙道:“咱爷俩来,茵茵,别管你舅妈。”
她笑了笑,与他稍微碰了下。
都是些平常菜肴,有南方的笋丝和茭白 ,汤是粉丝豆腐汤。
小可挨个盘子扒了扒,噘嘴道:“都是菜,我想吃门口的烧鸡。”
李岚没好气瞪她:“以为自己是富家千金呢,想吃什么有什么,烧鸡不要钱的?”往她碗里夹两片茭白:
“赶紧吃饭。”
小可放下筷子,嘟嘴哼了声。
气氛有些尴尬,卢正友缓和的笑笑:“这孩子……爸给你钱,去买吧。”
没等掏出来,李岚那边重重撂了筷:“你又有钱了?天天挣那点儿还不够买菜的,孩子下学期费用有着落了?
两个孩子呢……在这儿逞什么能。”
卢正友老脸被她臊的通红,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不上不下。
卢茵嘴里的饭咽不下去,嗓子像卡一块木塞,堵得难受。她扯扯嘴角:“舅妈,学费的事别担心,到时我给
大可交。”
这话一出,李岚脸色立即阴转晴:“哎呀,舅妈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儿,”卢茵笑着,从钱包拿出一百块,“小可,快去买。”
小可眼睛一亮,接了钱跑出去。
李岚忙道:“看看你,什么都依着她,小孩子都给惯坏了。油腻的怕你吃不惯,知道你们这年纪都怕胖……
合不合口?明天舅妈做顿好的。”
卢茵:“不用,很好了。”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结束已经八点多,她把行李箱拉开,里面多半是漳州特产,两个孩子闹哄哄,在不大
的小屋里抢来抢去。
住的是老两室,只有一个卧室,客厅旁边支着高低床,大可小可睡在那儿。卢茵回来,并没有多余地方给她
睡,大小可挤在上面,卢茵睡下面。
小城并不像漳州热闹,更谈不上什么夜生活,卢茵早早去洗漱。
出来时,见大可小可正翻她的行李箱,卢茵暗自皱眉,也没立刻阻止。
大可见她出来,举着手里护肤品,眼睛亮晶晶:“姐,你有一整套!我们宿舍就有用这牌子的,都说用完特
别好……我能试试吗?”
卢茵边擦头发,笑着说:“其实你的年龄不适合这牌子,我回去给……”
她话还没说话,李岚斥了声:“赶紧搁回去,没看你姐生气了吗。”
卢茵一愣,忙道:“没有,大可喜欢的话,拿去用吧,我回漳州再买。”
大可欢呼起来,抱出瓶瓶罐罐往浴室跑,李岚过去拉起小可,想把行李箱拉上,犹豫了一瞬:“呦!茵茵这
是你的衣服?”
说着捻起一件褐色羊绒打底衫,前后看了看,“样式倒是好,”看了她一眼:“年轻人怎么挑个这种颜
色?”
卢茵说:“为了抗寒,也没特意选颜色。”
李岚摸了摸衣料:“是挺暖和。”
卢茵道:“舅妈要不嫌弃的话,拿去穿吧,我没上身几次。”
“那怎么好?”
“没关系的。”卢茵笑着。
最后又让她挑了两件,卢茵基本没剩什么,一闹腾,时针走过九点。
卢正友从屋里出来,让关灯睡觉。
直到房间彻底黑暗,卢茵仍然觉得不真实。这个地方满眼陌生,其实她从未融入过。
回家不叫家,离开这儿才叫回家。
迷迷糊糊不知几点睡着,又被手机震动吵醒,其实刚过十点,这个时候,陆强还躺沙发上播电视。
卢茵披上外衣,轻声去阳台讲电话。
黔源天气要比漳州高很多,没有白雪也没有枯枝,月色温柔,连风都是湿润的。
卢茵趴在护栏上和他讲了会儿,怕声音太大吵到他们,草草收了线。
她踮脚回去,尽量不发出声音。
卧室的门没有关严,这会儿一丝光亮从里面透出来,伴着压抑的争论声。
卢茵脚步一滞,捏紧衣角,缓了缓,才重新躺回床上。
这之后她睁着眼,夜静极了。
里面舅舅说:“你消停点儿吧,别把她们吵醒了。”
“听见又怎么样,我说的不对吗,她现在婚也结不成,还霸占老太太给的钱,你看咱闺女两人挤一张床上,
不心疼吗?”
隔了会儿,卢正友才道:“我妈给茵茵留的嫁妆钱,你别想。房子都咱住着,你还想要什么?”
“这也叫房子,还没人家厕所大,你也好意思。咱两个闺女,你不为我想,也得为她们想想吧。”
“想什么,又不是儿子。”
“你这什么意思,”李岚情绪激动:“是怪我没给你们老卢家生儿子了?”
“我没那意思……”
卢茵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眼,没多会儿,又不自觉睁开,盯着黑暗里那道光。
客厅里静极了,里面声音传出来有些空旷。
李岚道:“听说男方家把买房子钱退回来了,你和她说说,就算我们先借的,先换套大点儿的住住。”
卢正友不吭声,她重复:“跟你说话呢?”
他被逼急,低喝:“我不去。”
里间传来哀哀的抽泣,好一会儿:“我命太苦,爸妈不在身边儿,嫁个男人还是个没能耐的,两个孩子学费
都是问题……”
“茵茵自打工作,哪年不给大可交学费?给你寄的钱还少吗?做人不能没良心。”
“她吃我住我的时候不算了?”
“那这些年也该还完了。”
***
转天是除夕。
卢茵后半夜没怎么睡,早起眼有些肿。
她洗漱完去了趟银行。这几年黔源变了样,经济比之前发达,商场和饭店开了几家,她读的中学已经拆迁,
现在是便捷酒店。
卢茵脚步停了停,方向一转,去里面开了间房。
回到家正好赶上中饭。
李岚端着盘子出来,笑着看她,不阴不阳道:“茵茵,大早上就出去玩儿了?小可一直闹着饿,我让等你回
来一道儿吃。”
卢茵换好鞋,把背包捏在手里:“舅妈,我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说什么?”她在围裙上擦擦手。
卢茵拿出几打钱:“这里有三万,我离得远,一直也照顾不到,多少您先拿着用,”她顿了顿:“大可上学
的钱我单给……外婆留下的我一直存着,这个钱我不能动,将来嫁了人,手里总得有点儿才能挺直腰板。”
李岚有点难为情,知道昨晚的话她全都听见,可一细想,她钱都不给了,也没什么过意不去的,索性放开了
谈。
“那还挺远的事儿吧,我是想,先把……”
“不远了,”卢茵截住她的话:“也就这一两年的事儿。”
李岚怔忡,“又有人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卢茵模棱两可的答了。李岚问不出什么,苦口婆心劝说一通,完全为她考虑,怕她选错人,碰见刘泽成一样
的渣男。
卢茵点头说是。
到最后钱没要出来,她脸有些冷。
卢茵顺便说:“大可小可挤在一起也不方便,我今晚吃过饭,去住酒店吧。”
李岚捏着钱,动作一顿:“是家里床不舒服?”卢茵张了张口,没等答,又听她道:“的确,这破床也该换
换了,我睡都腰疼。那吃过饭,让你舅舅送你。”
吃过年夜饭,卢茵收拾了东西出门。
卢正友提着行李,闷不吭声跟在后面。卢家就只剩下卢正友,书没读过多少,很早辍学干苦力,他性子闷,
不会说话,老婆说什么是什么,一辈子都被李岚拿捏。
更多时候,只能忍气吞声,勉强过活。
卢茵见他情绪不高,故作轻松的和他聊了一路,临了塞几千块给他。
卢正友再三推脱,摆手不肯收。
卢茵坚持:“大过年别那么累,给舅妈买件衣服,还有大可小可的零用钱……您收下吧,就当让我安心。”
他最后还是收下钱,一双老眼有光闪烁,深深埋下头:“明早回来吃饭。”
卢茵目送卢正友离开,等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才转身进去。
除夕夜万家团圆,酒店过分冷清,不见半个住客,前台小妹交过钥匙,不免多看她一眼。
卢茵心里不是不难受。人不孤独,有比较才会有孤独,孤独了,会想一个人。
她打开电视,每个频道都在播放春节晚会,外面炮竹齐响,烟花染红半边天。

第 44 节

但仍没觉得多热闹。
还有几分钟就是春节。
她拿了电话给陆强拨过去,刚接通就听到他的声音,她一愣,那瞬间便有了决定,打算明早去车站。
心情突然大好,她笑着:“等我电话呢?”
那端过分安静,他嗯了声:“刚想给你打。”
卢茵仰躺到床上,心里作用,真觉得酒店的床要比舅舅家舒服些,她问:“抽烟呢?”
隔着电流,她能听见轻轻的呼气声。
陆强:“嗯。”
“你最近抽的有点儿凶。”
“没什么事儿干。”
“总抽对身体不好。”
陆强说:“要孩子就戒。”
卢茵咬了咬唇,暗自傻笑了一会儿,故意换话题问:“吃饭了吗?”
“吃了。”
“和根子在一起?”
陆强一顿:“在旁边儿呢。”
他话不多,聊了几句,卢茵听出他语气不对,响彻天地的鞭炮声里,他那边出奇的安静。
卢茵翻了个身,食指轻轻扣着床单,低低问:“……你在做什么?”
隔了两秒:“在路上。”
卢茵指头停住,改为手掌压在床单上:“这么晚还在外面?”
那端呼一口烟,他好像开了车窗,有呼呼风声送到她耳边。
陆强扔掉烟头:“初四可能接不了你,我和根子在路上,回一趟老家。”卢茵屏息等着,心跳快了半拍,陆
强说:“老娘那头出了点儿事儿。”
她猛的从床上坐起:“严重吗?”
“去房顶补瓦,腿给摔折了。”
卢茵心一揪,“你别太着急,什么时候能到?”
“明儿一早。”
她轻轻嗯了声。
一时没有别的话,但谁也没有挂断。
卢茵不由回忆那张快递单子上写的地址……
突然间,窗外数朵烟花爆开,姹紫嫣红,渲染整片天空。
她侧头看向窗外,炮竹声震耳欲聋,激烈的到达巅峰。电视里,主持人齐齐出场,满脸欢乐的开始倒数……
满世喧嚣的气氛里,耳边低低的一句:“新年快乐,”
“茵茵……”
第 35 章
一路向北,车开了一夜。
半途根子爸就来了电话,说人没事儿,腿已经找村医给接好,让他们别着急。后面换着开,到钱树林村已经
早上五点。
村里没有路,根子把面包停在村口,陆强下车,站旁边抻了抻筋骨,环手点烟,呼出的气体仿佛能凝固。
寒风凛冽,是真正意义的北方。
村落对面一马平川,空荡荡杳无人烟,被厚重的积雪覆盖,这里到春天是大片的庄稼。
陆强往庄稼地走过去,直接掏出兄弟放水,憋了一路,不禁打了个哆嗦。他用手扶着,烟咬在嘴里,微昂起
头,被白色晃的眯起眼。
身后一阵脚步声,根子也来凑热闹,两人并排站着。
陆强侧头瞥他,又把眼睛投向远处。根子叹口气,两人上次共同站这不知多久前,一时感慨万千。
他笑嘻嘻问:“哥,还记得吗?小时候站一溜儿,比谁撒尿撒的远!”
陆强说:“记得。”
“那会儿你最猛,能整一两米。”
“现在也不赖。”陆强往他身下扫了眼,勾唇笑笑。
根子吹着口哨,状似无意侧了侧身,挡住他目光,也扒眼儿往他身下瞧。
陆强浑不在意,大大方方给他看。他先尿完,塞回去,拉上裤链去上面等他。
住的离村口不远,两家是邻居,中间隔着一道篱笆墙。根子家条件要好些,两间瓦房,去年刚翻修,钱媛青
只把正房好歹弄了弄,西屋还是之前的土坯房。昨天就是西屋掉了块瓦,她不愿麻烦人,想自己给搭上,雪天梯
子滑,一没留神儿,就从房上摔下来。
根子步伐略快,不回来还好,这会儿到家门口,反倒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眼看家门敞着,根子回头,不知不觉和陆强拉开十几米,他插着口袋,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他停了停,又往
回撤了几步。
“哥,快着点儿啊!”
陆强垂眸瞅他一眼,也没有个笑模样。
根子一愣,便知道他的顾忌,不敢催了,随他一步一步往前挪。
先去的陆强家,根子走前面,撩开厚重的棉窗帘,过道里阴暗破旧,旁边只有一扇门,里面透出光线。
“钱大娘?”根子喊了声:“我是小志啊!回来看您了。”
王全志,根子本名。
屏息等了等,门里一串脚步声,门被推开,根子眼睛一亮,看见自己老娘。
“妈!你在呢!”
王母上来揪他耳朵,给他扥进去,“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
根子吊着脑袋,呲牙咧嘴,哎呦呦直叫唤。
屋里充斥一股刺鼻药膏味儿,只开了盏白炽灯,窗户对面是个通长的老火炕,旁边有炉子,上面搁着暖水壶。
炕上的人平躺着,一条简易束带吊着她的腿,另一头拴在房顶晾衣绳上。
钱媛青看过来,笑了笑:“小志回来啦?”
根子逃脱魔掌,往炕边儿半趴着,“大娘,怎么弄成这样,严不严重?疼不疼?”往她腿上看过去,她小腿
周围用特制木板固定了一圈儿,缠着红线绳,看去粗糙又简易。
根子回头:“妈,这能治好吗?要不行送医院吧,我车停村口了。”
王母骂他忘本的玩意儿,出去几年不知自己姓什么,小时候摔断腿,也没见现在瘸着。
根子撇撇嘴,钱媛青拍了拍他的手,“大娘没事儿,快跟你妈回去吧,”又对着王母:“妹子,昨儿他爸不
还念叨他了吗,快回吧,我这儿没事了。”
根子顿了顿,没有动:“我不是自己回来的。”
王母忙接:“有对象了?”
根子没理她,握着钱媛青的手:“强哥在门口呢。”
刚才没注意,这会儿几人把目光投过去,见那儿杵了个人,人高马大,黑衣黑裤,几乎挡住整个门口。
他并未察觉别人的目光,视线定在房门正对的柜子上。
根子明显感觉掌中的手在颤抖,接着徒然抽出来,搭在胸口,闭上眼:“滚出去。”
声音是极力克制的冷漠。
陆强身形微动:“妈。”这声叫的生硬,嗓子带着久不说话的沙哑。
钱媛青胸口起伏不定。
他站在原地:“伤的重不重?”
钱媛青骤然睁眼:“别管我叫妈,我没你这么畜生的儿子,你进错家门了……给我滚!”
陆强沉了沉眸,仍旧没动。
钱媛青手抖的厉害,抓过炕头儿茶杯使劲掷过去,动作大了,扯到腿上的伤,疼出一头冷汗。
陆强不动不躲,杯里的水滚烫,全部淋在他半截脖子和前襟上。
他咬了咬牙,一声没吭。
王母见她情绪激动,赶紧去拢陆强,叫根子:“你先带强子回咱家,让你爸给找烫伤膏,先住下,有话往后
再说,别搁这儿添乱。”
根子回神,应了声,半推半送把他弄出去。
王母上前查看她的腿,帮她调整了下位置,钱媛青情绪不稳,仍旧有些气喘。
王母叹了声,拽了把椅子坐她旁边:“大姐,你这是何苦,亲生儿子还能一辈子都不认。”
“这畜生跟我没关系。”
“别说气话,都是当妈的,我懂。做再多错事也是心头肉,何况现在孩子回来了,你还把他往外赶。”
钱媛青眼睛一涩,眼泪直打转儿:“老陆被他活活气死,他还有脸回来。”
王母叹息摇了摇头:“老陆在天之灵也一定希望你们好。”
***
陆强随根子回去,直接进了主房的偏屋。格局和钱媛青那儿不同,主房左右两个房间,分别住老两口和根子。
西屋没人住,成了柴房顺便养牲口。
根子爸给找来烫伤膏,根子着急,伸手就要往陆强脖子上涂。
陆强偏头,接过去:“自己来。”
两人折腾了半宿没吃饭,根子爸煮了一锅大年夜的饺子,冒着热气端上来,又给拿了瓶白酒和花生米。根子
饿急眼,没多会儿就吃了半盘,一抬头,见陆强光顾抽烟,没动几口。
“哥,不合口儿?让我爸给弄点别的?”
“不饿,你吃。”

第 45 节

“那你喝口酒暖暖身?”
他夹烟的小指勾了勾额头:“睡一觉就行,没精神。”
根子火速吃完,他不困,把偏屋让给他,自己出去看电视。
陆强褪下外套,蹬掉鞋,仰躺在火炕上,后背暖烘烘,身上寒气被一寸寸逼出来。
他睁了会儿眼,望着房顶,脑袋空荡,什么也没想。眼睛渐渐泛酸,他抬臂遮住,没盖被子,也不知什么时
候睡着的。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一睁眼已经三点钟。
陆强从炕上打挺儿坐起来,搓了把脸,外屋偶尔传来说话声,电视机正重播春节晚会。
身后手机震个不停,陆强就那么坐了会儿,才扭身摸过来。
电话是卢茵打的,说了两句,她都没怎么听清,那边人生嘈杂,乱乱哄哄,仔细一听,还有列车室里的广播
声。
他心一跳,预感到什么,沉声问:“在哪儿呢?”
隔了会儿,那边说了句什么。
陆强皱眉:“大点儿声。”
“我说,我在武清火车站,刚下车,接着应该怎么走?”
她用喊的,这次很清晰,每个字都像锤子,狠狠敲在他的心口上。
陆强咽了下喉:“……你说你在哪儿?”
她大声:“武清。”
“淮州武清?”
“是啊!”
陆强手撑着炕沿儿,用力捏了捏,骨节泛白,好一会儿没说话。那边焦急问:“然后呢,然后怎么走?”
陆强终于有反应,拽过大衣,几步跨出去:“待那儿等我。”他猛的拉开门,屋外几人吓了一跳,齐齐看向
他,他冲着根子:“车钥匙。”
根子一愣,行动先于思考,隔空抛给他。
陆强一把接住,没做解释,快步往外走。
卢茵吸着气:“你要快一点儿,冷死了。”她声音颤颤巍巍,带点埋怨带点娇气,听着都让人心疼。
陆强抿唇:“我很快。你候车室里待着。”
室外温度零下二十度,卢茵一下火车,一口凉气从鼻端窜到后脑,太阳穴突突的跳。她穿的羊绒大衣和小短
靴,风吹过,瞬间把她打透。
这么北的地方她头次来,早上查了航班到淮州,再转火车到武清,接下来她不知道怎么走,先前怕他忙着,
现在也只能给他打电话。
卢茵收好手机,转身回了候车室。
武清并不大,火车站历史悠久,是前苏联修葺的,黄墙绿瓦,仅一层。工作人员都穿军大衣,取暖措施并不
完善,卢茵坐了会儿,双脚已经失去知觉。
她在车站的角落里,门在右前方,小站乘车的并不多,偶尔才会进来一个人。她目不转睛盯着那个方向,不
知过了多久,门帘被大力撩开,一个高大身影走进来。
卢茵眼一亮,猛的起身,脚一麻,又跌回去。
陆强也仿佛有感应,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那一瞬,谁也没动,就隔空看了彼此好一会儿。
他貌似下意识摸了下衣兜,却没继续,大步过来。
卢茵活动了下脚,慢慢起身:“这么快?”
前后也就半小时。
陆强冷着脸:“不会打我电话?”
“我打了。”
“早干什么去了?”目光落在她红红的鼻头上,声音一软:“走吧。”
他一手拎行李,一手去牵她,像握到冰块儿。
卢茵步伐缓慢。
他停了停:“冻僵了?”
“你们这里太冷了。”
陆强看她一眼,放开她的手,半弓下.身,卢茵不明所以,下一秒,天旋地转,被他捏住膝弯儿扛起来。
卢茵低呼,拍他背:“快放开,这么多人看着呢。”
“怕人看就消停点儿。”
他不顾别人眼光,一路把她扛出去。
车子停在前广场,陆强拉开面包后门,把她扔进去,褪下大衣,将她团团裹住,才绕去前面打火儿开空调。
陆强没急着开走,坐到卢茵旁边。
她脸颊因为充血微微发红,缩在角落里,身上覆着大衣,只露出两只眼睛。
陆强拽过她的脚,把鞋和袜子一并脱下,卢茵小小挣扎:“你干嘛?”
他一拽,掀开胸前的衣服,把那两只小脚贴在肚子上,不由一抖,“操,真他妈凉。”
卢茵咬唇,缩了缩:“其实不用……”
“等了多久?”
“没多久,”脚心慢慢感受到热度:“刚下车就给你打电话了。”
“不是要初四回来?”
卢茵垮下脸:“我其实不应该去的。”
“对你不好?”
“也不是。”卢茵没法定义,毕竟舅舅待她是真心的,舅妈为人刻薄,却也没撕破脸皮,人都是爱财的,也
或许是太需要了。
归根到底,那不是家,倘若真有一丝归属感,她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卢茵转过来问:“阿姨的伤怎么样了?”
陆强往前靠了靠,索性把她双手也塞进来:“大夫看过,估计得养。”
卢茵嗯了声,手和脚都在他胸口,蜷缩着,姿势诡异的别扭。
两人闲聊了会儿,车里温度升上来,手脚回暖,终于不那么冷了。
在车里耗费半小时,太阳西斜,红灿灿,照在车窗的冰凌上,闪烁奇异的光。
卢茵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不冷了?”
“嗯。”
陆强把她脚拿出来,上下捏了捏,白皙柔软,指甲圆滑剔透,透着粉,也就他的巴掌大。
卢茵缩了下,他手一紧,很自然送到鼻端嗅了嗅,故意逗她:“真他妈臭。”
卢茵脸涨的通红,手往他胸口拧,“……那你还闻。”
陆强又闻一下,嘴贴上去,亲她脚心和脚趾:“我不嫌弃呗。”
“你有毛病吧。”
两人打闹到一起,纠缠半天,陆强寻到她唇狠狠吻住,这一吻很久没分开,到最后,呼吸凌乱。
陆强终于放过她,低沉着声音:“为什么会来?”
卢茵嘴唇嫣红:“反正也没地方去。”
陆强掐她肉。
卢茵呲牙,改口说:“想见你。”
陆强看着她,牙缝里挤出来:“你他妈总有能耐,让老子想上你。”
第 36 章
不可否认,阴沉的心情好了不少。
驱车回去,速度慢的她想打瞌睡,路是坑洼不平的土路,由积雪覆盖,然后被车轮碾压的泛光。
卢茵迷迷糊糊一阵,看了看腕表,已经六点钟。
他去接她只用半小时,回去却花了更多的时间。
卢茵舔舔唇,不禁看向他。陆强歪头靠着椅背,唇线松弛,本是一副颇慵懒的姿态,双手却不含糊的紧握方
向盘,目光沉着,紧紧盯着前面路况。
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不得不为任何未知而谨小慎微。
车子开到村口,天已经完全沉下来,原本白灿灿的原野陷入死寂,寒风肆虐,波动着树梢,像巨兽在嘶嚎。
卢茵从小生活在小镇,依山傍水,空气温润宜人,她从没来过北方的乡下,所以脚落地时有些傻眼。还没缓
过神,厚重的大衣从肩膀落下来,陆强把衣服一拢,拥着她往里面走。
乡间的夜格外黑沉,没有车马喧嚣,也没有华灯溢彩,眼前黑咕隆咚,完全被他带着走。
大概五六分钟,眼前终于出现光亮,院落渐渐多起来,才发现并不是死气沉沉,每家每户都挂着大红灯笼,
耳边偶尔有炮竹声,小孩三五成群,穿着棉袄,脸蛋儿冻得像苹果。
卢茵看的走神,踏到冰上,一个趔趄,呀了声。
陆强反应敏捷,提着她腰,把她扶正。
“扭到没有?”
“没,”她拽住他手臂:“你冷不冷?”
衣服给了她,他只穿了件薄毛衫,还是个宽领的。
“你说呢?”
“要不给你。”她往下拽衣服。
“穿着。”
卢茵握住他裸.露的手,想帮他暖暖:“还要多久?”

第 46 节

“十来分钟。”
“那我们走快点儿。”
他在黑暗里看她:“要不扛你?”
卢茵一惊:“别闹,也不看看场合。”
她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刚才在车上,有几次犹豫想回去,强忍着没敢说。一时脑热,今天就这么过来终归贸
然,没带礼物,着装不够正式,蓬头垢面,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无论怎么讲,对这次见面都不够重视。
前后琢磨一路,等她站在灯火通明的屋里时,才发现,情况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根子见两人进来,先是张了张嘴,眼睛一转,笑着喊了声嫂子,老两口也目不转睛盯着卢茵瞧。
陆强站着:“叔,婶子,这是卢茵。”又对她说:“这是根子爸妈,你跟着我喊就行。”
卢茵嘴角僵了僵:“叔叔,婶子,你们好。”
王母立即回神,热情的握住她的手,眼里满是欢喜和羡慕,冲着他:“强子,这是你媳妇?”
陆强和她对看了眼,一个低头,一个答是。
王母又转向卢茵,这次上上下下认真的打量:“好,好,姑娘长得可真标致!”
卢茵被夸的难为情,头埋的更低。
根子解围:“妈,你别唠叨没完,肯定都饿了,做饭去吧。”
王母一拍头:“我这记性,今晚……”她突然停住,想到什么,尴尬的笑笑:“今晚就住婶子这儿,你和强
子睡那屋,小志跟我们挤挤……这就给你们做饭去。”
卢茵情绪完全不对,吃饭时,强迫自己往下咽。王母给夹的菜堆成小山,到最后她只磨掉小半碗。
陆强闷不吭声,垂眸看看她,把那半碗扣在自己碗里。
王母一愣:“这就吃饱了?”
卢茵看他一眼,忙笑着说:“我减肥呢,婶子。”
“瞧这瘦的,别减了。”王母恐怕怠慢,客客气气的:“来,再喝点儿汤。”
吃完饭聊一阵子,王母放两人回了偏屋,炕被已经铺好,炉子上烧着热水,可她怎么都觉得不自在,心情不
可控的沮丧。
陆强半靠在炕沿儿,长腿直直的叠着,摸了支烟点着,默默看她。
卢茵拉开鞋子拉链,叹了声:“我是不是不该来?”
他吸了口烟,透过烟雾瞧她。
卢茵脱掉袜子,往后一撑,坐在炕上。炕太高,她双脚垂在半空,往一起扭了扭:“都睡在根子这儿,不太
好吧。”
旁边火炉发出滋滋的声音。
她问:“我们为什么不回家?”
他指间的烟还剩一小截。
卢茵轻轻拉他袖子,小声问出自己的猜测:“阿姨她……不同意你交女朋友?
陆强终于说话:“跟你没关系。”
她松一口气,但还是想不通:“你也一直没回去?”
陆强没答,两腮狠狠凹陷,火星璀璨一瞬,燃到了尽头。烟头丢在水盆里,他抬起她一只脚搭在腿上,低头
给她穿袜子。
卢茵满头雾水:“这是要干嘛?”
陆强弓身拿鞋:“回家。”
***
王母刚给钱媛青送过饭,她不能走路,叫她把院门在外面反锁,陆强拿来钥匙,带着卢茵回去。
王母不放心,打算跟去看看,被根子拦下来。
撩门帘的瞬间,陆强忽然停下,卢茵感觉他拉自己的手紧了几分。
两人在黑暗里站了会儿,陆强说:“这门儿我不一定能进去。”卢茵等着他解释,半刻,他又跟了句:“她
或许会喜欢你。”
卢茵想说点什么,他已拉着她进了屋。
一股暖流扑面,钱媛青正半靠着纳鞋底,她头上方的墙壁燃一盏黄灯泡,房间昏昏暗暗,和根子家气氛很不
同。
见有人闯进来,钱媛青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脸立即沉下来。
陆强也没往前走:“妈,”他叫了声:“给你带回来个人。这是卢茵。”
她并未注意陆强正介绍自己,全神贯注盯着对面的柜子,上面正中摆了张黑白照片,前面一碟水果、一碟糕
点还有一盒烟,烟盒类似银色,舅舅以前抽过,她依稀记得好像叫蝴蝶泉。
房间里摆着遗照,第一眼看到,她吓的不轻。等再偷偷瞄的时候,画框里老人慈眉善目,眼尾带笑,瞳孔里
的颜色都很温和,莫名有种亲切感,竟不那么怕了。
察觉到陆强捏她手,已经不知走神多久。
卢茵看他,陆强说:“这是我妈。”
她连忙冲她微笑:“阿姨好。”
钱媛青这才把目光睇向她,打量片刻,冷哼一声:“出去。”
卢茵一愣,笑容僵在唇角。
陆强拉着她没动,“我们没地方住,第一次回来,住根子家不方便,今晚跟你睡,行吗?”
卢茵还第一次听他用这种口气说话,不像哄她那样温柔,更不像对别人冷硬强势,带点儿生疏,带点儿敬畏,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钱媛青专注手里的活计:“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佛。”
卢茵感觉他手心出了汗,听他道:“妈……以前的事我其实……”
“住嘴,”她大声呵斥,手里东西变了形:“你想他在下面也不安生?”
陆强绷住唇,没有继续,过了会儿,他说:“茵茵本来在家过年,听说你摔倒了,早上坐飞机赶到淮州,又
转几个小时火车到武清,折腾了一天……她是南方人,第一次来北方,气候不适应,穿的也少……”
钱媛青手一顿,却没抬头:“不关我的事。”
陆强说:“晚上别让她睡炕头,我怕太热也不行。”
那边传来一声冷哼。
他接着说:“晚上起夜,给开着灯,咱这儿太黑,我怕她摔倒。”
钱媛青不愿意听,皱眉说:“滚出去,别等我动手。”
陆强沉眸,狠了狠心,不轻不重把卢茵往前推了把:“你儿媳妇,看着办吧。”
卢茵被他推的一歪,下意识回身拽他,却只碰到他的衣角,往后跟了两步,又徒然停住。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有点生气他把她推到浪尖儿上,但转念一想,娘俩之间有隔阂,必然是他搞不定,利
用她打温柔牌。
卢茵暗自咬牙,不禁在心里骂那男人几百遍。
钱媛青却也没开口撵人,只低头专注干活,当她是空气。
卢茵尴尬站了会儿,觉得应该开口说句话:“阿姨,您这做什么呢?”
没人理她。
卢茵吐了吐舌,“是做鞋子吗?”
意料中没得到答案。
卢茵第一次脸皮这么厚,又在心里骂陆强。独自站了会儿,脚掌酸痛,她挪了挪,悄悄坐在旁边的小凳上。
时间一分一秒走,卢茵手支着下巴,刚开始还能关注钱媛青,可奔波了一天,困乏袭来,她频频点头,眼皮
重的撑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道声音:“上来睡,等我请你呢。”
卢茵头一磕,瞬间清醒。
钱媛青仍旧低着头:“睡那边儿,自己拿被子。”
卢茵连忙答:“好。”
炕东头是一排矮柜,她按照指示,随便抽了条被子铺好。乡下毕竟不方便,她没有洗漱,也没换睡衣,在角
落里躺好,两人中间能隔一条河。
钱媛青收拾好杂物,脱掉外套,身子艰难的往下溜。
卢茵半撑起身:“要我帮您吗?”
那边没答,一把关了灯,黑暗降临,空气立即静下来。
卢茵呆愣片刻,跟着躺回去。
这一次,她很久没睡着。
另一边呼吸平稳,过了很久,她神志渐渐模糊的时候,却听她说了句话。
卢茵:“嗯?”
钱媛青重复:“你跟那小畜生认识多久?”
“……他出狱的时候……快一年了。”
又没了声音,卢茵却知道她没睡,窗外稀薄的月光洒进来,把墙壁分成六块儿。
夜晚,风息了,却依旧寒冷。
钱媛青问:“知道他为什么坐牢吗?”
第 37 章
她说:“看你年纪不大,别让那小畜生给骗了。”
卢茵沉默了几分钟,在脑中大致捋顺,从那封被退回的邮件,到今天相见的一幕,两人根本没好好说话,她
不给陆强机会解释,他性子也不是死皮赖脸的,那事毕竟不光彩,让他低声下气解释不太可能。
卢茵心一颤,身体跟着紧绷。也就是说,他替别人顶罪,她可能根本不知情。
钱媛青见她不说话,又问一遍:“知道吗?”
卢茵轻轻地:“知道。”
这回换她没话了。

第 47 节

卢茵侧头,在黑暗中辨出她的轮廓,没有继续说下去,问了别的:“阿姨,陆强的性格像您吧?”
她鄙夷的哼了声,觉得自己简直多余,知道了还能跟那小畜生,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图钱图乐还是图刺激,
她没法理解。
想转个身,腿没法动,只好亮个后脑勺给卢茵,表示想终止谈话。
卢茵却不知趣,夸赞道:“一看您就是外冷心热的人,嘴上不爱说,都搁心里,指不定背后怎么疼人呢,”
她稍微停了下,旁边没有动静,她接着说,“别看我年纪小,其实还挺会看人的,您特正派吧,眼里容不得沙子,
也特别有责任心,是个有担当的人……”
钱媛青冷声说:“甭奉承我,我听着都假。”
卢茵:“……”
被她噎了下,她脸有些红,停了停,卢茵翻了个身,面朝着钱媛青。
她咬咬唇肉:“刚才那些,其实更像是陆强。”
“他给你多少钱来说好话?”
卢茵一愣,有些气,故意说:“十万。”
她冷笑:“还挺有钱。”
“那钱本来给您的,被您退回来,他暂时放在我那儿。”卢茵还是解释了一句,片刻:“其实您想没想过这
中间有误会?”
钱媛青皱了下眉,阖上眼:“闭嘴吧,明天赶紧收拾收拾滚蛋。”
又来了……
卢茵越发觉得两人出奇相似,稍不顺心就放狠话,脾气暴躁,性格强硬。
但陆强吃软不吃硬,她一哭,他立即方寸大乱,低头服软。
不知放她身上管不管用。
卢茵手心儿攥出了汗,豁出去了。她努力酝酿情绪,专挑伤心事来想,想陆强怎么隐瞒她,怎么欺负她,加
上连日来的奔波,从她这儿受到的冷待,全都汹涌上来。
没过多久,竟真的开始鼻腔泛酸,眼前模糊。
卢茵故意抽两下鼻子,轻轻的咽喉。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很细微的动静都能放大。
钱媛青把头转回来,静待片刻,半撑起身开了灯。
卢茵被光亮刺激到,用被子遮住脸,抽泣不断。
钱媛青傻眼:“你这干什么?”
卢茵又哭了会儿,才从下面探出头,含糊的说:“我大老远的跑来,人生地不熟,就为了看看您,您还总说
让我滚。”
她一愣,往旁边靠了靠,语气降下来:“你这丫头……那也不用哭啊。我现在腿脚不好,能下去撵你不
成。”
卢茵眼睛都红了,说的断断续续:“我从黔源来的,这一路十几个小时,拿着地址到处问……越往北走越冷,
又在火车站等了他半小时。我就穿那么少,晚饭也才吃了几口,陆强就把我推到您这儿来,可您还……”
卢茵顿了顿,拿手背抹眼泪。她哭不招人烦,只流泪,不出声,安安静静的,看着都让人心疼。
抹完泪又继续:“陆强太过分了,总是看我好欺负,现在又把我自己扔到这儿……回去我要跟他分手。”
钱媛青冷哼:“就对了,那畜生不是什么好鸟儿。”
卢茵说:“的确不是好东西,追我时候阴魂不散的,还事事隐瞒我。刚知道他犯的强.奸罪那会儿,简直恨
死他。我要跟他分手,迫不得已,他才跟我撂了底,说那些事他根本没做过,其实是替别人顶罪的。”
卢茵恐怕她打断,没个停顿,一口气说完。
房间一下子静了,她忘了哭,偷偷拿余光扫她。
钱媛青很平淡:“什么?”
卢茵一滞,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这回时间彻底静止,钱媛青没有任何反应,半靠了好一会儿,抬手关灯。
卢茵哑然,这反应出乎意料,但她知道她听明白了。
关灯后,一开始无睡意,旁边气息并不匀称,黑暗伴随细小的摩擦声,钱媛青一直睁着眼。
后来卢茵睡着,再醒来已经天亮,她猛的从炕上坐起来。
那边钱媛青一抖,针扎到手,她吮了吮:“你这一惊一乍的,吓我一大跳。”
卢茵反应片刻,意识到是在陆强家,“对不起阿姨,我不是故意的。”她侧头看,她昨天那双鞋做一半,现
在又重新做起另一双。
钱媛青没理她。
视线偏了偏,才注意到,地上还站了一个人。王母早起就过来,这会儿正重新生炉子。
她笑着问:“丫头,醒了?”
“婶子早,”卢茵笑着打招呼,连忙起身:“我帮您吧。”
王母挡了下:“可不用,这活儿你不会,赶紧躺被窝里,早起冷,等我把炉子生暖你再起来。”
钱媛青也皱眉:“你别跟着添乱。”
卢茵这才坐回去。
那两人闲聊一阵,王母说:“小志和强子一大早儿就出门,去东头月亮河凿冰窟,钓鱼去了。”钱媛青没给
什么反应,她又说:“中午我那边儿做,做完让丫头给你端过来。”
她淡淡说:“我吃什么都行,妹子别麻烦了。”
王母笑着:“不麻烦,家里也是吃。”
晚点儿的时候,根子过来叫卢茵吃饭。
她套上大衣跟着过去。
昨天来时是傍晚,到处黑漆漆,给她的感觉荒芜落败。这会儿天空湛蓝,太阳高悬,光圈一束束洒在积雪覆
盖的村庄,雪又白又厚,漂亮的耀眼。
卢茵拿手遮挡额头,眼前就像一个童话世界。
根子陪她在外面站了会儿,风吹过,一阵瑟缩,卢茵缩肩膀,这才赶快进去。
王母炒了三道菜,没把卢茵当外人,过年剩的酱货一起端上来,厨房锅里还炖着鱼,只等熟了马上开饭。
卢茵进去,陆强正坐凳子上播电视。见到她人,眼睛就再也没离开。
卢茵脸有点儿冷,坐在稍远的位置,故意不看他。
陆强把遥控器放桌上,往她身边一靠,卢茵半边肩膀被他压住,小身板挤在角落里。
卢茵扭了扭,往前撤出来。
陆强双腿岔的大开,拿膝盖碰她:“眼睛怎么肿了?”
卢茵翻个白眼,没想理他,坐了会儿,去厨房帮王母拿碗筷。
刚好鱼出锅,王母端着盘子先出去,卢茵随后,却在门口被人一挡,陆强回手关门。
卢茵偏开头。
陆强垂眸看了会儿,挑起她下巴,“昨晚睡的好不好?”
卢茵拂开他的手,闷声说:“不是太想和你说话。”
“那想跟谁说?”
卢茵推他,小声反抗:“你走开。”
他像一堵墙:“我妈骂你了?”
她不吭声。
陆强说:“那你骂我。”
“稀罕。”她小声嘀咕。
陆强唇角微扬,勾住她的腰,倾身就要往她脸上亲,卢茵不许,手掌按他嘴上往远推。她怀里还抱着碗,筷
子哗啦啦掉满地。
卢茵竖眉:“你讨不讨厌。”
“就亲一口。”
没等亲着,背后被撞了下,根子嚷嚷着:“强哥嫂子,叫你们吃饭呢。”
他探头探脑,一看这两人姿势别扭的纠缠着,呲了呲牙,就要逃走。
卢茵顺势把碗推给他,蹲下.身:“你们先进去,我洗筷子。”
吃完饭,卢茵带了些鱼和蔬菜回去,钱媛青只吃了半碗饭,那盘鱼一口未动。
卢茵把鱼刺一根根挑出来,头部和尾巴扔掉,雪白的鱼肉沾了些汤汁,顺着肌理形成规则的纹路。
钱媛青瞥着她:“不用在这儿费心思,没什么用。”
卢茵挑出一根细刺:“我知道啊。”
“那你还耗时间。”
卢茵说:“等您腿好我们就走,您自己住,做什么都不方便,也不能总麻烦别人吧。”她又说:“您不原谅
陆强我挺理解的,即使他没做过什么,以前也不是个好人。但他现在真的不同……”
卢茵笑了笑,把筷子放下:“我更愿意接受现在的他。一辈子那么长,谁能不犯错,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都
不给,也太吝啬了吧。”
卢茵眨眨眼,并未劝说和强迫,提到他时,眼睛亮晶晶,嘴角的笑容温和柔软。
钱媛青看着她,不禁一震,这姑娘身体有种能量,能让人心窝格外温暖。
她冷哼一声,别开眼。
卢茵说:“这鱼就晚上吃吧,挺新鲜的,另外我在炒两个菜。”
下午医生来换过药,教给她一些护理方法和注意事项。起初钱媛青不愿意,可身体不便,受制于人,想反抗
都反抗不了。
乡下的生活简单纯朴,不难融入。卢茵学会怎样添柴怎样烧水,没事儿时候,就盘腿坐炕上玩儿手机,时不
时和她聊聊,她爱答不理也能回两句。
时间过的很快,夜幕降临,袅袅炊烟让村庄蒙一层雾气,原本的童话世界,徒然增添一股人间烟火的气息。
做饭的大锅在西屋,需要另外起火,钱媛青让她直接在炕边的炉子做。
卢茵穿上大衣,去院子里拾柴火。
她拿手机照亮,余光见旁边院子有个黑影,侧过头,那人指尖一点红色,正缓慢吞吐。
卢茵没理,走到院子角落里,躬身拾柴。
没多会儿,陆强叫:“茵茵。”
她当没听见。
他又叫了声。
卢茵抿唇,回头看过去。

第 48 节

陆强轻声:“过来。”
她犹豫了一阵,不情愿,还是扭扭捏捏的过去。
篱笆墙只有半人高,薄薄的一层,中间是菱形空隙,无人踩踏,下面的雪又厚又平整,踩上去吱嘎吱嘎的响。
卢茵没走的太近:“干嘛?”
“走近点儿。”
卢茵又迈了一步,他手长,勾住她后颈拉过来:“吃了吗?”
“……才要做。”
“想做什么?”
“一些芹菜还有西红柿。”
陆强拿拇指摩挲她颈后皮肤,一点月光洒在她脸上,平静而安好。
陆强忍不住吻她眼睛:“委屈你了。”
卢茵撇撇嘴,不忿说:“凭什么你做错事,要我给你擦屁股。”
陆强一噎:“老娘我搞不定。”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理所当然:“你我媳妇。”
卢茵不自在的推他一把:“谁同意了,你还到处说,要不要脸。”
陆强笑着:“要脸能睡上你吗。”
第 38 章
卢茵让陆强弄来点儿棒骨,这几天一直给钱媛青熬汤补身体。
钱媛青面上冷淡,内心却没那么平静,抛开陆强那层面,两人无亲无故,她照顾的细心周到,终归有些过意
不去,赶了她好几次,她也只温和的笑笑,说过完十五就走。
年味儿渐渐淡了,村民恢复忙做,一早起来,就见有人牵着奶牛去挤奶站。卢茵穿一双黑色棉鞋,宽宽大大,
没什么款式,衬着笔直圆润的小细腿,简直滑稽。
她拾了柴,颠颠往屋里跑。
棉鞋是钱媛青第二天就做好的,鞋面絮满厚厚的棉花,鞋底足有一寸厚,踩在雪上异常耐寒。
那天,她板着脸把鞋扔地上:“对付穿吧,把你冻残了,我可不负责。”
卢茵呆了呆,忽略她的态度,内心还是欢喜的。她褪下自己的短靴,两脚直接踩进去,试着走了两步,像踩
在棉花上。
她展颜,“谢谢阿姨。”
钱媛青牵唇角,极嫌弃的冷哼了声。
这鞋一穿就好几天,其实不太跟脚,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但却非常暖和。
陆强从外面进来,不免往她脚上多看两眼,把刚钓的鱼递过去。
钱媛青没有之前那么抵触,只最初瞥他一眼,不招呼不撵人,待他像空气。陆强在中间独站了会儿,抬了抬
手,触额瞬间往炕上瞟了眼,没什么意思,抬腿往外走。
经过卢茵身边,俯首说:“汤好了你也喝一碗。”
卢茵抿唇点头。
一室安静。卢茵搬来小板凳,坐地上处理刚才的鱼。炉子上的汤锅咕咕冒泡,白雾热气腾腾向四周蔓延,散
发出浓郁鲜美的味道。
卢茵擦擦手,过去蹲在炉子前,用小勺浅浅的尝。
钱媛青给人做手工,扫她一眼:“那畜生对你挺好的?”
她手一顿,嗯了声,才又尝了尝,“以前不知道怎么样,现在学的挺细心,菜也会做一些,勉强能吃。”她
给钱媛青盛了一碗:“您现在喝吗?”
“搁那儿吧,”她坐累了,调整姿势:“别管我,喝你自己的。”
卢茵在炉边蹲着,两手叠在膝盖上:“等您好了,能不能给我做个馒头吃?”
钱媛青瞟她:“那什么好东西,村口就有卖的。”
卢茵说:“陆强总念叨,想念的不行。我最初也跟您一样,就想啊,馒头不都一个味儿吗,有什么好吃不好
吃。他就说您从前总做,一顿能吃三四个……所以想尝尝。”
钱媛青目光闪烁,“我这腿做不了。”
“怎么就做不了!木板都撤了。”卢茵撇撇嘴,细细的哼了声:“好歹也任劳任怨给您熬这么多棒骨汤
呢。”
她不领情:“到时候看吧。”
卢茵给自己盛汤,没挪地儿,蹲着喝了口,状似无意的问:“陆强小时候什么样?”
她动作一顿,停了片刻,冷声说:“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卢茵支撑下巴等着,又听她继续:“前脚给人
脑袋开瓢,他爸后脚就去道歉,拉帮结伙的,别的小孩儿看见他都躲着走。有一年,好像九岁,他偷着往刘权儿
家锅炉里塞鞭炮,第二天人生火,鞭炮全爆了,刘权儿差点没毁容。”
卢茵浅浅笑出声:“那他为什么爱吃馒头?”
钱媛青手没停:“还不是因为嘴馋。以前家穷,逢年过节才杀一次猪,杀完基本都卖了,就剩点儿囊膪和猪
皮。我拿铁锅给炖上,上面蒸馒头,炖肉的汤渗上去……馒头都是带肉味儿的。”
卢茵手里的汤才喝几口,时间久了,捧在手里温温的,她眼睛盯着地面,不知想什么。
安静的不太自然,钱媛青这才意识到说多了,她一皱眉:“要吃饭坐桌边好好吃,蹲这儿像什么话。”
卢茵对她的冷言习以为常,端着碗筷移到桌边,不禁又侧头去看她。她眼里那一瞬的柔软她没看错,再冷硬
的心肠也抵不过血脉相连。
卢茵知道,她得知真相那晚没合眼,不是不肯原谅,她只是处在怨恨的模式里,一时无法转换。
也许,现在更需要的是时间。
又过了几天,钱媛青已经可以下床,踮着脚,扶住椅柜,借助卢茵的支撑,去桌边吃饭。
卢茵煲的乌鸡汤和两道素菜。外面有人撩帘进来,卢茵背着身,回头抻脖子看。没几秒,陆强推开屋里的门,
手上拿了根拐杖。
卢茵起身,接过来:“你买的?”
“早上去了趟镇里。”
卢茵掂量几下,搁在桌边,笑着:“阿姨,以后下床可以用这个。”
钱媛青往嘴里夹菜,眼皮都没抬一下。
两人站的有些尴尬。卢茵搓搓手:“你吃饭了吗?”
陆强:“没有。”
她咬了下唇肉,试探问:“坐下一块儿吃?”问完去看钱媛青,陆强也不禁看她一眼。
对方无动于衷,吃自己的,像没听见。
卢茵见有戏,拉拉他袖子:“你坐,我去拿碗筷。”
陆强舔舔唇角,拎了下裤腿坐她对面。
卢茵如履薄冰,吃饭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偷偷打量钱媛青的表情。又看了看陆强,他大口吃饭,垂首敛目,
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卢茵内心腹诽,谁知表面的镇定是不是装的。
心里活动过于频繁,她不专心,被米粒呛到,咳的面红耳赤。
“呛着了?”
她点头不能答。
陆强搁下碗,凳子往她旁边挪,大掌轻轻拍她后背。
卢茵捂住口鼻,眼圈儿咳的泛红。
钱媛青皱眉,抬头瞥了眼,“倒口水喝。”没什么温度,也不知对谁说的。
陆强往桌面上扫了一圈儿,才起身给她找水。
卢茵终于顺过气儿,抬手擦了擦逼出来的泪。
陆强帮她拿掉嘴角饭粒:“真能耐,饭也吃不明白。”
卢茵瞪他:“没注意。”
“还喝不喝,再给你倒点儿?”
“不了,”卢茵拿筷子, “好多了,吃饭吧。”
她给他夹菜:“尝尝这个。”
陆强说:“豆腐做的不错,西兰花有点儿淡。”
“是吗?”卢茵夹起一块儿,尝了尝:“是有点儿,那你吃别的。”
陆强没吭声,往嘴里扒饭。
卢茵给他盛汤:“这个煲了三个小时,味道应该不错。”
陆强端起来喝了口。
“怎么样?”
“好喝。”
卢茵笑了笑,“饭还要吗?再给你来一点儿?”
“嗯。”
两人忘记场合,有些旁若无人。
那边“啪”一声,钱媛青撂了筷,“吃个饭也不消停。”她撑着饭桌起身。
卢茵忙去搀扶,伸手拿过旁边拐杖:“阿姨,试试这个。”
“不用。”她转了身,“惯的。”也不知说谁。
卢茵搁下拐杖,回头朝陆强耸耸肩,小心扶着她上了床。
这样持续了两天,陆强回来次数渐多,钱媛青爱理不理,半个眼神儿都没赏他。可不管怎样,气氛有所缓和,
卢茵总算松一口气。
正月初十的晚上,下了场大雪,漫天雪花如飞絮般从天空坠落,没多久,之前地上的痕迹全部掩盖,有孩童
嬉笑着,跑跑闹闹,在外面打雪仗。
卢茵趴在窗边,贴着玻璃看了好一会儿,院子里,灯笼的光都越发柔和。漳州没下过这么大的雪,即使有,
也没这里纯净剔透。
她拿出手机给陆强发了条信息,没多久便有回音儿。

第 49 节

卢茵笑了下,回身看钱媛青,她过去,“阿姨,我出去一趟。”
她看她:“外面下雪,你出去干啥。”
卢茵含糊其辞:“随便转转。”
“跟小畜生?”
“……”她点头。
钱媛青哼了声:“去呗,我又没绑你腿。”
“哦,我很快回来。”卢茵应了声,拎起大衣往外走。
门还没推开,钱媛青喊住她:“你等会儿。”她缓慢蹭到炕梢,从柜子里翻了半天,找出条棉裤:“换上它
再出去,我给自己做的,还没来的及穿。”
那棉裤全部由棉花絮成,非常之厚,在当地十分普遍,几乎每人都穿。只是太过臃肿,一点儿线条都显现不
出来。
钱媛青顿了顿,又在柜子里翻一气,“棉袄也换上。”
卢茵有些吃惊。棉袄是大红色,带着粉色暗花,是偏古老的对襟式,一颗颗盘扣小巧精致,领口周围绣一圈
儿金丝线。卢茵是学服装的,打眼儿一看就知道手工上乘。
她问:“这是您做的?”
“没事儿做着玩儿。”
卢茵反复看半天,棉袄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钱媛青不耐烦,以为她嫌丑:“大黑天的谁看你,臭美个什么劲儿。那小身条一阵风给你刮跑喽。”
卢茵笑着,说马上换。
棉裤不是按她尺寸来的,又肥又长,她扎了条腰带还好。棉袄尺寸倒合适,袖口到虎口,下摆到臀中,腰有
些肥,反倒大大方方。
钱媛青不禁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还傻站着,又硬塞了条围巾才放行。
陆强站门口等半天,半根烟的功夫,才见门口闪出个人,晃晃悠悠,走的相当吃力。
待人到跟前,陆强烟灰掉手上,他烫的一抖,垂眸看了半天,才抬手挥开。
“走吧。”他淡淡说。
卢茵把手主动放他掌中,昂头问:“你那什么表情?”
“怎么了?”
“……好像挺嫌弃的。”
“没有。”陆强看着前面的路,带她往东头月亮河走:“你这围巾搭配的不对。”
卢茵不明白:“有什么不对?”
“红袄应该配个绿色的。”
卢茵哼了哼:“那是不是应该给你配顶绿帽子……啊!疼……”
她还没说完,手指被攥到一块儿,他咬牙切齿:“卢茵,你他妈不想活了吱声。”
指尖充血,有点儿凉。卢茵察觉失语,赶紧讨好说:“我错了。”
陆强也没真生气,勾着她唇狠狠咬了口才罢休。
此时的雪小了些,扑簌簌安静的往下落,没有风,整个村庄沉浸在一片冷寂中。
其实没有特意要去哪儿,卢茵单纯想看看他长大的地方。
一路向东,村落越来越远,灯笼的红光在远处形成一条线,安宁而祥和。今天有星有月,白雪铺满大地,天
色黑的并不纯粹。
到了月亮河,陆强指给她看。是路是河已经辨不出来,皑皑白雪一望无垠,平了陆地与河面的界限。
卢茵有些失望。
陆强带她沿着河边走,月光拉长他们的影子,走一路,后面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交错而凌乱。
走了会儿,前面出现一座小拱桥,经历风霜,石墩侵蚀老化,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两人站上去,陆强从后面环住她。站在高处,眼前的一马平川才有些震撼。
卢茵问:“鱼是从这儿钓的?”
陆强贴着她耳心,低低的嗯。
她躲了下:“冬天也能钓到鱼?”
“用特殊工具,凿洞。”
“都能钓到吗?”
“看技术。”陆强说:“没几个行。”
卢茵嘁了声:“就你行。”
他又低低嗯了声,拿唇抿她耳垂,手掌也攀上来,覆在她胸口,抓到一手衣服:“手感不好。”
卢茵轻轻的笑。
他问:“我们多久没亲热了?”
卢茵:“……”
陆强扳过她脸颊,“想没想我?”
“没有,”她撇开眼:“天天都能看见啊。”
“那我兄弟呢?”
卢茵呼吸一滞,感觉脸冻透了,反倒火辣辣的:“思想就不能健康点儿……真不要脸。”
“它想你想的疼。”陆强一笑,贴她耳上,虚音儿说:“就健康才疼的。”
冰天雪地,实质性的事情做不了,陆强调戏几句,他们开始接吻。
雪不知何时停了,天空黑的明朗,今天的星星格外闪亮。站在桥头,纠缠的身影缩成小小的一个点,天地辽
阔,他们仿佛陷入无人之境,只有彼此在广袤的白色中彼此依偎。
卢茵偷偷睁开眼,他的轮廓清晰深刻,闭着眼,力道从未有过的轻柔。
月光下,他的亲吻少一分侵略,多一分虔诚。
眼尾一束细光划过,卢茵微微侧头,是道流星。流星并不罕见,罕见是陪着一起经历的人。
她轻轻闭上眼,在心中细细描绘一个愿望。其实并不奢侈,可他们是太阳和月亮,注定会经历坎坷崎岖。
为了交汇的瞬间,哪怕再难,她也希望,结局是好的。
第 39 章
回来的时候晚上八点,数九寒天的,即使穿得再厚,也被冻透。
陆强拉着她进了院子,主房的灯已经熄灭,钱媛青向来睡的早,但给她留了门,没有上锁。
卢茵轻轻拉开一道缝隙,回过头去。陆强仍旧在黑夜里看她,双手收在上衣口袋里,仿佛攥着一根线,另一
头拴住她的腿,迈步困难。
她感到一丝不自在,“你回去早点睡吧。”
陆强沉默。
没好好说晚安,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等待片刻,她咬了下唇:“那我进去了。”
旧门吱嘎一声轻响,安静的黑夜里,如同雪崩来临那一刻,心底震颤的不敢喘气。
陆强往前迈步,抵住门板,轻轻推了回去,胸前抵住她的背。
卢茵呼吸滞住,胸被迫挺起,问了句你做什么。
陆强没答,拉着她往院子西面儿走,接近栅栏,旁边就是根子家。西屋门上一把黑色大锁,钱媛青脚伤了,
几天没来这边做饭。
陆强从窗台摸了根铁丝,在手里捋顺,抽空看她一眼,正好与她的目光碰上。
卢茵一颤,回身要走:“你自己在这儿发疯吧,我要睡了。”
陆强逮住她:“你那眼神儿不挺期待吗。”
“……我听不明白。”卢茵被他说的窘迫,想努力证明什么,扭着身子要逃。
“诚实点儿,茵茵。”陆强低笑,照她脸上随便亲了口,揽着她,几下撬开那把黑锁。
这间比钱媛青住的小很多,进门是厨房,角落里有个半人高的灶台,上面一口大锅,旁边有一些干透的柴火。
只有一间正屋,陆强牵着她进去。
卢茵还介意他刚才的话,别扭的拧了下手腕儿,一抬眼,便微微顿了顿。
这间屋子一目了然,家具很少,只有写字台木椅和衣柜,对面是火炕,旁边墙上贴了几张古惑仔的海报,年
代久远,已经掉色泛黄。
虽然很久没人住,却异常的干净整洁。
她手还被他攥着,卢茵昂起头:“这是你的房间?”
陆强神色未动,隔了会儿,嗯一声。
说话间呼出一团白雾,屋子里没有生火,寒气能渗透皮肤里。卢茵指尖冰凉。
陆强放开她,“柜子里有被,你先铺上,我去烧水。”说着转身去厨房。
卢茵在屋子中央站了片刻,往前走几步,写字台桌面压着旧照片,都是黑白照,有几张一家三口的,为照相
而照相,没有多余的动作。卢茵一张张看过来,多数是陆强的单照,小时候已经很帅气,还没长开,但看镜头的
眼睛冷漠敏锐,板着脸,和现在一个德行。
她手指对准他的脸戳了戳,轻轻滑动,落在照片的右下角,那里标注了时间和地点,她看了看,几乎每张照
片都有。
卢茵欣赏够了,才想起去炕上拿被褥,铺到一半,又觉得未免太听话,明知道他存什么心思,总好像迫不及
待似的。
这么想着,卢茵脸有点热,屁股下面温度也升高,她拿手摸摸,的确不像之前冰冷,他已经把炕烧起来。外
间的门大敞四开,厨房里灰烟渐渐飘到屋外。
陆强烧了一锅热水,屋里有个纯柏木的浴桶,一直放在角落里没人用。浴桶很大,是老爹亲手做,他小时候
在里面能游泳,现在恐怕只能勉强坐下。用热水仔仔细细刷了几遍,把它搁在屋子中央,注满了热水。
陆强关了门,没多会儿,房里温度终于升上来。
卢茵还在炕头坐着,呆呆看他里外忙活。
陆强瞥她一眼:“别傻坐着。脱衣服过来。”边说边一把扯下身上毛衫,两块胸肌贲发扩张,招摇过市。他
又伸手解腰带:“要我抱你?”说着已往这方向走。
到炕边儿,他脱个精光。
……

第 50 节

……
……
……
陆强没有上去,点了支烟,半靠着炕沿儿吸,目光没什么焦点,淡淡投在地上。中间的浴桶挪了位,水已经
凉透,漾出来洒了满地,一片狼藉,看着又蠢蠢欲动。
他眼神飘忽,低垂着头看她,被子只遮盖一角,她白的剔透,眼眸半阖,一呼一吸都很清浅。
他把烟衔在嘴角,拇指蹭蹭她脸颊:“很累?”
卢茵轻轻嗯一声。
“还有力气吗?”
卢茵警惕的撑起眼皮:“没有。”
陆强笑笑,被烟熏的眯起眼,终是不忍心,“喝水吗,我……”
话没说完,他眸色一凛,睇向门口。
卢茵说:“喝。”
“嘘。”他一把拽过被子,把她遮严,动作敏捷的套上长裤。
卢茵一惊,也听见门口的声音。
外头喊:“谁在里面。”
钱媛青的声音。
卢茵差点弹起来,心跳奇快,想一头扎进地缝里。
拉门的声音继续。
陆强要过去,被她死死拉住,卢茵硬着头皮:“阿姨,阿姨,是我。”
门口动静停了,卢茵屏息。
好一会儿,拐杖重重砸向门板,钱媛青说:“让那畜生给我出来。”
第 40 章
陆强知道这是根引线,钱媛青醉翁之意,想修理他很久了,正好碰到这事,断然不会轻易过去。他套上毛衫,
含烟眯眼,拽了拽裤腰,随后弓身蹬上鞋。
他抽空侧头:“你把衣服穿好,在这儿待着。”
卢茵还盯着门口,眼神木讷,很久以后,才想起看陆强。
他烟还剩一半,用手掐了,呼出最后一口浓烟。
卢茵从被子下伸出胳膊,衣服在旁边:“你别过去了,还是我先去看看吧。”
他两手捧住她的头,她眼睛水润,脸色煞白。陆强认真看了看,拇指蹭蹭她唇角:“乖乖待着。”
卢茵问:“阿姨会对你怎么样?”
“总算逮着机会了,”陆强说:“她以前爱动手。”
卢茵抽一口气:“那怎么办?”
“让她出出气,我对不起她。”
卢茵身体一挺:“那我也跟你过去,有外人在,她或许不会太为难你的。”
陆强轻笑,半真半假说:“别,给我留点儿面子。”
卢茵没考虑到这个层面,裹被坐在炕上,看他穿戴整齐,末了她一咬牙:“我还是得去。”
陆强看向卢茵,压住她头顶,默了默:“刚才在屋里干什么了?不怕难为情?”
卢茵皱了下眉,许多限制画面蹦入脑海,她身体一僵,脸瞬间红成猪肝色。
陆强眸色深沉,给了她一些重量,手用力压了压,“我连累你了。”
“……没有。”她脸仍红。
陆强吻她唇,逗留片刻:“乖乖睡觉。”
他没穿大衣,直接开门出去。
主屋灯光大亮,门没关严,钱媛青在旁边放一把椅子,手里拐杖还是陆强买的。
陆强猫腰撩帘子,“妈。”
钱媛青无动于衷,两手叠在拐杖上,磕了磕地面。
陆强没动,手指勾几下额头。
她说:“不明白?”
陆强看向对面的柜子,上面新换的贡品,他来那天是几个香橙,现在换成了苹果。他又看一眼钱媛青,顿了
片刻,右腿向后撤一步,膝盖磕在地面上,跟着是左腿,动作徐徐缓缓,却也掷地有声。
他还没跪稳,余光里钱媛青已经扬起拐杖,毫无犹豫敲他后背上。
木棍和骨骼相撞,一记闷响。
陆强一颤,咬紧牙关,后背挺的笔直,挡也没挡一下。
紧跟着又是一拐棍儿。她下了力,气息微微不平。
陆强眼睛盯着前面,看镜框里那个男人的脸,他唇角上扬,牙齿稀疏,舒展的眉头有不规则的‘川’字。
满面褶皱,肤色黝黑,标准劳动人民的脸。
他看着,竟一勾唇角,轻轻笑了。
钱媛青吃惊瞪大眼,胸口起伏,“亏你笑的出来。”说完又赏他一棍子。
陆强转头:“妈,您肯跟我说话了。”
她稍稍有些愣怔,却并不看他,坐回刚才凳子上,声音冷静不少:“你在外面爱怎么混蛋怎么混蛋,我不认
你。那丫头虽然你领来的,干什么我也管不着。但现在是在我家,人有父有母,是正经姑娘,你胡来,我不能
让。”
陆强说:“我没胡来,认真的。”
“你也懂认真?”钱媛青嗤笑一声,眼睛看向柜子上的照片,很久才说:“‘子不教父之过’,他闭眼时候
还后悔没教好你,说当初不应该放你出去。他不恨你我恨你,要不是你,他还能多活几年,”说到这儿,钱媛青
眨眨眼睛:“你进去一个月,小志托人带的话,知道你犯那畜生事儿,他一口气没上来,当场中风……村医给看
过,又赶紧往镇上医院赶,哪儿成想……”
陆强攥紧拳。那一个月他也忘不了。
“哪儿成想半道就断气了。”
屋子没什么声音,火炉里柴木噼啪作响,很细微,却听的十分清晰。
钱媛青眼睛清明了些,她踮脚站起来,手下棍子毫无含糊:“说你错没错。”
他咬牙忍着:“您问哪件?”
“加一块儿。”
陆强说:“茵茵是你未来儿媳妇,这变不了,我没错。”他两腮的肌肉动了下,直直看着前面:“以前……
我后悔走错路,对不起我爸对不起您,现在想补救也来不及,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不配做您儿子,就当牛做马来
赎罪。”
他看着地面,声音沉稳,“上次写的信您没看,我想结婚,是碰上茵茵了,想真心改过。我不值得原谅,只
希望您看看她,她是好姑娘。”
这番话出自肺腑,以往做事情,对与错的界限很模糊,他不轻易低头,这辈子只跟两个女人道过歉,一个是
钱媛青,一个是卢茵。
短暂沉默。
钱媛青攥紧手里的拐杖,想起卢茵说的话,多年来的揣测怀疑,在那个晚上终于被点透,她的儿子伤天害理,
也应该是正大光明的,那种下作事,他干不出来。
但无论是非对错,他气死老陆是事实。因为心里埋藏恨意太深,对他不闻不问,不听解释不让他回来,就当
他死了。
可她忘了一点,母子连心,至亲血缘这辈子更改不了,她是个母亲,心再硬,他也是她的弱点。
陆强欠她一个解释。钱媛青眼前模糊:“有没有要说的?”
陆强跪着,没有说话。
“为什么替人顶罪?”
他顿了顿,一五一十说了。钱媛青默住,手里的拐杖再没举起来。
***
半夜刮了一阵大风,卷起雪粒展开一幕幕轻纱帐。
陆强被钱媛青赶回根子家,西屋一片漆黑,他在门口站了片刻,没去打扰,直接出了院门。
此刻,卢茵并未睡,在黑暗里睁着眼。主屋和西屋离得远,外头大风呼啸,一点音儿都听不见。她辗转反侧
半个晚上,脑袋不断旋转,猜测那边到底怎么样。
临近午夜时,精神绷到极限,加之身体乏力,她才迷迷糊糊睡着。
这一觉并不安稳,偶尔惊醒,拿起手机看才凌晨四点,她重新躺下,命令自己多睡会儿。朦胧间,耳边有断
断续续的说话声,既熟悉又遥远,随之鼻端冲进浓郁的食物香味,她吸吸鼻子,猛然睁开眼。
天光大亮,一束阳光从头顶照过来,棉被外的双手雪白透亮,她目光迟钝,翻开手心看了眼,又仰头看窗户,
玻璃上的冰花色彩绚烂,亮的直晃眼。
她终于清醒,突然坐起来,一看时间,都将近九点了。
屋外说话时断时续,她屏息,侧耳倾听,意外是陆强和钱媛青。她惊讶的张开口,呆坐着,忘了接下来做什
么。
说话声并不清晰,基本陆强说三句,她勉强应一声。
陆强问:“还要多长时间能出锅?”
“十五分。”
静了会儿,她说:“把那丫头叫起来,这都几点了。”
卢茵精神一绷,下意识钻回棉被里。
又听陆强道:“让她多睡会儿。”
一声冷哼:“她吵着吃馒头,做好又不起。待会儿凉了不好吃,叫去。”说话硬邦邦,不是特意讽刺,完全
觉得这两人太麻烦。
她没听到陆强回话,半刻,门口一声轻响,卢茵迅速遮住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知怎么,阳光从缝隙透过来,明媚与黑暗间,竟生出一丝不真实,内心压抑着兴奋,还
有隐隐的不安。
脚步停在头顶,还未有动作,她猛地掀开棉被。
陆强本撑在她上方,敏捷撤开头:“操,缺心眼儿啊。”
卢茵呼吸几下,她头冲着屋中央,看他是倒立的:“你们……阿姨原谅你了?”

第 51 节

陆强垂着头,想了想:“算是吧。”
卢茵眼睛会发光,露出牙齿:“那真是太好了。”
她牙齿像莹白的碎玉,颗颗饱满,温润诱人。陆强心下一动,忍不住凑下去,就着姿势亲吻她。胡茬触碰她
鼻端,谈不上多舒服,却比任何一个来的都美好。
九点一刻,卢茵磨磨蹭蹭出去,钱媛青已经去了主屋,饭桌摆着馒头和炖肉,还有两样蔬菜,全家人都等着
她开饭。
钱媛青最初淡淡瞟她一眼,和往常一样爱理不理,埋头吃自己的。
卢茵神经终于松懈,心底最后一丝顾忌也放下,她并未对昨晚事情责难或刻意点拨,随意而和谐的气氛,让
人很舒服。
她出神的瞬间,钱媛青扫她:“傻笑什么劲儿?赶紧吃,馒头凉透就硬了。”
卢茵连忙诶了声,用筷子夹起一个馒头,捏在手里,松松软软,表皮光滑,中间爆开一朵花。她抬头看陆强,
他表情依旧很淡,已经吃完大半个。
钱媛青添了句:“炖肉嫌腻,你吃菜。”
卢茵笑着:“谢谢阿姨。”
接下来几天,陆强住回西屋,卢茵仍旧跟着钱媛青睡,她脚好了七八分,也难得在她脸上见到一丝笑容。
正月十四的早上,卢茵和陆强准备回城,钱媛青没送她们,也没问什么时候再回来。临走前塞给陆强一个方
方正正的文件袋,外面用塑料纸仔细裹着。她只嘱咐卢茵多穿别饿着,看也没看陆强,转身回了屋。
他们站在雪地里,目送她背影消失,那背影一瘸一拐小心翼翼,有些孤单,有些落寞,让人心底不由泛酸…

根子要在家待一阵儿,他把两人送到淮州机场。
飞机两点四十分准时落地,漳州温度已然回暖,薄雪融化,路面湿滑,吹的风不再寒冷。卢茵深深吸一口气,
短短半个月,却感觉离开很久了。
她从机场去了趟洗手间,在楼梯的左手边。半途听见外面吵闹,保洁阻止有人在里面吸烟,对方声音低柔,
连连道歉。卢茵出来的时候,正好与人相撞,那人比她小了半个头,弱不禁风,脸色苍白。
卢茵赶紧扶住她:“对不起,你没事儿吧?”
对方理理短发,稳住身体,尽量挤出笑容说:“没关系。”
卢茵看清她的脸,眉目精致,俏丽非常,只眼神恍恍惚惚,逃避与人对视,看上去不太正常。
卢茵笑了笑,点点头,对方进了隔间,她错身离开。
卢茵拐过电梯转角,低头拍打身上的褶皱,抬眸搜寻陆强时,脚步一顿。
不远处,陆强正与人说话,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站着,听不见说什么,也没有过多肢体语言。卢
茵无意上前打扰,耐心站着等候。
她随意扫了眼对方男人,身材魁梧,样貌端正,外形与陆强出奇相似。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抽动一下,心被揪
紧,瞬间认出那个人,依稀记得他叫邱震——当年的强.奸犯。
陆强代替他蹲了六年。
她内心有些不安,下意识不想陆强和他有牵扯,欲抬步向前时,陆强恰巧往这方向看过来。
卢茵再次止步。
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和对方说了什么,滑着皮箱往她这边来。
卢茵不禁再次看向邱震,他侧身矗立,仍然等在原地。
第 41 章
吴琼把自己关在狭小的空间,手掌撑住门板,呆站了会儿,额头懈力般覆在手背上。
她穿的并不多,刚从南方海岛回来,里面是短袖长裤,外面罩了件米黄风衣。鞋是单鞋,抵挡不住漳州的湿
冷,一股寒气从脚底蹿到小腿,她跟着抖了抖。
感觉支撑不住,吴琼蓦地抬起脑袋,往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马桶盖上。
她脸上没有血色,眼睛呆滞茫然,还是冷,最后双脚离地,屈膝抱紧自己。
隔壁门板轻轻撞了下,有人讲着电话进来,吴琼稍稍侧过头,不是特意,又不由自主随便听了几句,对方边
说边笑,平凡人讲一些平凡事,却让她心生羡慕。没隔几分钟,响起冲水的声音,随后门板再次碰撞,鞋跟声远
去,没人了,空城一样死寂。
吴琼突然一阵慌张,两手用力攥了攥,像想起什么,从身上翻了根烟咬在嘴上,火苗蹿起,凑近烟头时,她
一下收了动作,拇指渐渐松下来。她把烟卷凑近鼻端,闭眼努力嗅闻,烟丝的味道稍微稳定心神,许久后,下巴
才落回膝盖上。
在隔间里不知待多久,保洁在外高喊了声。
她一震,睁开眼。
等待片刻,保洁敲响隔间的门:“里面是位姓吴的小姐吗?”
吴琼呆了呆,应一声。
保洁说:“外面有位先生让我进来看看。”
她手不可抑制的抖了下,停顿数秒,才拉门出去。
邱震已不在原先位置,等候在电梯转角,斜靠着,眼神并没什么焦距,轻飘飘投在远处。
吴琼冷脸走到他身侧。
他把玩儿着手机,过了会儿,目光才找到焦距:“出来了?”
“……嗯。”
他垂头看她,语气慵懒:“我以为你掉里头了,正打算报警呢。”
吴琼攥紧拳,低着头不吭声。
他站直身,收了手机:“走吧。”
“等等。”
他停住:“怎么?”
“我履行承诺,跟你跑了这一趟……你是不是也当遵守诺言,把那些东西还给我。”
邱震勾唇:“可我玩儿的并不舒心,”他点点她:“成天面对这张死人脸,简直倒足胃口。”
吴琼咬牙切齿:“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回身勾住她的腰,引领她往外走:“送你回去?”吴琼用力挣脱,他手臂收紧:“科技城附近新开一家高
档酒店,你下周几有时间,我去接你?”
吴琼脊背僵硬,被他一路拖拽出机场大厅,邱震司机在路边等候,他打开后座的门,要把她往里面塞。
吴琼撑住车门:“告诉我你怎么才肯罢休?”
她声音冰冷,眼中含一把淬毒利刃,想把他千刀万剐,室外温度偏低,邱震由里到外冷的透彻。
他两手收回口袋里,轻佻的挑起眼梢:“再陪我一次。”
吴琼呼吸微滞,“你别得寸进尺。”
他笑笑,两手一摊耸耸肩:“你去报警啊,告我骚扰,这次我什么都认,绝对不逃避。但是,我这人爱乱说
话,那件事……”他顿了顿,忽然转移说:“原以为梁教授多正直,眼里揉不得沙子。你爸收受建昌那笔研究款
项,怎么没见她高风亮节主动自首呢?”
吴琼气的直发颤:“这是谁下的圈套,你心里应该明白。”
“我不明白。”邱震懒散的垂着头,手指轻托起她下巴,舒服的吸气:“真不用我送?……那等我电话
吧。”
“姓邱的,你别把我逼急了。”吴琼猛地扯住他领口,骨节泛白。
邱震没挣脱,随着她的力道微微弓身,距离拉近,他看到她近乎狰狞的面孔,和眼里炽火一样的凶光。他胸
口一阵滞闷,但看她崩溃,他心里涌起变.态的畅快感。
他笑笑:“会怎样?”
吴琼齿缝里挤出来:“玉石俱焚。”
“好,”他收了笑:“我等着。”
车子轰一声并入主道,邱震重重靠向椅背,呼吸不畅,好像她刚才的力道还在。他解开两颗扣子,眼朝后看
去,那抹人影渐渐变小,侧身长立,站那一动没动。
心里说不出的情绪,不想承认又挥之不去。他跟自己较劲,翻出电话乱划一气,随便拨通一个,刚好是那个
大波妹。
他换了语气:“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 ……
陆强和卢茵在候车区等候,乘上的士用去十分钟,车流缓行,逐渐开出机场车道。
卢茵摘下围巾,低头一绕,眼睛无意瞟向窗外,车子经过一号航站楼,门口停着许多私家车,她身体直了直,
又朝外认真看去。
陆强注意到:“看什么呢?”
她往后让了让,手指轻点着玻璃:“是他。”
陆强抬眼,往她指的位置看过去。车附近站着一高一矮,瑟瑟寒风中,剑拔弩张冷漠的对峙。
车速很快,在车窗上一晃而过,卢茵坐回去,侧头看他,他早已收回视线,后脑轻靠着椅背。
卢茵舔舔唇:“那个女人我刚才见过。”
他附和的应一声。
“在机场的卫生间,她躲在里面吸烟,后来我还差点碰倒她……她看上去精力不太足,比我还要瘦,没想到
和他是一起的。”
陆强问:“累不累?”
“不累,睡了一路。”卢茵随意答。总觉得她特别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晚上出去吃?”
她想了想,“在家里做吧,一会儿刚好经过市场。”卢茵往他身上靠了靠,陆强就势把她搂怀里,听她问:
“那个女人你认识吗?”
他不想骗她,更不想她对过去事情了解太多,便闭眸养神,当没听见。
卢茵贴着他胸口,努力回想,蓦地记起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她在警局门口,看见谭薇带领两人出来,那天
她穿一件红色棉衣,利落的短发,微弱光线下,映出一张模糊柔和的五官。
也是那晚,她从谭薇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份。
***
生活终于回到离开前的轨道,卢茵年后公休加请假,工作堆积如山,忙了一个多月才闲下来。
在走廊上偶遇陈瑞,两人若没有公事接触,很难碰面,自打去年和陆强确定关系,她坦然告诉了陈瑞,他也
知情识趣,之后便没再纠缠。
寒暄了几句,陈瑞说自己交了女朋友,是休假期间相亲认识的,两人谈得来,工作家庭相当,有深入了解的
打算。
卢茵真心替他高兴,又不免唏嘘时间过的太快,脑中忽地弹出一个名字,陈瑞对她初现好感时,她和刘泽成
刚刚分手,原先以为,除了他不会再碰见真心喜欢的人,即使碰见,感情必定不如这份深刻。
一晃过去一年,她身边已有了另一个人,最初的想法,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
卢茵笑笑,走到路的尽头,推开窗,窗外是不断晃动的树梢,拿手指碰了碰,枝条已沾染绿意,春风和煦,
全新的一年。
她轻轻的呼吸,站了片刻,给陆强发了条信息。
陆强今天白班,他工作照旧。
老李女儿生子,夫妻二人忙着照看,提前辞职去了外省。小区物业陆续有几人离开,这工作没多大意思,如
今不是一个人,陆强早为将来打算,也开始寻思别的道儿。

第 52 节

保安亭临时招来新人,是个农村来的孩子,比陆强小一旬,为人憨厚老实,工作上也专心称职。
陆强住在卢茵那儿,市场里的房子交了三年钱,他索性便宜转租给他。那孩子心中感激,一口一个大哥的叫
着,但凡重活累活都抢着干。
这日他按时和陆强换班,陆强和卢茵约在外面吃。
曲阜路新开一家商场,五层楼,中高档消费的水准,餐厅在顶楼,两人吃完逐层转下来,四楼卖床上用品和
厨具餐具,随便转了几家,价格牌上的数字令人咋舌。
卢茵看向他,调皮的眨眨眼。
陆强问:“想买?”
她摇头:“只看看,价格太贵了。”
“又不是买不起。”
“能买起也没必要,况且家里什么都不缺,弄的再好也不是自己的房子。”
陆强一挑眉:“暗示我呢?”
卢茵把碎发捋到耳后,脸颊泛红,“你想歪了,我没那个意思,”她顿了顿,把话说清楚:“即使以后要买
房,我们也要一人出一半,我不会让你自己拿。”
这个话题他喜欢,逗她说:“拐弯抹角跟我提结婚?”
卢茵心思被戳中一半,嘀咕了句:“我不小了。”
也不知陆强听没听见,窘迫同时,气他刚才语气的轻佻。有些颓败,又有些失落,她稍稍偏过头,一时间,
说话的心思也没了。
两人出了商场,卢茵走的不太配合,陆强用了点劲儿,才把她收到怀里。
夜幕降临,头顶的星空黯然失色,城市灯光炫彩夺目,映在脸上,遮住面孔原本的颜色。
沿着街道慢慢走。
陆强问:“我妈给那包东西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
“户口本。”
卢茵一愣。
陆强说:“别瞎琢磨,该担心的不应该是你。”
“什么意思?”
“我没文化没工作,过去不好,还有案底,怎么看都我配不上你,”他亲亲她鬓侧:“是我死皮赖脸把你弄
到手的,所以,该担心的是我。”
卢茵抿抿唇,他情绪里未见明显的波动。
他紧跟着问了句:“什么时候把证先领了?”
“……啊?”
陆强说:“我儿子总得名正言顺。”
卢茵没明白:“哪儿来的儿子?”
陆强笑着:“咱俩这频率也快了。”
第 42 章
卢茵做了这辈子最重要的决定。
这天是农历四月初八,早起天空飘着雨雾,春夏交替,空气里有泥土翻新的气息。
陆强特意向老家问的日子,乡下人讲究黄道吉日,钱媛青掐算良久,挑三拣四选了今天,结果还碰上个坏天
气。
陆强在屋里待不住,提前一步下来,蹲花坛边点了根烟。他没打伞,手中烟雾融进雨里,抽到一半时,掀起
眼皮看看天色,忍不住低咒一声。
半刻钟卢茵才下来,脚上穿一双七厘米的浅口皮鞋,脚背粉白,细细的脉络显得格外脆弱。陆强挑挑眉,视
线从她脚上移开,一寸寸往上看,她腿上紧裹深色的铅笔裤,浅灰背心打底,外面套着白色简版小西装。
胸部线条很好,露出腰间浅浅的一条。
陆强多看两眼,手中的烟突然没了味道,他随手掐灭,站起来。
“打扮这么漂亮。”他目光直白,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卢茵挽挽碎发,眼神略微闪躲:“可以走了。”
她今天画了淡妆,嘴唇特意用口红勾勒过,这种颜色她不常用,夸张、醒目、红艳欲滴,此刻却超乎想象的
明艳动人,让整张面孔都鲜活起来。
陆强轻搓手指,想拿指肚在她唇上狠狠揉蹭几把。
卢茵抬头:“怎么了?”
他一攥拳,下唇抵在齿间左右磨了磨;“走吧。”陆强接过雨伞,随口问,“证件都带齐全了?”
“嗯。”
陆强看着前面的路:“不用检查一遍?”
“不用。”
“钱包呢?”
“……带了。”
两人往花园后面的停车场走,雨大了些,他手臂倾斜,半个膀子都露在外面,想了想又问:“驾照在身上
吗?”
卢茵没答,忍不住轻轻笑了,把手送进他掌中,昂起头:“你不会是紧张吧。”
陆强一顿,极淡的勾了勾唇角,卢茵还狡黠的望着他。
前面是坑洼不平的红砖路,积一汪雨水,漾开朵朵水纹。陆强把她脑袋掰回去:“别看我,看路。”
雨天堵车,路上花了一个小时,今天是好日子,大厅聚集许多情侣,他们排到四十号以后。
等了许久,见缝插针的拍完照片抽了血,工作人员扔过来两张声明书,没有座位,陆强弓身在桌边几下填好,
之后换卢茵。
他块头儿大,侧身帮她挡住周围人群,两人挤在角落,陆强垂眸看她填。
上面是一些个人及配偶的基础信息,下面需要声明人签字。卢茵字很漂亮,流畅洒脱的笔体倒和她本人有差
距,信息部分不用想,没花多长时间就填完。下面是段长长的文字:本人与对方均无配偶,没有直系血亲……现
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的规定……
卢茵握笔的手跟着往下滑,落在最后几个字上,——自愿结为夫妻。
她顿了顿,在齿间反复咀嚼这两个字,想到以后要用在彼此身上,这感觉新鲜又附有魔力。
一年以前,她和刘泽成没领结婚证,刘母执意先买房后结婚,房本名字是刘泽成。那时卢茵蠢透了,给他添
了一部分钱,傻傻的以为,牵了手就一辈子,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写谁名根本没介意。后来装修和婚礼筹备
同时进行,那一纸约束便抛到脑后,只等来日方长再补齐。可哪想这期间横生变故,婚礼没了,被他抛弃,只留
下无尽的背叛和伤害。
卢茵攥紧笔,一时心思飘忽,停顿的时间有些长。
大厅里乱哄哄,不断有人碰撞他的背,空气不流通,胸口闷的想抽烟。
陆强问:“忘自己叫什么了。”
“……嗯?”她没听清。
“还是字儿不会写。”
卢茵抬头看看他,他垂眸不笑,脸色有点儿臭,可能大厅温度太高,额头密布了一层细汗。
她本能先给他拿纸巾。
陆强一把攥住她手,压低声音道,“走到这步,你想撂挑子?”
卢茵头上也出了汗,她扭扭手腕:“你轻点儿。”
陆强手上松了松,发狠说:“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给老子签。”
她被逼在小小的角落,喧闹都隔在他身后,耳边只有他低暗的威胁,和一双穷追不舍的冷眸。
卢茵知道陆强误会了,回握一下他的手:“谁说我不签。”
她没再犹豫,执笔潇洒挥下两个大字,下笔坚定,力透纸背。
后面的程序十分简单,卢茵不再分心,半小时以后,终于走出来透了口气。
陆强从烟盒里抖出烟,打火机擦了两下,站旁边默默抽。他神情平淡,嘴角咬着烟,半抬起眼帘看向重重雨
幕。
雨没有要停的架势,淅淅沥沥,和着青草和泥土的气味。柳枝低垂在河面上,树下有人撑着伞走过,也有半
大孩子在雨中奔跑。
陆强眯起眼,望向灰白的天。
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因为他自小就喜欢下雨天。
在台阶上站了片刻,他侧头,卢茵还拿着小本子翻看。陆强勾勾唇,“下午去找你朋友?”
卢茵嗯了声,“我说今天登记她吓坏了,很久没见,去逛逛。”
陆强说:“那把我送到公交站。”
“送你回去吧?”
“不用。”
卢茵点点头,“晚点儿给你电话,我们和叶梵一起吃个饭。”
“行,”陆强往她手上看了眼,一抬下巴:“东西收好。”
卢茵送了陆强,拐去叶梵公司,这里离科技城有段儿距离,幸好不是下班高峰,一路还算顺畅。叶梵在美资
软件研发的公司做 hr,接到她电话翘班出来。
卢茵把车泊在对面停车位,站大楼门口等她。
没几分钟,叶梵跟个女孩儿出来,卢茵冲她挥手。叶梵见了,也笑着摆手回应,转头跟身边女孩说了几句话。
卢茵眼神随意一飘,立即怔住。
叶梵走近,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等多久了?”
卢茵视线还追着那个背影:“刚才的女孩你认识?”
叶梵顺她视线看去。她手里拎个硕大的电脑包,已经穿过马路,半垂着头,头发长了些,没有特意打理,随
意贴在后颈上。她似乎比机场那面还要单薄。
叶梵哦了声:“是今年新招的研究生。”
“你们一个公司?”卢茵有些诧异。又看过去,才见马路对面停了辆高级轿车,门边半靠个高大男人,一身
休闲装束,带墨镜,头发稍稍遮住眉峰。
叶梵问:“你认识?”
卢茵不知怎么答:“……朋友的朋友。”
叶梵拉着她往相反方向走,这附近商场林立,餐饮娱乐相当发达。叶梵说:“小姑娘最初特别刻苦,安安静
静很本分,领导都挺喜欢她的。可最近有事没事总跟我请假,工作不上心,还经常出错。”说着往后看了眼,八
卦道:“年轻人随意放纵惯了,领口里能发现点不明痕迹,人也神神叨叨……听说傍个大款,有钱么,谁没个特
殊癖好,都是可以理解的。”
第 53 节

卢茵有些骇然,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她又说了几句,她都没怎么听进去。
两人进了商场,叶梵才反应过来,问她:“今天真去领证了?”
叶梵没见过陆强本人,以往都通过卢茵转述,对他情况了解的七七八八,她对他本身并不认同,也理性帮她
分析过。但卢茵柔弱却不冲动,她很明白自己要什么,几次之后,心意仍然坚定,叶梵也不好多说,毕竟鞋子是
否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卢茵直接把结婚证给她看。证件上的照片还算完美,陆强表情难得柔和,嘴角勾出浅浅弧度,收起眸中的锋
芒,头发也长了些,半拥着她,姿态自然亲密。
叶梵看了会儿:“还挺帅的。”
卢茵笑笑:“晚上一起吃饭。”
两人找了间咖啡店喝下午茶,两三个月没见面,话题总是谈不完。结婚有许多事情要准备,叶梵替她高兴,
爽快揽下杂事,这的确,选礼服做头发之类,还是和闺蜜最合适。
聊起来时间很快,四点钟时候,卢茵给陆强打了通电话,告知他具体位置。接着,两人去楼上逛了逛,下班
的点儿,人多起来,卢茵试了两件套装,没买成,倒被叶梵看上。逛了半天,她只买了双新款单鞋,给陆强带两
件质地高档的短袖汗衫。
看时间差不多,他们穿过空中走廊去 c 区,走廊宽阔,两侧是巨大的窗,能看到下面的车水马龙。人群从中
穿梭,比商场里要安静许多。
身后突然一阵骚动,伴着女音的尖叫怒骂。卢茵不禁驻足,回过头张望,她张了张口,今天真是巧了。
那边动静渐大,路人纷纷停下看热闹。
一对男女拉扯纠缠,女的身材瘦小,企图逃脱男人钳制,口中谩骂不断,话语不堪难以入耳。
叶梵惊讶低语:“那不是吴琼吗。”
卢茵没答话,微微抿着嘴唇。
那男人正是邱震,他们刚从楼上 k 房下来,他浑身狼狈,被她当着朋友面儿,泼了一身酒。邱震脸色奇差,
不管吴琼死活,半托半拽着她往前走。
纠扯了几米,吴琼突然发疯,一口咬他手臂上。
邱震嘶一口气,抬手挥开她:“你他妈疯了?”
吴琼瞪大眼,面孔近乎狞恶,“你不要玩儿吗,我以后认认真真陪你玩儿啊!”
邱震揉着手腕,瞟一眼周围,忽地冷静笑笑:“想在这玩儿?我还没那么开放,”他钳住她下巴:“咱找地
方玩儿到嗨。”
“畜生。”她咬牙切齿,猛地抡起手臂,给了他一巴掌。这下力量十足,饶是他体型健壮,也被她打的一趔
趄。
邱震头歪向一边,诡异的静了下来,他拿拇指抹抹唇角,吴琼转身要走,没迈开步,被人从后拽住脖领,轻
巧一拎,随后一巴掌当头盖下来。那小身板根本抵挡不住,她一头撞在旁边玻璃上。
卢茵下意识惊呼,往前冲了一步又停下。
叶梵要上前:“靠,没王法了。”
那边吴琼扶住墙壁,缓了好一会儿。邱震走过去,冷眼站着:“给你脸你不要,我看你是自讨苦吃……”
“啪——”
他话音没落,又挨了一巴掌。
“操。”他怒喝,真被激怒,一把揪起她领口,手掌举起来,眼看着就要挥过去。吴琼执拗的瞪大眼,嘴角
带着畅快淋漓的笑,他动作一顿,忽然抽不下去,好一会儿,缓慢的攥成拳。
又恢复到最初一幕,他拖着她往前走,吴琼全力抵抗,像一场强与弱的厮杀。
离她们越来越近,叶梵性格耿直,又是她认识的人,她往前挡一步:“这位先生,吴琼未必愿意跟你走。”
吴琼一愣,有些茫然的看向叶梵。
邱震正在气头上:“滚。”
叶梵偏偏吃软不吃硬,磕绊了几句,加之路人围观,挡住他的去路。
邱震耐心耗尽,拽住她领口往旁边甩。卢茵正站叶梵身侧,被猛力碰撞,她本身鞋跟就不稳,脚一歪,身体
连带着往后倾。
摔倒瞬间,后背被人一把托住,鼻端撞进熟悉的气息,顷刻,她内心悄然安定。陆强及时出现,另一手稳稳
扶住叶梵。手臂收紧,两人相安无事。
待叶梵站稳,他放手。
护着卢茵的手他没放,仔细打量一圈儿:“有没有事?”
第 43 章
邱震动作滞住,诧异不已:“强哥。”
陆强头没抬,注意力都在卢茵脚上:“活动活动。”
气氛僵持到极点,卢茵稍稍抬眼扫视,心不在焉的转几下脚腕儿,“没事。”
“没崴脚?”
“嗯。”
陆强这才看向邱震,没有说话,视线落在两人纠缠的手上,又往吴琼的方向瞥了眼。
目光相触时,吴琼像触电,用力甩开他的手。这会儿邱震心思不在她身上,手中一空,她成功挣脱。
他警告的扫她一眼,没有继续拉扯她,“强哥,这么巧。”
陆强说:“来吃个饭。”
“商场老板是我朋友,去哪儿吃,我打个招呼。”
陆强说:“随便吃点儿,不用麻烦。”
“那行,”邱震忙道:“就不打扰了,我们先撤,强哥,回头咱再聚。”
他把手臂搭吴琼肩膀上。她和刚才判若两人,不疯不闹,也忘了反抗,视线在卢茵脚下徘徊良久,最终却没
有抬头。
被邱震带出几步。
陆强说:“等等。”
邱震身形一顿。
陆强说:“人你就别带走了。”
他语气平稳,缓慢的提了要求,没见多强势,邱震却没敢轻易迈步。
“强哥。”他沉思片刻,“……我俩的事,你就别管了吧。”
陆强顿了顿:“我确实也管不了。这不碰上了吗,她好像跟我那位朋友也认识,就一起吃个饭。”
邱震脸色微沉:“不凑巧,我们在上面吃过了。刚才还吵着累呢……”说完垂头,手臂用力箍紧:“告诉强
哥,是不是?”
他语气中的威胁,不傻都能听出来。
吴琼却置若罔闻。
僵持了会儿,陆强说:“这么着,吃不吃让她自己定。”
叶梵见势往前紧走两步,虽未正式认识,显然阵营相同。她说:“吴琼,有什么事你说话,要不要留下?”
吴琼缓慢抬起眼,她瞳仁浅淡,毫无神采,目光中有一种濒临绝望的死寂。
她视线在叶梵身上逗留两秒,偏离寸许,落在陆强身上,他始终以保护姿态站她侧前方,她身体被挡住一半,
绞紧双手,担忧的看着自己。
那眼神清澈灵动,眨一眨,能读出此刻的情绪;皮肤细腻干净,没有任何特殊痕迹;身上的衣服洁白无瑕,
不掺杂一丝脏污。
纤纤弱弱站在那儿,阳光的、新鲜的、肆无忌惮的绽放美丽。
而她正在腐朽溃烂。
吴琼猛地抽气,慌张掩住领口:“我……”她嘴唇颤动,“……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邱震始终垂头看着她,竟像松一口气,卸了她肩膀的力量,最后看向陆强:“强哥先走了。”
两人转身,卢茵急着拽他:“陆强?”
陆强没动,半侧着头看他们的背影。卢茵问:“就这么走了?”
陆强沉默少许:“别管闲事。”
抛开立场,现在不同以往,打算从泥潭抽身时候起,早就知道,有些事已不是他能左右。他骨子里有自私,
亏谁的欠谁的,想下辈子再偿还,全因身边有了卢茵,贪婪到想和她平淡到老,以至每一步路都要走的格外小心。
陆强回身,蹭蹭她脸颊:“走吧。”
卢茵嗯了声,不禁又往那方向看去,她罩着一件薄薄的风衣,垂到膝下,显得身材尤为瘦小,缩在他臂弯,
随意拉拽,像个牵线木偶。
那背影融进熙熙攘攘的人群,显得格外寞落,完全没有女孩该有的朝气和蓬勃。
陆强带着她走,和他们背道而驰。
卢茵忍不住再次回头,她身影渐渐消失。而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一眼竟变成了永恒。
…… ……
不知怎么被邱震拽上车,吴琼脑袋放空,他在旁边的讽刺羞辱,都变成单调的声波,她根本听不清。
外面雨还继续,玻璃上挂满冰凉的水珠,隔开混沌灰暗的世界。吴琼头枕着车窗,眼睛睇向雨幕中,满眼都
是湿淋淋的,直接把压抑沉闷渗透进皮肤里。
她把车窗开到一半,冷雨夹杂湿润的气息扑进来,砸在她脸上和脖颈里,呼吸才畅快了些。吹了会儿风,邱
震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把车窗升上去。
吴琼背对着,始终没有回头。
不知开了多久,车子在一处停好。
邱震越过她开了车门:“下车。”
那一声贴在耳边响起,她才恍然惊觉。
他们已经离开科技城,在中环线庐州道附近,抬眼看,着装规整的侍者候在车边,他身后的酒店大堂灯火通
明,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
吴琼神思慌张,下车就冲进雨里,邱震把钥匙抛给侍者,急着去拉她。
很快,两人身上沾满雨露。
邱震吼:“你闹够没有。”
吴琼不顾一切挣扎:“你放手,我不进去,我要回家。”
邱震冷笑一声,“好,你回家,”他贴她耳朵上,“明天我就把那些证据……”
他一字一顿语调阴森,话没说完,吴琼已经浑身僵硬。额头发丝被雨打湿,狼狈贴在皮肤上,邱震垂眸看看
她,嘴唇在那些湿发上胡乱贴贴,“下着大雨呢,别闹了,赶紧进去吧。”
吴琼听话了,他拉着她往酒店大堂走。旋转门里一行人马鱼贯而出,在狭窄过道里错身,其中有人不经意与
他相撞,邱震肩膀一歪,回头冷冷的瞥那人。
只停顿片刻,他平淡错开眼,带着吴琼进去。
站在台阶上,谭薇发现老邢的异样:“怎么了,师父?”

第 54 节

老邢还看着后面:“你刚才没看见?”
“看见什么?”
他沉吟片刻,抬抬下巴:“那俩人,邱震和吴琼。”
谭薇也愣住了。
当年的案子是老邢经手,其中内情没人比他更清楚,邱震逃脱法律制裁,全因背后有个只手遮天的爹。陆强
知情重义他佩服却并不赞同,他从一开始就下错了棋。
随时间流逝,整个案件已经尘封,但这是个疙瘩,在他心里永远纠缠着解不开。
回忆的空档,同事凑过来:“邢队,那后天和市局的会议就订这儿了?”
老邢整整衣襟:“就这么办吧。”
***
邱震没等她湿润就进入,近乎发泄的占有,手指唇舌恶意在她身上留下痕迹,通过这种方式惩罚她。
他气她不知好歹,气她情绪轻易受另一个人控制。她从没把他放在眼里,无论当年低声下气的追求,还是他
把她伤的体无完肤之后。明明瘦小的身体,骨子里总藏了那么多不屈服,他想看她低头,看她求饶,更想看她对
着他真心的笑。
可这征服的过程,他似乎选错了方式。一个强硬,一个偏激,他们仿佛陷入死循环,谁也救不了谁,只有拉
着彼此,陷入万劫不复。
邱震越想越气,下面动作更加不管不顾。
他想得到一丝回应,身下人却像个人偶,双眼空洞,越过他呆呆望着屋顶。
邱震气息渐浓,亲着她发肿的脸颊:“还疼不疼?嗯?”
吴琼全然置身事外,声音透着冰冷:“完了吗?”
邱震一顿,“早着呢,”他故意忽略她的厌恶,手下去帮她增加快.感,“有没有感觉?舒服就叫出来,别
……”
“有。”吴琼说。
他一喜,刚想取悦她,紧接着听到了下半句:“恶心算不算?”
那一刻他怒气丛生,胸口掠起惊涛骇浪,想把身下的人颠覆。邱震停下来,抽离开,把她翻了个身,从后面
进入。这姿势在有情人眼里叫情趣,放在此刻全然变成屈辱。
他咬牙瞪目:“别老拿话膈应我,最后遭罪的还是你。”
说完掀起狂猛攻势。
很久以后,他半趴在她的身上,呼吸渐缓。
房间静的出奇,邱震摸着她发丝:“洗个澡吗?”
吴琼趴着不动,侧头望向房间里仅有的光源,“我认输,求你放过我。”
邱震双目半阖:“怎么放?”
“当初算我错,不应该不知天高地厚去告你,你不甘心,这段日子就算惩罚,你把东西还给我,我们两清,
行吗?”
半刻,他嗤笑一声:“别天真了,不可能。”
“……为什么?”
邱震蓦地睁眼,思考她的问题。走到了这步,到底是不甘还是不舍,他自己也无从分辨,或者内心已有答案,
只是一直不屑承认。
“你别较真儿,凡事看开或许会好过点儿,”他撑起手臂,从她身上起来:“我洗个澡。”
吴琼拉住他,仍是问:“怎么才肯放过我?”
邱震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冷哼一声:“你还真是油盐不进,”他不留情地甩开手:“玩儿腻了你就滚。”
“什么时候?”
他残酷的说:“等我死。”
浴室门落,水声单调持久。
吴琼手臂垂落,无力搭在床边。她眼里一片灰暗,看不见半分生机,他三个字,终于成功的压垮她。
她盯着那盏幽暗的灯,忽然淡淡的笑了。
……
凌晨一点,邱震已经睡沉,吴琼穿戴整齐,认真洗了几把脸,拢好头发,拿上邱震的手机出了门。
雨没停过,她看看天色,把帽子盖过头顶,没有打伞,直接出了门。
***
这一天,对陆强和卢茵意义非凡,晚上他百般温柔,结束后,她疲惫睡去。
陆强睡不着,借着灯光仔细看她眉眼。她睡相安稳,呼吸平缓,陆强忍不住在她额头轻轻碰了碰。
夜已深,电话铃声突兀响起,他看向屏幕,不禁蹙紧眉头。
第 44 章
电话在手里转了一圈儿,陆强又看看屏幕,顿了会儿,他接起来。
他没着急说话,手机贴着耳朵,另一端意外的沉默,透过话筒,有街道的嘈杂声和细细的雨声。
片刻,陆强先开口,他喂了声。
那边又安静几秒,却不是邱震:“……强哥,我是吴琼。”
陆强默了默。对方可能也觉得冒昧,停顿数秒:“你方便出来一趟吗?”
他有些诧异,侧头看向卢茵,她脑袋在枕头上不安的蹭蹭,睫毛轻颤。陆强摸摸她的发,手掌滑下来,在她
背上安抚的轻拍几下。
“太晚了,恐怕不太方便。”
那端没了声音,陆强手机又在耳朵上贴了几秒,拿下来挂断。
他调成震动,紧接着又有电话进来,仍然是他的号码。
陆强沉眸接起。
吴琼说:“强哥,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 ……
他动作很轻,捡起床下的平角裤套上,接着是牛仔裤。
床头灯只开到最暗,散发着暖黄的颜色,陆强系好腰带,回头往床上看了眼,视线一晃,随即又定睛看过去。
“我吵醒你了?”
卢茵脸贴着枕头,半趴着,薄被只盖住腰线,露出起伏的裸背和半边胸乳轮廓。
她眼里一片暖光:“没有,一直没怎么睡实。”
陆强站着看她一会儿,把手里衣服扔掉,罩在她上方:“那刚才的电话你听见了?”
“嗯。”
陆强说:“是吴琼打的,就今天跟邱震一起那小姑娘。她人在庐州道呢,想让我过去一趟。听说话情绪不太
对。”他沉默片刻:“我觉得应该过去看看。”
他声音很低,语气里夹带点儿不易察觉的询问。
卢茵轻轻翻身,扯过薄被遮住胸口:“外面还下着雨吗?”
陆强看一眼窗外,窗帘没有拉严,有细密的水珠从玻璃上挂下来。
他点头说是。
“那你怎么过去?”
和她真没什么好隐瞒的。陆强说:“你醒了,那正好跟我去一趟,下雨天可能不好打车。”
卢茵并不知过去细节,可敏感的错觉告诉她这并不合适,很显然对方不想见其他人,否则下午她会留下,不
会随邱震一块儿走。
即便对陆强足够放心,但今天日子特殊,对方还是女性,她心中难免酸涩,却仍道:“我太累了,你自己去
可以吗?”
“你在车里坐着就行。”
她捏捏他的手指:“我想睡觉,打不起精神。”
陆强回握住她,在她头顶悬了片刻:“那行,你睡,我去看一眼,很快就回来。”
卢茵垂下眼,浅浅点头,“嗯。”
陆强亲亲她的肩头,帮她把被子盖好,床头灯熄灭,他轻手轻脚出了门。
忘记拿伞,陆强等车的功夫,去便利店顺手买了把。
住处离庐州道并不近,好在是夜里,一路开过去花了半小时。这里是漳州的不夜城,有几家高档酒店,也有
酒吧和 ktv,路边名车云集,虽然是雨天,出入娱乐欢场的人仍然络绎不绝。
吴琼蹲在路口店铺的房檐下,她带着风衣帽子,遮住眉眼,远处霓虹在她脸上投下五颜六色,也看不出什么
表情。
陆强下了车,收起伞,把它立在旁边墙壁上。
他垂眼:“你找我什么事?”
吴琼脑袋抬高几分,蹲着仍没有起身:“这么晚,谢谢你能来。”
陆强没有说话,往嘴上衔了支烟,单手环着点燃,他冲天空呼出烟雾,垂下眼,吴琼正抬头看着他。
“能给我也来一支吗?”
陆强直接把烟盒抛给她。
吴琼抽出一支,“火儿。”
打火机在他手里攥着,他递过去。
两人静默无言的待了会儿,陆强半支烟抽完,她已经点了第二支,反复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
陆强先问:“这么晚你不回家?”
吴琼说:“我和邱震住这附近,”她指了指:“就街尾那家酒店。”说完余光落在他脚上。
陆强并未如她所愿,看着街道,闭口不问。
吴琼抿住嘴唇:“商场里碰见那个,是你女朋友?”
他点头说是。
吴琼身体略僵,无意问:“看你们感情挺好的,什么时候结婚?”

第 55 节

陆强也没多想:“今天刚领的证。”
夹着烟的手指在唇边一停,随后继续裹入口中:“那真抱歉,这么重要的日子把你叫出来。”
陆强说:“没事儿,她知道。”
吴琼手一紧,烟身被她捏弯。她从地上站起来,腿蹲麻了,扶住墙壁缓了好一会儿,“她很漂亮,你有福气
了。”
陆强没搭茬,又问她一遍:“你找我什么事?”
吴琼笑笑,把最后一截烟抽完,之前想说的话,没了意义,她差点儿忘了,医院那天他的拒绝。六年以后,
在漳州有一席之地那人已经消失,他现在再普通不过,新婚燕尔,又何必提出无理要求,打扰他的生活。
内心私存的侥幸彻底破灭,某种程度上,她终于坚定之前的抉择。上帝无法对每个人都公平,这样苛刻残忍
的安排降临到她身上,除了任命,她无能为力。
吴琼掐了烟:“不好意思啊,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她突然超乎寻常的平静,语调也淡如白水。
陆强忍不住侧头:“你不是有话跟我说?”
“没有。”她坚决道:“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
陆强还想再问两句,她已率先往前迈步。
陆强沉眸看她背影:“我送你。”
“不用,走过去挺方便的。”她回身把手递过去:“烟还你。”
陆强垂眼,没有接:“你拿着抽吧。”
“那谢谢了。”她连同双手一同收回口袋,往前跨了步,鞋尖儿踏进水坑里,漾起细小的水花。
陆强叫她,她停下,他把伞递过去:“打着走。”
吴琼心脏一紧,封存许久的回忆翻涌而出,原先在意过、恨过、忘记过,再次重逢那时候起,兜兜转转,好
似又回到了原点。
也是此刻她才明白,她打他电话,或许只为单纯的见一面。
她拳头缓慢松开,接过伞柄:“谢谢。”
陆强点点头。
吴琼撑起伞,穿过马路,她最后一次回头,看静静矗立在路灯下的男人,他们中间隔着雨幕,隔着车流,隔
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再见。”她笑着挥了挥手。
这一次,她义无反顾踏进黑暗里。
雨伞很大,帮她阻挡风雨,雨滴在头顶砸落悦耳的节奏,她心底前所未有的平和。
雨声漫漫,吴琼唇角带笑。
如果有来生,她必将洗净千尘,才配与他并肩。
…… ……
吴琼回了趟家,她没敢上去,站楼下抬头往上看,这一侧正对父母卧室,夜很黑沉,他们早就睡着。
她盯着漆黑的窗口,不知站了多久。脖颈有些僵硬,她缓慢的转了转。
兜里电话已经响了几遍,为了给陆强打电话,她一直拿着邱震手机。屏幕在黑夜中闪烁,显示号码是自己的。
她接起来,那边沉默几秒,他气急败坏的吼了声:“大半夜的,你他妈跑哪儿去了?”
吴琼沉默。
“问你话呢?在哪儿?我去接你。”
她耳边只有他粗重的呼吸。
半晌,吴琼平静说:“这就回去。”
她到达酒店房间已经冷晨三点,邱震没有睡,穿着浴袍半靠在沙发里。他手上拿一只高脚杯,暗红色液体随
他动作缓慢晃动。
桌上的红酒瓶空了,他两腿搭着茶几,随意又狠厉的瞥着她。
吴琼没脱风衣,手臂紧紧抱在胸前,在房中央站了片刻,走去坐在床尾:“这么晚了,少喝点儿吧。”
邱震放下酒杯:“拿我电话干什么去了?”
吴琼把手机放床上,垂着眼:“你快点儿,我要睡了。”
她情绪还算平稳,并没见明显异常。邱震从沙发上起身,走过去坐她旁边,距离近了,有浓烈的酒味随之扑
鼻。
吴琼嫌恶的皱眉,头歪向一边,被他强硬掰过来:“上哪儿去了?”
她强忍着:“去散散心。”
“大半夜的散心,当我二百五呢?告诉你别在我面前撒谎,”他一把揪住吴琼头发,大力往后扯:“会野汉
子去了?”
吴琼下巴被迫昂起,呼吸滞了几秒,“是啊。”她音量提高。
邱震牙齿绷紧,另一手捏住她下巴,“贱到份儿了你都,还知不知道什么是廉耻?”
吴琼唇齿微张,喉咙里发出变音儿的笑声:“天天被你这种畜生睡,廉耻是什么?”
她挑衅的看他,嘴角那抹笑容讽刺至极,一个表情足够勾起他的怒火。邱震低声咒骂,手掌用力往后扥,他
喝了酒,精神亢奋,受不了丁点儿挑拨。
吴琼姿势别扭,斜眼瞥他:“你气什么?气我会了野汉子?还是气我说你是畜生?”
邱震盯着她,满目猩红。
她发觉自己忍不住了,手在衣襟里动了动,“你不是禽兽吗?”
他目光阴狠,突地残忍一笑,“看来我不能平白受了这污名。”
邱震撒开手,一把扯开她的衣领,连同里面内衫,布料撕裂,露出雪白的肩膀。她胸口遮遮掩掩,一柄银色
幽光晃进他眼底,邱震瞬间有了防备。
她满腔的恨意不加掩饰,抽出匕首,突然向他刺过去。邱震行动敏捷,本能向后仰倒。
人在愤怒的瞬间,力量无穷,她睚呲欲裂,半跨在他身上,刀尖对准他的脸孔。
邱震握住她手腕,“你他妈疯了!”
“我要杀了你——”她怒吼。
邱震大惊失措,慌神的瞬间,刀尖差点扎入他眼球。他拼命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手上施力,匕首稍微
偏移方向,横亘在两人中间。
她面容可怖,双手死死握着匕首,邱震骇然:“琼琼!”他试图放缓声音:“你别冲动……有话坐下来好好
说。”
她已陷入疯魔,根本听不进去,膝盖狠顶,结结实实撞到他垮下。
邱震闷哼,往上挺动身体,胸口压住她脸颊。吴琼打挺翻身,冲着地板的方向,两人纠缠着滚落床铺。
他只感觉她被垫在身下,碰一声闷响,还有种细微的、陌生的碎音。身下突然没了声音,房间转瞬之间陷入
诡异的安静。
他惊魂未定,鼻孔里喷出火热的气息,胸口渐渐沾染温热的湿腻,他心下悚然,猛的从她身上弹起,跌坐在
地板上。
吴琼一动不动躺在那儿,颈间横的那把匕首触目惊心,已入肉七八分,暗红的鲜血源源不断顺着刀锋溢出来。
她瞳孔放大,四肢频密的抽搐。
邱震怒吼一声,脱了身上睡袍去堵她的伤口。
她目无焦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邱震青筋爆裂:“琼琼?”他嘴唇颤抖,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双手僵硬,从没有一刻这样惊慌失措。不过
几秒时间,雪白的睡袍快速被血染红。
邱震如遭雷殛,双手从她脖颈移开,扯掉睡袍。他双手鲜红,哆嗦着捧住她的脸,“琼琼,你别……挺一挺
……”他连滚带爬摸到床边,往手机上按了三个数字,屏幕显示正在拨号。他拇指一动,又突然下意识挂断,烫
手山芋般扔出老远。
吴琼姿势怪异的躺着,抽搐已不那么频繁,神经时而跳动一下。
他扑过去,拢起地上血液,不管不顾往她伤口送,眼里氤氲一片,渐渐看不清她的面孔。
邱震抬臂抹了把眼睛,她安静躺在血坡里,满身脏污。他慌不择路,喉咙溢出扭曲的吼叫,多么盼望能得到
一丝回应,哪怕她跃起来,将那把匕首刺进他的身体。
然而一切都晚了。
手上的液体凉了,满屋腥甜。那个姑娘没了气息,她圆目微睁,眼角有一滴液体缓缓滑落,她还是选了这种
极端和偏激的方式结束了一切。
…… ……
破晓时分,窗外微光打在她苍白的脸上。
邱震徒然一惊,连滚带爬冲进卫生间,他已呆坐两个小时。万般慌张的洗净手上的血,他套上衣服,抓起手
机,逃命般跑出房间。
连续一天一夜的细雨终于停了,街道被洗刷的干干净净,只有零星几个路人和几辆车。
他没有方向,开了半个小时,眼尾瞟到手机。
慌乱中点向屏幕,无意翻到通话记录,他眼睛扫过去,却是一愣,上面显示最后一通打给了陆强,时间是凌
晨一点零三分。
他心思混乱,理不出头绪。播了个电话出去。
很快,对方接起来。
隔了许久,邱震口中嗫嚅:“爸,我杀人了。”
第 45 章
第二天,终于雨过天晴。
卢茵醒来的时候,陆强不在身边,她半撑起来,对着外面轻唤了声,没有人应,浴室方向隐约传来水流声。
她穿好睡衣,脚尖落在地上,昨天被他直接抱进来,一只高跟鞋甩在门口,另一只不知去向。卢茵拾起鞋,
光着脚走出去。
客厅里没人,餐桌上摆着外面买的早餐,油条还在塑料袋里,豆浆拿保温桶装着,旁边是叠在一起的碗筷。
她侧过头,浴室好像又没了声音。卢茵在茶几下找到另一只鞋,一同摆在门口鞋架上。
她折回来,在浴室门口逗留片刻,手搭在扶手上,轻轻一压,开了道缝隙。有朦胧的雾气钻出来,她肩膀松
了松,又把门拉大了些。
陆强澡洗一半,什么也没穿,半弓身体站在洗手台前,听见动静也没回头,单从镜子里瞟过来。他腮上胡满
泡沫,微昂起头,盯着门口,手上动作没有停,剃须刀从颈下流畅滑上来,露出清爽干净的一溜,泛着淡淡的青
色。
卢茵往他身上扫了眼,低下头,要帮他关门。
陆强看着镜子,“早。”
卢茵手一紧,脚尖又转回来:“……早。”
这声问候和平时有些不同,藏着心事,早晨起来不算轻松,可因为身份的转换,听到这个简单的字眼,蓦然
感觉柔情蜜意,使得暴风骤雨后的早晨稍现美好。
陆强说:“要方便你就进来。”
“不是,”她解释说:“我还以为你不在。”
陆强胡子几下刮完,弓下背,往脸上撩两把水,他全.裸着,也不特意避讳,大大方方给她看。
卢茵目光垂下去,落在他大腿后方,那里有两块流畅结实的肌肉,随他动作收缩绷紧。她眼神上移少许,脸
一热,赶紧避开视线。

第 56 节

陆强抹了把脸,挑起眼皮,从镜子里淡淡打量她:“要不要一起洗个澡?”
他一侧眉峰自然上挑,唇线笔直,用最平常的口吻问她,可卢茵却心跳快半拍,总觉得他语调轻佻。
陆强说:“昨晚累的够呛,过来洗洗?”
“不用。”
“水是热的。”
卢茵忍不住瞪他:“我待会再说。”
九点钟的时候,两人收拾妥当,坐在餐桌旁吃早餐。
陆强给她盛一碗豆浆,将油条分开一半递过去,剩下半根送到嘴边咬两口。
卢茵拿手指捏着,掐成一截一截投进豆浆里,等泡软了,用小勺舀着吃。
陆强看看她的碗,想起一年前,他们刚认识,在早点摊她就是这吃法,埋着头,小口小口的抿,跟小猫崽子
似的。
那时候他没想到有今天。
卢茵察觉到他的目光,舔舔唇:“怎么了?”
陆强问:“吃鸡蛋吗?”
她点点头,小勺在碗里搅了两下,“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强把蛋壳在桌上滚碎:“两点左右。”他来回路上基本一小时,除去等车走路的时间,在街角就逗留十分
钟。
卢茵问:“她有什么重要事情吗?”
“没有。”
她疑惑的抬头,陆强说:“她昨晚住街尾那家酒店,和邱震一起。”他鸡蛋剥开一半,在手里转了转,还是
解释了句:“她是当年被邱震强.暴那姑娘。”
“我知道。”
陆强意外:“怎么知道的?”
“那天在警局外谭警官说的。”
陆强默了默,半晌,才想起手上还有剥一半的鸡蛋。
两人并不知道吴琼已经出事,卢茵对她多少是同情的,她没有追问他们过去的纠葛,也不细想半夜里为什么
单单叫陆强。她心里盘算着,抿抿唇道:“要不过会儿你给她打个电话再问问?”
“我没她号码。”陆强说:“她拿邱震手机打的。”
卢茵张张口,没什么话说了。陆强把鸡蛋放她碗里,也埋头吃饭。
客厅里一时陷入安静,窗外暖色日光洒向桌角,地板上映出窗棱的轮廓,两人相对而坐,只有瓷勺撞在碗碟
上的脆响。他们还不知道,这样宁静安稳的早晨,对彼此来说已经相当难得。
***
警察在第三天下午找上门,陆强和卢茵从外面看房回来,钱媛青定了日子,阴历六月二十,嫁鸡随鸡,酒席
在乡下办,之后他们再回来请同事。
房子领证之前就陆续看过,今天签了合同,是曲阜路上新开发的楼盘,精装修,交房后提包就能入住。
陆强想着下午约根子他们喝个酒,谈谈一块儿搞物流的事儿,没成想刚进小区,就被几个便衣拦下来。
其中有他眼熟的警察,是老邢部下,以前的案子和陆强有过接触,他公事公办的态度,要陆强回去协助调查。
卢茵心颤,两只手不约而同抓住他的手。
陆强沉了沉眸:“什么事?”
便衣说:“十号那天发生一起凶杀案,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陆强明显感觉他拉着的手颤了下,他回头看她,卢茵神色慌张,难以置信的摇摇头,嘴唇已经干出细纹。
陆强捏捏她的手,转头问:“什么凶杀案?跟我有什么关系?”
便衣口气不太好:“别问这么多,回去会有人给你做笔录。”
陆强瞟一眼那人,去看卢茵,她嘴唇咬的煞白,手已经出了汗,指尖冰凉。
“没事儿,”他笑着说:“这么没用呢,协助调查,多大点儿事啊。也许是找目击证人什么的。”
卢茵知道他在安慰她,双腿发颤:“陆强,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拿手背碰碰她脸颊,“我去看一眼,你回家,晚上自己吃,冰箱里还有昨天买的菜。”
卢茵根本没从惊吓中缓过来,没听进去,被他拉住往前送了几步,她机械的回头,小声问:“……那你什么
时候回来?”
“晚一点儿。”
“我也想去。”
他一皱眉,压低说:“回去,听话。”
陆强手掌放她后脑勺上,轻轻送出去,看她慢慢往小区里面走。
卢茵步子都是虚的,频频回头张望。陆强抬了抬下巴,冲她泰然自若的勾唇角,卢茵嘴唇僵硬,也试图挤出
一个笑。
她身影终于消失,陆强随那几个便衣上了车,想当年进出警局是家常便饭,这套流程他太熟悉,虽然疑惑,
问了他们也未必会说,便一路沉默没多话。
他被带到单独的审讯室,对面一张桌子,两把座椅,桌上有电脑和茶杯,屋子里空荡荡,旁边是一台摄录机。
等了大概十分钟,有两名警员进来,抱着厚厚的资料,分别在桌上摊开。
两人低语一阵,慢悠悠喝几口茶水,其中一人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侧头应话。
陆强冷冷扫了眼,脊背滑下几分,两腿叉开,舒服的靠着。
两人聊了几分钟,终于进入正题,一个询问,一个记录,面目立即变得威严肃立。
刚开始是些基础信息,陆强一一答了。
警员问:“五月十号凌晨两点到五点之间你在哪里?”
他回忆了下:“在家。”
“在家干什么?”
他一挑眉:“睡觉。”
“谁能证明?”
“我媳妇。”
对面警员抬头看他一眼,“还有没有别人能证明?”
“没有。”
“财富豪为酒店你知道吗?”
陆强神思一顿,突然抬头:“庐州道上那个?”
“你去过?”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隐隐知道叫他来和什么事有关:“知道,但没进去过。”
警员拿锐利的眼神打量他,想从他表情中发现破绽,陆强从容不迫,回视他的目光。
隔了几秒,对方收回视线,在一叠文件里翻了片刻,朝他亮出一张照片:“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照片里是个年轻女孩,穿一件蓝色高领毛衣,短头发,下巴尖翘,表情淡淡的看着屏幕,没有笑。
陆强唇线绷直:“她怎么了?”
警员一拍桌子,“正面回答问题,认不认识?”
陆强扫他:“认识。”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陆强又重复一遍:“只认识。”
警员放下照片,往后靠了靠:“单纯认识这么简单?你在我们这里有案底,六年前,你曾犯过强.奸罪,当
时的受害者就是照片本人,”他点点桌面:“老实交代,十号晚上两点到五点之间你在干什么?”
陆强说:“在家睡觉。”
警员面目严肃几分,“你别撒谎,你当时在哪儿,我们随便掉个监控就能知道。”
陆强说:“随便。”
警员冷哼一声,审问这种思维冷静的嫌疑人很费头脑,他扔了笔,直接从脚边篮筐里取证物,证物外面用塑
料袋密封,他掐住一角:“这个你见没见过?”
陆强看过去,那是把折叠伞,伞面纯黑,伞柄是原木色。他眸色微沉:“是我的。”
警员放下,又举起另一件,“这个呢?”
袋子里是个塑料打火机,绿色的,上面沾一块黑色墨印,他认识。陆强承认:“我的。”
警员举起最后一件,也不问他了,“这烟盒上面也有你的指纹。”他终于找到破绽,眼神泛光:“你刚才说
没去过财富豪为酒店,但这些证物是从 1202 房间找到的,鉴证科已经验过,上面大大小小均有你的指纹。”
警员步步紧逼:“你怎么解释?”
***
卢茵一下午在煎熬中度过,晚饭没心情吃,坐在沙发里,眼睛盯着墙上的挂钟。她从小到大没遇过这样的事,
认识陆强以前,警局的大门都没踏进过,凶杀案这几个字一直徘徊在脑海里,她相信陆强什么也没做,但人在警
局,一时不知深浅,她坐立难安。
等到晚上十点,陆强还没有回来,打他电话,仍然关机。
她像热锅上的蚂蚁,心中慌乱,怎么都坐不住,又等了一刻钟,她抓了件外套,开车出门。
这个时间,审讯大厅里仍然有人办公,卢茵站门口踮脚张望,并未看见陆强身影,她随便问一个警员,警员
并不知道陆强是谁。
她在走廊靠墙站着。
刚才警员进出了几次,忍不住好心提醒:“如果是被带回来审问的,可能在二楼的独立审讯室,这个时间就
四审好像还有人。”
卢茵道谢,话音儿刚落,人已经往楼上走。
警员抻着脖子喊:“你只能在走廊等着,里面进不去。”
看了半晌,人影消失,没有人给他回应。
卢茵找到四审,在走廊倒数第二间。一整面墙上都没有窗,只有几扇暗红色防盗门,对面一溜长条凳,头顶
是惨白的节能灯。
走廊里静的过分,能听见她鞋跟磕在地面的声音。
卢茵用右手握住左手,缓慢调匀呼吸,她往后退了两步,坐在后面座椅上。她不知道里面是不是陆强,虽然
做不了什么,在这儿守着,总比家里安心许多。
大概十分钟,走廊里响起窸窣的说话声,夹杂零散的脚步。卢茵侧头看去,楼梯上拐过来两个人,说着话,
正往这方向来。
走在前面的是位老者,腋下夹着保温杯,背着手,步伐稳健。她目光偏移,落在后面女警身上。
卢茵眼睛一亮,不由自主起身,往前迎过去。

第 57 节

老邢看了卢茵一眼,没在意,直接敲几下四审的防盗门。
卢茵拦住谭薇:“谭警官,能碰见你就好了。”
谭薇两手插着裤袋,眼神一顿,打量片刻:“你是哪位?”
“我是陆强的……”她顿了顿,不太好意思,只说:“我是他女朋友。”
谭薇抬着下巴,像是回忆,然后了然的哦了声:“想起来了。”
卢茵这会儿没心思研究她表情,赶紧问:“这里面的人是陆强吗?”
谭薇淡淡看她:“是。”
卢茵心沉下一半,攥了攥拳:“他今天被几个警察带过来,说要调查一起凶杀案,请问一下,方便告诉我到
底是怎么回事吗?”
谭薇笑了声:“呦,这我可不敢说。”
卢茵微微皱眉。
她说:“上次告诉你那件事,陆强差点没把我杀了,我可不敢再多嘴。”
卢茵抿抿唇:“抱歉。”
谭薇笑了笑,“你有什么错,道哪门子歉啊。”
卢茵不想跟她说别的,直接问:“审讯多久结束?陆强他什么时候能走?”
谭薇说:“要看他怎么交代了,没他事儿随时走,有他事儿……”她顿了下,撇撇嘴:“难说。”
卢茵心里咯噔一下,还要再问两句。
谭薇敲几下防盗门,“回家等着吧,你也不能在这挨一宿啊。”
“我能见见他吗?”
里面有人开了门,谭薇说:“不能。”
卢茵紧走几步,缝隙开的并不大,有暗黄光亮从里面溢出来,她看到一张桌子,旁边摄录机的红点不断闪烁。
几秒的时间,她目光快速搜索,落在对面的椅子上。
那当中坐个高大男人,懒散靠着椅背,两肩松垮的垂着,手掌搭在双腿间。
她视线移上去,看见他的脸,他正侧着头,也往这方向看过来。
目光相触,下一秒,防盗门砰一声闭合。
卢茵迈了两步,手掌搭在门板上,走廊里瞬间恢复安静,只剩头顶凄白的灯光。
卢茵想着刚才他的样子,对视时,他分明的,皱了下眉头。
第 46 章
老邢进了审讯室,里面两个警员站起来,其中一个问:“邢队,查到了吗?”
老邢把保温杯搁桌角,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他点点头:“两点就回去了。你们收拾收拾就撤吧,剩下我和
谭薇来。”
警员神色失望,看来案子还有得查。他们把桌上资料拾了拾,恰巧谭薇敲门,和她打了声招呼,错身离开。
谭薇关了门,两手扔插回裤袋里,在旁边站了片刻,看一眼面前男人。他侧着头,正往她的方向看过来,却
不是在看她,眼睛紧紧盯着闭合的防盗门,眸色暗沉。
谭薇横移一步,挡住他的视线。
陆强眼神晃动,瞟她一眼,摆正头,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老邢递过来一杯水,他没接,挑起眼皮:“问完了吗?我什么时候能走?”
纸杯在他面前举了片刻,老邢收回手,走到桌子后面坐好,谭薇也过去提笔记录。
老邢默了默:“五月十号凌晨两点到五点之间,财富豪为酒店 1202 房间,有一名中国籍女子疑似被人谋杀,
今年 26 岁,在优瑞科技工作。”
陆强看着他。
老邢说:“这人你认识。她是吴琼。”
陆强神色仍旧未动,看着老邢。谭薇点点桌面,“陆强,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
老邢拍拍她胳膊,叫她不要心急,靠向椅背,也没催促。
过了会儿,陆强挪开视线。
老邢过去递给他一支烟,陆强看了看,这次接了。
他就着老邢的手把火儿点着,深深吸一口。老邢自己也点了一支,靠在桌上慢慢抽。
一时间,密闭的审讯房里烟雾缭绕。
陆强这支烟下的很快,老邢问:“再给你来一支?”
陆强:“不用。”
老邢直截了当:“我们查过你家小区的监控录像,上面显示,十号凌晨一点零三分你曾出去过,当天凌晨两
点你打车回来,再次出门是上午十点整。”他掐了烟:“被害者吴琼的死亡时间,大概在十号凌晨三点左右。时
间上不吻合,你基本可以洗脱嫌疑。”
“我没迈关子,查到什么,一五一十告诉你,是希望我们之间有最起码的信任,你能配合我们调查。”
陆强抱着手臂,看了他一眼。
老邢说:“我们在 1202 房间找到附有你指纹的打火机和雨伞,你能解释解释吗?”
片刻,陆强说:“我之前见过吴琼。”
老邢蹙眉,和谭薇对视一眼:“你是说,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你出门,是去见了吴琼?”
“对。”
“东西是你给她的?”
陆强说:“当时下着雨,她没打伞,我把自己的给她用。烟和火机也是她借去的,我没要。”
老邢沉思片刻,“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你是吴琼死前,除犯罪嫌疑人以外,最后见到她的?”
陆强沉默,没有答话。
老邢问:“你们在哪里见的面?”
“街角服饰店的门口。”
他朝谭薇抬抬下巴,让她仔细记录好。
“你们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
老邢看着他,扭开保温杯喝了口茶,笑了声:“半夜见面,什么都没说?”
陆强说:“她之前有话对我说,后来见到,又没话了。”
老邢一双犀利的眼紧紧盯着他,陆强神色自若。
半晌,他问:“吴琼没说她要去哪儿?”
陆强沉默片刻:“没有。”
“她情绪怎么样?”
“天太黑,我没注意。”
“那你们干什么了?”
“抽一根烟,待了不到十分钟。”
这段谈话没问出什么,他的回答过于简单,不知是真是假。
谭薇不由冷哼:“我不信你们什么都没说,黑天半夜就为见一面?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陆强垂着头,理都没理她。
谭薇被忽视,扔了手中的笔:“你这什么态度?不配合警方调查,知不知道我们有权拘留你!”
“谭薇!”老邢慈声阻止,“今天就到这儿吧。你整理一下笔录,去查查街角的监控。”
他转头对陆强说:“陆强,可以走了,感谢你的配合。但在案子查清以前,你最好不要离开漳州,我们需要
随时请你回来问话。”
陆强站起身,冲他点一下头。
他多一分都不想待,急不可耐的开门出去。
***
已经过了凌晨,警局里人走的差不多,大灯关了,只留下几盏壁灯。走廊里暗淡无声,尽头漆黑,窗外半点
光亮也透不进来。
陆强一眼瞧见长椅上坐的人。她一手环在胸前,另一只手肘撑在手腕上,手掌盖住额头,低垂脑袋,似乎睡
着了。
她身形很小,静静窝在冷硬的座椅里,外套也单薄,长裤下露着细细的脚裸,一动也不动。
陆强视线别开片刻,舔了舔下唇,他两拳握紧,站了两秒才抬步往她身前去。
卢茵只浅寐,隐隐感觉一股温热气息靠近,有人手指覆上她唇瓣摸了摸,她一颤,登时睁开眼,紧跟着就要
站起来。
肩膀上压下一双手,陆强蹲在她身前,柔声问:“睡着了?”
卢茵慌乱中认清是他,眼睛一亮:“你没事了吗?”
陆强没答,咬牙佯装发狠,刮一下她鼻头,温声呵斥:“又他妈不听话,大晚上谁让你跑来的。”
两人距离很近,陆强脚尖着地,脚跟微微悬着,蹲在她身前,比她还要高一点儿。
她紧紧盯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强倾身亲她额头,“傻了?”他逗她一句,脱下外套,把卢茵整个裹住,手臂用力,夹着她一并站起来。
“车在外面?”
卢茵缩在他怀里,低低的嗯了声。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双脚脱力般走不动。
夜晚比白天气温低很多,狡猾的冷风直往裤腿里钻。
开了车门,陆强把她送进驾驶位,自己快步绕过去,坐去副驾驶。
卢茵打了两次火,她握着方向盘,往家的方向开。
车厢里没开灯,陆强侧头看她一眼,把空调打开,手掌贴着出风口,没多会儿,温热的暖风源源不断吹出来。
陆强调转方向:“还冷不冷?”

第 58 节
卢茵眼睛盯着前面。
他看过去,她脸孔被路灯晃的忽明忽暗,陆强手掌覆上她后脖颈:“晚上吃饭了吗?”
卢茵抿紧唇,仍然目不斜视。
陆强看了眼前面,又调转回视线:“让你担心了,茵茵。”
他不说这话还好,控制一路的情绪被他逼出来,满腹委屈与担心急需宣泄,她觉得自己没用,鼻根发酸,眼
泪忍也忍不住。
轻轻眨眼睛,眼泪不少反多,她拼命克制,陆强还看着呢。
恰好行过市中心商业区,车窗外灯火通明,幽暗的光亮映进她眼里,陆强心一跳,她颈后的手掌不由捏紧。
卢茵吸吸鼻子,眼前越来越模糊,像雨幕阻隔了车窗。
陆强轻哄:“别哭。”
她看不清路,手一歪,车子在马路上滑了条弧线。
陆强沉眸:“茵茵,先靠边儿停车。”
卢茵听了他的话,打右闪,在僻静路边拉下手刹。
陆强扭亮车灯,扳过她双肩,不大的脸上挂满泪,她紧紧咬住下唇,努力不发出声音。
他胸口被狠狠揪住,感觉车厢里闷的快窒息。他提着她腋下,把卢茵从驾驶位抱出来,横搁在自己腿上。
两臂收紧,她窝进他胸口。
陆强拿唇贴她额头:“害怕了?”
卢茵细细的抽泣。
陆强叹口气,缓慢的说:“我又什么都没干,你怕什么。”
她眼泪鼻涕都蹭在他胸口,陆强捏起她下巴,唇覆上去,一寸寸吮吻她的泪。
车厢里很安静,偶尔有车从后方嗖一下开过去,陆强关了头顶灯,视线乍然漆黑。他捏着她下巴的手轻轻抬
高,把她的唇送到嘴边,一口含住,温柔的亲吻。
卢茵略微挣扎,便被他攫住后脑,更深刻认真的吞没。他的吻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讨好,小心翼翼取悦她,不
似平时凶猛的长驱直入,而是带着她唇瓣浅浅的吸吻。
她头脑一片混乱,忘了哭,甚至忘记两人为什么会吻在一起。
气息微乱,陆强离开寸许,把她手贴在自己脸颊:“摸摸看,我在这儿呢,还怕吗?”
她手指冰凉,陆强拉到唇边亲了口,“对不起。”这三个字带着无奈的叹息,还有对她无能为力的歉意。
卢茵心中一软,万分后悔自己的失态,赶紧抹了把眼尾,从他身上坐正些,摇头说:“不怕了。”
她主动亲亲他:“晚上吃饭了吗?”
“没有。”他也问:“你呢?”
“没。”
“那回家做给你吃?”
她又靠回他胸口:“还是我做吧。”
两人在路边待了会儿,情绪稳定,卢茵突然想起问正事儿:“他们说的凶杀案到底怎么回事?”
陆强脑袋靠着椅背,半阖双目,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他的声音:“吴琼死了。”
***
事情告一段落,陆强过了半个月平稳日子。
老邢电话在这天中午打来,没有去审讯室,他约了间茶室,跟陆强在外头见面。
陆强本意不想去,挨不住他亲自来请。
老邢爱喝茶,偏爱色重味浓的乌龙,叫了壶上等大红袍,热气蒸腾间,满室茶香。
他给陆强斟了半杯,拿食指推过去。
陆强低头扫了眼,没动:“有话直说,我没时间在这儿耗着。”
老邢笑笑,端起茶杯浅抿一口才道:“街角的录像我们查过,证实你没说谎,”他看陆强一眼,“上面清晰
记录了你给吴琼打火机和雨伞,整段儿视频七分二十三秒,吴琼独自离开,你在原地站了一分钟,才往相反方向
打车走。二十四分钟后,出租车出现在你家小区门口,你下了车,直到上午十点才和个女人出来。”
陆强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并不搭茬。
老邢说:“那天我看见有人带吴琼进了酒店。是谁杀了她,其实你我心里都很明白,是不是?”
知道他不会回答,老邢低下头,慢慢喝杯中的浓茶。旁边水壶咕咕冒泡,有白烟顺壶嘴顶出来。
安静了片刻,老邢说:“我们转天中午十二点接到报案,到时间她没有退房,服务员才上去查看,发现了吴
琼的尸体。”
“据负责人说,上午十点,酒店发生一点儿小故障,机房电线损毁,停电十分钟。而那之后,酒店连续三天
的监控记录全部消失。房间明显被人动过手脚,没有可疑指纹,凶器不翼而飞,半片毛发都找不到。”老邢转了
转茶杯:“前台登记是邱震的身份证号,这几乎成了唯一线索,可我们的人找他回来问话,你猜他怎么说?”
陆强挑了挑眉。
“邱震说,他身份证已经丢了一个月,财富豪为的房间并不是他开的。”
陆强垂眸听完,手指在桌面点了点,“这是警方内部机密,现在可以公开了?”
老邢笑笑:“说我心急也好,能力不够也好,万不得已,我不张这个口。”
“恐怕你找错人了。”
老邢说:“和六年前的强.奸案相同,你替人顶罪大家都知道,但苦于没证据,把他放走,在国外一待就六
年。我不知道你们其中恩怨,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对个小姑娘公不公平?”
“这是条人命,如果这次放他走,很可能他马上离开漳州,再也不回来。这案子破不了,吴琼永远也得不了
安息。”
陆强点了根烟,嘴里发出缓缓的呼气声:“你想怎么样?”
老邢沉默好一会儿,抬起头:“澄清六年前的事,拖住他,一年半载,我不相信找不出证据。”
***
另一边,邱家别墅里。
陈胜大刺刺靠着沙发,抬头瞥一眼邱老。
邱世祖双腿搭在桌角,手里夹一根雪茄,他半天没抽,“警察最近还跟踪小震吗?”
陈胜说:“还跟着。”
“他们掌握多少证据?”
“基本没有。”
邱世祖满意的点头,目光落在远处餐厅上:“小震说,那晚那姑娘见过陆强?”
陈胜点头:“是。”
他靠回椅背,眼睛望向天花板,数秒后,嘱咐说:“去查查怎么回事。”
第 47 章
离原定婚期还剩一周,已然进入盛夏,天气闷热难耐。
乡下结婚讲究不少,陆强嫌烦,打算一切从简,叫钱媛青臭骂一顿。
两人抽时间去订礼服,婚纱省了,为图个喜气,卢茵打算选一条旗袍。工作的缘故,她认识一位婚纱设计师,
在风情街开了间私人定制会所,是个男人,但举手投足间,颇带一股阴柔范儿。他在业内小有名气,找他订制婚
纱须提前两个月以上。
因为相熟,便行个方便。但定做新的显然来不及,卢茵身材标准,他选了几件做好的样品给她试穿。
会所百十来平方,分上下两层。他们去时只有两个店员为顾客试衣服,卢茵来过两次,直接拉着陆强上二楼。
楼上不如下面装修的奢华,基本是他的工作间,一张通长木桌,上面铺满各种设计稿,旁边立着模特架子,雪白
蕾丝零零落落挂在身上。
卢茵站在楼梯口:“beat!”
男人从画稿里抬起头,看是卢茵,放下手里东西迎过来,目光落在陆强身上几秒,上上下下看一遍。
陆强穿汗衫和收口休闲裤,脚上还是双老布鞋,但质感样式比去年高档许多。这一身都是卢茵选的,汗衫布
料柔软贴合,隐现胸部的两块肌肉,肩头尺寸刚好,裹住有力壮硕的胳膊。休闲裤是黑色,松紧裤腰省去腰带,
收口卡在脚踝,没穿袜子,直接蹬了双浅口布鞋。
他过去不文雅,是不加修饰的随意大条,相反,现在有种粗野的精雕细琢。这些拜身边女人所赐,品味提升,
凸显他身上阳刚剽悍的一面,却活的更加细致。
这俩人站一块儿,中间隔开半臂距离,举止没多亲密,可就有种道不明的暧昧黏腻。
beat 来回看两眼,道:“茵茵,这是你老公?”
卢茵哦了下,立即介绍:“他叫陆强。”
beat 转向他,伸出手,面带笑容地:“叫我 beat 就行。”
陆强插兜站着,垂眼扫扫他白嫩的手,一挑眼皮:“逼什么?”
卢茵吸一口气,拿胳膊撞他,满怀歉意的看了 beat 一眼。对方尴尬的笑笑,收回手:“罗胜楠。中文
名。”
在门口寒暄几句,把陆强请到试衣镜对面沙发坐下,他为卢茵挑选几件红色旗袍,叫她拿去里面试穿。
beat 想和陆强随便聊聊,回过头,发现根本没他坐的位置。陆强抱着手臂,两腿岔的大开,几乎占据整个
沙发。
他在原地犹豫片刻,走过去,贴沙发扶手坐着。
找话题聊了两句,陆强爱答不理,到最后,只能把目光落在试衣间门上。
卢茵刚开始试了几件,陆强都说不好,不是嫌腰掐的太细,就嫌胸口莫名开个洞,裙子两侧是高开叉,整条
大腿都快露出来。
卢茵失了兴致,敷衍的试了最后一条。
她踩着高跟鞋出来,陆强看过去,挑一下眉。
这件不是无袖,对襟高领的款式,但腰还是太细,下摆同样短,却比之前几件好很多,最起码不开叉不露胸。
旗袍合身,把她细腰宽胯的优点体现出来,双腿笔直,脚踝纤细柔弱。
连 beat 都看呆了。
“这件好,很显茵茵气质,大小也合适,和着给你量身定做的!”beat 兴奋的忘乎所以,拍拍陆强,把手自
然搭在他肩上。
陆强斜睨着他,一抖肩,把他手甩出去。冲卢茵抬下巴:“转个身看看。”
卢茵扯扯裙摆,听话的缓慢旋转,把后背亮给他。她在镜中看见自己的样子,也一时有些惊艳。
却见后面男人皱紧眉,“啧”了声,手从抱着的胳膊间抽出来,手指挥两下,意思让她换掉。她整个后背没
有一块完整布料,都是红色欧根纱,又薄又露,低至腰线,脊柱那条浅浅的凹陷都能清楚看见。
卢茵退回更衣间,陆强问:“你这儿有没有正经衣服?”
“……”
beat 又给卢茵选了一件,不是传统意义的旗袍,经过改良,下摆有个蓬松的弧度,上身也端庄大方。

第 59 节

最后选了这件,陆强掏出钱夹付钱,他目光往更衣室方向定了定,“刚才那个也捎着。”
卢茵纳闷:“不是说不好吗?”
陆强意味深长的笑笑,耳语说:“留着今晚穿。”
卢茵脸颊登时火烧火燎,往他腰上掐了把。
陆强一跳,犹如百爪挠心,他拿口型对她说脏话,碍于外人在,给她留几分面子,没有报复。
卢茵挑挑眉,终于占一次上风。
和 beat 道谢后,两人离开。
穿过古老幽静的小路,卢茵牵住他的手,晃了晃:“你是不是对 beat 有意见?”
陆强自然握住:“还想问你,哪儿认识这么个半男不女的。”
“人怎么就半男不女了,只是举止文雅了点儿。”
陆强嗬了声:“硬不硬的了两说,就那德行,等着让人搞。”
卢茵脚步一顿,“你……”她扔开他的手:“你是不是变态?”她气咻咻不理他,快步走起来,辫子在脑后
左右乱颤。
陆强看着她背影,手指挠挠额头,刚想跨上去,兜里手机震起来。
他拿出扫了眼,不禁皱眉。电话号码是老邢的,这段时间打过几次,后来他不接,也去过保安亭,陆强态度
挺坚决的,他不想惹麻烦,更何况不止澄清这么简单,他现在不能和卢茵分开,哪怕一分一秒也舍不得。
卢茵走出一段儿,发现他没跟过来,回头看,他站在原地,松散的低着头,一下下掂着手里的电话。
她叫了他一声。
陆强抬头,一顿,在屏幕上按了几下,揣兜里,向她方向走过来。
这条路出去是繁华地段,时间已经下午三四点,找地方吃饭,陆强待会儿要换班。
商场外面一溜儿的底商,有的新开业,锣鼓喧天。
他们过去凑个热闹,是一家纹身店,门口聚满了人,有师父在纸上表演精湛画功,下笔流畅,图样复杂霸气。
这种招揽顾客的方式很新颖,卢茵忍不住多看了会儿。
陆强站在她身后,像一堵墙,很好的为她隔开人群。微微弓身,贴着她耳朵大声说:“这东西我也会。”
卢茵往后仰头,“真的?”
“从老家刚出来那年,在纹身店当打杂小弟,会简单的。”
卢茵笑眼弯弯,踮脚仰头。陆强低垂脖颈,将就她身高,贴近她的唇。卢茵说:“我不信,你还有这种技
能?”
陆强挑眉:“哪天给你来一个,你就信了。”
卢茵知道这是玩笑,就问:“那要纹什么图案呢?”
他突然轻咬一下她耳尖儿,双唇贴紧那个小小的洞,不让她躲:“陆强的陆,就纹你屁股蛋儿上。”
一股电流在她颈后乱蹿,卢茵缩脖躲闪:“我又不是牲口。”
他暧昧至极:“你不就我的小牲口吗?”
卢茵脸热,顶了句:“把你天天坐屁股下面?”
陆强低笑:“求之不得。”
卢茵反应几秒,突然明白他什么意思,震天歌声都变成嗡嗡杂音,在她耳边鸣响。
只怪她段数不够,被调戏完乖乖闭了嘴。
又看没多会儿,陆强拨开人群,带卢茵出来。在商场五楼吃的日式自助,她撑的走不动道儿,陆强还好,基
本没动几筷,卢茵喜欢,但他吃不了日本鬼子那一套,还不如馒头就咸菜。
饭后在商场转了转,买一些新居用品,等消化差不多,才开车往回走。
一路开回小区,卢茵把他放在门口岗亭,下车前,陆强扯过她身体,一通深吻,卢茵咬了他一下,才停止。
他下车,还没站稳,卢茵一脚油门踩出去。
陆强目送车尾消失,叉胯站着,抬手摩挲一阵嘴唇。
“呦!”后面一道懒散声音:“够激.情了。”
陆强没动,听出那道声线,皱紧眉。
接替老李的农村孩子跑过来:“哥,那人说找你,在这儿等半天了。”
陆强点头:“下班回去吃饭吧。”
“诶!”
陈胜从长椅上站起来,掐了烟:“还真是人贵事忙,以为干什么去了,原来忙着搞妞呢。”他往车子消失方
向看了眼:“那妞长得真勾人儿,哪找的?”
刚才车窗是开着的,卢茵样貌,他看的仔细。
陆强瞳孔微缩:“有事?”
“不欢迎?”陈胜嗤笑:“以为我愿意呢,邱老交代的。”
陆强没应声,回岗亭换上制服,陈胜跟过来,“邱老不方便和你碰面,发生什么事你清楚。不绕弯子,手机
呢?给我吧。”
陆强:“什么手机。”
陈胜扫他一眼,两人同时跟着邱世祖,一块儿进的巢会,明明自己脑筋更灵活,偏不受重用。他光有一身蛮
力和不要命的劲头,却得到邱世祖赏识。
原先顾忌他的地位,自打上次夜晚的偷袭,陆强变成怂包,更一门心思想把他捏扁搓圆。
“别装蒜,我要你手机。”
他手机设置的自动录音,那晚吴琼给他打电话全程录下来,虽然没什么重要内容,却能证明是吴琼拿着邱震
手机打的。案发之前,吴琼拿着邱震手机,增加两人在一起的可能性,这点对他并不利。邱世祖虽然不知道他设
置的功能,但必须消灭一切可能证据,保证邱震的安全。
陆强说:“前几天进水,给扔了。”
陈胜气急败坏:“你别他妈耍花样,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陆强平静瞥他,淡淡说:“真扔了。”
他“操”了声,两人块头差距很大,为掩人耳目,他没带人来,单打独斗,占不到半点儿上风,更不敢公然
去他身上抢。
陆强换好衣服,在值班表上画了几笔,该干什么干什么。
陈胜冷眼瞥着他,脑筋一晃,突然笑了笑,没有强求。接着问:“听说你最近跟个老刑警走的挺近?”
陆强手一顿,没接话。
陈胜说:“你交友面儿还挺广的,都跟条子混一起了?邱老让我警告你,不该说的别说,不该做的更别
做。”
说完冷哼一声,踢开脚边凳子,往小区外面走。
陆强手撑木桌边缘,低垂头。他扔了笔,转着脖颈往门外看一眼,“等会儿。”
陈胜站住。
他直身,“跟邱老说一声,陆强一心过好小日子,请他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陆强说话算话,今天敢下保
证,就不会食言,他应该了解我的为人。”
陈胜拿眼尾瞥他,拉拉唇角,开车走了。
车子一路开到巢会门口。
邱世祖在后院泡温泉,池边放着水烟和红酒,他胳膊支在两侧,闭眼养神。
陈胜半蹲半跪:“邱老。”
邱世祖懒洋洋嗯了声,眯起眼:“回来了?强子怎么说?”
“他说手机不能给,他留着保命。”
邱世祖蓦地睁开眼,存有疑惑:“他真这么说?”
陈胜面色凝重,点点头,“我还打探到,他最近跟刑警队的邢维新走的很近,对方经常去找他。”
“邢维新?”
“就是六年前小震那事挑头儿的刑警,后来还他妈追着不放,没找着证据才拉到。”
邱世祖问:“他俩凑一块儿能说什么?”
“不清楚。”
“那手机倒没多大用处,只怕……”邱世祖顿住,猜出大概。
陈胜说:“今天看他跟个妞儿在一起,听说他前段儿领证了,看来就是他那小媳妇。”
邱世祖抬眼看他。
“瞧着对那小娘们儿还挺重视的。”陈胜说:“要不搞点事儿警告警告他?”
半晌。
“你看着办吧。”邱世祖又靠回去,闭上眼,末了来了句:“注意分寸。”
陈胜一笑。
第 48 章
回去办喜事要请假一周,卢茵手头有几个样本没做完,走之前必须交稿,事情积攒了不少,这两天加班到六
七点,满身疲惫的开车回去。
好在陆强做好饭等她,好吃不好吃,总算有口热乎的,吃完基本摊倒,陆强也不用她干活,简单洗洗就睡。
连续两天,刚搞完一个样本,卢茵有些心急。
这天到九点,陆强期间打来电话,说和根子他们在外面喝酒,问她几点结束。
卢茵看一眼时间,天色太晚,也想早点儿回家,便问了地址,顺便去接他。
陆强和根子几人吃露天烧烤,在七道街夜市上。卢茵不太顺路,她查了下导航,定位后,跟着指示走。这个
时间车不算多,马路上空荡荡,她忍不住看一眼后视镜,踩了脚油门。
后面一辆黑色标志,似乎也跟着快起来,始终和她保持五米的距离。卢茵眯着眼睛,想努力看清他车牌多少,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车跟了她好几天,在她家前面一个路口就转弯离开。
也或许这几天她太累,出现错觉也不奇怪。
一时神思有些飘忽,她从后视镜里收回视线,瞳孔微缩。前面红灯,一辆银灰色轿车堪堪压住斑马线挺稳,
卢茵猛踩刹车,和前车只差一两米,刚呼一口气,只感觉身后受到巨大冲力,砰一声闷响后,黑色标志擦着她车
身划过去,对方猛踩油门,声声轰鸣中,闯过红灯开走了。
卢茵手脚酸软,恰巧红灯转成绿灯,她开了双闪停边儿上,坐着稳定许久,才下去查看。
比原定时间晚了会儿,陆强蹲路边等她,刚掏出手机,面前就有车鸣笛。

第 60 节

陆强抬眼皮,车窗开着,卢茵在里面向他摆手。
他两指捏着烟屁股,眯着眼吸满最后一口,在马路牙子上碾灭,低头看着,烟雾吹到脚边。
卢茵问:“根子呢?”
“先回了。”陆强把裤腿撂下:“路上堵车?”
“没。”
他开车门,眼神一晃,往车身上看了眼,左车屁股有点凹陷,一路划蹭的痕迹很明显,一直延伸到后车门。
陆强问:“怎么回事?”
卢茵也下来:“刚才路上被人追尾,蹭到一点儿。”
“你伤没伤着?”
她赶紧摇头:“就是吓了一大跳。”
陆强把她上下扫了遍,目光落回车上,他拿手指触了触,“上车,我来开。”
卢茵乖乖听话,现在手心还在冒汗。
她系好安全带,咬咬唇:“今天追尾那辆车,我觉得它跟了我好几天。”
陆强手指一紧,心中暗骂,平淡道:“想多了吧。”
“也可能。”卢茵鼓了下嘴,“最近太累,可能是幻觉。”
陆强把窗户降下来,车里还开着空调,温突突的晚风吹进来。
他不经意问:“看清车牌了?”
“尾号好像是 756,我三百度散光,也不太敢确定。”
“没看清人?”
“车窗关着的。”
陆强没再问,一路沉默开回小区。
夜色深沉,路灯把两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她高跟鞋哒哒脆响。陆强两手插着口袋,卢茵把手自觉插.进他臂
弯。
一片冰凉。
陆强牙齿兜住下唇,拿舌舔了舔:“这几天还要这么晚?”
她点点头:“还有三四个样本没画完。”
“明天别开车了,晚上我接你。”
卢茵想起来:“你什么时候补考驾照?”
他没答,说:“一两次查不着。”
接下来几天,卢茵没有开车,早上挤公共汽车,下班时间不可控制,但每次出来,家里的车都停在厂子门口。
陆强两腿叠在方向盘上,半躺下来,玩儿手机打发时间。
连续几天的观察,他并没发现她说那辆标志,稍稍放心。
临走前头两晚,卢茵终于结束所有画稿,可以提前休假。她看了看腕表,七点刚过,外面尚未完全黑透。卢
茵想了想,把画稿整理好,分门别类放到主管办公桌上,背着包锁好门。
从厂门出来,陆强还没有到,她左顾右盼,刚好对面过来一辆的士,卢茵挥挥手,这边拿手机准备给陆强打
个电话。
卢茵坐进副驾驶,报出地址,的士行了起来。
身后角落车灯一闪,一辆红色中型卡车诡异滑上车道,轰一声鸣响,跟了上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接通,那边根子在开车,陆强靠着椅背:“多会儿完事?和根子吃个饭,他跟咱一块儿回老
家。”
卢茵说:“我在路上了,今天结束的早。”
陆强倏忽坐正,绞紧眉:“怎么回来的?”
“打车。”
陆强眉间松开一道褶:“我在去你厂里的路上,你到哪儿了?”
卢茵举着电话侧头。驾驶位一侧,一辆红色卡车冲过去,左转弯拐去龙景路。
前面红灯,的士师傅降速停车,卢茵看向路标:“龙景路和张泉路的交口,在等红灯。”
陆强说:“我也在张泉路上,还有两个路口,你叫师傅往前开。”
红灯九十九秒,师傅重新上路。下个路口是围华路,绿灯还剩十几秒,师傅踩一脚油门,想趁着空荡开过去。
卢茵电话没挂,目光始终盯着对面车道,她眯起眼,见远处一辆白色轿车缓缓驶过来,便道:“我好像看见
你了,你别过路口,在那边停着吧。”
绿灯还剩九秒,卢茵把电话拿下来,将要挂断,左侧路口车灯骤然大亮,眼前变成空盲的世界,什么也看不
清。师傅方向盘一歪,两人同时抬臂遮挡,一个庞然大物不顾红灯,横冲直撞开过来。
耳边响起一声惊叫,她已不知道那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随后重物袭击车门,一阵天旋地转,安全气囊弹开,
震的她五脏剧裂。
耳边是钢铁玻璃破碎的声音,她脑袋混乱,感觉那儿那儿都疼,眼前是倒置的街景,右手在扶手上挣扎片刻,
缓缓落在车窗外。
破碎的前车窗上鲜血淋漓,安全气囊挤压胸口,上面一团浓稠的血块儿。她咳嗽了声,喉间滚烫,一股红色
液体涌出来,模糊了双眼。
卢茵努力侧过头向外看,朦胧视野里,有个男人撞开路人,飞奔着向这方向跑来。
***
陆强双目猩红,连翻撞开路人,有的跌下自行车,冲着他破口大骂。
耳边只有卢茵的尖叫,久久不断剐着他心窝。火光四射间,蓝色的士在卡车面前脆弱不堪,他眼看着车子被
撞、翻个儿,看卡车肇事后急速驶过。他无能为力。
陆强怒吼一声:“叫救护车。”
根子车没停稳,陆强一步飞出去,几秒奔过红绿灯。
车身面目全非,车头散架,倒置着斜在路中央。
陆强找到副驾一侧,半跪下去。一只手臂垂挂在车窗外,他额头青筋暴起,脸孔紫红,双手攥紧又分开,不
敢碰她,最后缓慢撑在地面上。
陆强半趴下,对着她脸颊,轻轻唤:“茵茵……”嗓子哑的只剩虚音儿。
卢茵半阖双目,轻轻扫他一眼。
陆强贴近:“哪儿疼,告诉我……”
卢茵张了张口,手指不自觉抽搐一下。她头很晕,很累,想闭眼睡一会儿。
陆强把头钻进车窗,整个趴在地上,头凑过去亲她脸颊,满室血腥,陆强眼眶滚热:“你他妈给老子……撑
住了。”他一抹眼睛,去看卢茵卡的位置。
驾驶室也有人涌过来解救。
卡车是从他的方向驶过来,卢茵卡的不深,左脚就吊在手刹附近。他探手进去,摸索他右脚的位置,夹缝只
卡住鞋跟儿,他拖住她脚心,把她右脚从鞋里顺出来。
“没事儿,没事儿,茵茵……”他用力掐一把她脸颊,颤声低吼:“卢茵,操.你.妈给老子清醒点儿。”
卢茵被疼痛拉回几分神智,清醒了些,陆强离她咫尺之遥,面目痛苦狰狞,眼尾有水。
他手臂一撑跳起来,车门已经变形,他双手握住,臂间经络根根凸显,肌肉绷到极限。
根子来帮忙,他吼:“开车。”
根子一惊,连忙往马路对面跑。
陆强一股蛮力,硬生生把车门拽下来。
护住她头颈,另一手托后腰,小心翼翼给卢茵拽出来。
一路飞驰到医院,医生接过,马上进入手术室。
陆强浑身是血,鼻间气喘如牛,他两手撑着手术室的门,低垂脑袋,留下不规则的血印子。
根子踟蹰良久,还是上前:“哥……你别太担心,嫂子不会有事的。”
陆强突然扯过他双肩,一把甩在对面墙壁上,根子骇然,他眼中的凶光许久未见。陆强死死盯住他,半刻,
身体顺着墙壁滑落,垂首蹲坐在墙角。
手术室的灯光持续不灭,他手机突兀的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
陆强眼底暗黑,感应到什么,迅速接起来。
那边低笑,“听说嫂子出了点儿事,怎么样,死没死?”
陆强咬碎牙齿:“是你?”
陈胜说:“邱老的吩咐,给你个小小警告,管住你的嘴。”
陆强身体缓缓站起来,面部扭曲,瞳孔爆裂。他手臂扬起,电话狠狠掷向地面,震天响声里,他怒吼:
“干。”
第 49 章
陆强一步蹿出去,带着满身煞气。
根子眼疾手快,这种时候顾不上别的,从后面一把抱住他。
“强哥,强哥,你别去……”他低声劝阻。根子眼圈儿有些热,印象里陆强做事狠厉,但能掂清缓重,处事
冷静,从没这么冲动过,现在一副誓死相搏的架势,杀人取命他做的出来。根子不能不拦。
但他身材瘦小,勉强环住陆强腰腹和手臂,他回肘一撞,根子倒退了几步。
陆强魔障般往门口冲,他手臂和前襟沾满血污,脸颊也有几滴,满眼戾色,脸部肌肉紧绷。
根子稳住脚,提步再次追出去,转过身推他胸口。陆强速度缓冲。
他举起手臂挡住电梯门,态度坚决:“哥,我不能让你去。”
陆强说:“给老子滚开。”
他耿着脖子:“不滚。”
陆强浑身厉刺,紧绷的颤抖,上前揪起他前襟,声嘶力竭的低吼:“那畜生的动了茵茵,你知不知道?”根
子双脚离地,恐慌的盯着他,陆强眼眶通红,“躺在里面儿那是老子女人,老子碰一下都怕她疼,你看她现在是
什么德行!……我他妈剐了那畜生。”
陆强一把把他扔开,手掌拍在电梯按钮上。
根子急了,心底涌上一股气,低叫着冲过来拽住他手臂,狠狠一轮,陆强竟被他拉离门口。
“你哪儿也别想去!”
陆强冲他左脸挥出一拳:“别他妈等我先废你,滚。”
根子捂住脸,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半跳起来击中他下巴,全身重量压过去,陆强后背撞上墙壁。根子激动的
说:“你要是心疼她,现在就应该守在这儿,哪儿也别去!”
陆强身体一僵,根子缓口气儿:“强哥强哥,你先别冲动……”

第 61 节

他下意识要挣脱,他使劲抵了抵:“嫂子还在里面抢救呢,这时候你不能离开。一切都等她脱离危险再说,
你想怎么对付那畜生,强哥,我和你一起。”
根子说到最后有些哽咽。陆强挣开他,猛的回身,一拳凿在墙壁上,旁边窗户震出颤音。
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护士摘掉口罩,指着他们:“里面的人还想不想救?”
根子快速看看陆强,见他这会儿冷静不少,赶紧冲手术室走几步:“救,救,大夫一定要救活,多少钱我们
都给。”
护士气急败坏:“要救你们出去打。”
“不打了,大夫,不打了……真是对不起。”
护士皱眉看看陆强又扫扫他:“保持肃静。”
“诶,好好……”
手术室的门再次关闭,走廊上空荡荡,一瞬间静的诡秘。根子回头,陆强一屁股坐地上,埋着头,手掌盖住
眼睛。
他揉揉脸,在原地站了片刻,蹭到椅子边儿坐下,没敢过去。
不出五分钟,电梯叮一声,随后是凌乱细碎的脚步,后面救护车刚到,几名医生推着病床迅速跑进来,的士
司机已经陷入昏迷,沾血的手掌搭到床沿外。
陆强抹把脸,拳攥紧,满眼赤红的见一伙人涌进手术室。
又过了十几分钟,没等电梯门打开,先听见女人哭嚎,二十几岁的姑娘搀扶着中年妇人,跌撞着一路走过来。
妇人半头白发,泣不成声,姑娘还穿着拖鞋睡衣,满面泪痕。
两人扑到门边,哭声撕心裂肺。
陆强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揪住短发。
他从前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稍不小心,性命说没就没,但他从来没怕过。刚入狱的头一个月,得来老爹死讯,
他那时痛苦难过,有后悔,有迷茫,不曾惧怕,觉悟后反倒坚定以后重走正途。
但半个小时前,当的士在他眼前撞的粉碎,卢茵浑身是血翻在车厢里,她气息微弱,眼睛阖上就不知道能否
醒来,一路上,他拼命哄她说话,哄她别睡,心脏揪到一起,指尖颤抖的发凉,他才知道什么叫害怕。
耳边嗡嗡哭叫,在走廊里回声震天,陆强神思混乱。
他抓起地上手机残骸,掷向对面墙壁:“别他妈嚎了,里面儿人还没死呢。”
他一脸凶神恶煞,恐怖的像要吃人,那两人抖了抖,声音转小几分。
根子立即上前解释,说不要影响医生手术。
妇人无措,赶紧茫然的点头,脸上的泪一抹,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根子把他们搀到长椅上。四个人,面对着手术室,每一秒都成了煎熬。
不知过多久,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还是刚才那名女护士,她手里拿着两份文件,“谁是卢茵家属?还有赵
喜民的家属?”
妇人说:“我是,我是!”
陆强心一跳,蹿起来几步到她身前:“手术完了?”
“想什么呢!”护士皱皱眉,见他一身脏污,偏一下头:“这是病危通知书,你们赶紧签字。”
时间仿佛静止两秒。
陆强猛的钳住她手臂:“什么?”
女护士低叫一声,两肩被他捏的缩起,“你干嘛?赶紧放手。”
陆强虎口收紧:“你他妈说什么?”
护士被他吓的够呛,收起之前的傲慢态度,认真回答:“病人在手术过程中出现休克,实质性脏器有不同程
度破裂,颈椎小关节轻度错位。由于撞击,头部中度颅脑损伤,我们需要马上进行清创手术,”她顿了顿:“形
式上需要家属签字……手术有一定危险性。”
陆强心脏炸裂,嘴唇煞白,艰难的问:“能救活吗?”
护士泛起几分同情,外表再野蛮也能看出他内心的恐惧。她也不便多说,只道:“你赶紧签字,我们马上准
备手术。”
她把文件塞到陆强手里,转头去找赵喜民的家属,那边哭声一片。
陆强攥不住笔,低垂着脑袋,扫到几个致命的字眼儿,趋于恶化、病危、随时危及生命,脏器破裂、脊椎错
位、脑颅损伤。
恐惧快将他吞没,他眼前模糊,蓦地高昂起头,喉结艰难的滚动。
根子着急,轻声说:“哥,快点儿签字吧。”
护士走过来:“签好了吗?……怎么还不签?”
陆强捏紧手中的纸。
护士说:“你别耽误事儿了,时间宝贵。”
根子直跳脚,要从他手里抢文件:“我签!”
陆强侧身,挡开他,手指颤了颤,在文件下方正式又歪扭的写下两个大字。
女护士从他手中接过文件,回身瞬间又被人攥住手腕,这次力道轻缓。
她回头,那男人盯着她,近乎哀求的口气:“救活她,”他咽了咽喉:“求你。”
护士动容:“我们会尽力。”
她下意识看了眼他的名字,神色微顿:“你叫陆强?”
陆强看着她。
护士叹一口气:“里面病人清醒时叫过这个名字。”
手术室的灯再次亮起。
空灵的夜晚,走廊尽头,响起痛苦的嘶吼,随后是一阵压抑近乎扭曲的呜咽。
…… ……
这一晚注定不眠,在煎熬和等候中度过。
手术进行了七个小时,医生先出来,一脸疲惫的摘掉口罩。
根子看看陆强,赶紧跑过去,“大夫,能讲一下情况吗?”
医生说:“病人脑颅中的血块基本清除,现在转入 icu,前三天是危险期,如果能顺利度过,就可以转到普
通病房。”
根子说:“谢谢,辛苦您了。”
对方笑笑:“一会儿让家属穿上无菌服,可以和病人待几分钟。”
卢茵被转入 icu,来的匆忙,并没办理单独监护,根子去下面交钱办手续。陆强被要求洗净双手,穿上无菌
服和鞋套,跟着护理人员进去。
重症监护室有十几个病人,并未分区,身上都插满各种仪器,通过显示屏精准反应病人的生命体征。
这里充满濒死的气息,陆强透不过气,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艰辛。
卢茵仍旧昏迷。她头上缠着纱布,颈肩用支撑架固定,身上盖着白色被单。唯一露在外面的小脸微微肿胀,
呼吸机里稀薄的雾气,提醒他卢茵依然在他身边。
没有凳子,陆强怔怔站在床边,他不敢靠近,不敢碰她,生怕一个细微动作会影响仪器运作。
印象里过去很久,他僵硬的往前挪了步,稍稍撩起她身侧的被单,卢茵食指夹着指脉测定器,虎口朝上,松
散的弯曲。陆强拳头在身侧攥紧,缓慢松开,把食指插.进她的虎口。
她手冰的没温度。
耳边仪器突然尖锐的刺响,他一慌,连忙缩回手。身后一阵凌乱脚步,隔床病人突然呼吸急促,显示屏的数
据不规则跳动,几名医生围着进行抢救。
有人过来请陆强出去。
陆强盯着那方向,始终没动。
没过多久,一声刺耳没有起伏的声响响彻室内,医生遗憾的摇头,最终为对方盖上白单。
一个鲜活的生命,从生到死,也不过短短几秒,一无所有的来,两袖清风的去,花开花落,也不过尔尔。
那一刻,陆强倏忽释然的笑了,超乎寻常的冷静下来。
护士又来催促。
他半俯下身,两手轻轻撑在床边,拿唇碰了碰她额头,附耳轻语了几句。
他希望,他说的话,她都能够听见。
***
陆强从 icu 出来,根子已经办完手续。
“有烟吗?”
根子翻出来递过去。
“我去楼下透口气。”
他态度转变太大,根子神经紧张:“我也去。”
陆强回头看他一眼,也没阻止。
凌晨三点多钟,气温舒适凉爽,医院草坪上空无一人。
陆强一屁股坐下,面对着住院大楼,多数窗口漆黑一片,只有几间亮着微弱的光。
陆强不知道卢茵在哪间,他良久凝望前面,从烟盒抖出根烟,点着后扔给根子。
两人静默的坐在草地上,慢慢的吸烟。
陆强点了第二根:“的士司机怎么样了?”
根子说:“伤势可能比嫂子严重,在她后面出来的,”他看他一眼:“听说左腿截肢了。”
陆强手一紧,猛的吸了口烟,雾气融进黑夜,沉默了会儿,他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卡:“你把手术费用留下,
剩下给人送去。”
根子顿了顿才接过来:“都给?”
“都给。”
陆强没有再抽第三根,拿两指碾灭了四下看看,又揣回兜里。
他向后仰躺在草地上,高度紧张后,浑身虚脱,地上草根扎着皮肤,他无知无觉。
根子也躺下。
陆强侧头看他一眼,拍拍他瘦弱的胸膛:“还疼不疼?”他问之前揍他那拳。
根子摸摸脸,口是心非:“不疼。”
陆强没说话,他不安的说:“哥,我那会儿着急,也打了你一拳,你别记恨。”
陆强两手枕着后脑,心里一热:“小劲儿吧,挠痒痒呢?”
根子嘿嘿笑,稍微调整一下姿势。
两人望着天空,有种劫后重生的错觉。

第 62 节

根子沉吟良久,还是问:“强哥,你打算怎么对付陈胜?”
陆强牙齿狠狠咬住下唇,神色阴狠:“搞死他。”
去年陈胜在巷子口对他动手,陆强浑身是伤,生生忍下来没还手。共事多年,陈胜了解他的秉性,知道怎样
才能激怒他。几天前,他看见两人在车里依依不舍,查到他们已经结婚,陈胜就知道,这女人对陆强意义非凡,
动她会比动他更有趣。
欠缺几分考虑,但电话里听见陆强失控的声音,只感觉浑身舒爽。今非昔比,以他现在的地位,根本没把陆
强放眼里。
根子问:“那邱老呢?”
陆强一顿,下意识摸摸口袋:“我电话呢?”问完止住,又碰碰根子:“手机。”
他把电话递给他,又献上陆强的电话卡。
陆强鼻端喷出短促的气流,拍一把他的头,把卡接过来。
在手里把玩儿一阵,根子说:“邱老势利太大,他那人你最清楚,出手狠毒不留情面,我只怕触及到他,他
会对你和嫂子下手。”
陆强看着天空。
根子自言自语,嘿了声:“大不了就离开,也不是漳州一个地方能待,到时候我跟你们一起走。”
陆强打挺坐起来,从草地上捡起烟盒,又开始吸烟。
根子翘着二郎腿,瞎出主意:“移民也行,反正你那边账户里有钱。”
陆强手掌顿在嘴边:“移民?”
“对啊,你和嫂子在这儿无亲无故,到时候把老娘一接,出去了,吃穿不愁。”
烟灰凝聚一大截,手指悬在唇边,陆强一口都没有抽,最后直接碾灭。
他静静坐在草地上,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就这样过去一小时,天边将将泛白。
凌晨四点的时候,陆强换上自己的电话卡,调出号码,拨打过去。
对方很快接起。
陆强说:“我有一个条件。”
那边痛快:“说。”
保证我和卢茵的人身安全。
第 50 章
陆强用一个小时做了决定,到八点的时候,和根子交代好所有事情,拜托他跑这一大趟。
根子走之前把手机留给他,方便以后跟人联系。
陆强一夜未合眼,在洗手间随便抹了把脸,又穿上无菌服去里面看一次卢茵,她没有任何起色,眼睛沉稳闭
着,呼吸浅弱,只有仪器有规律的声音,提示她生命体征正常。
icu 里依旧沉闷,陆强这次抓住她的手,似乎有了一丝温度。
他心脏落回一半,弓下身,虚浮在上方,小心避开她身上插的管子。周围很静,头顶的灯光浅淡清冷,他们
同一对寻常夫妻没任何区别,陆强拿手指摩挲她的脸蛋儿,纱布上一团浅黄印记,夹带淡化的红色,额头也不像
以往光洁,沾着药水。
陆强静静的看着她,目光舍不得离开,每一秒都像最后一秒,显得弥足珍贵。
探视时间只有五分钟,护士过来催促。
陆强又看了几秒,浅浅亲吻她的脸颊,低声呢喃:“别害怕,我在外面守着你。”
陆强出来,走到窗前,外面太阳高升,光芒被摇晃的树叶融成点点光斑。
他撑着窗台,眯眼看向楼下草坪,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昨天像经历一场噩梦,有些片段不经意跳入脑海,
卡车横冲直撞、的士连续翻滚,她的惊叫、她在车底短暂困难的呼吸,还有他眼里一抹抹腥红。
陆强猛的吸一口气,低了低头,感觉一阵心悸。
他直起身,去吸烟室抽了根烟,出来坐到尽头的长椅上。把双腿岔开,后脑勺枕着后面墙壁,神思空下来,
困意才一阵阵席卷。
他没挺多一会儿,也不顾形象,直接在长椅上侧躺下来,抱着手臂,头枕扶手。他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睡
着没有,耳边是空旷的噪音,偶尔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
真正睡沉也不过十几分钟,只感觉有人在耳边叫他,恍恍惚惚间,陆强神经一凛,腾的从长椅上翻起来,提
步就要往重症监护室走。
大龙一把拽住他:“强哥,你上哪儿去?”
陆强心脏狂跳,紊乱的节奏快冲破嗓子眼儿。待看清是大龙和坤东,他瘫回椅背上,搓了搓脸:“你们怎么
来了?”
大龙说:“根子临走给我打的电话,要不我们还不知道。”
坤东站在窗边:“强哥,嫂子怎么样了?”
陆强说:“在重症监护室,还没清醒。”
“真是姓陈那畜生干的?”
陆强手肘垫在膝盖上:“嗯。”
大龙手里车钥匙往旁边一扔,愤愤不平道:“那龟孙子从前就跟咱们对着干,一肚子花花肠子,天天作死,
就他妈怕自己活的太长。”他弯下身体,看陆强:“强哥,你想怎么对付他,吱个声,哥几个跟你一起干。”
陆强回视他,笑了笑:“没你们的事,该干嘛干嘛去。”
坤东坐陆强另一边,激动的说:“我们必须去,从前都你罩着我们,现在嫂子有事,睁眼看热闹那就是忘恩
负义。”
“对”,大龙立即应和的拍一下掌。
陆强现在没心情谈这些,往两人肩上拍了拍,重重一压:“有这份儿心就行。”
又坐了几分钟,三人去吸烟室吸烟,坤东问他吃饭了没有。
陆强这才想起,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水米未进。
陆强说:“我不饿。”
坤东把烟一掐:“那不行。你俩先抽,我去楼下看看有什么吃的。”
没过多久,坤东大兜小兜买了一堆回来,放旁边长椅上。陆强翻了翻,有包子油条,豆浆和黑米粥,还有几
样小咸菜。他捡了个包子,勉强咬两口,喉咙发堵,根本咽不下去。他把剩下那半个扔回袋子里,起身在窗边半
靠着。
大龙递过一瓶水,吞吐的问:“明天……老家那边儿怎么办?”
陆强瓶盖扭开一半,停滞几秒,经提醒才想起明天是大喜日子。他把矿泉水搁在窗台上,看着外面,半天没
说话。
直到晚上,陆强才给钱媛青打电话。他实话实说,把昨天的经过跟她讲了一遍。
那边沉默良久,钱媛青叹息:“真是作孽啊。”
陆强看着外面遥遥夜色,心情沉到谷底。
听他的语气,钱媛青没忍心责备,只问:“那丫头伤的重吗?”
陆强想了想,避重就轻:“昨天刚做完手术。”
“你自己能照顾好吗?”
陆强说:“我行。”
“那我明天通知他们延期,等事情办完,我去看看她。”
陆强说:“别来了,你找不着。”
老家到漳州一千多公里,要做长途汽车和飞机,钱媛青一辈子生活在村里,去武清县的次数都有限,她不识
字,没有手机,更不习惯用钱包,钱还是拿布口袋系在裤腰上。陆强不放心。
那边没说话,陆强道:“再看几天,不行我叫人去接你。”
钱媛青没搭茬,又交代几句才挂了电话。
…… ……
在重症监护室的三天,陆强寸步不离,晚上就窝在走廊的长椅上对付一宿。护士阻止过几次,说这里不能睡
人,告诉他大可放心,icu 里有医生值班,出现问题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陆强不走,从皮夹里掏钱,要给护士住宿费。
护士哭笑不得,三番两次,随他去也不再劝了。
第四天上午,大龙和坤东早早就过来。
卢茵被推出 icu,转去楼上的高级病房,里面有电视沙发、独立卫生间,还有个简易的小厨房。
医生合力把她挪到病床上,身上仪器一样没少,呼吸还要借助氧气,仍旧昏迷,没有醒来的迹象。
陆强靠墙站着,看眼前一团忙碌,心里惧怕又茫然。
医生调试好显示屏,在手里本子上记了几笔,交代护士换药输液,便匆匆往外走。
陆强拦了一把:“大夫,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病人送来的及时,我们第一时间为她手术,她脑部淤血基本清除,从监测反应上看,恢复良
好。”
陆强听到这话,整个面部向外舒展,勾勾唇角,随后又问:“那她什么时候能醒?已经昏迷三天了。”
“一到两周的时间是正常范围,”说完顿了顿,把丑化说在前头:“但是,不排除一些不可控的因素,之前
也发生过后期病情恶化的情况,脑干细胞存活量下降,直接导致脑死亡。”
陆强一下子僵住,唇线抿的笔直。医生见他表情,忙道:“不要担心,这种几率是很小的,病人生命力很顽
强,”说完眼睛往下扫了扫,对陆强说:“你不用时刻在这儿,让朋友帮忙照看,适当回去休息一下,洗个澡放
松放松。”
陆强心情大起大落,“我不累。”
医生拳头抵住嘴唇,轻咳一声:“其实,病人在恢复期间,免疫力薄弱,需要一个良好的环境……”
陆强一顿,听明白了。
他还穿着几天前的灰色汗衫,领口侵出盐渍,前襟的血污干枯变暗,身上汗液干了又起,起了又干,胡子拉
碴,口气浓重。
他不敢离开,三天里一个澡没洗过。
陆强手指触触额头:“谢谢大夫。”
“不客气。”
他终究还是不放心,把钥匙给坤东,让他回去收拾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在病房卫生间里洗的澡。
大龙他们吃过午饭,下午三点多才离开,病房里安静下来,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陆强搬了张凳子坐床边儿。卢茵脸色灰白,嘴唇干出细纹,他拿棉签沾了点水,往她唇上轻轻擦拭。天气炎
热,病房里空调没敢调太低,她脸颊和胳膊密出细汗。
陆强问过护士,从卫生间打来温水,又把空调调高几度,用湿润的毛巾帮她擦手和脸。薄被掀开一角,解开
宽大的病号服,她里面衣服手术前被除去,陆强看的一清二楚。
从胸口到上腹十几厘米,用医用胶条覆盖,一整片胸口都是手术残留的碘液,浑浊黄色遮住原本的白皙。
光洁的身体,将来会横出一道丑陋疤痕,它的背后,是她今天受的痛苦和折磨。
陆强攥紧拳,太阳穴突突跳动,又不自觉露出阴鸷的眼神。

第 63 节

***
后来几天,陆强一直睡在旁边沙发上,日夜相对,卢茵仍然是老样子。
离医生给的时间还剩几天,陆强反复问过,可目前除了等待没有任何办法。
他时常怔怔坐在凳子上看她,渴望能捕捉到她眼皮轻颤,或突然睁开双眼对他笑。时间过得漫长煎熬,每一
分钟的期待都以失望收场。
陆强看了眼时间,夜里十一点,他起身帮卢茵盖好被子,只留一盏壁灯。
他躺到沙发上,闭上眼,脑中混乱,浑浑噩噩不知多久才睡着。
他始终睡不踏实,隐约听见床上有细微响动,耳边有规律的仪器声突然乱了节拍,发出刺耳报响。
陆强猛的跳起来,愣怔两秒,几步跳到床边。
卢茵情况不好,氧气罩里的白雾短促浓稠,她张大口,胸口急速起伏,想要吸进更多氧气。
两手绞紧被单,双腿在床上不断蹬踹,眉头蹙起,表情极为痛苦……
陆强吓坏了:“茵茵……茵茵,你哪儿不舒服?”他去固定她的手,不敢用力,松松的圈着她。
他拍下床头的呼叫器,冲外面高喊:“大夫,大夫!”
可不管怎么叫,却始终没有人进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渐渐的,卢茵动作缓下来,又恢复到昏迷之前的状态,呼吸机里的白雾越来越淡,直至
消失。
旁边仪器发出恒久不变的滴声。
陆强意识到什么,铺天盖地的疼痛向他袭来:“啊——”
…… ……
“啊——”
陆强从沙发上弹起,冷汗涔涔,汗滴顺脖颈流到领口里,他胸口起伏难平,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下意识往
床上看去。
病房里静谧安逸,旁边仪器正常运作,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样。他盯着她的胸口,努力确认那微弱的一起
一伏,冷静片刻,陆强撩起衣摆抹了把额头的汗,起身坐到凳子上。
呆坐很久,陆强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睛盯的发红,他昂起头眨了眨,喉结滚动,很久视线才落回来。把凳
子往前拉,握住她的手,在掌中揉了揉,随后放到唇边亲吻。
他苦笑着问她:“你还想睡多久?嗯?宝贝儿。”
声音空空落落,回荡在冰冷的房间里,陆强埋下头,用她掌心轻轻盖住眼睛。
房间没了声音。
陆强在床边趴了一夜,早晨六七点的时候,走廊里渐渐喧闹起来。
他闭着眼,额头压在自己手背上,有什么东西在他太阳穴上挠了挠。
耳边,有人轻轻和他说了一句话。
第 51 章 (伪更)
额头细痒,陆强伸手挠了挠,他换个姿势,一面脸颊枕着手臂。
卢茵这回看见他的脸。她食指上有指脉测定器,只好拿剩余三根触碰他的眼睛和脸颊。刚刚苏醒,她眼半垂,
浑身虚弱无力,头脑昏沉,只有手指还能动。
卢茵有些茫然,甚至不明白自己躺在这里的原因。
她手指覆上他凹陷的脸颊,又说一遍:“怎么瘦成这样。”
声音隔着呼吸机,她瓮声瓮气,一句话说完,废了好大力气,呼吸微微急促。
手下的身体一抖,陆强倏忽睁开眼,却也只是睁开眼,他没敢动,就那么半趴着,掀起眼皮瞅她,额头上挤
出两条浅浅的纹路,眼神难以置信。
卢茵努力给他一个笑。
陆强抓住脸上的手,好一会儿,腾的坐起来。
他张开口,不知道说什么好,僵硬的问:“醒了?”
卢茵闭一下眼:“……嗯。”
他面上冷静:“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
陆强起身,掌心在大腿上抹两把,四下看看,把她右手平稳放到身侧,凳子拉到不碍事的墙边,走过去,一
把拍下床头呼叫器。
卢茵拿眼追着他,看他有条不紊做着这一切,问了句:“这里是医院?”
陆强怔忡,“你不记得?”
卢茵皱着眉:“我头有点儿晕。”
空气瞬间凝重,陆强俯下身,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那我是谁?”
她好笑,轻轻地:“……陆强。”
陆强唇线松了松,低了下头:“很晕吗?”
卢茵想撑起脑袋,还未动,被他一把扶住,“先别乱动,身上都是管子。”
没说两句话,外面的小护士跑进来,“怎么了?”一看床上的俩人,“呀,醒了?我去叫陈主任。”
又蹬蹬跑出去。
没几分钟,陈主任带了几名医生匆匆赶来。小护士往外推陆强,没推动,踮脚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他眼神一
晃,看向她。
小护士说,“家属先去外面等等。”
“我站这儿行吗?”
她摇头:“你会影响医生治疗的。”
“我不出声儿。”
“不行。”小护士无情拒绝,又把他往外面赶。
陆强被倒退着推了几步,隔着人群,两双眼睛在空中安静交汇。陆强目不转睛,她活生生,真的睁着眼正朝
他微笑。
护士把门拍上,陆强透过小窗口只能看见床尾。他咽了下喉,两手撑住旁边的墙壁,这会儿才感觉小腿肚子
转筋。
陆强翻个身,身体一寸寸滑下来,后腰抵着墙壁蹲下。手肘撑在膝盖上,半天才从兜里摸出烟盒。
走廊上方贴着禁烟标志,陆强管不了那么多,抽出一根咬在齿间,那边掏火儿,唇一抖,烟卷掉在地上。陆
强盯着看了半天才捡起来,吹了吹,重新衔在口中。
一道青烟升起来,在半空迂回弯曲的飘荡,陆强后脑枕着墙壁,终于感觉到几分真实。
医生在里面待了十几分钟,开门出来,主动招呼陆强:“病人基本清醒,恭喜你。”
陆强弯唇:“还要谢谢陈主任。”
对方摆摆手:“完全是你照顾的好,我刚才看过她身上伤口,愈合情况良好,后面注意营养,定期复查。你
们毕竟年轻,很快就可以康复。”他指了指:“去里面看看吧。”
说着要离开,陆强喊住他,“她刚才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陈主任脚步停住,侧身对着他:“情况算是正常,手术过程麻醉剂量偏大,加上脑干曾受到挤压撞击,暂时
会对记忆力造成影响。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病人可能随时感觉头晕恶心,别着急,放松心态……”
陈主任笑了笑:“给她一点儿时间。”
陆强回到病房,卢茵又昏睡过去。
小护士正调整药水流速,陆强心一沉:“这是怎么回事?”
她扫他一眼,解释说:“病人身体虚弱,陈主任看完就睡了。”
“那什么时候会醒?”
小护士给问笑了,不禁多看他一眼。他眉目英挺,身材魁梧,紧蹙的眉头下,表情冷硬认真,最难得是他对
病人的态度。半个月前,病人刚被送来,他几乎天天守着,晚上只窝在走廊的长椅上,几乎寸步不离。
她曾劝过几次,这人竟一本正经说要给钱,除了吃惊,更多是对他们感情的动容。
小护士安慰说:“你别担心,睡好了她自然会醒。”
陆强真给吓怕了,缓口气,也觉着刚才的问题没脑子。
卢茵反反复复了几日,醒着时间短,说不上几句话,又疲累睡着。后来倒不至于怀疑自己处境,只是还来不
及细想,头就晕的厉害。
她真正清醒是在三天以后,身上仪器全部除去,已经不需要依靠氧气罩,可以自主呼吸,皮肤也比前几日红
润不少。
醒来是傍晚,陆强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一手枕着后脑,一手拿遥控器。电视没放出声音。
他看的也心不在焉,新闻联播的时间,每个频道内容都一样,他播了一圈儿,把遥控器放在肚子上。病床的
方向传来抽鼻声。
陆强侧头看过去,卢茵醒了,两眼直直盯着天花板,咬着下唇,眼尾有晶晶亮亮的东西流出来。
他心惊,几步跨过去,柔声问:“怎么了?茵茵,做恶梦了吗?”
戳去她眼尾的泪,卢茵把目光移到他脸上,“……没有。”
“那是头疼?我叫大夫过来。”他要按头顶的呼叫器。
卢茵握紧他的手,哭出点儿声音:“陆强,我好害怕。”
她清醒了,终于记起那一晚的经历。骤然大亮的车灯,伴随天崩地裂的撞击,她天旋地转,五脏六腑全部移
了位,所有行为动作,已不由自己掌控,随着车身颠簸翻滚。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恐惧骇然湮没一切,那
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没命了。
死里逃生,回想那个场景,满身惧意顺毛孔透出来,她不禁瑟瑟发抖。
陆强压着腿坐床边,从上方把她整个罩住,“别怕,我在呢。”吻去她眼尾的泪,他嘴几乎贴着她唇角说话。
卢茵吸吸鼻子:“明明是红灯,那辆卡车是闯红灯过来的。”
陆强轻轻拍抚安慰:“我知道。”他顿了顿,抬起眼睛看着她:“车主知道是红灯。”
“什么?”
陆强支起手臂,顶顶腮:“很抱歉……”他顿住,咽了口唾沫:“那群人冲着我来的,以前有过节,从我这
儿找不着平衡,专挑我在乎的下手。很抱歉……茵茵,这次又连累你。”
卢茵眼睛眨了眨,手掌不自觉握住他小臂,“他们……”她把眼泪憋回去:“因为什么事找你麻烦?”
“吴琼和邱震。”
她愣了愣,好像明白了。
两人静默半刻,谁都没说话,隔了几秒,几乎异口同声。
“再找你麻烦怎么办?”
“后悔吗?”

第 64 节

稍微停顿,陆强先低头苦笑,回答说:“他知道我脾气,暂时不敢再来挑事儿。”他拿手背蹭蹭她脸蛋儿,
又问一遍:“后不后悔?”
“后悔什么?”
陆强说:“认识我。”
她抿抿唇,眼睛亮了几分,实话实说,“好像一开始就不是我自愿的,你像胶皮糖一样怎么都甩不掉,当时
对你简直怕死了。”
陆强脸有点儿黑,咬了咬牙,忽略她的比喻,“只是怕?”
卢茵垂着眼,抿唇不答,陆强咬一下她指尖儿,故意恶声恶气:“老子问你话呢,只是怕?”
她转移问:“那要知道今天,你还会跟我好吗?”
“为什么不?”
卢茵想起电影桥段,故意说:“不应该是你怕别人伤害我,即使特别喜欢,也远远的看着吗?”
陆强被她说出一层鸡皮疙瘩,掐她脸上的肉:“还他妈迷糊呢吧!特别喜欢?谁说过?”
卢茵弯眼睛笑了一下。
陆强正经回答:“如果知道有这天,老子早提前整死他了。”
他调整姿势,翻个身,搭床边儿半躺下。病房里没开灯,只有电视机的幽光不停闪烁,窗帘半开,天色并未
黑透。
陆强低声说:“这半个月像一场噩梦,看你半死不活躺那儿,真恨不得把你拽起来,我自己躺着,也让你尝
尝这滋味儿。”他声音带几分惆怅几分委屈,顿了几秒,“你没醒那几天,我后悔过。我过往太黑,怎样漂洗,
到头来还是一摊烂泥。你那么干净,也许是我错了。”
卢茵忍住笑:“还可以离婚的。”
难得煽情,被她几个字堵回来。
陆强呼吸一滞,手不由攥紧,低头看见她狡黠的笑。
他磨磨牙齿:“还没好利索呢,就皮子紧了?”
陆强架势十足,落下去一口咬住她的唇。拿手肘支撑,小心避开她的伤口,不敢轻易碰触她身体。卢茵只有
手脚活动自由,拿手掌抵住他胸口。
刚开始是浅短的碰触,陆强小口小口吸食她的唇瓣。脑袋抬起寸许,手指抚摸她的脸颊和鼻尖,认真看了看,
再次埋下头。这次,灵巧的舌往里探了探,滑过她牙齿,意外碰触到迎出来的软嫩。陆强脑中一白,几乎是下意
识吸住,嘬出来,脑袋一偏,寻找舒服的方向,大力吞咽。
不知过去多久,陆强呼吸逐渐浓重,但也懂分寸,克制着自己,捏着她两颊分开来。
卢茵短暂缺氧,头有些晕,她闭上眼冷静片刻。
睁开来,陆强正含笑看她。
他握住她的手,色.情的捏了捏,从身侧慢慢向下滑去,卢茵不明所以,他手掌微微调转方向,盖在她手背
上,抓起一同往他身下按去。
……坚硬无比,壮硕如柱。
卢茵有些无语。每次亲密接触,心思截然不同。他总能把一些复杂感情转嫁成欲.望,从索取中释放。而她,
只为醒来还能看见他那份感动,感性多于理性,才会主动迎合,主动亲吻他。
卢茵有些气:“你还有没有人性?我病着呢。”
陆强本就逗她,挑挑眉:“手是好的。”
“你……”她往外抽手。
陆强怕她扯到伤口,没敢握太实,直视她因为气愤憋红的脸蛋儿。房间突然静下来,陆强就那么怔怔看着她,
卢茵察觉到,也稍微侧头与他对视。
陆强滚了下喉,又捉住身侧的手,往上提起,垫在颊下。
他闭上眼,良久,“真他妈好。”陆强头一次感觉到,这样冰冷苍白的地方有了一丝温度。
卢茵目光柔软,落在他略凹的脸颊上,不用想,都知道他这些天怎么过来的。她眼眶发热,忙眨了眨,把头
正回去,也闭上眼睛。
在两人几乎睡着时,陆强电话嗡嗡震动。
他撑起头查看,顿了顿,看向卢茵:“是根子。”
卢茵点点头。
陆强按了绿色键,先问:“找的怎么样,根子?”
那边说了很久,陆强专心听着,两人离的近,卢茵隐约听到一些内容,但没听懂。
根子终于交代完,陆强看看卢茵,说:“其他事情你定,但小区安全性必须保证,要有院子,安静点儿的。
了解了解周围邻居。”他想了想,“还有,别忘了请护理和营养师,最好是中国人。”
那边应下。
陆强停顿片刻:“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
“自己在外面注意点儿。”
根子说:“放心吧,我天天好吃好喝,都舍不得走呢。”
陆强淡笑,没挂电话,隔很久:“根子,哥这回谢谢你了。”
…… ……
通话结束,卢茵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陆强从床上起来,把病床摇高一些,搬把凳子坐床边。
卢茵等着他说话。
他把玩儿一阵手机,抬起头:“我们可能要出去住两年。”
“出去?”她不明白:“去哪儿?”
“意大利。”
***
根子一周后回来。那边事情办妥,房子按照陆强要求所选,刚好够三十万美金,符合当地暂居政策。
卢茵身体一天天好转,已经能在床上坐着,由陆强搀扶,在病房里溜达几分钟也没问题。
她第一次去卫生间,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到,头部做过手术,头发全部剃光,裹着惨白的纱布,加之瘦了不少,
脸颊凹陷,简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卢茵为此哭了好几鼻子,陆强开始还耐心哄她,说我都不嫌弃你怕什么。后来一看不管用,被闹的心烦,就
粗声吓唬她,要扔下她自己走,卢茵眼泪掉的更凶,到头来还得忍着脾气哄。
磕磕绊绊,日子好似恢复如初。
看她身体好起来,陆强终于放心去做该做的。这几晚,根子一来,他就出去,大半夜才回来。
不光如此,卢茵总能捕捉到他直白的目光,追随她的身影,每每相撞,又无所谓的瞥开。
那眼神复杂,她读不明白。
试着问他,陆强什么也不说,和根子也好像商量好,他晚归,他就坐外面走廊上玩游戏,一问打哈哈说不知
道。
几天下来,陆强把陈胜行踪摸的一清二楚。
根子摩拳擦掌,就等到时候叫上坤东大龙来一票儿大的。
陆强笑笑,却没打算加上他们。
转眼就是一个半月,有天,陆强接到一通陌生电话。
那边吵吵嚷嚷,接通后没人说话。
陆强:“喂。”
耳边只有呲呲电流声,过了会儿,一个中气十足的音调:“我在火车站,你来接我一趟。”
陆强听出来,但不太敢确定:“你是谁?”
“你妈。”
陆强微滞,心里泛起酸涩,喉咙哽住。
一千公里,她坐村民驴车出来,由长途汽车转火车,没坐飞机。
没打电话,东问西问。还是来了。
第 52 章
陆强和卢茵交代几句,一路开到火车站。
钱媛青打完电话就没敢乱走,在马路对面报刊亭等着。快接近中午,日头火烧火燎,她坐在旁边树荫下,手
里拿着报纸,叠了几下,当扇子扇风。
她穿一件蓝白花的绸子短袖,青布长裤,脚上是自己纳的黑布鞋,旁边两个老旧旅行包,塞得鼓鼓囊囊,另
一侧放着手编篮子。
陆强从车上下来,几步的路已经汗流浃背,他快速穿过马路,一打眼儿,瞅见树荫下坐的人。
陆强脚上像灌铅,停了停,很难才迈出下一步。
“等累了吧。”他也没看她,先弓身拎起两个旅行包。饶是他身强体壮,手下也吃了点劲儿,路途遥远,不
知道她怎么提来的。
钱媛青本没注意到他,默默打量陌生的城市。瞅他一眼,也没见多惊喜:“到了?”
陆强闷头嗯一声,两个行李袋换到一只手上,要去提篮子。
她连忙拿手稳住:“我自己拿,你别都给我摔碎了。”
陆强松开手,瞟了眼,里面是一篮子柴鸡蛋。他脱口说:“卢茵现在只能吃流食。”
钱媛青瞟瞟他:“别人就不吃了?”
陆强一噎,手指触触额头,不乱说话了,只道:“车子停在前面。”
钱媛青随他过去,陆强没话找话:“电话里都说没事了,其实不用您亲自跑来的。”后来她又打过电话,那
时卢茵已经清醒,伤口愈合情况很好,陆强便告诉她不用过来。
钱媛青说:“农活干完了,闲着也是闲着。”
“地里呢?”
“让小志爸给看几天。”
两人说着到了车边,陆强为她拉开副驾的门,把行李袋放到后备箱里。
车子启动几分钟,温度才降下来。
钱媛青把篮子放脚下,拿手拢了拢头发。她发丝参杂不少白色,两鬓用卡子卡在耳后,发型规整,干净利落。
陆强开的很稳,转头看她一眼。
钱媛青望向窗外,头一次来大城市,多少带点儿新奇。
他点着方向盘,欲言又止,过了会儿,他侧头:“妈。”

第 65 节

钱媛青收回视线。
陆强说:“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手续都办完了,就差你的。”
“我不去。”
“以前的事我没处理好,这一走,我怕他们回老家找你麻烦。”
钱媛青冷哼一声:“就一个老太婆,谁能把我怎么样。”
陆强试图劝说:“那边环境好,房前有个院子,到时候你想种菜种花都可以。和国内没什么不同,有些老人
晚年都过去养老,”他停顿片刻,“况且卢茵伤才好,需要您照顾。”
“那你是干什么吃的?”
陆强手一紧,唇线不由自主绷直,心中烦躁,很想抽根烟。
前面红灯,陆强缓慢停稳车。
他把窗户开了条缝儿,摸出烟来抽。后脑稍稍枕在椅背上,看前面红色数字一秒秒变少,最后转成绿色。
陆强踩了脚油门,重新开起来。
一根烟抽完,他说:“妈,其实出去……”
话还没出口,钱媛青皱眉啧了声,“去你们的,非拉着我干什么,不去。”
再说就急了,陆强话哽在喉咙,生生咽回去。
后半程谁也没说话,陆强把车开回医院。
医院楼梯间的高窗正对马路,陆强撂下一句话就走了,卢茵惊诧过后有些激动。她在病房里坐不住,晃荡到
楼梯间,窗户有些高,她踮着脚,扒头往外看。
下面是熙熙攘攘的车流,医院门口都减速慢行。住的五楼,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卢茵头有些晕,眼前冒出金星,她落下脚,缓了缓,返回走廊上。
不出十分钟,电梯口走出两个人,陆强拎着行李在前,钱媛青落后一步,手上挎着篮子。
卢茵眼睛亮了亮,有些不自然的压低帽子,迎上两步:“阿姨,您来了!”
“嗯。”钱媛青从上到下看她一圈儿:“这瘦的,一阵风都能给你刮跑喽。”
她笑了笑,“没那么夸张。阿姨,路上累了吧?”
陆强在旁边直皱眉,点一下她后脑勺:“称呼。”
卢茵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脸颊泛红,她张了张嘴,突然要改口没有叫出来。
钱媛青摆摆手,“叫什么不一样。别在这儿站着了,哪间?”
她忙哦了声,带着她往病房里面走。
钱媛青打量一番,病房很高级,外间有个会客区,再往里走才是病房。房间整洁干净,并没多少药水味儿,
窗帘是宜人的浅绿色,有个卫生间,不大的回型洗手台上,放着电磁炉和简单厨具,旁边是半人高的小冰箱。
她打开冰箱看了看,朝陆强摆手,叫他把旅行包拿过去。
卢茵好奇凑头看。
她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卢茵微微有些怔然。
一个包里装了两只处理好的土鸡和棒骨,怕天热坏掉,拿冰块包裹,装在密封的泡沫箱里,旁边塞满红枣和
黄豆;另一个装着三条鲫鱼,每条都有两三斤重,用同样方式装着,拆开来,鱼鳃鲜红,鱼鳞整齐,比市场里现
宰的还新鲜。
这两个旅行包,冰块占去一半重量。陆强喉咙发涩:“大老远带这些过来,漳州都有卖的。”
钱媛青又从里面拿猪肝和猪心,头没抬:“鸡是我自己养的,鲫鱼是小志爸听说我要来,现捕的。”
东西陆续放到冰箱里,她抬头看卢茵,“你今晚想喝什么汤?”
卢茵手指盖着眼尾,还没来得及拿下来。撞上她的目光,忙吸吸鼻子笑着:“我想喝鸡汤。”
迎着阳光,她泛白的脸上洋溢着鲜活的神采。
钱媛青不禁笑了笑:“那行。”
征求过医生意见,卢茵晚上喝了两小碗鸡汤,半碗小米粥,里面搅一枚鸡蛋黄。
陆强自己吃了半只鸡,钱媛青又给剥两枚鸡蛋,他几口吞进去。
房间开着空调,可他还是满头大汗。三个人挤在桌边,短暂的时光,舒畅又温馨。
天擦黑的时候,卢茵被允许去花园散步半小时,钱媛青没什么事儿干,跟着一道去了。
陆强慢悠悠走在后面,看着两个女人的背影,心里塞得满当当。他勾勾唇角,脚步停在原处,环手点了根烟。
那两人在草坪边的长椅上坐下。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陆强站在草坪这边,他手掌伸进去摸摸肚皮,比前几天硬撑几分,上面密布一层黏腻的
汗。把衣摆撩起来,往上折两下,露出半个肚脐,中间纵贯一撮黑密毛发,渐行渐疏,延伸至胸口。上缘露出小
截龙身,盘亘在右肋附近,肌肉走向是最刚毅紧凑的纹理。
陆强拿手掌拍两下肚皮,那边把烟送到嘴边,昂头吸两口。
半支烟抽完的时候,他兜里电话震起来。
拿出来看,陆强神色微顿。
又震了几下,他才接起来。
省去寒暄,老邢直截了当的问:“你那边还要多久?”
陆强看向远处,目光落在那道瘦削的身影上:“半个月。”
对方沉默少许,“能不能提早?如果超出审查时限,警方没权利再让他留在国内配合调查。”
陆强说:“想办法拖着吧。”
“不能提早吗?”
“不能。”
他挂了电话,又摸出烟来抽,看看天色,已经隐约可见点点繁星,温度降下来,不时带着一阵凉爽的清风。
陆强抬步过去,难得今天卢茵心情很好。
钱媛青从椅子上站起来,村里作息规律,这个时辰,基本已经关灯睡觉。
她手扶住腰:“天气挺好,你们愿意就再坐会儿,我先上去睡。”
陆强问:“您记得哪间吗?”
“知道。”撂下两个字,独自往住院部走。
卢茵目送她离开,眼睛一直是笑眯眯的。
陆强站她身前,居高临下的捏捏她脸颊:“就这么高兴?”
卢茵说:“吃的很饱,能不高兴吗?”
陆强笑骂:“平时饿着你了?”
她拍掉他的手,把他衣服平整放下来,抱怨说:“你做饭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和阿姨差很远。”
“惯的。”陆强点点她,坐在不远处的草坪上:“能吃我陆强做的饭,你还是头一个,知足吧。”
卢茵哼了声,起身到他身边,也要坐下。
“等会儿。”陆强阻止,把她披的薄毯取下来,叠成方块儿,放到自己旁边:“坐吧。”
卢茵扶住伤口,借助他手臂的力量,缓慢坐在草地上。
陆强后仰身体,垫着胳膊躺下来,大刺刺支起一条腿,抖两下。
夜色越来越浓,小径旁边有一柱柱清冷的白光,对面大楼灯火通明,还有零星几个病人在旁边散步。
微风轻拂,吹起他的衣摆,露出一小截皮肤。
卢茵忽地回头:“你老看我做什么?”
陆强目光闪烁,移了移,又落回她身上:“怕看?”
“不是。”卢茵问:“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过了会儿,“没有。”他又把视线转向天空。
卢茵也跟着看过去。星空浩瀚,如同熠熠碎金坠满天幕,那样遥不可触。细风吹着树叶沙沙,小草湿润的贴
在腿肚上,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澄净。
卢茵感慨万千:“不知道那边的星星也这么亮吗!”
陆强说:“都一样。”
“真不敢相信,我们就要离开了。”
陆强换了条腿支着,低低嗯一声。
“我还没有办离职。”
“出院办。”
“走之前还要和叶梵见一面。”
陆强转头看她:“明天让她来?”
卢茵想了想:“算了,她那脾气又要担心,反正也快出院了。”
陆强:“嗯。”
卢茵抿抿唇:“还有……”
“什么?”
“我舅舅,”她回头看他:“还能回一趟黔源吗?”
陆强一顿,从地上坐起来,表情郑重:“茵茵,机票早就订好了。”陆强说:“我们不是永远不回来,这次
比较急,你能不能……”
“我明白。”她小声说。
夜色把她身影掩埋的很小,陆强看着,胸中泛堵。他从兜里摸出烟,想起什么,没有点。
烟卷含在嘴里,“你高中之后就自己住?”
话题转的太快,她疑惑点点头。
“能照顾好自己?”
卢茵说:“那当然,不然我怎么健健康康长这么大。”
陆强笑着逗她:“要把你自己扔国外,肯定怕的哭鼻子。”
卢茵看向他,不服气的挑挑眉:“千万别小看我,我适应能力很强的,”她得意的说,“环境越艰苦,我会
越坚强。”

第 66 节

“真的吗?”
“当然。”
陆强咬着烟卷看她,眼中的光被黑暗遮住,情绪无法捉摸。
半刻,她的手被他握住。
第 53 章 (补齐,建议重看)
钱媛青在医院待了一周,从老家背来那些,基本都给卢茵熬汤补身体,陆强跟着没少沾光。两人到后来红光
满面,体重暂时补不回来,精神气色却好很多。
订了明早的火车票,她拒绝坐飞机,也不让别人送,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钱媛青脾气倔,谁也劝不住,只能顺她意,给订了张卧铺票。
晚饭过后,根子也来了,两人坐走廊里说话。
没多会儿,卢茵从病房出来,“我和阿姨去楼下走走,你们慢慢聊。”
根子连忙起身:“嫂子,能行吗?”
“没事,”卢茵笑笑,象征的活动胳膊,“好差不多了。”
正说着,钱媛青慢悠悠出来,根子叫:“婶子,脚下慢着点儿。”
她应一声,微笑往病房指道:“保温瓶里还有鲫鱼汤,待会儿喝了。鱼还是你爸钓的呢。”
根子嘴甜,“诶!这就去,我最爱喝您熬的汤了。”
钱媛青被她哄的直乐,摆一下手,率先往电梯方向走。
卢茵磨蹭几秒,低头看陆强,“那我去了啊。”
声音温温顺顺。
陆强看着她,目光难舍,两人旁若无人对视了会儿,他语调柔和:“别往远走。”
“就在楼下的小花园。”
“早点上来。”
“行。”
她打完招呼,碎步去追钱媛青。
钱媛青两手背在身后,低声呵斥:“别跑,抻着伤口。”
卢茵稳住脚步,把手伸到她臂弯间,虚虚的扶着。
天气比前几日热,外面快达到三十度,即使傍晚,余温还在。
风扫在身上温突突的,刚出去汗就起来了。
两人沿小花园走了一阵,绕到和门诊连接的长廊上,夹在两栋楼之间,风吹过来,还算凉爽。
找椅子坐下,钱媛青拿小手绢抹头上的汗,忍不住抱怨:“这鬼地方,像蒸笼一样,可不比我们淮州。”
“淮州很凉快吗?”
“凉快。”钱媛青说:“下地干活都没出这么多汗。”
卢茵顺着话头儿注意到她的手,那双手是久经日晒的浅棕色,手背上皮肤干裂,致使根根脉络都看的很清晰,
长干农活的缘故,骨节增生粗大,但指甲却很短,修剪的十分干净。
她的手就那么随意放在大腿上,不用触碰都知道温暖干燥,好像蕴含无穷力量,让人心里很踏实。
卢茵没敢盯着看太久,她抿抿唇:“阿姨,真是对不起,您第一次来漳州,没能带您好好玩一下,全在医院
里陪着我们了。”
钱媛青说:“大热天有什么好玩儿的。”
“那也不应该在医院。”
她看看她,把她肩头落的叶子摘下来:“你们没闹这一出,以为我会来呢。”
她冷哼一声,看向匆匆而过的人群。
卢茵也没有说话,低头绕着病号服上的线头儿。
好一会儿,钱媛青才说:“都成一家人了,你别想那么多,抓紧把身体养好才是正事。”她停了停:“以后
日子长着呢,等你有了孩子,我给你看着。”
卢茵心里登地一揪,线头儿缠紧手指,在根部倏忽断开。她忽略一个问题,想起的是另一个问题:“阿姨,
您真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走。”
卢茵咬咬下唇:“陆强很希望您能改变主意。”
钱媛青说:“别劝了,我是不会去的。”
“能告诉我原因吗?”
钱媛青看看她,面对卢茵,她从来都是耐心细致,没有一点儿坏脾气。
她说:“那是我家,哪儿能抬起脚说走就走。”
“还会回来的。”
钱媛青摇头笑笑。一阵风吹过来,她头顶的白发竖起一缕,风跑远,发丝又缓缓落下来。
“那我老头子怎么办?”
卢茵一顿。
钱媛青说:“他儿子愚钝,做傻事替别人顶罪,把他气死。老陆死的不值,他儿子明明什么也没干。”她叹
一口气,靠向椅背,隔了会儿才继续说:“陆强不在他身边,可我不能跟着走了,留他一个人。”
“你明不明白?”
钱媛青忽而看向她,卢茵眼睛黑亮,狼狈的错开视线,她低下头,“明白。”
她笑着拍拍卢茵的肩膀,抬头看天色:“回去吧,不早了。”
钱媛青扶住腰起来,卢茵按了她一把:“阿姨。”
她又坐下。
卢茵犹豫一阵,从病服口袋里掏出样东西,塞到她手上。薄薄的坚硬的材质,她摊开手掌,手心儿里一张深
绿浅绿交杂的卡片。
钱媛青看了两眼:“他让你给的?”
“啊?”
她重复:“陆强让你给我这张卡?”
卢茵反应过来,赶紧摆摆头,“不是,这是我的钱。”
钱媛青一愣:“拿回去,我用不上。”
卢茵两手推拒,硬是握着她的手,把那张卡片攥在她手心儿,五官因为焦急快揪到一块儿。
“里面没有多少钱,是我平时生活攒下的一点儿,阿姨,您收着,这事陆强不知道,是我自作主张。”
钱媛青看她表情激动,忍不住笑笑:“你给我钱,我在乡下真用不上。”
“那就存着。”
她还想拒绝,卢茵抢先说:“您刚才还说我们是一家人,如果硬要还给我,我会很伤心。”
卢茵知道,对付她说软话装可怜比什么都管用,她表情极其到位,轻轻皱着鼻翼,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钱媛青无奈看她,末了肩膀一松,“放开吧,手都攥疼了。”
…… ……
第二天早上,送钱媛青上车。
卢茵硬要去,医生查完房以后,她换上便装,避开小护士的视线,偷偷跟去了火车站。
送别的场景总有些难过,两人都很沉默,钱媛青却满面轻松,轻手利脚,像完成一项任务。她什么也不肯带,
只把自己的篮子提走。
到候车室时,时间尚早。不是春运高峰,等车的人并不多,大厅里都是空位。卢茵拉着钱媛青坐下,陆强隔
了两个位子,坐在旁边。
断断续续聊了些话题,时间过的很快。
钱媛青要他们回去,赶了几次,两人也没动。
远处屏幕上播报此次列车正点运行,到站时间是十分钟以后,有乘客陆续涌向检票口,前面排起长长的队伍。
离别越来越近。
钱媛青朝那方向看了眼,起身撵人:“快走吧,我要进去了。”
他们也站起来,跟着排在队伍的最后面。
卢茵问:“车票和身份证拿好了吗?”
她拍拍兜:“在这呢。”
“火车上记得要换票。”
“知道。”
“晚上睡觉盖好被子,车上冷气足。”
钱媛青不耐烦的扫她一眼,视线投向前方。卢茵知趣闭上嘴,抬头看陆强。
陆强始终沉默,说不出的嘱咐卢茵都帮说了,淡淡扫一眼前面瘦小的背影,她仍旧穿着来那日的青布裤子和
黑布鞋,换了件米色短袖衬衫,颜色陈旧,却没有一丝褶皱。她个头并不高,只到卢茵的眉毛,背部稍稍有些佝
偻,挂着篮子站在人群里,穿着过时,灰头土脸,显得格格不入。
陆强不敢再看,移开眼,对上卢茵的目光。
卢茵抬着头,捏捏他的手:“给我点儿零钱。”
陆强不知她要干什么,从钱夹里掏出两百块。卢茵接过:“等我一下。”
她小跑几步,朝旁边的便利超市过去。
超市离的很近,在陆强能触及的范围内。
此刻就剩下他们娘俩,都不约而同看着超市里的人影。
一分钟过去,候车室里正广播:乘坐此次列车的乘客在二站台候车,列车马上进站,请把证件准备好,等待
检票。
陆强收回视线:“妈……”
钱媛青问:“有话和我说?”

第 67 节

话在嘴边嚅嗫良久,陆强说:“没有。”
钱媛青斜眼看他,冷哼一声,又把视线落到远处。超市里,卢茵速度很快,拿起一样,看过生产日期投到篮
子里。
陆强忽然道:“过去三十年,我好像一直在做错事,如果现在有一个补救的机会,代价是,我要和你们分开
一阵子,”他顿了顿,“我该不该把握?”
钱媛青未见惊讶:“你心里有答案吗?”
“下不定决心。”
她看着超市里忙碌的背影,隔了会儿,一努下巴:“那你觉得自己配得上她吗?”
陆强沉默。
那边卢茵已经付款。
钱媛青并没给他准确答案,只道:“不管以后的路怎么走,都要记住,你现在已经成家了,要担得起那份责
任。”
她就嘱咐这一句,又沉默下来。
陆强顶顶唇肉,“妈……”
她皱眉。
“您还怪我吗?”
她一顿,没有说话。前方有了松动,列车员开始检票。
钱媛青跟着往前挪动,周围的人都往中间簇拥,瞬间吵闹起来,她飞快的说了两个字,混乱间,他并未听清。
卢茵快步回来,手里的塑料兜有些重量,陆强虚扶着,帮忙递给钱媛青。
“给您路上吃的。”
钱媛青低头看了看,这次没有拒绝,接过来放进篮子里,“回吧。”
人群都挤在检票口,身体互相碰撞,他们止了步,不能继续往前行。
钱媛青忽然停下,干燥的手掌重重捏紧卢茵的手:“你是个好孩子。”
卢茵下意识反握住她。
钱媛青说:“我们老陆家亏待你了。”
她的话在一片嘈杂中清晰传过来。一瞬间,卢茵眼里溢满泪水,喉咙哽住,张口不能言。
钱媛青笑笑,又拍拍她,放开手,头也不回的淹没进人群里。
陆强带卢茵走去另一端,隔着栏杆,过很久,才看见那个略微佝偻的身影。
卢茵抹了把泪,忽然叫了声。
钱媛青徒然一抖,脚下踉跄。
她回头。
卢茵又喊了一声:“妈。”
“保重身体。”
钱媛青眼眶滚热,那两个孩子的身影渐渐模糊。
***
从火车站出来,卢茵眼睛仍是红的。
陆强把她抱在怀里,低头吻她头顶。
车子行起来,里面有些沉闷,这个时候,都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陆强把空调温度调高,车窗开了道缝隙,看了看她:“凉吗?”
“不凉。”
陆强转回头看着前方,胳膊伸过去,从她腿上握住她的手,隔了几秒,卢茵手指摊开,与他十指相扣。
赶上早高峰,路有些堵。一路经过学校、闹市区和高架隧道。
卢茵心情慢慢平复,紧紧手指:“在想什么呢?”
陆强表情松动:“没想。”
“不要太担心她,她比我们谁都清楚该怎样生活。”
“我知道。”
卢茵看着他:“嗯。”
又一阵沉默,很久后才开到医院门口,前方需左转弯过减速带进入院门。陆强突然轻踩刹车,车身一晃,堪
堪停在车道上。
卢茵心中一惊,拉住上方扶手:“怎么了?”
他看着前方,眼神难辨。心中的犹豫不决,好似一瞬间有了结果。
后面车队鸣笛,一声赛过一声,医院门卫跑出来查看情况。
陆强对上她的目光,笑了笑,“没事。”他踩一脚油门,冲过了门口,“有个地方想去。”
车子在医院门前绕了一圈儿,又按原路返回,过隧道,上高架,下了路口,直接往城郊方向去。
卢茵心中疑惑,也只安静的坐着。
大概半个小时,车子在一片隐林中停稳,周围绿荫环绕,却在中间开出一条崎岖的小路。其实漳州很多地方
她都没去过,这里更是头一次来。
陆强拉下手刹,“走吧。”
锁好车门,陆强掌心朝后,手指勾两下,没几秒,掌心凑过来一只温软的小手,他一把握住,牵牢她,往小
路深处走。
耳边翠鸟鸣啼,树叶随风微晃,半个人影都没有。陆强余光注视周围的动静,他明白这种时候随意走动存在
危险性。整段路,有一辆不起眼的轿车不紧不慢的跟着,他知道,那是老邢派来的。自打那日他答应老邢的要求,
就一直有人暗中保护。
这让他安心不少。在送她走之前,他想带她来一趟。
小路是一条向上的缓坡路,又走几分钟,才见有人陆续下来。她没问陆强要去哪儿,鼻端越来越浓的香火味
儿,已经告诉她答案。
卢茵身体还虚弱,头有些晕,后半段儿趴在陆强的背上,两人相贴的部分,腻出一层热汗。可她还嫌不够,
双臂搂紧他,拿鼻尖轻蹭他汗湿的脖子。
陆强回过头,她也抬头,对视片刻,两人默契的送出唇瓣,轻吻彼此,然后勾唇淡笑。
卢茵又亲一下他耳根,头枕回他宽厚的肩膀上,经历过生死,她比以前还要依赖他,更大胆,更主动,慷慨
表达内心的情绪。
陆强笑声溢出喉,“佛家重地,女施主谨言慎行。”
卢茵没说话,就那么侧着脑袋看他。
陆强腾出手,朝她臀上捏了把,喉咙一滚:“你现在身体行吗?”
他手上动作意有所指,卢茵瞬间明白。
她脑袋稍微放正,抿抿唇,还是有些难为情:“应该,行吧。”
陆强看着前方,意外地,没有出言调戏。
跨上最后一级台阶,迈过高门槛,他把她放在平地上。前方是青石板铺就的院落,年代久远,随风雨侵蚀,
已经坑洼不平。
庙宇很小,外檐陈旧不堪,寺两旁的两株菩提反倒苍翠茂盛。
知道这里的人并不多,门庭稍微冷落。
陆强带着她跨过数到门槛,气氛肃穆严谨。卢茵没特意追求过这些,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内心一丝惶恐,
更多是不解。
她小声问:“你以前常来这里?”
陆强拿眼打量周围:“头一次。”
“我们为什么会过来?”
他回答有些敷衍:“随便看看。”
陆强放开她的手,先走一步。寺庙前有个硕大的圆形香炉,香烟缓缓上升,里面布满厚重的香灰,旁边有个
窗口,是请香的地方。
陆强在门前站了片刻,有人在前面烧香拜佛,他认真看了一遍,掏出钱夹,去旁边请香。
卢茵有些呆滞的站着。看这个男人目无他物的走回来,左手持香,右手拿烛,点燃手中的三柱,在胸前停了
片刻,然后高举过头顶,认真作揖。
她心口热流汹涌,手心儿出了汗,难以置信,他这样粗犷野性的男人,会相信佛祖的存在。
作完揖,陆强把三柱香插到香炉,没有看卢茵,抬步走入寺庙里。
当中佛祖宝相庄严、慈悲肃穆。他抬起头,瞧见它正满面笑容的俯瞰众生。
陆强始终昂头站着。卢茵不知何时进来,立在他的后面。
眼前画面静止,晨光穿过大门和破旧的窗棂,照亮整间内堂。佛祖法相金身,金光笼罩在他身上,那宽厚的
肩膀无比平整,手臂自然垂落。在一片光芒中,陆强双膝微屈,缓缓跪在面前的蒲团上。
卢茵心脏一揪,下唇咬出痕迹,他第一次见这男人以卑恭的姿态立于人前。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
他祈求什么,只见他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原本不羁张狂的身体里透出异样的虔诚。良久,掌心摊开来,朝上放
在身侧,随后上身拜倒,匍匐于地。
久久没有直起来。
卢茵满脸泪水,只觉得这样的他让人无比心疼。她捂住口鼻,抑制失控的声音,脚步向后错,悄悄退了出去。
…… ……
不知多久,陆强从里面出来,抬起头,便是一望无际的天空。
卢茵站在树荫下,摆手朝他笑。
陆强过去。
卢茵挽住他手臂:“跟佛祖求了什么?”
陆强笑说:“早生贵子。”
卢茵不会相信,却也不再想深究到底。
他帮她遮住炽热的阳光,他面目深刻清晰。
对视几秒。
陆强牵过她的下巴,不分场合,低头吻住她的唇。
***
一个多月以前,卢茵被推进重症监护室,她深度昏迷,生死不定。
陆强站在她旁边,身后有人离去,生老病死,不过是眨眼之间,只要能相随,又何必在乎人间与黄泉。
刹那间,陆强悟了。

第 68 节

他释然的笑,超乎寻常的冷静。
他俯在卢茵耳边轻声说:
“你若能活下来,老子酬神拜佛,去它老人家面前扣首谢恩。你死了,老子也绝不独活,陪你下黄泉。”
第 54 章
陆强沉默,从山上下来,他一句话也没说。
卢茵侧头反复看他几眼,有点不懂他。凡事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这段日子,陆强态度反常,好像很
多话都藏在肚子里。卢茵惴惴不安,这种感觉刚才在寺庙里尤为强烈,她向来敏感,一时觉得离开的事将有变数,
一时又怕她现在的样子已经对他失去吸引力。
卢茵无法凝神。
她打破沉默,蹭蹭他手臂:“今天已经九号了。”
陆强神色微动,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握住她的:“嗯。”
卢茵想想说:“十三号。机票是那天的,我们能顺利离开吗?”
他揉捏她小巧的手骨,听到这话,动作停了停,几秒后,复才继续。
陆强说:“能。”
停了会儿,卢茵问:“你最近有心事吗?”
陆强侧头看她一眼,“没有。”
“那看你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眼神探究,轻轻皱着眉头,大病初愈,嘴唇仍然不如之前润泽,肤色白白淡淡,透出几许惹人疼爱的病态
美。
前方是荒无人烟的林荫路,陆强才敢肆无忌惮的看着她,脸色缓和下来,对着她勾勾唇角。
“有那么明显。”他单手执着方向盘,把她手拉到唇边啄了啄。
卢茵点点头:“是的。”
陆强转回去盯着前方:“没碰你,给憋的。”
卢茵哼一声,抽回手,侧头望向车窗外,心情并没因为他的逗弄而放轻松。
像是一种错觉,卢茵突然问:“平时就听你说了,机票在哪儿?我还没见到呢。”
陆强没看她,好一会儿才答:“根子那儿。”
“他订的?”
“嗯。”
卢茵打量他一眼,他眸光深沉,面色淡然,始终目视前方,认真开车。
宁愿相信自己疑心太重。她深深吸气,话咽回去,没有继续追问。
回到医院已是中午。
停好车,他们被小护士堵在走廊上,上午本来还有一项重要检查,她找不到人,翻出之前登记的家属号码,
拨打过去,无人接听。
原本和主治医师定好的时间,病人没来,难免责备小护士几句。她心中委屈,好容易抓到人,说话有些刻薄。
陆强站在走廊里,让个小姑娘训了一顿,面子挂不住,脸色黑臭,隐忍着像要爆发。
他一抬胳膊,卢茵抽口气,忙把他手臂压下来握手里,解释说:“早晨送我婆婆回老家,他们不让,是我硬
要跟去的。”
“要送一上午?”小护士吓唬说:“别以为你现在能走能跑就没事了,不好好配合我们检查,万一有残留血
块儿压住主干神经,到时候后悔的是你们。”她瞪一眼陆强:“尤其家属还跟着胡闹的。”
卢茵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下次不会了。”
小护士来回打量片刻,哼了声,端着托盘一扭头,准备离开。
陆强跟上一步,卢茵以为他臭脾气又上来了,环住他手臂和腰往后压了压:“你要干嘛?”
陆强老实被她抱着,看她一眼,冲着小护士:“你等会儿。”
对方站住:“还有什么事?”
陆强问:“检查时间定在明天行吗?”
“这我哪儿知道。”
“能不能帮忙问问?”
小护士不情愿:“我过会儿去找主任一趟吧。”
陆强顿了顿,尽量和气:“那麻烦你了。”
对方面色才稍有缓和,嗓子眼儿里嗯了声,走掉了。
卢茵手没放开,身子贴着他的,眼里写了三分惊讶。
陆强:“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我……”
卢茵松了力道,“以为你要发脾气。”
陆强手掌按在她帽子上,拍了拍:“我让你没有安全感?”
卢茵昂着头,瞳孔里有他严肃的样子,努努嘴,她点头。
陆强牙齿兜住下唇,拿舌舔了舔。
侧过头,窗外阳光明媚。
他微眯一只眼,过了半晌,在她额头轻触即离,低声说:“给我点儿时间,茵茵。”
“什么?”
“你要的安全感。”
…… ……
三天以后,卢茵终于出院。
这天是八月十二号,飞机是转天凌晨三点的,他们还有些时间,办完离职,从厂里出来已是下午。卢茵找了
家银行,给舅舅寄去几万块钱,又去附近商场买了些必须品。
一切做完,天色已经转暗。
在科技城约了叶梵吃晚饭,陆强并没参与,在车里等她。
叶梵从外面进来,见到她的样子时震惊不已。卢茵避重就轻,只说自己出了车祸,做个小手术,现在已经痊
愈。
上次电话中卢茵只字未提,免不了她的埋怨,说她不够朋友,却转过头抓着卢茵的手问长问短,担心是否会
留下后遗症。
简单的相聚,令彼此都格外珍惜,下次见面不知要什么时候。
两人吃完聊了许久,从饭馆出来,已是华灯初上。
叶梵在大堂门口拥抱她:“等你回来。”
卢茵眼窝子浅,被她一句话逼出眼泪。她枕着她的肩膀,抬起眼,看到轿车旁斜倚那道身影,肩膀宽阔,腰
腹劲瘦,一条腿踩着马路牙子,显得壮硕修长。他捏烟的手随意搭在外视镜上,手腕低垂,烟雾飘渺间,只拿幽
深的目光看着她。
卢茵原本沉重的心情得到转化。
她说:“好。”
“自己保重身体。”
“你也是。”
“到了发我号码。”
“好。”
又抱了一会儿,只剩离别。
挥手再见后,陆强掐了烟走过来,卢茵眼睛还是红的,他拢住她,把她带到副驾上,一路开回租住的小区。
这里将近两个月没住人,开了门,迎面一股闷潮的气息。
陆强打开所有窗户换气。
卢茵先去洗澡,中途陆强敲门问她要不要帮忙,而没直接闯进去。
她洗好已经八点多,换陆强去洗。他出来时,卢茵正蹲地上整理旅行箱,旁边放着几件他的汗衫和裤子,叠
的整整齐齐。
陆强只穿了条平角裤,身上还挂满水珠,擦头发的手一顿:“这些不用带,那边都准备了。”
卢茵抬头:“基本的衣服还是要带一些吧。”说着,把叠好的几件码进箱底。
陆强在床边坐着,背微弓,毛巾扯下来拿在手里,垂眸看床边忙碌那个瘦小身体。
卢茵一抬眼:“怎么不穿拖鞋。”
他赤着脚,脚很大,牢牢踩在地面上,旁边有几个凌乱破碎的水印。卢茵往上扫了眼,瞟到他结实的小腿,
上面一层黑密腿毛因为潮湿贴在皮肤上。
她心脏几分期待的跳了跳,落回视线,没敢继续往上瞅。
陆强说:“我的不用带。”
卢茵一顿,那种不好的错觉又来了,“为什么?”
“到时候买新的。”
她咬了下唇肉,把手头儿的放箱子里:“可是,这些也是新买的。”
陆强这几天很少有笑,幽暗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他面部棱角更生硬几分。
卢茵蹲在那儿看他。
陆强身体动了动,把毛巾甩到凳子上,捏住她腋下把卢茵提到床边。
“刚出院别累着,还能睡几个小时。”
“我还没整理好。”
陆强关了灯,扯过毛毯盖在两人身上:“早起再收。”
黑暗降临,窗外的光一点点透进来,时间还早,花园里传来嘈杂的音乐声。
卢茵乖乖躺下,眼睛在黑夜里眨了眨。陆强呈大字平躺,一手垫在脑后,另一只胳膊穿过她颈下,手掌回握
住她手臂。
太.安静了。此刻的他不具一点儿攻击性,两个月没做过,躺一张床上,相安无事,这根本不像他。

第 69 节

卢茵有一刻挫败,出事以来总是患得患失。她眼睛适应黑暗,盯着墙上不断晃动的树影,咬咬嘴唇,侧过身
来面对他。
陆强手臂收了收,搂紧她的背。
卢茵攥住拳,过了会儿,又缓缓松开,一咬牙,指尖儿落在他的小腹上。她明显感觉手下的皮肤绷紧,触感
硬邦邦的。
卢茵细如蚊呐:“你,想不想?”
陆强说:“老实点儿,你身子太虚。”
“我已经好了。”
“明天还得坐飞机。”
没听到回答,腹上作乱的手还在。他感受到她的温度,指尖向下滑去,钻进内裤边缘,拨弄着他的毛发。陆
强咬紧后槽牙。
只犹豫一瞬,卢茵一把握住,心下便骇然。以往她太过被动,大多在晚上,不识庐山真面目,剩下被迫看到,
也只敢偷偷瞟它,根本没正式碰面打过招呼。眼见和触碰是两个概念,这次真真切切,它带着特殊的温度,会跳
动。
掌中的体验新鲜又陌生,回忆曾经做过的事,简直无法想象,她是怎么接纳他的。
想着,卢茵赧然,刚才还一鼓作气,现在又想退缩。
她手上松了松,突然被一把握住。
陆强意志力在她面前简直负数,只摩擦两下,他便低哑着嗓子咒了声,翻身压住她。
他动作温柔至极,重量也不敢过嫁到她身上,缓缓的动,像身下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陆强撑着手臂,因为隐忍,汗液顺下巴滴到她身上:“头晕吗?”
“……不。”
“难不难受?”
卢茵咬唇摇头,指甲抠进他手臂里。
陆强心中一疼,此刻真实瞬间让他想到未知的将来,她这么娇弱,需要人保护要人疼,让他怎么忍心。
他喉咙滚动,埋下头混乱地亲吻她的唇。卢茵刚开始还积极配合,到后来便无力招架,呼吸有些不畅。
陆强放开她,唇移下去,亲她胸口那道刚结痂的伤疤,那道疤痕丑陋、扭曲,在她身上烙下永不磨灭的痕迹。
卢茵敏感的往后缩,想推开他的头。
陆强好似蜻蜓点水:“别怕,让我亲亲。”像一剂良药,卢茵胸口湿湿凉凉,不由自主抱住他的头。
整场欢.爱都以舒缓的速度进行,陆强从野狼变成温驯稳重的公鹿,他并没尽兴,却不想卢茵感到一丝不适
应。
她很想说可以调快速度,可还是羞于开口,缓缓的,两条细嫩的小腿攀上他腰臀。
最后时刻,陆强想要退出来,臀后的力量越发紧,他哑声:“快来了,茵茵乖,把腿放开。”
“……没关系。”
“别他妈闹。”
卢茵心思敏锐:“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什么?”他极力隐忍。
“我变丑了,所以你不愿意亲近我?”
陆强一滞,被迫停下,他内心一丝顾虑使她没有安全感。他撑着手臂,看淡淡的月光在她眸中投下影子,晶
晶亮亮的。
陆强吻她眼睛:“找干呢,又胡思乱想?”
卢茵咬住唇:“可是,以前你都主动要求的。”从老家回来,陆强想要孩子,很多次,他们都没做避孕措施。
陆强没答,就那么待了会儿,刚才那股即将爆发的冲动缓下来,需要重新开始。
他慢慢耸胯:“稀罕你还来不及,”拿下巴蹭她额头,柔声说:“我茵茵怎么都美。”
卢茵鼻腔酸胀,突然感到一丝委屈,紧紧抱住他的背。
动一会儿,“能受得住?”
她没吭声。
陆强一咬牙,顾不了别的,终于发起一轮进攻。
最原始的亲近,持续很久。
他哑着嗓子:“叫叫我,茵茵。”
“陆强。”
他快到顶了,“你是老子媳妇。”
卢茵嘴唇咬的煞白,浑身战栗,颤颤巍巍的叫出来,“老公。”
“叫。”
“老公。”
他发狠:“叫。”
“老公,老公……”卢茵一遍一遍,机械又凌乱的叫着,语调破碎,娇的可怕。
陆强后脑直麻。他永远忘不掉,去年在昏暗的走廊里,她冲着电话那头喊老公的样子,声音轻轻柔柔,像夏
夜绵软的风,拂过他心头,再也挥之不去。他胸中激涌,没人知道,这一天对他而言来之不易。
陆强滚滚喉,在她期期艾艾的声音里,低吼一声,喷薄着释放。
她想要的,全部给了她。
夜深人静,终于平息。
卢茵疲倦过度,背对着他,迷迷糊糊的睡着。
陆强没合眼,借着月光,静静描摹她的轮廓,时间一分一秒走,已经过了午夜,飞机起飞还剩三个小时。
他撑起身体,半靠着床头,点了根烟吸起来。
被角只搭住她腰臀,陆强垂下眼,月光洒在她洁白的背上,像铺一层莹泽的珠光。
床边电话震了几遍,陆强才拿到眼前。
邢维新的电话半夜打来,陆强敛眸,掐灭烟,坐直身,接了起来。
对方焦急:“邱震那边有动静,要坐船离开漳州,陆强,不能再等了。”
陆强说:“我需要三个小时。”
“你他妈想什么呢?”老邢急的爆粗:“三个小时都游过太平洋了,你来有屁用。”
“我必须送卢茵离开。”
那边吸一口气,耐着性子:“有警方的人跟着,我向你保证,会安全送她上飞机,”他等了片刻:“别再犹
豫了,你这算是戴罪立功。之前坐牢六年,即使裁判,也不会再蹲太久,你们总归能团聚。哪边儿事情紧急,你
自己掂量,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陆强默了默,看向身侧的背影,目光移动半分,她头发刚长出寸许,里面潜伏一道扭曲的伤疤。她脑干受损,
在 icu 里躺了三天,险些没命。
陆强牙关要紧:“给我一小时。”
“你……”老邢气的说不出话。
“必须。”
“你干什么去?”
“解决个事情。”
“必须去?”
“是。”陆强说:“叫你的人别跟着。”
陆强没等回复,挂断通话。
捡起刚才抽剩那半截烟,点燃了又吸起来,手指划过她的肩头,留恋片刻,俯身在那位置落下一吻。
烟抽完,陆强往身上套衣服,眸里冷光凝聚,变了一个人。
他没回头看,狠心阖上身后的门,急步走出去。
他给根子打了通电话。
那边睡的正香,迷糊了一阵。
陆强说:“你半个小时后过来一趟,把卢茵送机场去。”
根子有些蒙:“哥,那你呢?”
“找陈胜。”
那边急了,一阵踢踢趿趿的声音:“不是说好送嫂子走以后再办他吗?”
陆强走出小区:“邱震那头儿有变。”
根子像是开了门,一连串下楼梯的声音:“强哥,你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陆强操了声,吼起来:“我他妈让你来接卢茵,听不懂人话?”
那边一顿:“可陈胜早有防范,你自己过去不安全,会没命的。”
他吸一口气,“王全志,老子告诉你,老子的命现在就在那屋里,卢茵交给你,她有什么闪失,兄弟没得做,
老子剐了你。”
根子脚下磕绊,险些摔倒,忙道:“哥,你别着急,我这就过去。”
陆强脚步极快,在路边拦了辆车,报上地址。
根子说:“强哥,那你小心,我挂了。”
“等等。”
根子重新把手机贴回耳边。
陆强侧头看向窗外,顿了顿,手指抵住额头:“帮我给她带句话。”
***
卢茵从睡梦中惊醒,一头冷汗。伸手摸摸旁边,没有陆强的身影。
她穿上衣服,冲客厅里喊两声,没人应她。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从枕头下翻出手机,没等拨打,响起敲门声。
她心落回一半,打开门,愣了愣,门口站着王全志,却不是陆强。

第 70 节

第 55 章
这个种点,巢会仍旧人声鼎沸。一楼舞池里暗光闪烁,音乐震天,男男女女贴面劲舞,一片糜沸气息。
二楼一整面圆形玻璃窗,灯光昏黄。
陈胜瘫在沙发上,搂着个女人,斜眼瞥着楼下欢.场。
半刻,他神经一紧,有东西从血管里挤压式的撑开,陈胜浑身发冷,皮肤麻痒,不可抑制的打了个颤。把手
移到女人胸上拼命掐捏起来。
女人一声尖叫,挥臂躲开。
陈胜蜷起身体,呲着牙齿,面目狰狞的看着她,她便知道他怎么了。
女人取来工具,半跪在他脚边,拉过他手臂绑紧皮筋……
一次不行,他又要求女人加大剂量。
精神亢奋过后,浑身瘫软,又坐了片刻,她把他搀起来,走出房门。
身后几名黑衣保镖立即跟上,两个月以来,他没有单独行动过。脱离邱世祖,陆强狗屁不是,去年交锋中,
他已经把他的底摸清,根本没把陆强放眼里。那日车祸,出了一口恶气,陈胜才觉得真正战胜他。
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他算计良多,身边带着人,一直都小心谨慎。
穿过走廊,坐电梯直达地下一层,停车场里空旷阴森,头顶大灯散发白惨惨的光。一行人过来,皮鞋踏在水
泥地面上,回声惊聚,打破原本的死寂。
三辆黑色轿车停在角落里,那边光线更加昏暗,陈胜走在当中,下意识往车边扫了扫,有一抹淡淡烟雾萦绕
在半空中,他双脚顿了顿,徒然停下。眨眨眼,再往那方向看去,才发现是自己眼花,根本什么都没有。
身后保镖警觉,刚想上前查看。陈胜拦住,挥了挥手,“没事儿,上车回去吧。”
陈胜和那女人坐进第一辆车,他靠向椅背,闭上眼,旁边的人往他身上蹭了蹭,他抬起手臂,把她搂住。司
机同样体型庞大,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见他们坐稳,拿对讲机交代两句,其余几人依次坐入后面车中。
他带上耳麦,启动车子后,手指放在中控键上,只慢了两秒,倏忽间,后车门被人大力拉开,车体一沉,一
个身形魁梧的影子,弓下身,一屁股坐在副驾驶后面的位子上。
陈胜悚然睁眼,侧头看过去,便是浑身一凛。
陆强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过来,穿了件薄薄的黑色汗衫和宽腿麻布裤子。他两腿岔开,懒散的靠着椅背,嘴角
咬着烟,半垂眼皮看前方,并没看他。
司机发现情况不妙,对耳麦里讲了几句,身后保镖冲过来,有人拉开陆强那侧的车门。
陆强仍未动,也没用手扶烟,吸了口,烟雾在鼻端缓慢漾开。
陈胜定了定神,恢复自如:“呦呵,稀客。”
陆强鼻腔里喷出一声。
保镖拉住陆强手臂,要把他拽出车外,然而这一下未动分毫。
陈胜看了看他,朝外一摆手,保镖松开,往后退开两步。
“今天这么有空,强哥,”他不阴不阳的叫了声,打个哈气:“难道嫂子救过来了,没死成?”
陆强神色未明,拇指和食指捏住烟身,吸满,轻吹了口气。
陈胜打量他片刻,颤着身体耸耸鼻:“那小娘们儿到底骚成什么样,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就这么自个儿跑来
了?”
没见他动气,烟屁股在指间揉搓片刻,手垂下来,碾灭在腿间的昂贵座椅上。
陈胜看着他动作,嘴角下撇,已是不悦。他紧凑的吸两下鼻子,皮笑肉不笑:“怎么着?强哥,什么意
思?”
陆强说:“你应该想到,我得来找你。”
他挑挑眉:“还真没想到。早知道拿卡车碾死那小娘们儿了。”
陆强淡笑:“这回看你本事。”
陈胜原本上扬的嘴角僵住,扯了扯,露出里面参差的银牙,他见不得陆强目中无人的嘴脸,更痛恨他身上运
筹帷幄掌控一切的气势。陈胜冷哼一声,拉开身侧的门,把那女人一把推出去,不再你来我往说废话,朝后一摆
手:“上车,去仓库。”
一行有七个彪型大汉,个个受过特殊训练,或者体位墩厚,一屁股能把人压断了气。后背箱里放着砍刀匕首,
陈胜现在神志不清,脑中唯一想法就是弄死他。
陆强只有一个人,硬碰硬占不了半点儿好处。
三辆轿车风驰电掣开出市区,沿着火车车轨,往二公里半的仓库开去。
陆强头枕着椅背,垂眼看向窗外,不急不躁,未见半点儿惧色。车厢内诡秘莫测,他一下一下拨动手中的打
火机,仿佛数着节拍,伺机而动。
陈胜瘫在座椅上,身体几乎快滑下去,眼睛睁开条缝,撇撇嘴,把他的行为理解成慌乱。他食指在鼻端蹭蹭:
“要不试着求求我?”
陆强手指一顿,又拨了下滑轮。车子顺道拐弯儿,绕过几栋厂房又开回来。
天色黑暗,窗外荒无人烟,只剩两盏照明路灯孤单立着。一条笔直公路和铁轨交错着延伸到不同方向。
前方交叉点上,一座破旧岗亭,隐约见门口站了个人,挥动手中红旗,要求止步。
司机踩了脚刹车,减速慢行。
陆强神色凛然,嚓的一声,一簇火苗终于明晃晃亮起,他手松开,车厢又彻底恢复黑暗。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陆强突然扯住陈胜头发,迅猛撞向对面车窗,扯回来,另一手罩住他的额头,左
右一扭,陈胜还没来得及反应,瞬间休克。
司机瞳孔放大,望向后视镜里,手摸下去,抓住座椅下面的铁棍,那边已经冲着耳麦里喊话。
陆强余光瞥到,岗亭边的交通杆正缓缓落下。他手臂支撑身体,借助腰部力量,双腿飞起,一脚踹在司机太
阳穴上,玻璃爆裂。
他铁棍还没出手,已经被陆强扔下车。
陆强掌控驾驶位,甩上车门,扫了眼后视镜,几名保镖正往这方向冲来。
他目视前方,交通杆已经降下一半,伴随轰隆隆的鸣笛声,远处火车灯光大亮。陆强腮线紧绷,半刻不停的
踩死油门,擦着交通杆开了过去。
大灯从侧面打亮车厢那刻,陆强懂了卢茵那日的恐惧。
***
陈胜醒来,躺在冷硬潮湿的地上,四周昏暗,隐约能分辨是一片空旷坑洼的土路,树叶茂密,有山也有水。
他撑着手臂坐起来,脖颈疼痛,左右转动脑袋,瞟到个人影,惊的缩起了身体。
不远处停着他的轿车,火儿熄了,静静潜伏在黑暗里。
驾驶位车门大开,陆强朝外坐着,一条腿踩在车里,另一条腿直直撑着地面。他手臂搭着膝盖,指尖一点猩
红,在唇间忽明忽灭。
陈胜下意识看向四周,空空荡荡,他的人一个都没跟来。他咽了口唾沫:“这是什么地方?”
“齐罗山。”
陈胜暗暗吸气,这里荒山野岭,和巢会仓库南辕北辙,一到晚上,鬼影子都见不着。
他神色稍现慌张:“你想怎么样?”
“你说呢?”他淡淡瞥着地上的人。
陈胜从前不惧他,是因为身边跟着几个训练有素的保镖,七个干一个,他稳胜。但是轮单打独斗,陆强的块
头像野兽,他却身形细长,干起架来,根本赢不了一招半式。不是那群保镖反应迟钝,只不过他千算万算,还是
低估了陆强。
陈胜心思一时千回百转,“我们中间可能有误会。”
“什么误会。”
“我们俩本身无仇无怨,何必总是纠着彼此不放。”
陆强坐着没动,冷哼了声,低头啜了口烟,弹了弹。片刻,站起来走到他旁边,一脚踹他胸口上。
陈胜闷哼,屁股滑出半米。
陆强语气淡淡,一字一顿的说:“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我的女人。”
他低咳:“我也是按邱老吩咐办事,其实身不由己。”他顿了顿:“我只是狐假虎威,和你说那些狠话,就
是当初有点不服气,想气气你罢了。”
“是吗?”
“邱老怕你把信息透露给警方,让我直接找人办了你,我那天去找你,回来把话和邱老说了,他不信任你,
非要我给你个教训,让你闭嘴。”
陆强脚踩他胸口:“说的是真话?”
“真话。”
“动卢茵也是他的意思?”
陈胜舔舔嘴唇:“是。”
“那看来,你只是听命办事?”
陈胜说:“你之前跟过邱老,他的办事风格应该很清楚。”
陆强垂眸瞥了他半刻,把脚挪开。陈胜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摆弄,简直跟刚才的嚣张跋扈判若两人。他扔了
烟,两手插回裤子口袋里,里面手机震了两遍,他没拿出来看。
陈胜借着月光看他表情,捂住胸口缓缓站起来:“邱老是多狠戾的人物,你我都知道,他为保小震,什么事
都做得出来。”
陆强没吭声,低头点了根烟。
陈胜说:“你要不相信我,今天就直接弄死我,反正这儿也没个喘气儿的,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知道。”
陆强昂头吐出烟圈儿。
他继续说:“我愿意和你……”
“你走吧。”
“什么?”陈胜诧异瞪大眼。
“趁我改变主意之前。”
陈胜脚尖下意识偏移方向,朝着空荡荡的前路:“你怎么突然……”
陆强意味不明的笑笑:“冤有头债有主,我应该去找邱世祖。”
陈胜挪了半步:“你别冲动。”
“滚。”
“我可以帮助你。”
“滚。”
陈胜闭嘴,连续往斜后方退了几步,打量片刻,陆强站那儿未动,只知道埋头吸烟,并不像说假话。
他迅速扭过头,向着视野里唯一有亮光的大马路冲过去。
陈胜嘴角咧到耳根,神色鄙夷:“傻逼。”
***
为配合警方办案,游轮靠岸许久。
邢维新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邱震一干人等在闸口,工作人员借口过去两次,要求配合检查,时间快
拖延半个小时,再找不到其他理由阻挠干涉。

第 71 节

十分钟之后准时出发,邱震可以马上乘船出国,再转飞其他国家,便可永远逍遥法外。
邢维新插着腰,透过落地窗看向闸口那堆人影,邱震一身黑色装束,身形挺拔,面色健康,淡定的和周围人
低声说话。
邢维新脸色越来越沉,从兜里掏出手机,再次按下那个号码……
***
陈胜气喘吁吁,离光亮越来越近,马路上不时有车飞驰而过,嗖的一声,从眼前消失。
他今天药打的多亮,比往日虚弱,脑中混乱,脚下发颤,仍然一刻不停的往前跑。
希望就在眼前,他裂开大嘴笑出声。
一声轰鸣,他脚步顿住。
陈胜回过头,身后车大灯乍然亮起,他抬臂挡眼,空地亮如白昼。
黑色车身缓缓向他靠近,陈胜汗毛立起来,才知道陆强用意。他脚下磕绊,险些摔倒,也顾不上别的,连滚
带爬往前跑。
手机在兜里震动,陆强没管它。
他唇线笔直,眼神阴鸷,一脚油门冲着那个狼狈人影开过去。
人比车灵活,陈胜左躲右闪,身体往旁边滚倒,爬起来,朝相反方向跑。
陆强重踩刹车,降挡,车身重心前移,猛切一把方向盘,车尾甩出去,地面上尘土飞扬。
陈胜已经跑出一段距离,车的速度极快,陆强眼前浮现那日两车相撞的画面。卢茵躺在车底浑身是血,奄奄
一息;她在手术室里与死神抗争,她胸口和头顶的伤疤,她剃光头发的脑袋……
陆强脚底越踩越紧,陈胜尽在眼前,只要他再坚持两秒,从他身上压过去,一切仇恨烟消云散。
陈胜呼吸急促,浑身上下仿佛有千万条蚂蚁啃咬,皮肤发冷,血管快要爆炸开。他再也撑不住,脚下一软,
摔倒在地上。
陈胜手脚并用,连爬了几步,翻过身,手臂支撑屁股往后蹭。车速极快,眼看就要从他身上碾过,他瞳孔放
大,惊恐的怒吼出声。
车前蔓过他的脚,陈胜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出不来。车速依旧,盖住他的腿,他只感觉一股液体从喉咙滚出,
太阳穴胀痛,眼球像要爆出来。
却在这一刻,车头贴着他鼻尖猝然停下,陆强踩了刹车。短短时间里,他脑海中一些画面倒流播放,他们一
起试旗袍,在车中拥吻;领结婚证那天下了雨;他和卢茵在家乡拱桥上看流星,回到老房子,交颈缠绵,她哀求
低泣。
时间迅速倒退,回到初识,她一身洁白婚纱站在雨里,她看他惧怕嫌弃的眼神,她站在走廊那一声柔软的
‘老公’。还有,他第一次吻她,就在此地,齐罗山下的小舟里。
最后,他想起那日火车站,钱媛青对他最后的嘱咐。
陆强踩了刹车。
他推开车门,往前走了两步。陈胜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半截身子埋在车身下。
车子停的恰到好处,没碰到陈胜分毫。
陆强走远几步,点了根烟。
手机又在兜中震动,他稳了稳情绪,这次接起来。
邢维新显然没想到他会接听,愣了几秒,没等开口,那边说:“我自首。”
***
凌晨两点三十分,机场里。
卢茵没有等到他。
根子交代一切,她神色不明的听完,没掉眼泪,没吵着闹着要回去。
她问根子:“所以机票从来只有这一张?”
他点头。
卢茵咬住唇,怕听到答案,还是问:“陆强会有危险吗?”
根子一愣,赶紧摇头骗她:“不会的。”
“他希望我走?”
“这样才最安全,邱世祖势利大,强哥更怕别人伤害你。”
卢茵低下头,久久盯着手中的机票,离飞机起飞还有半小时。
根子心中焦急,却不敢催促。
几秒后,她深深吸一口气:“好。”
根子说:“嫂子,你把我号码记住了,到那边安顿好,把联系方式发给我。”
卢茵点头。她努力让自己笑的好看:“那我走了。”
她只带了个随身包,转身往安检口走去。
“嫂子,等等。”他忽然又叫。
卢茵停步,根子追上来:“强哥还有句话让我带给你。”
卢茵抿唇。
“他说,再见面时候,他会清清白白站在你面前。”根子顿了顿:“他让你等她。”
一瞬间,卢茵泪如雨下。
她埋头,良久,只说:“知道了。”
第 56 章
陆强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被带入审讯室,对面坐着老邢,另外还有两个人,一老一小。老的坐中间,小的坐在
最外面。
等待就绪,小警员把一打表格捋顺,拿起笔,准备记录。
他例行公事:“姓名。”
陆强说:“我先打个电话。”
小警员抬起眼:“现在是审讯期间,不能打电话。”
陆强没搭理他,看着老邢。
小警员移了移纸张位置:“姓名。”
陆强不吭声。
老邢定了定神,把水杯放下。他倾身和旁边的人耳语几句,对方拳头抵着嘴唇,看陆强一眼,点了下头。
老邢起身关了摄录机,把电话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他。
陆强没接:“我要我的。”
老邢看他一眼,把手收回来,“你别说太久。”他冲着小警员:“张儿,在证物栏里呢,你给拿过来。”
陆强拿到自己的手机,按了开机键。等待几秒后,震了两下。
有两通电话是根子打来的,他没管。手指向上滑,他目光微动,下面连续的几通都是个陌生号码,号码特殊,
不是按照国内数字规律排列的。
他舔舔下唇,拇指虚空的晃了晃,点了回拨键。
陆强沉眸看了眼屏幕,问老邢:“能不能给根儿烟?
老邢就站他旁边,递出去顺手帮他点着。
陆强深深吸了口,瞟向手机,直到快自然挂断的时候,屏幕才亮起来,上面开始记录时间。
他又看几秒,才抬起来贴在耳朵上。
“喂。”
隔了会儿,那边:“喂。”
陆强叫:“卢茵?”
“……是我。你在哪里?”她声音略微焦急,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带了点颤音儿的传过来。
陆强吸气,捏烟的手送上去,顿在嘴边,他滚了滚喉,垂下头,手又落回腿上。末了,终是抬起裹进嘴里啜
了口。
顿几秒:“审讯室。”
那边像松一口气,没吭声。
陆强问:“到了?”
“嗯。”
“都安顿好没有?”
卢茵说:“好了。”
他努力放轻松,手搭在腿上弹了弹烟灰:“刚才干什么了?这么久才接电话。”
卢茵说:“睡着了。”
“那头现在是上午?”
“嗯。”
除了确认他的安全,她总共就吐出几个简单的音节。
陆强问:“不想理我?”
他问完,那边不说话了,陆强屏息,好一会儿,电话里隐约传来几不可闻的抽泣声。烟屁股被陆强捏变了形,
另一手紧握成拳,房间里几双眼睛都盯着他,他视若无睹,就那么坐着。
片刻,电话里的情绪像是稳定了:“陆强,我恨你。”她声音总算带了点儿力气。
陆强心沉了沉,低声细语:“恨老子干什么?”
卢茵说:“我哪儿都不认识,这儿根本见不着几个黄种人。”
陆强说:“根子给找的看护是中国的。”
“邻居我也不熟悉。”
“都说远亲不如紧邻,”陆强道:“没事儿的时候多聊聊,根子说是对老夫妻。”
“房子太大,就我一个人。”
陆强腮线动了动,隔很久:“对不起,茵茵。”
“……我想回家。”听到他的声音,她还是抑制不住,终于哭出来。

第 72 节

这四个字令他前所未有的沉重,陆强一颗心都被她狠狠揪起,恨不能马上飞过去,哪怕只帮她擦擦眼泪也好。
陆强眼眶发热,狠下心:“你就当是休假,要不了多久,我就能过去找你。”
“……真的?”
“我保证。”陆强闭着眼都能想到她擦眼泪的样子。他前倾身体,手肘撑着膝盖:“你别哭,卢茵。”
“嗯。”她呼气。
陆强说:“我的女人必须坚强,我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他顿了顿:“你应该知道我留在这儿情非得已,
但也非留不可,吴琼的死和我脱不了干系,错了这么多年,我不希望糊里糊涂的跟你过日子。”
“这是一笔债。”陆强沉声说:“懂不懂?”
卢茵吸吸鼻子:“我知道。”
他眉头松了松,“在那边安心等我,行吗?”
“要多久?”
“现在还不知道。”
卢茵心中委屈,故意说:“时间长,我就不等了。”
陆强心一沉:“你要干什么?”
她小声哼哼:“去找别的男人。”
默了默,陆强才想起手上还有烟,烟灰掉了一地,只剩小半截。
他吸了口:“你去吧。”陆强冷笑一声,“千万别让我看见,把那孙子老二给割下来。”
卢茵噗一声,在电话那头又哭又笑。陆强也随之眉头舒展,嘴角扬起笑意。
老邢来回踱步,腕表伸到他面前点了点。
陆强看一眼:“茵茵,我不能聊太久。”
“嗯。”
“有事给根子打电话。”他勾勾额头:“如果……情况不好,你能给我写信。”
“……好。”
陆强捏紧手机,听着里面的电流声:“那我挂了。”
手机在耳边迟疑数秒,那边没有回应,手指按下去那刻,听筒里仿佛传来遥远缥缈的两个字。
卢茵说,等你。
…… ……
老邢返回桌边,他把杯子撂在角落,气氛瞬间严肃起来。
他问:“可以开始了?”
陆强靠回椅背:“可以。”
***
后来的日子,陆强都在提审和问话中度过,有邢维新照顾,他并未受到严重的精神轰炸,只是时间熬人,睡
眠不足,他眼下青黑,胡子长出来没有理。
警方尽量收集资料,没日没夜的忙了一个月。
在第三十四天的时候,材料终于准备妥当,老邢在紧迫的时间里,把东西送往检察院。又经过几个工作日的
等待,那边来了消息,给的答案是,同意正式逮捕犯罪嫌疑人邱震,同时把资料递交给内部公诉处,向法院提起
诉讼。
由于案件的特殊性,法院很快受理,并安排时间开庭。
开庭那天,已经进入十月中旬,天气转冷,漳州城里满地落叶残花,气氛颓败。
陆强当天见到了邱世祖,他一脸淡定的望向审判席,他们请了最好的辩护律师,当天没有出结果,由审判席
商定,择日宣判。
审判长最后发言:“法庭审理结束,现在休庭。请法警将被告人押回监所继续羁押。下次开庭时间,另行通
知。”
邱震带上手铐,被法警从侧门带走。
旁听席的人群渐渐散去,陆强回过头,邱世祖一干人已先行离开。他眼神晃了晃,对上一道仇恨的目光,梁
亚荣由丈夫和梁亚军搀起来,一同看着他的方向。她佝偻着身体,头发花白,皮肤干瘦,眼里写满仇恨和愤怒,
如果目光是刀子,早已经把陆强千刀万剐。
陆强眼神落下来,片刻,转回头,现在不管他怎么补救,都无法减轻梁亚荣对他的憎恨。
宣判日定在一周以后,法网恢恢,这天出奇顺利,邱震以强.奸并逃脱法律制裁的罪名,被判处有期徒刑十
年。
陆强包庇罪行恶劣,致使犯罪分子长期不能归案,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由于之前已服刑六年,并检举有功,
积极协助警方办案调查,又减刑十五个月二十一天。最终判决结果,陆强入狱八个月零七天,立即执行。
审判长宣读完毕的那刻,旁听席上传来几乎扭曲的嚎叫,梁亚荣无法接受女儿被害,而邱震能逃脱死刑的结
果。她拿拳头砸着自己胸口,用最恶毒的话咒骂被告席上的人,她满面泪痕,披头散发,嗓子喊到沙哑。在座的
人们拿手指轻轻戳着眼角,同情的看着这位满面悲怆的母亲。
她被提前请出法庭,这种沉痛气氛久久不能平息。
陆强侧头与邱世祖对视,邱世祖用手耸耸衣领,嘴角下撇着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出去。
自此,尘埃落定。
邱震被送去小商河服刑,陆强去了临市监区,被特殊保护起来。
从审查到宣判,历时四个月之久。邢维新松一口气后,又马不停蹄开始侦查吴琼被害一事。
…… ……
陆强接到卢茵的来信已经一月末,还有二十几天就是新年。
他在狱警的监视下把信展开,一共三页纸,洋洋洒洒都是她对那边生活的描述。她找了份轻松的工作,就在
住处附近的私人裁缝铺,不是很大,但老板很照顾她。她身体养的很好,请的看护是位五十几岁的阿姨,孩子都
在那边生活,她退休过来顺便打些散工,偶尔周末,阿姨的儿子儿媳会跟过来凑热闹,一同聚餐,一同郊游。住
处前面有个世纪公园,她晚饭后时常去散步,草坪上有一排长椅,从那个方向可以看到火红的日落,她说,当红
霞映满半边天的时候,她很想他。
陆强咽了咽喉,继续看下去。
她说,公园再往前走有家华人开的超市,那里有许多从中国空运的新鲜食材,这里的东西她吃不惯,通常都
是买菜回去和阿姨一起做。
早餐没有油条和豆浆,她很想念。晚上睡觉的时候床太大,她可以从这边滚到那边,但有时半夜会被冻醒。
外国人很开放,他们毫不掩饰心中情感,在喧嚣的大街上就能深情拥吻,每每看到这画面,她都很想念很想念他
的怀抱。
卢茵说,起初的三个月很难熬,她不能进食,闻到油腥味儿就吐的昏天暗地,头晕,乏力,晚上辗转反侧。
她睡不着,抱着被子压抑的哭,反复拨打他号码,可那边永远是冰冷的忙音,这时候她最恨他……
陆强手有点儿抖,这段话他没读明白,又认真看了一遍。
翻过去,还有一页纸。
他读下来,目光落到最后四个字上,身形一顿,手指颤抖的厉害。
旁边狱警察觉到:“你怎么了?”
陆强晃神,连忙把信纸递过去,“帮我看看,最后这是什么字儿。”
狱警诧异的看看他,怀疑他精神不正常,帮他读了出来。
陆强好半天不知想什么,手里的纸被他捏皱了,他还盯着那四个字瞧。
狱警:“你没事儿吧?”
陆强反应过来:“警官,我要回信。”
狱警发给他两张纸。陆强没上过几年学,握笔姿势别扭,想了很久,他才在纸上落下第一笔。
他字迹粗糙,下笔很重,有好几下都划破了纸张。不会写的字就问狱警,狱警索性搬来凳子,坐他旁边,找
了纸笔,他问的字就写下来给他看。
问到最后,他有些不耐烦。
终于写好,满满的一页纸。陆强拿过来看了遍,抿抿唇,突然一把揉碎了。
狱警:“……”
他笑了声:“写的不好。”
狱警鼻子都快气歪了,把笔一扔,站旁边不管他。
陆强重新思考了下,这回没问他,在信纸上只写下八个大字:卢茵,你他妈好样的。
陆强当晚失眠,几乎一宿没合眼。
第二天向监区申请见王全志。
根子来的时候看他春风满面,笑意直达眼底。
陆强说:“帮哥办个事儿,把老太太给弄出去。”
根子直咧嘴,摆摆手说:“哥你别难为我,咱家老太太那倔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当初你劝都没用,我哪儿好
使啊。”
陆强靠着椅背,食指轻巧的勾了勾额头,得意挑眉。
他胸有成竹的哼笑两声:“你这么说。”
根子呆愣愣的:“怎么说?”
“你和她说,你儿媳妇怀孕了,让她看着办。”
根子一愣,“谁怀孕了?”
陆强说:“你嫂子。”
他眨眨眼,一拍大腿:“真的?”随后跟着笑起来,意味不明的冲他竖拇指:“哥,你真强。”
根子从监狱回来,立即赶回淮州,去办陆强吩咐的事儿。
一晃眼,就是除夕夜。
监区这天张灯结彩,小黑板上写满祝福语,晚上吃过饺子,搬了小板凳看春节联欢晚会。
监狱里难得这么热闹,比平时熄灯要晚。
躺到床上已经午夜,陆强睡不着,看着高窗外的一小片天,这里远离市区,听不见炮竹齐鸣,也没有烟花漫
天,显得异常宁静。他想起去年春节也没一起过,她去了舅舅家,他赶在回乡的路上。
今年同样分离,他在牢里,她却在八千多公里的异国。
好在以后不同,跟老娘,跟他儿子。陆强想到没成型那个小家伙儿,连翻了几个身,更是毫无睡意。
上铺兄弟探出头,小声问:“你折腾什么呢?”
陆强说:“睡不着。”
那兄弟下巴垫在胳膊肘上,一脸坏笑:“想女人了?”
陆强看他一眼,翻了个身,眼睛望着黑夜,嘴唇动了动:“想媳妇。”
日子有了期盼,过的特别快。
出了正月以后,刑期还剩五个月。
某天,有人去监区探视他。他没想到的是,外头坐着的人是邱世祖。
两人对望了片刻,邱世祖拿起话筒,问他:“陈胜死了你知道吗?”

第 73 节

陆强说:“知道。”
那晚他没撞死他,陈胜因摄毒过量身亡。警方只例行公事盘问过陆强,他身上没有任何碰撞外伤,陈胜的死,
和陆强毫无关系。
邱世祖直截了当:“我想知道你千方百计送小震坐牢的目的。”
陆强垂下眼,过了半刻:“良心过不去。”
邱世祖没想到他会这么答,一双精锐的眼睛透过镜片看他,几秒后,讽刺的大笑出声,“强子,”他叫了声:
“你以前伤天害理做的多了,现在跟我讲良心?”
陆强靠着椅背,淡漠的看他,没吭声。
像无声的较量,邱世祖收了笑,“不管你什么目的,陆强,我不会让小震在牢里待太久,不瞒你说,这几个
月我内外疏通,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说完,志得意满的看着他。
陆强眉头轻触,随后放松下来,仍旧没说话。
邱世祖说:“我也是后查出来,陈胜从中挑拨你我关系,害了你女人,我前后根本不知情。”他看着他:
“我一直都很信任你,更了解你为人,相信你不会出卖小震,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把精力放在你身上,没想到…
…”
他撇嘴摇了摇头,“我很失望。”
陆强说:“我对他也一样。”
又对视片刻,邱世祖忽然动了下,整整衣领:“他这脾气,也应该受点儿教训,”他说:“这事情我不追究,
就算偿还当年欠你的人情。”
邱世祖站起来:“强子,以后好自为之,你现在并不能独善其身。”
陆强定了定眸,朝他轻轻笑了下。
***
他是在四月初得知邱震死讯的,很突然,也很诧异,消息由邢维新传递进来。
邢维新说:“是老邓干的。”
一个月前,梁亚荣去小商河见过老邓,老邓去年年底查出得了肺癌,刚刚初期,但人已经消瘦不堪。
两人说了整整十分钟,老邓回来后异常沉默。
前一段儿去上工,他偷偷把十厘米的钢钉钉在大腿内侧,拿布缠紧,带回了小商河。
他就是用这支钢钉要了邱震性命。
没人知道他干瘦的身体是怎样做到的,可能出于父亲本能,或是鱼死网破那一瞬间爆发的力量。
那之后,他耗尽所有,只剩下微弱的魂魄。
邢维新说:“在熬日子了,也就这几天。”
陆强问:“人在哪儿呢?”
“市医院。”
他两手挪上来搁在桌面上,埋着头,过了许久:“能给我根儿烟吗?”
邢维新递过去一根,看陆强慢慢抽完。
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对上他发红的眼。
陆强说:“帮忙给找个好地方。”
邱世祖此刻刚刚苏醒,独子亡故,他气血上脑,中风进了医院。
短短几天,老了十岁。
清醒过来后,仍不能接受现实,悲痛交加,连续抢救了两次。
他脱离危险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陆强家破人亡。
然而,几天后,下属传递来的消息是,他妻儿老母早已离开,去了国外。
尾声
八月份,意大利天气闷热,时常下雨。
卢茵从裁缝铺出来,与安吉洛道别,抬头看了看,天气阴沉,又飘起毛毛细雨。
她一直随身带着雨伞,从包里翻出来,撑开。
沿途经过一间小教堂,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古老墙体呈现一种斑驳陈旧的青灰色,风逐日蚕,大理石已
被磨平棱角。教堂常年对外开放,有暖黄的光从里面透出来,轻缓的圣歌能让人心情出奇平和,信徒零散的坐着,
双手相握,虔诚祷告。
教堂前方有一个喷泉广场,地面落着上百只白色信鸽,每到傍晚,当地居民都会带着食物来这里喂它们。广
场边有几个黄发碧眼的小男孩,带着头盔,脚下踩着滑轮,调皮的从中间穿过,掠起一路白鸽。和着喷泉声,扑
棱棱的盘旋在广场上空。
卢茵抬起雨伞,往天空望了望,笑着看向那几个小男孩,一时忘了走路。
电话这时候响起,是钱媛青打来的,透过话筒,她能听见咿咿呀呀的叫声,卢茵心都软化了,收起手机,脚
步变得急切起来。
她中途拐去附近超市,按照钱媛青吩咐拿了两罐奶粉和奶嘴儿。这附近新开许多小商店,她脚步不停,一路
看过来,眼神忽然顿了一下。
这是一家中国店,黑色牌匾,用简单的四个大字勾勒:天舞刺青。旁边是红色英文标注,边角画着简单的图
腾。
卢茵不禁驻足,想起去年在漳州商场里,陆强还说要她刺个‘陆’字,就在屁股蛋儿的位置。卢茵咬咬唇,
脸不自觉红起来,只犹豫两秒,她脚尖一转,推开了这家店的店门。
回到家已经晚上七点钟。
在院子外碰到邻居雷德太太,站门口聊了几句,她打开院门。
阿姨正准备晚饭,钱媛青迎出来,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刚才说什么呢?”
两人进了屋,卢茵直奔沙发旁的婴儿床:“雷德太太说,最近治安不太好,山脚住的韩国人家里,前几天被
盗了,让我们小心一点儿。”
小婴儿看到卢茵过来,挥舞着胖胖的小手和小脚,咯咯笑起来。
钱媛青道:“那以后记得锁好院门和房门。”
“嗯。”卢茵点头,倾身亲吻她送过来的小胖手。把臂弯的背包放下,就要去抱她。
钱媛青啧了声,拍掉她的手:“洗洗你再抱,都说好几次了,别把外面细菌带我孙女身上。”
卢茵揉着手:“……”
***
又是一个周末,天气晴朗无比。
卢茵拉开窗帘,深深吸一口气,心情大好。
晚一点儿的时候,她和钱媛青把婴儿床搬到院子中央,今天的小婴儿格外兴奋,咿呀大叫,笑声回荡在空气
里。
约了阿姨的儿子儿媳来聚餐,人还没到,钱媛青和阿姨在厨房里准备食材,院子角落支着烧烤架,炭火已经
烧起来。
卢茵是个大闲人,坐在摇椅里捧着一本书,旁边就是婴儿床,她嘴里吐着泡泡,挥舞着四肢,啊啊不知说什
么。卢茵半个字都没读进去,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什么都不做,心中一片安然。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突然想念一个人。她想要的幸福,现在只差一点点。
出神的瞬间,钱媛青蓦地喊了她一声。
卢茵应下,蹬上拖鞋往客厅里面跑。
院子外,有个黑影鬼鬼祟祟,吸完一支烟,碾灭了。他双手撑着栏杆,轻巧翻了进来。
钱媛青把奶瓶调好温度:“别把我孙女渴着了。”
卢茵笑了笑,拿着奶瓶往外走。
室外光线晃眼,婴儿床旁边蹲个大块头,背对着门口,正试图伸手去抱她。
卢茵骇然大叫:“妈——”。
她大步往外冲,混乱中,拖鞋踢飞了一只。
那大块头已经笨拙的抱起小婴儿,耸着肩膀,转回身。
卢茵倏忽停住。
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傻子一般盯着面前的人。他皮肤黝黑,秃脑袋,黑眼睛,身上穿着汗衫和麻布裤子,脚
上一双老北京布鞋,脚跟儿虚踩在外面。
他满身阳光,对她斜着唇角笑。亦如初见。
陆强笑着,慢声道:“卢茵,老子回来了。”
卢茵无动于衷。
他说:“傻了?”
她眼前渐渐模糊。
陆强滚了滚喉咙,笑收回来一些,他柔声:“过来,给我抱抱。”
那一刻,她分明见到,小婴儿的小胖手,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巴。
-正文完-
第 2016 章 .06.12
蟹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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