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饶雪漫 下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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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在丢失你之前,我早就抢先一步丢失了我自己。
我叫龙四。
一个姑娘家家叫这种黑社会兮兮的名字,实在是不堪。
所以我有一个梦想――就是有朝一日我能够彻彻底底地摆脱它,迎来新的人生。
十七岁那天,当我第 n 次跟妈妈提出要改名字的要求时,她正在研究一双从床底拿出来的蒙尘的高跟鞋。那
是一双非常老式的鞋,松糕跟,红色,不晓得几百年前流行的款。她却一点不以为意,穿着它在屋子里“蹬蹬
蹬”来回好几趟,忽然转身问我:“龙四,现在女生最流行穿什么?”
我想了一下,说:“连体裤吧。”
“呀,那不是上厕所很不方便?”
我说:“我要改名字。”
“龙四。”妈妈坐到我身边,踢掉她的高跟鞋,长叹一声说,“怎么又有这念头了?”
“一直都有!”
“你长大了,妈妈把这鞋送你吧。”她又狡猾地转话题了。我才不要那样怪异的鞋,穿上去我就是马戏团的
一份子。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叫龙四,又为什么不可以改名字。
如果这是我妈妈的秘密,我就原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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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因为,我也有秘密。
我的秘密,和一个跟我同病相怜的人有关。
比起我来,他的名字更上不了台面,他叫张光定。
也许是为了自嘲,他干脆把自己 qq 上的名字叫做:光屁股。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 qq 上好友甚少。
唯有我,是铁粉之一。
我为此偷偷地得意了好久。好像我找到一个绝世珍品,独一无二的。
我不知道我妈如果看到我常常和一个叫“光屁股”的人聊天,会不会把我打得半身不遂。反正对于见网友这
件事,她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但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去见张光定。我们在网上认识已一年有余,彼此间不敢说知根知底,但要我一分钟内说
出他的生日星座城市工作最爱颜色最爱歌星最爱电影还是没有问题的。
“你真是一头莫名其妙的猪!”
我偶尔神经短路,会大骂他。
“如果是猪八戒这种猪,说不定很幸福。”
他总是用绕指柔,化了我从现实生活中无论如何都跑不出来的戾气。
我是如此喜欢和他聊天。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多心,每一次和他聊天,我都觉得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升起。
“送你一朵花。”他总在聊天结尾,我们互骂结束道完晚安之后,再加上这么一句。
而我总是要到再次上线时,才看到他灰灰的头像冒出的这句话。
我们彼此谈不上暧昧的暧昧,多多少少温暖了我不堪重负的脆弱神经。
真庆幸。
我想他应该是一个相当有勇气的人,从他那个霸气的网名就能看出。
而我是一个懦弱的人,一棵不能进行光合作用的植物,需要很多很多的阳光才能维持呼吸。
所以,我喜欢和有勇气的人做朋友。
不像我,名字和脸蛋都让人很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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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这次张光定来北京的时间只有一天,可以见我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我们约在一个我常去逛的玩具店,因
为他早就答应我,要送我一个哆啦 a 梦。
张光定工作了,他比我有钱。而且他送我哆啦 a 梦,我请他喝果缤纷,我也不算占他太多的便宜。
为了确保自己不被夹击在下班高峰人潮中,我甚至不惜装病从最后一堂自习课上早退。
顾不上换下校服,我就挤进了地铁,紧赶慢赶总算在约定时间之前到了我们约好的路口。
其实在我心中,也曾偷偷揣摩过他的样子。是高是矮,粗线条还是书生气,双眼皮还是眯眯眼,是型男是正
太?
但见到张光定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大跳,他居然是个如假包换的帅哥!
这个认知让我的心剧烈地加速震动起来,像卡壳坏掉的跳跳青蛙,搞得我满脑子类似心跳的“哒哒哒”的马
蹄声,说不清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
他从出租车上跳下来,眼神晃了晃,定在我身上。然后直直地朝我走了过来。
我傻呆呆地看着他越发清晰的脸。他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好看,真是过分。
虽然有一个见不得人的名字,却换来了这样一张俊俏的脸,也不是太坏。
想到这个,我忽然有想要逃走的冲动。所以我没敢和他的目光对接,而是直接看向地上一块脏兮兮的纸巾,
表现出全神贯注到忽略他走近我并意图与我打招呼的样子。
“龙四!”他有点犹豫地叫我。
我的眼光从脏纸巾上抬起来,却跳过他一直一直慢慢抬到天上去。然后,我就这样满脸通红地顺着晚霞逐渐
变深的方向,一直走到了大街上,最后差点用跑的。我几秒钟之内就飞快拦住他刚下来的那辆出租,上了车,头
也不敢回地逃走了。
我早就知道,我没有足够的勇气。
我,是一个天上绝种、人间罕见的胆小鬼。
只是没想到我居然用如此蹩脚而狼狈的方式从他面前逃开。
那天晚上我没有吃晚饭,一个人躲在我黑得像块磁铁似的房间里。这里除却闹钟指针滴答滴答的摇摆声,静
得出奇。窗帘应我的要求装上了一面银白一面黢黑的遮光布,像面围墙堵住了我和外面的世界交融的全部缝隙。
我想象得出窗户外面整个城市的灯火那样明亮,可是那么明亮有什么用?我的角落还不是黑得像海底的烂泥。
想到这里,我甚至有些洋洋自得。我想,如果可以更靠近一点伸手触摸,那些灯光一定都是冰冷的。
它们只是看起来很美罢了。
还不如我的暗黑世界来得安全而可爱。
究竟到哪里才能找到耀眼而真诚的光明,让我能坚持追寻的方向呢?鬼知道。
也许张光定就是一束明光,但我没勇气将它紧握在手心。
我把手机埋在书包的最底部,没敢开机,恨不得连电池也抠出来丢进厕所里冲掉。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张
光定的责备和失望。是的,他肯定是失望的吧,千里迢迢,却被人面对面放鸽子。
又或许,他已经气愤地删掉我的 qq,觉得这么不靠谱的土妞真是懒得理。
但如果他知道我其实比他更难过,会不会觉得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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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周一的时候在学校收到快递,好大的一个盒子。
我捧着大盒子在全班人的注视下低着头快速地走回到自己的座位。这种齐刷刷的目光我简直不用看就能体会
得到。我从讲台上领到我衰败的历史考试试卷的时候,做完讲台上的数学题握紧剩下的半根粉笔冲回座位的时候,
他们都用这种怪模怪样的眼神凝视我的后背。
看什么看,没看我都懒得看你们么?
我将纸盒拆开来,竟是一个大大的机器猫。我愣了一下,后排女生已经发出了轻轻的惊叹声。
哆啦 a 梦的肚子上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胆小鬼,我真的不是坏人。下次见面,起码说声“hello”好
不好?
我飞快地将小纸条盖住,又偷偷塞进了我的书包。
哆啦 a 梦太大了,桌肚放不下,桌子底下也塞不下,我只能把那个大盒子放在教室的最后面,每五分钟转过
头去看一眼。看哆啦 a 梦那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容,看那曾经贴过一张小小纸条的可爱的大肚皮,反复回想起那个
黄昏里的笑容和被我偷藏在笔记本里的小纸条上面刚劲有力的字迹。
同桌丹丹问我:“龙四,你恋爱了吗?”
我摇摇头。再摇摇头。再用力地摇摇头。
丹丹是个美好的姑娘,有胖乎乎的小手。她捏了捏我的脸颊,用她那一直都很温和的眼神看着我说:“龙四
你不要撒谎了,你看看你的眼睛,写满了爱情的味道哦。”
在丹丹伸过来的小镜子里,我看到干巴巴的自己。
无可救药的单眼皮,干燥的脸颊,扁扁的嘴唇。
唯有一双清亮的眼睛,正忐忑地想着某一位帅哥。
可是亲爱的哆啦 a 梦请你作证,我其实不喜欢谈恋爱的。
对胆小鬼来说,恋爱是个危险的玩艺儿。
我还不想魂飞魄散,所以我不想碰。
如果我真的喜欢张光定,那就单纯地喜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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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抱着硕大的哆啦 a 梦走在放学的路上。
它远比我耀眼生辉。
夕阳照红了天边的云,拉长了我们粘在一起臃肿的身影。
从学校到家里,坐公车需要七分钟,走路需要半小时。
我喜欢走路。
隐藏在快速移动的人群里,在很安全的人行道,贴在最里面走。
虽然有时候我会幻想,会不会有车子突然冲上来,把我压成一张扁扁的纸。然后我就能轻飘飘地飞到天上,
从上往下看看这个疯狂的城市。
或者干脆不晓得从哪里飘来一个铁桶,咣的一下将我打晕,等我醒来,却是一个只有猫的世界。所有的猫都
打着哈欠,自顾自地梳毛,走路,自我欣赏,谁都懒得多看我一眼。
医生说,我有灾难幻想症。
我真想扇那个医生。
谁会喜欢幻想遭遇灾难。
和这个世界到处都存在的敌意比起来,一只铁桶飞来的灾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果没有准备好,灾难来时你根本来不及享受。也来不及生还。
如果你没遇到,只能说明你好运。但谁能保证这种好运持续一生一世?
不过今天,当我抱着这个属于我的哆啦 a 梦走在温暖的夕阳的光里,我忽然想到如果能遇到张光定这样的好
人,就算灾难来了其实也算不上什么。
他陪我聊天,两小时不累。他叫我胆小鬼,充满责备却也饱含爱意。他送我哆啦 a 梦,那是人生十七年,我
收到的最华贵的礼物。
从他那里曾得到的温暖,就已经足够将我颤颤巍巍地托起来,一点一点靠近云的顶端了。
我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
我掏出手机来,给他发了条短信,上面只有两个傻得可以的字: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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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走到我家楼下,就看到我很不喜欢的那辆车,还有那个讨厌的车牌号码:9414。
你才“要死”,你才“就是要死”。
我犹豫了很久,看着慢慢黑下去的天,只能往楼上走去。
电梯一直升到二十五楼,我能感觉自己一点一点地离开地面往高空升去。但可惜这一次我要去往一个我一点
也不喜欢的地方。
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用钥匙开了门。果然就看到他坐在我家沙发上看电视。
他的感觉,很像这个家的主人,而我,反而是一个偶尔经过的打酱油的小角色。
“龙四!”他喊我,“你妈妈买菜去了。”
我没理他,径直抱着哆啦 a 梦进了我的房间。
“喂,龙四,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我关上了门,继续不理他。
他比我妈妈小十岁。
他没有工作,除了那辆破车,他一无所有。
就是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却还是可以把我妈妈迷得七荤八素。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跟我妈妈在一起,就是为了图我妈妈的钱,还有房子。
可惜的是,我妈妈不知道――谈到他便整天笑靥如花,还学年轻 mm 穿连体裤讨他欢心。一想到这个,我真想
杀人。
吃晚饭的时候我妈叫我,我不想吃。我妈就把饭菜端到我房间里来。
哆啦 a 梦太大了,没地方藏。她几乎是一进门就发现了,看着她停在门口,眼神落在我放在床边一角的哆啦 a
梦,我只能撒谎说:“班上有同学转学去外地,这个东西她不要了,所以送给我。”
偏偏她还问:“男生女生呀?”
“女生。”我只好低下头屈辱地继续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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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更屈辱的事情是,那天晚上我去上洗手间,经过妈妈房间的时候,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那是我妈妈的声音,说不上来是痛苦,还是快乐。
我屏息,停下脚步,就那么一秒钟。当我明白过来那是什么的时候,脸“蹭”的一下涨红了,像烧起来一样,
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马上堵祝我惊慌地飞快躲进厕所里,紧紧拽住门的把手,久久不能动弹。
在里面呆了差不多有半小时,我做贼一般先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确认没声音了才敢偷偷打开门蹑手蹑
脚地穿过客厅。走到半路,却见他一把推开我妈房间的门,到客厅里的冰箱里来拿啤酒喝。
他居然光着上身,真不要脸。我正低下头要默默从他背后经过,却被他转过身来逮个正着。
“嘿,龙四。”他说,“你要来一点吗?”
虽然灯光昏暗,我却还是能看到他将啤酒瓶朝我的方向晃了晃,脸上是那种所谓“坏坏的”但实则耍流氓的
笑容。
被这种人耍流氓,简直比被傻子嘲笑还让人憋屈!
我气不打一处来,真想一把夺过啤酒瓶,直接砸上他的脸。
但是我不敢。
我一定是把能量都用在了幻想中,所以才无法在现实中冲破一切阻力,做出任何一件勇敢的事。
我能做的,只是一句话也不说,涨红着脸,逃回我自己的房间。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我身后竟传来一声轻佻的口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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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在这个激烈情绪不断冲撞的夜晚,我又做恶梦了。
十二年来,从没断过的重重叠叠的那场恶梦。
那个大铁箱子和躺在地上的那个鲜红的纸片人戴着我那么熟悉的面具。无数次地出现。
他站起来,就站在我面前,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龙四,你要乖乖的,爸爸会陪着你的。”
我开始尖叫,叫到喉咙痛得发不出声音。我跑到窗口,打开窗户,我以为那里有凉风,可是只有一阵一阵的
热浪,我继续扯着嗓子尖叫,也不知道自己是醒了还是睡着。
妈妈冲进来,把我往床上拖。我边叫着边用力甩开她,直往窗边扑。
他一起上来,和我妈合力把我硬按到床上,我妈妈熟练地在我胳膊上给我扎了一针。
我能感觉自己像瘪了气的气球一样慢慢平静下来,每当这样的时候,我的眼前似乎都能看到一个巨大的空酒
杯,从天而降,摇摇晃晃,最终完整地站在地上,一点也没有碎的意思。仿佛它只是一个形状奇特的降落伞,而
不是易碎的玻璃。我是多么想要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人走过去踢翻它的一瞬间,可是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终于我又躺回我的床上,妈妈又坐在我身边,轻轻地抚摸我的脸。
也许是用尽了力气,我渐渐觉得自己疲倦得睁不开眼。
在我快睡着的时候,我听到他跟我妈说:“把龙四送到医院去吧。她有玻”
我不要去医院,我没有玻
我真想从床上跳起来,左右开弓,给他九百九十九个大耳刮子,但我真的一点儿也动不了。我想我一定是发
烧了,但就算是烧到一百度,我还是没有病,我不要去医院。
张光定,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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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阳光被隔绝在紧紧拉上的厚窗帘后面,却还是固执地透进了些许的微光。
我试着动一动身子,依旧觉得全身乏力,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满脑子想的是――无缘无故缺席,到了学校该如何跟老师解释?
我支撑着爬起来,推开房门,家里很安静,我妈房间的门也开着,看来他们都已经走了。这样也好,落得个
清静。
头痛沉沉地压着我,没有食欲,只觉得浑身粘腻,于是拿了衣服去洗澡。
热热的水让我觉得舒服多了,在氤氲起水汽的小小空间里,一切都模糊起来。
而我喜欢这样不被人看透的距离感,我甚至能从窗户上看到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
也就是那一瞬间,我还看到了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透过淋浴房带着水雾的玻璃。
我这才忽然发现我竟然忘了拉卫生间面向小阳台的那个小窗户的窗帘。
而在那个平常甚至都不会有人出现的小阳台上,此时此刻,有一双狼一样贪婪而无耻的眼睛,在看着我。一
直在看着我。
在我看到那道丑陋得几乎要刺穿我的目光的一刹,我几乎要失声尖叫出来。我用毛巾胡乱地包住自己,冲出
淋浴房,颤抖着迅速拉上了帘子。
我紧紧地拉住帘子的一端,却还是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还在,似乎能够穿透那薄薄的帘子,将我扫射得体无
完肤。
屏住呼吸紧绷着身体等待着,直到外面的那个人暂时离开,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冰冷的身体一直在发抖,抖得
厉害。幻觉里的那个酒杯重新出现,这一次它倒在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地面倾斜了,它不晓得要滑
向哪里。
我在浴室里蹲下来,哗哗的流水声就像我心里的愤怒和恨意,无限地蔓延开。
我恨不得立即扯开门骂得他祖宗还魂,或者冲出去用拖把用力打到他脑袋开花!
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这样懦弱地躲在小角落里,连哭也不敢大声,怕被别人听到知道我的害怕。
我恨妈妈耐不了寂寞爱上这样的人渣还把他带回家,我恨这个无耻的混蛋将妈妈从我身边夺走,但我最恨的
还是我自己。
我恨自己的无力我恨自己的胆小,甚至是在面对这样的侮辱时,我也只能躲回自己的贝壳中,一个人用力地
恨自己用力地哭,也没办法帮助那个倾斜的酒杯站起来抑或踢翻它,走出去寻求帮助或是奋起反击都不是我的选
择,什么选择都不是我的选择。
我的选择,就是不选择罢了。
我用最烫的水一遍遍地烫我自己,躲在水声里默默流泪,因为除了哭泣我没有别的办法能让自己的难受少一
点。
我希望自己变成一只熟虾子,在热水里卷起来,死掉,就不会再有任何恐惧。
直到我听到妈妈在浴室外面不停地拍门叫我的名字,我才从我一个人的幻想里醒过来。
我没有死去,生活还在继续。
痛苦像和我缔结了某种约定,它说它还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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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我穿上一件厚实的衣服,抱着哆啦 a 梦走出房间。只有用尽全力将哆啦 a 梦抱在怀里,我的身子才能抖得不


那么厉害。
我不想让妈妈看到我这个样子,更不想让他们以为我真的生病了然后堂而皇之地把我送到医院。
我妈刚做完午饭,正好端了一盘菜从厨房出来。那个人则懒懒散散地靠在我家餐椅上,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
生一样。
还是一样的眼神,若无其事但就是不怀好意的眼神。
从他出现在家里的第一天我就知道这个人绝不可信,真不明白我那个精明犀利人称铁娘子的亲娘怎么会看不
出他是个什么货色。
难道这就是爱情?
“龙四,吃完饭再去学校。”妈妈奇怪地说,“你上学抱个那玩艺儿干吗?”
“同学后悔了,叫我带去还她。”我说完就急忙忙往门边走去。
“吃饭啊!”妈妈过来拖住我说,“这么热的天,你套个外套做什么?”
我不理她,继续往外走。因为我怕我一说话,眼泪就会掉下来。或者,我又会控制不了地发疯,然后再一次
被他们摁倒在地用一管镇定剂敷衍了事。
妈妈见我不说话又拼命地想转身背对着她,只好放开我叹息:“你这个孩子又在别扭什么了?”
我的喉咙好疼,嘴巴也发不出声音。
没有人知道我的悲伤。大概,也没有人在乎。
“吃完饭,我开车送你去学校吧。”我完全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这样说!
我一下子转过身,死死地盯着他。而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的表情,好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如果眼神真的能作为武器,我想我已经将我有生以来最愤怒的目光都化作最坚硬的利箭,早将他那张小白脸
戳个稀巴烂了!
“小脸红的,”他明明晓得我会疯掉,还是不知廉耻地揭露我出卖自己情感的脸色,接着,他装得毫不在意,
却明明是早有图谋地说:
“我们的事,我想也应该要告诉龙四了吧。”
他说完这些,笑眯眯地,期待地看着我妈妈。
妈妈一下子有些慌张起来,她显然没做好准备。
我不关心任何事。
因为明明她就站在我的身边,我却感觉她离我有一个太阳系那么远。
不奇怪,自从这个男人出现之后,我早就被她抛在脑后,距离越来越远,令我撒娇不得求救不能。
“我想她迟早是要知道的,第一个祝福我们的人,难道不应该是她才对吗?”
我真希望我耳朵聋了,能躲过接下来的一番话,但我还是听到了来自于他的宣告:“我和你妈妈,就要结婚
了。”
我不去看他那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只是一直看着妈妈。她没有否认,脸上却像少女一般浮起淡淡的羞涩。
我的脑子开始火速思考:如何让一辆车在行进的过程中发生意外。
我说过我不喜欢灾难。
但是我却从未这样强烈地希望,能发生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事故让这个贱人尸骨无存。
如果完成这个艰巨任务,需要我的无条件配合。
相信我,我十二万分的愿意与他同归于尽!
只是张光定,你会不会怀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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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事实上我的“复仇计划”只是一个短暂的黄粱美梦。
那天的真实情况是,我们吃完饭刚坐上车不久,我妈就接到一个很着急的电话,而我还在纠结在他分神之际
要不要从后座跳起来扑上去掰他的方向盘的时候,电光石火的瞬间,我已经被他们果断地丢在了就近路边的公车
站,只能抱着哆啦 a 梦站在路边扭头看着他们的车火速地冲过了前面的黄灯,一下子没了影子。
赶什么赶,赶去投胎啊!我忍不住恶毒地想。
午后时分,天那么热。我站在公车站旁边的树下,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冒着热气,像一个快要爆炸的手榴弹。
终于,车来了。我抱着哆啦 a 梦梦游一样地上了公车。
公车里有微弱的冷气从灰灰脏脏的出风口里喷出,但车厢里还是散发着一种可怕的霉味,我捂在外套里的身
子很快就出了密密的汗,但我不愿意脱下它来。
我要带着这一身盔甲,抵抗这个疯狂世界的猛烈攻击。
还好公车上人不多,不然我就成为供大家观赏的可笑动物了。
说不定会有好事者将我的照片弄上网,再搞一个吓唬人的标题,什么九零后孤单少女之类。我可不想被全世
界“鉴赏”。
我最大的希望,是所有人都不要看到我才好。
当我抱着我的哆啦 a 梦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毫无例外,我又被那用后脑勺都能看清楚的集体射来的目光
扫描过一番,然后又听到一阵轻轻的笑声。
站在讲台上的是我们年轻的物理老师,他总是莫名地自以为很帅很幽默。
果然,我听到他用响亮的嗓子问我:“龙四,你是因为带孩子而迟到的吗?”
这一回,轻笑变成了哄堂大笑。我看到第一排那个男生,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就如他以往那些刻意穿插在课堂上的笑话一样,对这一个,我还是不买单。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一点儿都不好笑。
笑什么笑,你们这群神经玻这么想着,我便很想用这样的眼神震慑住这群好事的人。
但最终,我还是一如往常,低下头来遮住我愤怒的眼神,在众人奇怪的眼光中走回我的座位。
龙四还是龙四。 背着满身的盔甲也还是一样懦弱平庸。
她不敢对一个人说出她的喜欢,更不敢对一群人说出她的鄙视。
她只有自己一个人,隐藏着她的影子,又倔强地试图反击。
明知道我的哆啦 a 梦放不下,可我又不想再把它放到教室的后面。正在我又开始纠结的时候,丹丹伸出小胖
手拉了我一把,然后她粗鲁地帮我将它塞到课桌的下面,小声说:“先这样。”
老师继续讲课,同学们也回到课堂中去。再也没有人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了。
但我低头看到我的哆啦 a 梦,它被压在课桌下面。
哆啦 a 梦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就像我一样。不管在哪里,都再也没有抬头挺胸做自己的机会了。
我的心忽然疼起来。像一把尖刀一下子猛地扎下去。
我不是心疼我自己。我只是可怜永远都快快乐乐的哆啦 a 梦却有我这样一个主人。
一个没有人心疼没有人在乎没有人懂得的主人。
再可悲一些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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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下午最后一堂课,是体育课。
我依旧穿得鼓鼓囊囊地和大家一起做着自由活动前的准备运动。
夕阳照着空旷的操场,大家很快四散开来组成各个小队选择自己想玩的运动。
丹丹说:“龙四,这么热的天,你要不要把外套脱了?”
“不要。”我说。
“你是生病了吗?”她用她那凉凉的小手摸摸我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
我受不了有人对我这样关怀,尽管我总是抱怨自己得不到足够的温暖。
我就是这样子,没办法像别的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一样,理所当然地接受别人给予的好意。
我摇摇头,最终还是一声不吭扭过头去。
丹丹叹了口气,和别人去打羽毛球了。
她早就应该放弃我,我一点都不怪她。
每个人都成群结队,只有我孤孤单单。不过不要紧,他们玩他们的好了,我也不是一个人就会死掉。
虽然我有时候恨死了我这种容易满足的性格。
我一个人走到操场旁边的大树下,躲在体育老师看不到的角落坐下来。
我只想一个人呆上一会儿。不想打扰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可是就算我躲到这样远的地方,还偏偏有个足球滚到我脚下。我瞥了一眼就转过头去看天,不理会。
操场那边有人大声喊,踢过来,踢过来。喊话的人是我们班的于静文。
她明明是个女生,却把自己搞得像个男生一样,真叫人不明白。
有人说,她喜欢女生,还有人说看到过她跟不同的女生在学校的小花园的假山后面亲吻。
我觉得很恶心,所以,我从来都不跟她讲话。
“踢过来,傻 x。”
见我不动,她骂了一句很粗的话。
我装作没听见,继续看着远处的天空。因为我不想站起来。
我说过了,我不想打扰任何人,更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她终于自己跑了过来,但是她并没有去拿她的足球,而是一直走到我面前来,盯着我说:“你的耳朵是聋了
吗?”
我继续不理她,但是我站起身来,走得离她远了一点点。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明哲保身顺势而为”是龙四人生的第一条人生准则,永远奏效。
谁知道她不罢休地跟过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扯我身上的衣服。
她的动作真快,力气又大,我完全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我的外套已经被扯了下来。
继而她已经开始扯我的校服,一边扯一边凶狠得像个男人一样骂骂咧咧:“圣女,我叫你整天装 b!”
我被她恶毒的语言和粗鲁的动作吓呆了,只觉得自己的意识都模糊了起来,只能用吃惊而不明所以的眼神一
直盯着她,完全不知道反抗。
我想推开她,但我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我的身体好像飘了起来,浮在空气里。我看到那个酒杯倒置着,悬在
空中,我用意识下令它落下来,可是它却存心和我作对,就是要悬在那里,给我好看。
在我身上积聚了一整个下午的热气在空气里一下子都消散了。
连同一起的,还有我坚硬的盔甲,同外界抗争到底的决心和勇气。
我虚弱地任她扯着领子,而此时,我的内衣的蕾丝花边都已经露出来了。
直到丹丹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推开她,把我搂到她怀里去。大声骂她:“疯子!”
于静文被后面一起赶来的几个同学拉住,但我还是可以看到她站在不远处,手指着我的脸,笑得快要抽过去。
我无法反抗,也不能将她扑倒狠狠重击她那笑得几乎扭曲的脸。我只能瞪着她。
用尽我所有的愤怒瞪着她那张看起来越发像男人的脸,然后我好像又看到那一双浴室窗户外不怀好意的偷窥
的眼睛,然后是物理老师那张年轻的却又笑起来很猥琐的脸。
他们都在看着我,在尽情地嘲笑我,甚至笑得直不起腰。
就连那些站在一旁的男生女生们,尽管他们没有笑也没有说话,但从他们的眼神里我知道他们也只是路人而
已。
冷漠而遥远的路人。各自走各自的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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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人生第一次,我想到了死。
不管人只能活一次还是会继续轮回。
至少死能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这个世界太丑恶,活着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
我只想提前结束游戏。
如果我足够幸运,也许我能去一次天堂。
我想象天堂的样子,一定是纯白纯白的,像棉花糖一样。不晓得是不是那么甜,因为我没有那么喜欢甜食。
其实小时候我是很喜欢的,但是有一天在我不小心看到我妈和那个男人抱在一起亲嘴而我在舔一个冰淇淋的
时候,我毫不犹豫地丢掉了那个冰淇淋并且一直呕吐到我差点晕过去。
我唯一确定的是,天堂一定有很多很多的哆啦 a 梦,轮流跳到你面前来,帮你实现一个又一个的愿望。
只是,我还有什么愿望想实现的呢?
对了,我要去见一下张光定。
我要亲口跟他说一声“hello 对不起谢谢你”。
如果,如果还可以更美好一些,或许我会有勇气说一句,我喜欢你。
这样,龙四至少在死之前也算做过一件她真正想要做的事,她的一生,或许也没那么遗憾。
我又提前离开学校了,丹丹不放心地把我送到校门口。
她拍拍我的头,笑着对我说:“养好身体再来,别理那些疯子。”
我现在才发现,她圆圆的脸上一直都带着这样软软的笑容。好像人生一直都像糖果那样甜腻。
我想,也许我只是羡慕她。羡慕她每天坐在我身旁,却总是有那么多快乐。
可惜她永远也没办法把那些快乐分一点给我,尽管我想她愿意。
大概人在分离的时候总会多少显得伤感。
我把哆啦 a 梦放到花台上,转身来用力地抱了抱她。这是我第一次拥抱她,也是一样软软的像棉花糖一样的
身体。
她有些惊讶,但是依然微笑着回抱我。
我在心里说:这是永别。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分别的一天,或许我会努力去做一个好相处的同桌,从和她同桌的第一天开始。
我抱着哆啦 a 梦迈出了校门,过马路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天中的大门。
我对自己说:这是永别。
我曾经为了妈妈的期待彻夜地学习奋力挤进了这个能让她觉得荣耀的学校,但这一切现在看来却是这样愚蠢
而不值得。
她有了新的爱人,就好像有了全世界的幸福一样。不再在乎是否多一个我去让她开心。
可是我失去了她,就失去了全部。
从五岁那年我忽然失去了爸爸的那一刻起,妈妈在冰冷的医院里把我紧紧抱住说从今以后我们俩就是彼此的
全部。
但是现在,我却不再是她的全部了。
我用身上最后的钱,买了一张去天津的火车票,那是张光定所在的地方。
火车启动的时候,我扑在窗口看着不断后退的站台和北京高远的天空。
我对自己说:这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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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张光定是个设计师,这真是一个漂亮的职业。
他曾经给我发过一些他设计的广告作品。
我不懂设计,但我知道他的设计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我喜欢的。
传说中的爱屋及乌,大约说的就是这种意思吧。
我坐在离天津火车站不远的一家肯德基等他。不到半小时,就看到他走了过来,灰色针织衫,黑框眼镜,打
扮得像方大同。
但说实话他比方大同帅多了。
他扫了一下整个餐厅,一眼就认出我来,径自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问:“怎么突然来了?”
这一次,我无处可逃。
我看着他,大脑当机,半天没有回答。
见我没说话,他指着我的哆啦 a 梦,忽然皱了一下眉:“可别告诉我,你专程来是为了把它还给我?”
我看着他,黑框眼镜后面他的眼神那样温和,让我觉得很安全。
但不知是紧张还是羞怯,反正我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又低下头,一口气把刚才等他时只动了一小口
的一杯冰可乐喝了个精光。
还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仍停留在我身上,我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只能更用力地抱紧怀里的哆啦 a 梦。
“你饿了吧。”他站起身来说,“想吃什么,汉堡,鸡翅,还是别的?”
我摇了摇头,可他还是去排队买餐了。望着他的背影,瘦而高,就像我想象的那样。
他果然真的不是一个坏人。我摸着哆啦 a 梦的肚皮,忽然想到刚才见面的时候,我是不是又忘记跟他说声
“hello”了?
他会不会觉得我是笨得连这么简单的英文都不会?这么想着,我就懊恼得不行,边在心里痛骂自己脑残边用
力捶着哆啦 a 梦的胖肚皮泄气。
直到他端着满满一盘子热腾腾的食物回到我面前,看着我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又猛捶着怀里的哆啦 a 梦说:
“饿了就快吃吧。”
糗样被看穿的我连脸也不敢抬起来,更别说吃东西了。他替我把汉堡的纸细心地撕开一半,递到我面前说:
“来,一口一口,吃掉它,就好了。”
我小心眼地想:他怎么知道我不好?
我抬起头来看到光影里他的脸,那么平静又熟悉,就是我知道的那个网络里的张光定。
他眼睛里的温柔和嘴角的微笑,就像在哄一个孩子。
在经历了这个混乱憋屈又绝望的一天,在太阳即将落下夜色即将把一切痛苦都掩埋的时刻。
我却知道我找到了我的一束明光。
我忽然就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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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那天,张光定把我带回了他的家里。
我真是一点儿也不害怕,只有一点忐忑。他的家,会是什么样子呢?
就连一贯束手束脚胆小拘谨的龙四,也终于放松下来,跟着一个陌生的男子,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在过去,想都不敢想。
也许是作为一个要死的人,反而就没有任何恐惧可言了吧。
又或许这一切转变,仅仅是因为,那个人是他。
是张光定。
他家收拾得很干净整洁,事实上,自从进门以后我一直勾着头,除了一尘不染的地面,我几乎没注意到我自
己置身的环境,他给我一双天蓝色的布拖鞋,鞋面上绣了两朵白色的软绵绵的云,我一直盯着那两朵云看,如果
它们也有感情的话,恐怕会变成乌云下起雨来。
他并没有问我任何私人的问题,比如,你是不是离家出走?又或者,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多啦 a 梦不晓得为什么嘴角有一点脏,可能是在火车上蹭到了什么脏东西。自从下火车起我就一直用手捂住
它脏的地方,尽管除了我,也许谁也注意不到它嘴角那一点灰色。就连它自己都依然笑得这么开心,毫不在意自
己的污点。
到了张光定家,我就很没良心地将它放在了沙发的一角上,别过头去不在意它的嘴角。
我都要和这个世界永别了啊,谁有空管你。我在心里说。
张光定这样毫无保留地收留了我,给我在这世上多活一天的理由,无论如何,我是开心的。
我把早已关机的手机小心地藏在口袋里,终于鼓起勇气仰起头,跟着他欣赏他的小屋,一室一厅,简单的布
局,墙上贴了他自己拍的照片或者他画的画,很有他自己的风格。
最让我好奇的是,在客厅和阳台交界的拐角处,这里居然有一个小小的秋千挂下来,不是那种茶社里的绿藤
椅,那秋千的吊绳是麻绳做的,凳子是粉红色的。
他大概是发现了我的目光,就说:“你愿意的话可以荡荡看,从这里荡出去就是阳台,可以看到天,像飞一
样,超过瘾。”
荡秋千?这么冲动的游戏,我看还是算了吧。
除了这个危险的秋千装置会让我觉得心跳加速之外,他这个人妥帖,干净,让人怎么看怎么舒服。还有他自
己的房子,一个安全而独立的地方。
一切都让我那么向往和心动。
“随便坐。”他说,“我把牛奶先放进冰箱。”
我坐在他的大沙发里。这个大沙发,就是我一直希望能拥有的那种。
早就听他说过他这个人见人爱的大沙发,今天终于能见到本尊了。
我把哆啦 a 梦放在旁边的位子,自己则窝进大沙发里,看着他在厨房里的身影。
小阳台的门开着,初夏的风轻轻地灌进来,空气里还有淡淡的薰衣草的气味。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可以嫁给这样好的男生,我愿意为他付出我的一辈子。
即便只是在这样小小的房子里,痴痴地看着他一辈子。
都已经足够好了。
可惜的是,我这一辈子太短了。短得还不如这场美梦来得长久。
那么今晚,我是不是应该做一点点疯狂的事,这样,我才对得起我自己,对得起我那惨淡的人生?
我知道我自己又在犯臆想病了。这温柔的夜色让我太放肆。
我看着他在厨房里泡着茶,茶香微微地飘来,竟让我觉得像是醉了。
我知道我其实什么也做不出来。我只要看着他就够了。
他是这样好,这样温柔,又勇敢。不像我,永远只能站在阴暗的角落。
我不敢臆想得太过分,不论是何种幻想,都好像是亵渎了他,我亲爱的他。
所以,我其实更希望张光定是一个坏人,或者,是一个骗子,这样,他才有足够的理由配合我的臆想。
这样,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才可算得上是完美。
完美的可悲。完美的可怜。完美的可笑构成这――完美的最后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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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丢脸排行榜,我觉得此刻的我一定荣登榜首。
当我从混沌的梦中醒来,发现我就睡在张光定豪华的沙发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
我猛地坐起身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张光定泡茶的时候睡着了。
哆啦 a 梦还在我旁边的位子,但它的脸看着我却好像在说龙四你简直是个大傻瓜。
窝囊了十七年,我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除了窝囊之外还非一般的笨拙。
张光定一定不喜欢我这样。谁会喜欢笨女生埃
只是,每晚在自家的床上都需要翻来覆去才能入眠的我,在这个陌生的环境怎么会睡着的?
唯一的解释是,他在空气中撒了安眠药。
一切都像网上所说的那种剧情,如果他真的“不是好人。”
奇怪的是,我一点儿也不害怕。
如果有这样英俊而温柔的绑架犯,那就让他绑我个十次八次没问题。
我站起来往张光定的房间走去,那里透出了淡淡的光,他的窗帘是浅米色,这本是我妈最喜欢的颜色,我一
直觉得俗气,可是到他这里,却有说不出的格调,在浅米色的窗帘散发出温柔的香味里,我失神地一步步迈向他
的背影。
那座背影消瘦,孤独,好像一座凝固的雕像。
也许是从来没见过一个专心在工作的男人的背影,我竟然就呆呆地站在他的房门口,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久久无法回神。
最终还是他发现了我。
“龙四?你醒了?”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
天哪,他真高。他就站在我面前,我要抬头才能看到他那张过分有棱有角的脸。
迎着他的目光我点了点头。
“你睡得真香。”他说,“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为什么你不把我卖掉?”我说。
他笑:“网上都是这么说的,对吗?”
我也扑哧一声笑出来,拼命点头,很高兴他懂得我的幽默。
他继续笑着说:“我做了饭,你要不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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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我没有吃饭,早些的那个大汉堡还没有消化,我吃不下。
但我很高兴可以坐在小餐桌的对面,看张光定吃饭。
他吃饭的样子,有一点点像古时候大户人家的少爷,细嚼慢咽,不紧不慢。
据说这样子吃饭有利于身心健康。
他是那样健康的一个好孩子,甚至他的家庭,连吃饭这样的小事都照料得如此细致,必是书香门第家风严谨。
这一切简直完美到无可挑剔,让我自惭形秽。
我心慌意乱地扭过头去看沙发上的多啦 a 梦,它只给我一个背影。该死!你就不能在这样的时候,给我一个
鼓励的眼神吗?
“龙四。”他放下碗筷,完全没有发现我的窘迫,对我说,“你喝碗汤吧,我烧的西红柿蛋汤应该还算不
错。”
我点点头,只因不想拒绝他的好意。其二也是好奇,好吃的西红柿蛋汤是什么味道。
我妈什么都会做,但就是这道几乎正常人都能无师自通的西红柿蛋汤,她从来不做。
他拿来小碗替我盛汤。然后用勺子搅一下,轻轻放到我面前说:“小心烫。”
我低头喝一小口,甜甜酸酸,是幸福的味道吗,还是这蛋汤生来就是这味道?
只因我对这两者都实在不能算作熟悉,所以不敢轻易认领。
张光定看我开始喝汤,又继续安静地吃饭了。一句话也不说,教养真好。
“吃过饭我就走了。”我也学他,斯文地把汤匙放下,说,“太麻烦你了。”
“你去哪里?这么晚没动车回北京了。”他放下碗筷,抬头看着我。
“我去一个朋友那里。”我撒谎,眼睛不敢看他,只好飘到他身后的厨房。
“你撒谎。”张光定看着我,过了一会儿,轻叹一声说,“安心住下吧,明早我就送你回北京。”
“不要!”听到他要把我遣返回京,我忍不住提高了嗓音。
“那就多住两天。”张光定轻松地说,“离家出走这事,谁没干过?”
“你不知道的。”我低声为自己辩解。
“我不需要知道。”他的脸靠近了一点点,很真诚地对我说道,“但是我绝对支持你的想法。因为我在你这
个年纪的时候,光有贼心却没贼胆。实在比不上你勇敢。”
“真的?你也有需要逃家的理由?”我忍不住追问道。
“再顺遂的人生都有躲避不了的污点。谁都会想逃开。”他忽然说了一句高深的话,像他偶尔会在我们的网
聊里结尾的那样。
不可否认,这样看起来似乎隐藏着某种无法现形的伤痛的张光定,原来一直都更吸引我,总让我觉得自己与
他“惺惺相惜”。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黑框眼镜遮掉了他的眼神,我却仍然注视着那隐没在镜片之后略有保留的眼睛,一下安
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又是他打破冷场,轻轻地笑着说:“快喝汤。放心吧,我不会卖掉你的,因为你真的太瘦了,卖
不了一个好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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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当我洗漱完毕,看到张光定正在帮我铺床。
“晚上你睡房里,我睡沙发。”他一边说一边将床单的一角别进床叠下面。
“我,我可以睡沙发的。”虽然他让我觉得很安全,但和他说起话来我却好像还是坑坑巴巴的。
“怎么能让小公主睡沙发呢。”他突然回过头来,朝我笑了一下。
原来一笑倾城是真有其事。那一瞬我明显觉得自己的心律不齐了至少五秒。
他。他还叫我小公主。
如果是电视剧里出现这种狗血的场景,我恐怕都会翻一个巨大的白眼。但是这句话从张光定嘴里说来,却好
像“吃饭了吗?”一样自然妥帖,不带任何做作的意思。
铺好床,张光定又将哆啦 a 梦放在床头,转身对我说:“这样,晚上你就不会害怕了吧。”
我看着他发亮的眼瞳,轻轻地点点头,请求地说:“不要关灯。好不好?”
他点点头,对我说:“晚安,龙四。”
“嗯。”
他出去后,我换了一件大大的 t 恤,t 恤盖住了我那两只瘦得有些呈现 x 形的腿。
我带着甜甜的笑容躺到床上,过了一会儿,才放松地把头完全露出床单,舒坦地伸展了我的四肢,将两只脚
丫肆意地露在月光里面。
他的房间里有一扇大大的窗户,正对着他的工作台。
躺在床上的时候看不到外面的月亮,但是清澈的月光还是会透过窗子洒满他的窗台,甚至照着他床尾的一块
地方。
我躺在张光定的床上,听到微微的风声,还能感受到异乡的月光正温柔地照着我的光脚丫。这个晚上,没有
酒杯,也没有镇定剂,这里的窗帘轻得像一张白纸,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好。
这是一个陌生人的家里陌生的床。也是我人生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又如此勇敢的一次旅程。
不过我真的一点也不害怕。我喜欢这个地方,喜欢住在这里的人。
更何况,我还有亲爱的哆啦 a 梦和我一起,回味着那个温情的男子,一块甜甜入睡。
人生的最后一夜这样甜美,我甚至有些舍不得这个曾将我深深刺伤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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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夜里一点半,我忽然醒来,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觉得异常的清醒。
我想去一下洗手间,但想到睡在外面的张光定,就有些不太好意思。
不知道他会穿什么睡觉,睡觉时是什么样子。
听说不同的睡相代表不同的性格,他会是哪一种?
我犹豫着走到门边,轻轻地拉开门,一眼望向那个大沙发,奇怪的是,那上面居然没有人!
这么晚,他竟然没在睡觉,那他又去了哪里?
我蹑手蹑脚地来到洗手间,洗手间的灯开着,门也开着,而他也不在里面。
就这么小小的一套房子,难不成他躲在厨房里研究美食,连灯也不开?
这确实有点诡异。
当我正在奋力思考的时候,听到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我赶紧躲回一侧,把耳朵附在门边。听到他讲话
的声音,应该是在打电话。
原来是怕把我吵醒,他居然这么晚跑到外面去打这个电话。
如此想来,我真是有点小小感动呢。
然后几乎是一瞬间,这点小小的感动就膨胀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我背靠着这扇隔着我和他的薄薄的墙,一边享受着这样的感动一边鄙视自己的疯狂幻想。
不一会儿,只听他有些恼怒地说:“就到这里吧,够了够了,你今晚不要再打来!”
他好像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与我说话。
大概电话那边是他的女朋友,他们吵架了吧。
怎么会有人愿意跟这么温柔的人吵架呢?
如果我是他女朋友,哪怕只有几天,我也绝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和他吵架上面。
我只怕,还未看够他的轮廓,就要与他告别了。
喔。龙四,你真肉麻。
看在我都不要命的份上,就原谅我的不要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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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关于死亡,我从十岁起便有我的想像。名堂真是好多种,我还喜欢收集一个日本动画师画的关于少女死亡的
所有的图片,所有的图片中的少女都无一例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露出纯洁的微笑,这与她们结束自己生命时使用
的各种冰冷器械和那些大块大块的鲜血形成鲜明对比。
每当我凝视这些图片时,血往上涌,手脚也会变得有点冰凉,我将自己想象成那些少女,真是呜呼快哉。
只不过胆小鬼龙四,除了在这样的图片里寻找死亡的“快意”,却一直没有勇气去真的实施罢了。
但那应该不是一件痛苦的事,不然那笑容从何而来?
她们一定是到了猫的世界。
清晨七点,我想好了跟张光定的告别词,轻轻推开房间的门。
他还在沙发上和衣而睡,有轻轻的鼾声,想必昨晚是睡得太晚,太累了。
不想吵醒他,于是我拿了他书桌上的便签纸和笔,坐在小餐桌上给他写一封信。
我起初这样写:谢谢你,亲爱的好人,祝愿你有幸福的美好的长长的一生。
写完我觉得这话好矫情,于是又撕掉,改成:再见,我的朋友,谢谢你。
我又把“谢谢你”涂掉,在他为我做的一切事里,一句“谢谢你”太单薄,不如不说。
大恩不言谢。
我看着他,安静地睡在那里。就算是睡着,还是那样俊俏。
薄薄的晨光照着他的大红沙发,照亮了他的脸。
这样美好的小小世界,以及住在里面的完美的人,我还未看清楚,却要独自离去了。真可惜。
我想我会一直一直记住这一切,不论我接下去是要去天堂还是去炼狱。
但是他呢。他会一直记得我吗?
记得曾有一个爱脸红的女孩,投奔他的一夜,又不辞而别的一个清早。
他会记得吗?如果记得,又会如何怀念我?
有一小瞬间,我忽然又不想离去,他还未醒来,我还未与他道别。
可是,离别哪能总遂人愿呢。
天光已经大亮,我早该启程。
浪漫的情节没有发生,王子没有醒来救下灰姑娘。
但这就是真实人生。我们的真实人生。
我站起身来,轻轻将纸条放在茶几上,最后再认真看一眼他的容颜。
这大概是我看过的最后一样美丽的事物,在我离开这个遗憾的世界之前。
我没有带上哆啦 a 梦。它的嘴角还是有一个难看的污点,但不知为何,今天再次看它,似乎不那么难看。或
许它只是想告诉我,即使带着缺陷,它也可以笑容甜美,幸福快乐。沙发上的它好适合这个家,好像它生来就该
属于这里一样。
而还没有找到那种笑容的我,不该带着它。
其实我更希望的是,哆啦 a 梦能代替我继续存在在他的生活,替我陪着他。
也许未来每当他看到它,还会再一次想起我。
多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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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只是,在我打开张光定的家门却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我就被坐在楼道台阶上的女孩,哦不,或许
说是女人凶神恶煞盯着我的眼神,吓了一跳。
她穿着一件荧光黄的背心,艳绿色的牛仔裙短得就要走光,脖子上挂了一条粗粗的项链,吊坠是一颗缺了口
的大草莓。她的眉毛、头发,全部染成红色,却戴着碧绿的美瞳。如果说她鼻翼一侧的那颗水钻还谈得上一点点
个性的话,那么眉骨上那颗铁珠,就真的让我没话说了。她用像被炭笔涂过的一双乌黑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
然后那两条原本以极别扭的姿态盘起的腿轻轻一蹬,就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如果我是男生,一定会被她两条又直又长的腿打动。但现在,她却走到我面前,用几乎脸贴脸的距离盯着我
看。然后猛地挺胸抬头,咧咧嘴,用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shit!”
她嗓门真大。
但是骂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脑子里晕乎乎的念头竟然是:张光定认识的人真洋气,连骂人都用英文。
可是,我真想直扑过去捂住她的嘴。
如果他吵醒张光定,我该怎么办?
我还能不能走掉?
“瞧你丫那欠扁的单眼皮!”在她张开嘴说话的时候,我吓得差点坐在地上。是的,没错,她的舌尖也有一
颗钉。
我立刻把她想象成年久失修的某样家具,因为破得不成样子才全身钉满钉子。但她暴风骤雨般的脏话显然比
她硬朗的形象更让我大跌眼镜,短短的两分钟里,她已经诅咒遍我的周边、家人、一切她能见到的联想到的人物、
生物,抑或事物乃至空气。
我毫无抵抗力地背着我的小包矗立在那里,巨蠢无比。眼神很虚弱,智力很欠缺,导致开口讲话时的气势也
很不足:“你找谁?”
“我就找你!”她绕着我走了一大圈,这才立定,看着我。
老实说,她长得不算难看,除了过于时髦之外,就是太瘦了而已。
但是,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
我正闪身打算走人。她抬手拽了拽我的书包带,然后突然往前一推,我重心不稳,一下磕在门框上。
“居然是这种货,老娘真是输得冤!”她气冲冲地朝屋内喊。
她好像力大无穷,眼睛里闪着熊熊的嫉妒火焰,伸手一把夹住我,把我往身后还未来得及关上的门里塞,一
边塞一边说:“今天你不讲清楚,就从老子的裆下出去!”
我蹲下腰,我原本真的是打算从他的裆里钻过去的,一点没错。但是很不走运,她踢了我一脚,一边踢还一
边说:“你是不是脑壳背面长满了大脚癣?叫你走裆你就走裆?我叫你去 shi,你去不去 shi 啊?”
没错,我正是打算去 shi 呢。
反正就要 shi 了,再受点气也没什么了不起。况且看上去,我好像是惹到了张光定的什么前女友之类的人。
可是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前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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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张光定醒了。
我没来得及逃走,只能被动陷入这场迷局。
张光定走出来的时候,她正在朝里面喊:“我在门口整整坐了五个小时,五个小时!我昨晚说过,我会给你
时间考虑的!那你现在想好了没有想好了没有想好了没有啊!”
她说话的时候脖子上的项链叮叮当当乱响,让我想起胡同里有人骑破旧自行车大摇大摆穿梭而过时拨响的车
铃,又吵又难听。
可是当张光定出现在她面前第一秒的时候,我就看到她眼睛里忽地放射出的光芒――
这就是所谓爱情吧。
只一瞬间,熊熊烧到了我这个旁观者。
她斜眼瞥了我一眼,抬腿就往屋里走。
我看到张光定抬手拦她。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说不清的忐忑突然因为这个动作而缓缓平复。
可是完全没想到的是,那女孩忽然转身,走到我身后,在我后脑勺上重重拍下一巴掌。
耳朵只听到“啪”的一声,嗡嗡声已经经过神经传进脑子里。
书里总说什么眼冒金星,但如果此时我还有力气的话,我一定会纠正这个错误。因为,真的没有亮闪闪的金
星,只有开始以每秒五圈的速度高速旋转的视野。
“你再疯别怪我不客气!”张光定右手指向她,左手迅速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真大真温暖。
即使再来十个疯女人,一千个铁桶砸向我的脑门,我也不怕。
女人在她面前直接跳起来:“老娘等了你五个小时,你竟然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就是跟这个贱货整夜游荡在
温柔乡?”
她的话严重超过了我的尺度,我只能闭上眼。
“你快走吧。”张光定说。
“这他妈就是你的决定?”她的脸颤抖得更厉害了,假睫毛像要掉下来一样。
张光定不回应。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她双手撑着墙,好像在把自己就要脱壳的自尊拼命往肉身里按。一边按一边虚弱地
说:“你选,让我留下,还是走。”
最后那三个字她几乎是哼出来的。
我看得出她在乞求。那一瞬间我甚至有点可怜她了。
然而,张光定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最快的速度把我拉进房间,然后“砰”地把门撞上。
等我意识到那个女人终于停止踢门的时候,张光定已经围好了围裙站在厨房里。
“会痛吗?”他用手指了指脑袋。
我轻轻摇了摇头说:“我想吃煎蛋。”
他围着围裙的样子真好看,阳光照进来,我都睁不开眼睛了。
在他转过身的时候,我偷偷伸手把桌上那张纸条攥进了手心。
就像张光定不过问我的秘密一样,我也选择让他保守他的秘密。
因为这才是和“光屁股”有默契的龙四。
他一定也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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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张光定为我做的煎蛋简直像一枚太阳,他还颇有创意地用番茄酱在蛋黄上点了两粒眼珠,还画了微笑的嘴角。
他用一枚微笑的太阳蛋把我融化在这样一个跌宕起伏的清晨。
只是我知道,美好的东西不能贪恋太久。
否则就会像那只精致的大酒杯一样,在碎得彻底的同时,顺着你皮肤的纹理狠狠刺进去,形成残破丑陋的伤
口,你睡着疼,醒着疼,走路疼,说话疼。
跟着你一辈子,如影随形。
所以当我看见阳光默默地照在亮晶晶的餐具上时,好像在目睹一件艺术品似的,不敢呼吸。我忽然觉得,这
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我吃掉最后一口煎蛋的时候,我轻轻放下手中的刀叉。
是的,我没有忘记张光定所教会我的优雅气质。
事实上,他带给我的所有东西,我都不会忘记。永远不会。
“再见。”我说。
“今天要下雨的,我送你。”他从屋角拿起一把伞,招呼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只能跟在他后面。但是拉开门的一瞬间,看到那个人,却还是杵在那里。
“hi,好久不见!”她调侃式的笑容还真灿烂,新涂上去的唇蜜随着嘴唇的动作一闪一闪发亮。
看我和张光定都没有反应,她又两手交叉,鞠了个躬然后抬头咧开嘴角说:“阿尼哈塞哟!”
张光定只是拉着我往前走,他腿长,走得快,我要拼命才能跟上。我的掌心贴着他的。虽然我们一前一后的
动作有点古怪,但他好像丝毫不在意。
奇怪的是,那个女人一句话也不再说了,只是一直跟着我们。
张光定看也不看她一眼,气氛实在够尴尬。
走到街口的时候,张光定帮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让我先坐进去。
我开口说:“其实……我可以自己走的。”
如果我什么都给不了张光定,那么至少应该让他和喜欢他的人在一起。
她那么喜欢他,鬼都看得出。
他终于转身对她说:“可以了吧?我要送我朋友去火车站。”
她一路趾高气昂的脸突然低下来,嗓音里带了一点儿哭腔,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他说:“可是为什么呀?我
觉得我挺好的。”
她看着张光定的时候,鼻翼上的铁珠在太阳光下反射出亮晶晶的光。
然后她指指我:“你那么忙,要不我帮你送她好了。”
天呐,千万不要。
在张光定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我一下子钻进了出租车,“啪”地关上车门,然后和师傅说了句“去火车
站”。
车开起来的时候,我从反光镜看到张光定和那个女人站在原地看着我。像看着一颗意外滚过来的皮球,又一
顺溜地滚走了。
他手里还拿着那把伞,并没有试图追上来。
可是说不定这也是我们之间最好的告别方式。
我在心里,跟他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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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事实上,出租车刚刚拐了个弯,我就从车里跳下来了。
是的,我没带够钱。
我只能在张光定看不到的地方狼狈地和出租车司机道歉,然后下车,往火车站走。
我不能在天津出任何事,因为我心里很清楚,我不能给张光定带来任何麻烦。我也不希望某张报纸的头版头
条会是“少女见网友不慎离奇身亡”等等。
最最重要的是,我赴死的超级大决心,貌似在这奇妙的一夜后有了点动摇?
还好,我没走太长时间就到了车站,真不知道一向路痴的我是怎么办到的。
还好,我买到一张慢车的硬座票,回北京的。
付完票款,我身上还余五块钱。
看来我的运气还不算太差。
只是当我从充满汗味和闷热空气的车厢里终于找到座位坐下的时候,就看到我那只放在脚旁的书包被人踢了
一脚。
我抬起头,是她。
她居然跟着我!那张光定呢?
我忍不住偷偷往她身后瞟了一眼。
“我说过了,要帮他送你嘛。”她靠着我坐下,笑嘻嘻地问:“昨晚你们都干些啥?有没有那个那个那个
啊?”
我把头靠在一边,看向窗外。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可耳朵也被堵祝
她一定是对我的淡然极度不满意。突然指着我,对着一个正经过的列车员大喊:“嗨,这个人没有票哦!”
一车厢的人都撇过头来看我。
我的脸上像有什么在烧一样,慌慌忙忙伸手在口袋里掏呀掏的,却什么都掏不出来。
见鬼了!我明明把票放进口袋里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看起来高兴极了,然后用唇语跟我说:“要我帮你吗?”
“你的票呢?”列车员走过来,凶神恶煞地看着我。
“我……”我忍不住把两只手捏在一起,连头也不敢抬。
“在这儿呢!”她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还不紧不慢地拿着晃了晃。
列车员没说话,瞪她一眼就走了。
“还不赶快谢谢我!”身为小偷的她没脸没皮地冲着我喊。
火车咔嗒咔嗒地动起来。
我望着远处的城市,这个属于张光定的城市,我来了一天却又要离开了。
火车还未驶出站台,我却已经开始有些想他了。
真的就再也见不到了,多可惜。
就在我心里一阵乱疼的时候,她的脸突然凑近,对着我说:“如果你告诉我你和张光定的关系,我就告诉你
一个他的秘密,比天还大的,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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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可是她什么秘密都没告诉我,而是用脚踢了我几下,“喂喂喂单眼皮,你有吃的吗?”
我心里说不好奇是骗鬼的,但我想,她也许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又或许,还没我了解张光定来得多呢。
所以我装作没听见,继续闭着眼睛假寐。
也许是觉得我实在无趣,她不再缠我,安静下来。
可是她安静了,我倒觉得不妥了,睁开眼偷偷瞄过去,竟然发现――
我的书包被她拉开了好大的口子扔在一边,而她正拿着我的日记本在看。
“我没有吃的!”我大喊一声。
我多想把书包抢回来,可是,我不敢。
幸好,她没注意到这是一本日记本,而是首先对我的名字发生了兴趣。
她翻到第一页然后笑得无比猖狂:“哈哈哈哈哈,龙四?你居然叫龙四?你是你们家老四吗?那你前面还有
龙一龙二龙三?”
但是还好,她笑了一阵,又从我书包里翻出了两袋不知道哪一年被我放进去的豆腐干,用最快的速度吃干净。
我把她随手扔在一边的日记本赶快悄悄塞回了包里。
如果这里面的秘密都被她看到,我宁愿自戳双眼,跳下火车,立地成佛。
她吃完东西之后,就好像患了多动症一样闲不祝
先是忙着开始换她的美瞳,准确地说,是摘下。然后,她掏出一瓶极香的发蜡,开始抓自己的头发。实在没
得玩了,就用变小很多的眼珠盯着我看,问我:“你觉得我的眼珠是什么颜色?”
我根本懒得理她。因为我在思考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手里一直握着我带来的手机。很显然,它是关机的。
本来,这是一场计划好的赴死之旅。
既然,它已经面目全非而我很孬种地无路可退了,那么,或许我现在应该打个电话给我妈,谎称一下我现在
的处境,才是长久之计。
我犹豫着是否要利用她一下,比如告诉我妈我只是跟一个女网友约会什么的。她却一把抢过我的电话,用另
一只手高高举着防止我抢回去,一边说:“我们给张光定报个平安吧?”
“还给我!”这是我这辈子力气最大的一次。我发誓我从来没有那么快地思考过一件事,并在我反应过来之
前,已经一把勾住她的脖子,摁住她的头,同时用手肘抵住她的后脑勺。
直击命门。
完成这一切,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天赋的本领,可惜我从前从未发觉过。更加从未施展过。
“算了算了,还你还你。”她被迫把手机还给我,看上去眼泪汪汪的。我很酷地接过去,紧握着我的手机不
再放开。
“嗷。”她揉着酸痛的脖子,说,“你这手肘是狼牙棒做的吗?”
我得意洋洋地扭过头去。
张光定。一定是你的那个握手,给了我什么魔力,让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还击,也可以这么有力量。原来做
不做弱者是有选择的。
她又开始盯着我笑,用她那卸了美瞳稍显正常的琥珀色眼珠温柔地盯着我看。
我被她看得毛骨悚然,正打算再次转头的时候,她倒先开口了:“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张光定他活不长
了?”
她看着我,眼底的悲伤一览无余。
但是,我凭什么要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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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曝完那个所谓的“天大的秘密”后,她一直看着窗外,不再吱声。
好在车程不远,北京很快就到了。下了车,她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出了检票口,她追到我身边问我:“你去
哪里?”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该去哪里,我本来有我的打算,但在做好这个打算之前,我并不知道我会惹上她这个大麻
烦。
“龙妹妹?小龙女?四姑娘?喂,要不你跟我说说张光定怎么称呼你啊?”她跟在我身后,嗓门一如既往地
大。
“别走,小三!”她突然跳到我面前,两手叉腰冲我大喊,吓了我一大跳。
于是火车站周围的人都纷纷向这边看来。我的脸立马火一样地烧了起来。
尽管这是她的惯用招数,但我真的不想再和她没完没了地周旋了。
“我跟他没什么的。”我小声说,“真的,你别再跟着我了。”
“他从不留人过夜。特别是女人。”她用她那又变大了的黑色瞳孔紧盯着我,“不过如果你可以改变他,我
也心甘情愿。这是真的。”
“别再跟着我了,好吗?”我近乎是在求她了。
“你跟他,有那个吗?”她不知道是不是病了,翻来覆去都是这个问题。
“没有。”为了赶走她,我只好认真而干脆地回答她。
她叹息,再看天。再看我,再叹息。我真怀疑她脑子是不是有玻
“什么,都没有?”她显然不甘心,加重语气问。
“除了拉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说,看来为了摆脱她我真是豁出去了,蠢到绝。
本来我以为她会趁机嘲笑我一番,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的脸上浮现的,竟然是一种无比失望的表情。
“你希望他跟我好吗?”她问我。
“只要他喜欢,就好。”我说。
“你不吃醋?”她很吃惊的样子,看着我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我没有回答。
我当然是吃醋的,只是我没有资格,也已经没有机会吃醋了。
这一点,她不会明白,我也不会解释。
“那他死了,你会哭吗?”她不依不饶地问。
“他不会死的,”我声调忍不住提高,“如果你真的喜欢他,麻烦你就不要再诅咒他了。”
她在拥挤的人群里退后一步,然后忽然像用尽全部力气一样朝我大喊:“我爱上他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我
他妈的爱他爱得可以容忍他爱别的女人!可以我去讨饭让他在家躺着!可以为他生孩子不要名分!可以把我的所
有内脏器官分给他一半!我为什么要诅咒他,你以为我愿意吗?笨猪,你懂不懂爱情!”
最后这句话,骂得干脆利落。
是的,我是不懂。
只是说着这深情的宣言的时候,她表情痛苦,眼泪飞溅。是这一天以来,最撕心裂肺的模样,真真切切得像
是被割破心脏的疼。
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人有这么好的演技,所以,我的心咯噔了好几下。
“我是真的喜欢他,但是,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真的要死的。”
女孩说完这句话,突然靠近我,伸出手来用极具依赖感的姿势勾住我的脖子,贴着我的耳朵轻轻地说:“求
求你救救他,我相信你可以!”
鬼使神差,我那瞬间抬起意欲推开她的双手竟然静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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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恢复冷静之后,她说要请我吃比萨。
说实话,这个时候我只想知道张光定到底怎么了,谁还有心思去吃油腻腻的食物。
只是她像看透了我的心事一样,一脸严肃地说会在吃饱之后把张光定的秘密都告诉我。
这对我绝对是一种蛊惑。
所以我跟着她走进了一家必胜客,还特意选了最靠角落的位置。
如果,我是说如果,张光定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借故去洗手间,却只是关上门用力掐自己的虎口,直到掐得有点发紫,我才稍微平静了些,有勇气去接受
她即将带给我的任何答案。
只是当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点完了所有的食物。见到我,手指像弹钢琴似的在空中一阵乱动,对我笑着说:
“哈喽龙姐,原来你没跑!”
“你叫什么?”我问她。
“紫薇。”她大声说,“不过我俩应该换个名字,你说呢?”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副调侃的神态,好像刚才在我面前涕泪横飞伤心欲绝的是另外一个人。
“请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我一句废话也不想听,直奔主题。
她晃了晃头满不在乎地说:“你为什么不看看他给你发的短信,也许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虽然明知道她有可能在耍我,但听她这么说,我还是赶紧打开我关了许久的手机,在我妈妈一大堆焦急的短
信里,只夹着张光定的一条:“你忘记带走你的哆啦 a 梦,我改天送去北京给你。记得要乖哦。”
清淡的口气,就像他的人。
但我整个人,还是因为最后那五个字,瞬间不争气地变成一砣软塌塌的棉花糖,慢慢就化了。
“怎么样,有吗有吗?”或者是有上次的教训,这一次她并没有贸然上来抢我的手机。
我没有理她。那几个字像在我脑海里用红色毛笔一笔一划重重地写下,深刻而醒目,让我回不过神来。
这句话他以前也曾在我们网聊的最后作为结尾,但是这一次,我却忽然感觉到一种犹如密友初见后分外的亲
昵。
难道我和他之间真的有些不一样?或许也只是我多想了吧,毕竟他的不知道第几任前女友正端坐在我面前,
上下打量着我。
“看你那呆样,收到甜言蜜语了吧?”她恨恨地说,“分享分享嘛,别那么小气。”
“你要是没什么要跟我说的,我就走了。”我站起身来。
真是的,又被她骗了!张光定一定还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我为什么要跟她浪费时间!
“坐下!”她很凶地呵斥我,“你再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什么都告诉你――你是不是很爱张光
定?”
我看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撒谎。她刚才骂得对,因为我压根就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她瞪大眼睛仔细地盯着我看了看,才缓缓地说:
“好吧。败给你了。我和他很早的时候就认识了,算是校友,他比我高三届,我读初二的时候他读高二。那
时候大家都说,高二(2)班有个帅哥,帅到人神共愤。在今天也就是超越韩庚直比王力宏那个级别的,于是我们
年级的女生放学后组团去参观。那时候他胆可小了,一见到女生就脸红,更别说一群女生了,多亏我略施小计,
才将他救出重围。后来我们从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正好是黄昏,我后来再没见过那么美的黄昏。夕阳照着他的
脸,我发誓再没见过比那更好看的一张脸。我当下就在心里默默跟我自己说:加油,拼了命,也要把他追到手!
只可惜……”
她说到这里,打住了,低着头,像是磁带卡了壳。
关于张光定的往事,我是爱听的,所以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她重启。
“我高二的那一年,他在北京读大学,我跑到他学校,要跟他表白。我记得那一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雨,在离
他们学校不远的一个小酒吧,我喝了好多好多酒,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但是他却告诉我,他不会喜欢我,永远都
不会!”
“或许,”此时此刻,我只能苍白地安慰她,“你们只适合做朋友。”
“那你们呢?”她猛地抬头反问我。然后,她用一种很认真的口气说道:“我希望,你们适合做恋人,我对
天发誓,真的这样希望。”
我看着她瞪圆的眼睛和忽闪忽闪的睫毛,这种表情像宣誓一样严谨。
只是,这算是哪门子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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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在必胜客那个靠近冷气、隔壁是厕所的死角里,我瑟瑟发抖地听完了紫薇的一席话。
这种长时间被冷气吹得双腿打软的心情,导致我在日后无数个日子里看到这家店的招牌,都会觉得有一种灰
蒙蒙的压迫感。
那天的谈话,是以她的这一句话为结束的。
“他得了绝症,是跟心脏有关的,表面上看不出来,但说死就死。我看他挺喜欢你的,我打你一下,他心都
快碎了。所以,有你陪他走完这一段,我也放心了。所以,多点时间陪陪他。”说完这一句,她像弹簧似的从椅
子上弹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必胜客。
我坐在那里,看着对面空空的座位和没吃完的餐盘,心里空荡荡的,耳朵嗡嗡的,身体好像飘在空中。
心脏?说死就死?
尽管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我却隐约相信,紫薇没有撒谎。虽然她说的话每一句听上去都像假的。
谁会在表白心迹的时候还用排比句呢?谁会衷心希望别人和自己喜欢的人成为恋人呢?谁会明明说要请我吃
饭,结果却自己先跑路呢?
我坐在那里,盯着不远处看我的服务员,无可奈何。
是害怕吗?还是忐忑。
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这个时候,我的心里一遍一遍在响着一个人的名字。
其他的,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全身上下,仅剩五元钱。我思考了有十分钟那么久,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拿着我的手机、日记本和五元钱,
先是假装往厕所的方向走去,然后一转身――跑出必胜客。
我不管不顾地跑着,用在体育课上百分之三百的力气,在白晃晃的阳光里,我一边跑一边激烈地思考一件事:
到底是一个决心要慷慨就义却遭遇坎坷的龙四更勇敢,还是一个身不由己却在努力带给别人幸福的张光定更
勇敢?
我的答案是:大概我们都不够坦诚也不够勇敢,所以我们应该彼此陪伴。
无论等待张光定的是怎样一个结果,我应该做的,都该像那部电视剧里说的一样:不抛弃,不放弃。
土得要死,但却字字都是决心。
作出这个决定之后,我连呼吸都变得顺畅多了。因为新的目标就在眼前。自然而然,从天而降。好像我受阻
的计划也不再是什么问题,而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我甚至有些庆幸紫薇告诉我关于他的不幸和点滴往事。
对于我,这些他在我面前藏起的秘密,已经弥足珍贵。
如果张光定真的像紫薇所说的那样,那么赴死这件事――不再是我一个人,而是两个人的事。
这样想来,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又多了一点让我继续依存的意义。
或者说,是在我放弃它之前,终于找到了最后一件或许也是我短暂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事。
我停在一辆回家的公车旁边,连滚带爬地上了车之后,才敢看向路边。
我没有看到必胜客那些穿着红白条纹上衣的服务员,想象中大规模追捕我的阵势也没有出现,倒是远远地在
马路对面的红绿灯旁边,好像看到了紫薇的身影,但是一转眼就消失不见,我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她。
她是不是想起来她还没付钱?
这个谜一样的女孩,我相信她说的话。
即使她第一次见面就对我表白她失败的爱情,又许下让我接替她的盼望。我还是相信,她千辛万苦跟踪我来
北京,就是为了把她心爱的男生托付给我。
而她的任务完成了,我的使命又要用多久才能达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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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我最终还是回了家。
在一千种借口中,我什么都没眩事实上,我也没得眩
我紧紧抿着嘴唇,手里抱着我仅剩的武装,走到家门口,才想起来,我忘了把钥匙带回来。
我刚一敲门,门便很急促地被打开了。
才两天没见,我妈像老了一岁似的,脸盘有平时两个那么肿,眼皮泛黄,明显昨晚没有睡好。
我来不及细细打量她,就被一把扯进了屋里。
关上门,是长久的沉默,我也沉默,她也沉默。
没有我想象中的连串发问和声嘶力竭,不过如果那样的话,我也许会头痛得死掉。
她一定认为我离家出走是因为她要再婚,而我也懒得解释。
自从进门起,我就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套了一个很不寻常的戒指。白金的,很时兴的样式。
关键,那上面还有一颗时髦的大钻石,像极了当今嫁入豪门女明星的豪华婚戒。
这很显然不是我爸爸去世时留下的那款。
我的目光锁定在那枚戒指上,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拢着手指,垂在膝盖上。
我没想到我回来会面对这样的场景。为了打破彼此的尴尬,我走进餐厅,想要找点吃的。我是真的饿了,但
刚才在必胜客,我只顾睁大眼睛听紫薇的故事,几乎什么也没吃。
没想到竟然看到他。
他坐在餐桌旁,用力吸了一口碗中的稀饭,舔了舔嘴唇,看着我,像打量一个不相干的人似的,漫不经心地
说了句:“回来啦?”
好像我们不过是一刻钟的工夫没见。
而我,照例在心里用一个铁锤敲扁他的头和脸,甚至能听到头骨碎裂的声音,那么真切过瘾。
在我的呼吸变得急促快要失去控制之前,我妈很迅速地跟进来。她做了一件让我很爽很爽的事,她对他,用
我少见的、冰冷的口吻说:“吃完你先回去吧。”
看着他愣了愣,没怎么反抗就走了,我心里舒坦过来许多。
很久很久了,我没见过他在我妈面前如此败兴而归。
今天我意外地扳下一城。
我就着咸菜吃掉了一大碗米饭,回到我久违了一整夜的小屋,一切都保持原样,但没有了张光定送我的哆啦 a
梦,房间好像变得和我一样,黯然失色。
我听到我妈往我屋里走的脚步声。
我本想冲过去将门锁死,但最终还是没有。我捏着我的手机,坐在我的小床上,静静地等着。但我没想到,
我妈一把拉开门,一句话没说便杵在门口对着我呜呜地哭了。
她立在那里,一定是等我过去抱抱她吧。
结果,我只是抱住了我自己,紧紧捏住我自己的手臂。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呀?”她带着哭腔说,“妈妈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不要你的,走到天涯海角,妈妈都
不会啊!”
是吗?真的吗?
可是我亲爱的妈妈,如果我死了呢?
你还不是会像当年留下爸爸一样,留我一个人孤独地睡在坟墓里?
既然这样,又谈什么天涯海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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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好像自从爸爸去世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妈妈哭了。
“龙四,你告诉妈妈,你到底去哪了?”低低地哭了一阵,她终于停下,走上前盘问我。
她眼睛有些浮肿,平时容光焕发时不易觉察的褐色斑点颜色好像也加深了些。
没等我回答,她就将我全身上下摸了个遍,查找有没有伤口,有没有被坏人做了标记之类。确认我还是那个
完完整整的龙四以后,她抱住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然后她开始不停地一个人说话,我却不接腔。她嘴里呼出来的热气吹到我脖子里,让我全身都觉得温温的痒
痒的,但我也不想动弹。
也许是因为奔波了一天太累,也许是因为好久没被人这样抱着,这久违的怀抱感觉也不算太坏。
她就这样一会儿一个话题的胡说八道着,不知道在和我说话还是和她自己:
“你爸走的时候把我也领走就好了。”
“龙四你不在我身边,我慌神的。”
“你爸爸昨天晚上在我脑子里绕了一个晚上,我被他打醒的,他一直在我耳边念:我女儿呢?我女儿呢?我
女儿呢?”
我依旧是不答腔,直到她大声冲着我喊:“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妈妈没有你,一个人怎么过?”
我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不是有他?”
我声音冷漠,身不由已。
上天知道,我不是真的想伤她。这不是我的本意,真的。
她沉默了半晌,将左手上的戒指摘下来,放在我床头。
然后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回过身继续抱着我,紧紧地抱着。
摘下来是什么意思呢?
她没说,我也没问。
她只是像个软软的大大的布偶熊一样,贴在我身上。
这么多年,我从没见过我妈这种样子。这样虚弱温顺的样子,我好多年都未看过。
我爸走后,她独自撑着这个家,男人干的活她样样都能干。她以前做房屋中介,有时候刚刚睡下,就被客户
的电话叫醒。为了打拼事业,她永远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也没有一天能专心陪在我身边。才好不容易打下的半
壁江山,终于让我们的日子过得不再拮据,她也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到副总的位置。我深知这一切来之不易,我
并不是要她留给我什么,但也不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白眼狼骗走,不是吗?
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为我打下一片安稳江山,我亦要为她镇守一方。
这样想着,我又觉得自己的心软了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投降了。
我对她说:“我只是在丹丹家住了一晚。是我叫她妈妈不要打电话告诉你的。你不要再生我气了,我以后再
也不这样了。”
“没生你气。”她说,“你也不要生妈妈的气。”
我为什么要生她的气呢?有了爱情和即将到来的第二次婚姻,她还在乎我的想法吗?
我瞥了一眼床头那枚雍容华贵闪耀钻石光芒的戒指,不知为何,脑子里竟闪过张光定的脸。
喔,我忽然不要脸地想到,能嫁给他的女人一定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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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那一晚,直到半夜都没睡着。
我想念张光定的小床,想念那淡淡的薰衣草的味道,想念我的哆啦 a 梦,想念那枚太阳一样的煎蛋,我想到
不能自已,干脆闭上眼睛,集中意念幻想自己正身处于他家中的样子。这是我睡不着时常爱做的事。将周围的一
切环境摆设按我的喜好设想成另外一番模样,好追寻片刻的宁静。
我深嗅一口空气,可惜,并无他的气息。
家里的网上不去,估计是欠费了吧,除了网络,唯一能与他联系的就是手机了。
我提心吊胆地握着手机,每隔十分钟就偷偷在被子里望一眼,没有短信,一直没有。一直到十二点,手机都
安安静静的,我一度怀疑它坏掉,偷偷关闭,重开。依然如故。
我试着给自己发一条短信:“睡了吗?”
没想到,三秒之内就收到了。
睡了吗?
问他,也问我。真是好白痴。
我实在忍不住了,悄悄地坐起身来。
担心房间信号不好,我甚至溜到了阳台上。
望着不远处闪着微弱光线的车河,映照着暗暗的夜空,像是看不见的未来一样遥远却真实。
我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决心,拨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很快通了,他接的速度快得令人惊奇。
慌张之间,开口第一句话只好说:“是我。”
电话那头,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像是早就等在那里似的,那一直徘徊在我脑海中却从来想不真切的熟悉的声
音传了过来:
“不然会是谁呢?”
那边的他应该是在微笑,而我的心狂抖个不停,又担心自己心跳过快会瞬间休克,又害怕妈妈会随时会出现
在我身后。
我词穷,好半天才想起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你是,在家?”
“嗯,”他说,“我正准备躺下。刚刚把你的哆啦 a 梦拿到我房间里来了,以免它寂寞。”
我说不出话。但我羞怯的心砰砰地跳着,又像一个人钻进我的肚子里拼命擂门,感觉自己胸腔都快爆裂了。
我一定是窘态毕露。因为隔着电话,连我都能听到自己鼻腔中发出的气声。
我只能气若游丝地对着电话说:“你在线吗?”
“在啊,”他说,“今天一直挂着,不过没见到你。”
那他的潜台词,是在等我吗?
“那我现在来。”我说,“家里网坏了,不过我可以再试一试。”
“不许。”他说,“太晚了,你该睡了。”
不许?
这两个字又一次击中我,像抹着蜜的令箭,叫我防不胜防地唯有从命地、甜蜜地死去。我的手心微微出汗,
嘴巴干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晚上,我好像面对太多糖果从天而降的小孩一样措手不及。
他愿意对我管手管脚,是我莫大的荣耀。
望着天上的月亮,我不由得想起一个传说,关于月老的红线。只是不知道谁愿意替我编织一根线,长长地,
穿过我的心脏,另一端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紧紧系在他手腕上。
这该死的爱情。
我忽然想起丹丹那张脸,她无辜地问我“龙四,你恋爱了吗?”圆圆的嘴型,圆圆的眼睛对我一眨一眨的。
关于这个问题,我好像再也回避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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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第二天,我醒得特别早。
准确点说,是感觉到我妈站在我床头而醒来的。
她背对我,蹲在床头柜旁边,一只手按在那个戒指上。我微微睁开眼,她没感觉得到。
她没有将戒指拿起来,只是每根手指轮流去碰它,小心翼翼地,像是想把这些白金全部注入指尖一样认真。
我偷偷看她的表情,可惜什么表情都没有。大人总是这样,连表情都会说谎。
我从床上坐起来,掀开密不透风的窗帘一角,看了看窗外。
昨晚张光定带给我的甜蜜是那么真实,真实到现在回忆起来,还好像他伏在我耳边刚刚说过的悄悄话一样。
我摸了摸耳朵,竟然真的有些微烫。
好像一夜之间坠入爱情里的我,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想过,其实妈妈也像我一样需要爱情。
即使那份爱情,是由那个我最讨厌的男人给予。
不对,最好,还是不要由那个人给予吧。
真的,谁都好,就是不要是他。
一想到那个人,刚刚储备的一点宽容就又一下子用光了。
我走到客厅的时候,她刚刚把给我准备的早餐放在餐桌上。
竟然也是煎鸡蛋。
只是没有那番茄酱制作的甜如蜜的笑容,味道怎么都无法相比。
我是不是对他着迷得过了头?开始神经兮兮的了。
我装作不经意地对我妈说:“我想转学了。”
没想到她没听清,又问我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转去你以前说的那所学校,”我咽下一口饭,说,“我在现在的学校不开心,想换个环境。”
说完,我只是走回房间,把那枚白金的戒指捏起来,再走回餐厅把它放在餐桌上。
“其实,可以的。”
“什么?”她看向我。
“我说,你戴上它,不是蛮好看的吗?”临了临了,我又改了口。
我始终无法将由衷的祝福说出口。
她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假装不经意地把戒指捏在手里,然后起身说,“你要不要加点牛奶?”
她走到厨房,站在冰箱前。
虽然只留给我一个背影,但我仍然可以看出她在戴那枚戒指。
我想象着那枚戒指套在她手指上,好像瞬间有一种意念也和我的脑电波相连,套住,固定。
她需要一份爱情,一个承诺,一段新的生活。
如果这样的话,或许这一次,是我成就了她的幸福?
就好像我需要张光定那样,想要得到他的温暖,也想要成为他的依靠。
这样子,我和妈妈,就各自拥有了自己的幸福。
我不幸的爸爸,这也许是你冥冥之中的安排,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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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夏天的城市,像蒸笼一样散发着无穷无尽的热量,我常常不自觉地便出了一身汗。
那汗像是自动浮在皮肤上的,感觉不到热,却已经热到全身湿透。
我开始关注天津的天气,每晚给他发一条天津的天气预报。要想表达想念一个人,最简陋的方式,就是发一
条天气预报了吧。
他常常回我:晚安。
我便真的睡得很好。
在暑假之前,我的转校手续已经完全办妥。我便心安理得地宅在家中。
那是一所贵族学校,学费不菲。之前她曾经提议过数次,被我拒绝。我曾经生怕失去她。但那天看到她趴在
我怀里哭成那样,我几乎笃定我们离真的失去对方的那一天,恐怕还有很远距离。
那个人再也没在家里出现,但是妈妈的戒指却一天也没有离开过她的手指。她戴着它上班,下班,切黄瓜丝、
洗我的球鞋、翻报纸、喝牛奶。好像毫不在乎它的存在一般在乎着它。
预期的婚礼却没有举行。或许一切要等到我住校后。
慢慢接受了这一事实,我开始一点点学习着如何做个体贴的女儿。 比如炖一锅银耳放在冰箱里冻着给她当
夜宵,或者做一碗口味稍许麻辣的凉面给她。
那个暑假,我还很积极地配合着进行心理治疗。一个年届五十的女心理医生每周上门一次与我聊天,做一些
谈话或测试。我知道我得表现得“想要好起来”,一方面为了让她宽心,一方面,则是真的想要好起来。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觉得我得好起来。虽然,我并不是那么有信心。
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真正的心理医生――是张光定。
只要打开电脑,看到他 qq 上的头像,哪怕是灰的,我的心也会变得无比安宁。只要还能收到他的晚安,我就
比吃任何镇定药物都要镇定地相信幸福的触手可及。
我希望我妈能同意我一个人出门旅行,这样我才可以偷偷跑去看他。
我常常突兀的想:如果我突然站在他家门口,他会是什么表情呢?
如果我能再大胆一点,甚至对他表白,又会是什么答案呢?
再不敏锐如我妈,也看出我终日犯花痴的表情很不寻常。有一次,她假装用筷子在我面前夹苍蝇,我被她吓
了一跳。
幸好她只是说:“快吃饭。”
我实在没法专心,这一切只因他带给我的感觉像一股巨大的龙卷风,在每一次刮向我的时候,我都只能抱着
我的臆想在其中盘旋。
刺激,新鲜,令人念念不忘。
我真的太想他。
可惜他却太忙,说是接了一个很大的业务,所以基本上不出现在 qq 上,但我不愿意给他造成困挠,所以才步
步控制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我希望在他心里,龙四是个懂事的龙四。
不是那个吵吵闹闹的紫薇。
我的优点,他总该体会得到吧。就算体会不到,我也有这个耐心让他总有一天体会到。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我还没做足准备向妈妈开口之前,张光定却抢先一步来北京看我了。接到他的电话,
是下午三点多钟。他说:“我在北京,可以见一面吗?”
“可以埃”我回答,很慷慨,很豪爽。但话说出去以后,我又为我自己伪装出来的大大咧咧而觉得丢脸。
我挂了电话开始找衣服。我把整个衣橱里的衣服都扒拉出来,才发现我夏天的衣服简直少得可怜,更加没有
一件是满意的!时不待人,最后,我只能闭着眼睛随便套了一件就从家里飞奔出来。
那天将近四十度的高温天气,我却感觉手脚冰凉,脸蛋烫的吓人。我傻傻地拦了一辆出租车,拿着短信向司
机报出地址,我感觉我整个人都是哆嗦的。
天就要变了,黑沉沉的,重得要命,像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压下来,压踏这个风云多变的世界。车子往前驶,
我清晰地看到一道闪电,蛮横地撕破天空。
这是我就要变得不一样的预告和警示吗?
不管怎样,要来的,都来吧。
狂风骤雨,这一次胆小鬼龙四再不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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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雨云在酝酿着。
我下车的时候,已经开始慢慢地落起雨来。出租车只能停在街的这一边,我用手挡住头,以前所未有的勇敢
一个人冲过车流如织的街道。
这是一家安静的小宾馆,明黄色的招牌,红色的砖墙,吱吱作响的木楼梯。
他住在 206。
他打开门的一瞬,我发现他瘦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他的下巴比上次我见到他时尖了许多,再加上有些泛青色的胡渣,像一颗还
没熟透就被人摘下的青涩果实。
我的心紧了一下,从没这么近的看过他。近看他却如此憔悴。
难道紫薇说的是真的?他病情加重了吗?
侧身,把我让进去,我感觉他有千言万语要跟我说,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开口,只是低着头坐在床边。
我走近他。他伸出手轻轻揽过我。然后,他哭了。
我淋了雨,全身湿答答,但他一点儿都不介意。
他周身散发着要命美好的薰衣草气味,早就等待好一般的包围我。
我的眼泪忽然莫名其妙的涌上来,我好似用尽全力的做了一个动作――摸了摸他的头。他的发丝间依稀弥漫
着一股酒味,这是任薰衣草气味再迷蒙雨水的潮气再重也掩盖不了的。
可是环顾四周,找不到任何酒瓶。那么,他是和谁共醉又是谁让他伤心?
紫薇吗?
或是某一个前前前前女友?
他的手揽在我的腰间,头抵在我的胸前,呜呜地哭着,像个丢失了一切的孩子,令我浑然不知所措。
要知道,在我所有做足准备的戏码里,没有安慰他的这一出。
“龙四,”他终于说,“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我,帮他?
我勉强将手够到身后,握住他的两只手说:“如果我可以……”
“你可以!”他抬起来头,急迫地看着我说,“只有你可以!”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张光定,着急,慌乱,绝望。像一个被风忽然吹起来的塑料袋,在半空中停顿,失去方向。
是需要钱吗?不像。
是需要我的鼓励和陪伴?我还没这个资格吧。
我牵着他的手,把他拉到我身边,他挪近了一点,长长的睫毛,褐色的瞳孔,闪烁着晶莹的亮光。我伸出手
想要触摸那对眼睛时,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用力捏着,好像要捏碎我一般:
他说:“龙四,如果我邀请你和我一起去做一次长途旅行,不告诉你的妈妈,你愿意吗?”
“长途,有多长?”我始料未及。
“也许一个月,也许两个月,也许更长。”他看着我说。
“可是,我就要开学了。”我下意识的说。说完,我才感觉到空气里凝重的气息。
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那么的失望,失望到一把松开我的手,坐到离我很远的地方。他第一次流露任性,我
却心疼的无以复加。从随身小包里找了一袋纸巾,抽出一张来递给他,他有些不耐烦地推开了我。
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今天的张光定,完全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一个?
“你走吧。”他说。
“对不起。”我被他的态度吓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让你走啊!”他对着我大喊。
我鼓足勇气,伸长手臂,扑过去主动抱住了他,紧紧的,不放手。我的本意真的不是要拒绝张光定的。其实,
如果给我足够的时间来考虑,我也许,应该,多半,或者说完全会同意他。
他很不耐烦地说:“龙四,你不必再管我了。”
“那怎么行?”我温和地说。
他看着我,渴望地问:“那你答应吗?”
答应,不答应。
我的心里有一个钟摆,兀自滴滴答答,其余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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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暴风雨终于来了。
雷声大作,我去关了窗,拉上窗帘。房间里很黑,只开着一盏小小的台灯。
张光定颓唐地靠在那张小床的床头,两只脚扭在一起,双手耷拉在身体旁边。
我们沉默很久。
我最善于应付两人谈话的沉默,只是这沉默存在于我和张光定之间,我便只是觉得窒息。
就在我酝酿多时,终于下定决心,想告诉他我可以答应他一切要求的时候,他却双手捂脸,沉痛地问我:
“龙四,你知道失去最亲爱的人是什么样的滋味吗?”
我看着他,千言万语抵在喉咙。
“你不知道的。”他叹息说,“你太小了,怎么会明白?”
“我知道的。”我不需要思考,就脱口而出,“那时候我在幼儿园上小班,每天晚上他都来接我。那段时间,
幼儿园对面的居民小区那天不知道是拆迁还是干什么,人总是很多。他为了让我找到他,每天都是骑在自行车上
面,一只脚踩着地,对我打铃。每次都是打一声长长的铃,再打三声短的,我就很容易分辨得出他在哪个位置。
那天第三个短铃刚刚打完,我刚刚捕捉到他的身影,但不过一秒钟,就看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大铁箱从天而降,我
只能看到那辆自行车的一个轮胎,从铁箱子下面忽然蹦出来,他就这么消失了。”
“他是谁?”
“我爸爸。”我说:“他那天还给我买了油饼。我喜欢吃糖油饼,前一天他答应给我买,结果忘记买了,我
很不高兴。他说第二天他一定买给我。他说过的话,都算话。但是他不在了。从他走后,我没一天快乐过。我没
一天安全过。我怕这个世界,怕得要命,我每天睁开眼睛,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居然还活着,我还没有死。可
是说不定某一刻遇到某种事,我就会不见了,我只希望不要那么痛啊,我爸爸一定痛死了直到我――”
他终于肯抬脸看我,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我读懂他眼神里的心疼,全身颤抖。
这是我不能忘怀的一幕,永远的,黑暗的一幕。多少个夜晚,那个车轮在我面前不停的旋转旋转旋转。如果
说眼睁睁的看着亲人死掉,就足以致一个人永远生病的话,那我或许早就无药可医了。这就是我为什么从不屑于
将它告诉给任何一个人,包括那个想要医好我的医生。
我坚强的壁垒,只因一个人而倒塌。
那就是张光定。
我终于哭了,当着我的爱人。
爱人。
这个词真优美。不管他承认不承认,独自回味已经足够。
“龙四。”我感觉他反过身抱住了我,我感觉他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然后我听见他说:“放心吧,龙四,
你不会再失去。”
这是他给我的誓言吗?
一定是的,不然我为什么会如此兴奋,兴奋到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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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我终究还是失去了。
谁也想不到的是,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张光定。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在那个灯光昏暗的小房间,他拥抱过我的温度,渗透进我的肌肤,是我这辈子最温暖的
记忆。
犹记得分手的时候,他一直送我到离小区不远的地方,我跟他倒再见。他伸出手,像是要抚摸我一下,但又
止住了那个动作,然后他说:“我要去趟深圳,可能要好几天,也不能上网,回来再联系你。”
我点了点头。
“再见,龙四。”他说。
而我只是点了点头,忘了说再见。只是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里。
但自那天之后,张光定便再也没联系过我。
日子从“几天”变成了“十几天”。
我完全找不到他,手机关机,qq 不在,我甚至后悔当时没有跟紫薇要一个号码了。像她那样时时刻刻盯着她
的人,应该会完全了解他的动向才对的吧。
对他的担心搅在空气里,乱糟糟的,无时无刻都让我透不过气。
我开始每天挂在网上,一贯隐身登陆的 qq 也开始成日地在线。我给了他一大堆的留言,从一开始的假装矜持
到最后的不管不顾,只是那个灰色的头像,一直没有亮起来。
我想了无数的可能,业务拖延了时间,工作发生了状况,而我最最担心的,只怕他的身体有了不好的改变。
直到他 qq 头像晃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个星期的星期四。我临开学的前一天――而我已接近半疯的状态。
我差不多是扑到电脑前,看到那条消息的内容是:我是紫薇,张光定出事了。
我脑子里立刻跳出那个把自己打扮得乱七八糟的嚣张姑娘的形像,拼命反应和想像“出事了”到底是什么意
思。
可单是想象,便让我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不断扩张,让我不寒而栗。
“小龙女,告诉我地址,”对方说,“我把你的丑大头寄给你。”
“你在哪里?”我问她。
“在他家,替他收拾一些东西。”紫薇说,“他应该没告诉过你吧,他的病是遗传的,她妈和她姐都是死于
这个病,他爸去年中风,也去世了。他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一周前他被送进医院,到现在没醒过来,医院又下了
病危通知,就在刚才。我拿了他的钥匙,回来替他收拾点东西,然后就去替他送行――”
她说得那么轻巧,仿佛只是送他去上班。但我已经闻到绝望汹涌的气息,像海啸,漫天卷过我的身体。
我挂了电话。
我捏着我妈给我的近一万块钱报名费,在小区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天津。
求求你,不要有事。
求求你,等我来。
你说过,我再也不会失去。不许你说话不算话,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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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敲开他家的门,开门的人是紫薇。
我差点认不出她,她一定是哭了三天三夜,脸像是在辣椒水里泡过,肿胀了一圈多。
“他呢?”我傻傻地问。
“傻 x,不是告诉你没了!”她嗓门依旧很大。
“带我去看他。”我求她。
她眯起眼睛,没理我。
“我要去看他,你带我去看他!”
她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说,“傻 x,他插着管子就他妈躺在那儿,谁也看不到!icu 你知道吗?看看看,你
他妈看个屁!”
我被她嘈杂的声音和劈头盖脸的脏话击退了。
她是唯一一个能带我找到张光定的人。
我不能招惹她。
我只是走到沙发前,抱住久违的哆啦 a 梦,全身禁不住瑟瑟发抖。
他不在这儿,我来了但是他却不在这儿。这种句式让我压抑得要命。
在我还在想的时候,紫薇走过来,靠着墙跟我说,“你知不知道他是个同性恋?”
这句话的冲击力之剧烈,让我一下子回不过神。
看到我这种狼狈的蠢样子,她哈哈笑起来,“你和我俩傻 x,死心塌地喜欢着一个 gay 啊!”
然后她拍拍屁股上的灰,跟我说,“来吧,我把秘密全都告诉你。这个笨蛋,qq 不可以设成自动登录的嘛,
一点秘密都没有了嘛。”
随着紫薇手指的移动,张光定的 qq 空间,在我面前打开。
他有零星的几篇日志和一个私人相册。
最新一条日志是在前天。
里面只有一句话:不能再拖累,你已经付出太多了。
这个“你”,是谁?
我转头看向紫薇,她只是抬了抬下巴。
像是得到了某种指示一样,我点开了那个相册。
里面有十几张照片,都拍了同一个男人。
背影,侧脸,甚至握紧的手。
种种迹象都验证了紫薇说的话。
当我翻到第二页――那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是两个人的合影。
张光定以极亲昵的姿势用脸贴着另外一个人,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那种迎合的、有些陌生的笑容。
是的,那是个男人。
而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那个男人,我想我认识。
不,我肯定认识。
像是本就狂风骤雨的夜晚,我的心里又突然震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一个能够把一切都吞下去的黑洞,重重地吸进你所有的力气,又瞬间涌出。
那个人,是他。
9414,该死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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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你必须得当他死了。”紫薇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早晚会出事,会出事。那个男的跟有钱的女人走了后,
我每天都跟着他。他出门,我就在他后面走。他到哪里,我就在楼下等。可是这个笨蛋,明明心脏有问题,却在
家里开了重型摇滚乐听,这不是自杀,是什么呢?我早料到,我早该撞开他的门。”
说到这里,她推了推我的胳膊,“喂,在听吗?”
我早就心聋目盲,还能听得进去什么呢。
他死了,他该死!他该死?
其实我是不相信的。或者说,宁愿不相信。
“你他妈爱信不信!张光定真的是个 gay,很多年前,我去北京找他的那一晚,他就亲口对我承认了。我以
为他骗我,他不喜欢我不想跟我在一起才这么说。可是后来,他居然带我见他的男朋友,那晚回到家里,我就一
直吐一直吐,可是我还是喜欢他,像着了魔。那天晚上,我以为你们那个了,我真他妈开心啊,我以为他正常了,
他不喜欢我不要紧,但他喜欢女人了。只要他喜欢女人,我就有希望对不对?可惜,只是美梦一场呢。不过话又
说回来,男人之间的爱也许也是真爱吧,听说那个男的为了给他凑治病的钱,宁愿去和一个有钱的女人结婚。张
光定不想他牺牲,所以做出这种选择,听上去是不是很不可信啊,其实我也不信,但这就是事实,事实。”
字字句句,我比紫薇明白得更多。
我从包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但我并没有按下播放键。
我只想把全世界的声音阻隔在外。
原来所有的一切,早有预谋。
从某一天起,qq 上跳出的“龙四?你的名字很特别”这条留言开始,一切就都如同计划好的一样在发展。
包括那个可笑得可以去死的多啦 a 梦。
我忽然想起他家里的那个暧昧的秋千和紫色的窗帘,对了,还有他房间里有着小碎花的枕头,他身上的香味。
是的,这些蛛丝马迹,我竟然蠢到一点也没往那个方面想。
我也想吐了,禁不住一阵反胃。
原来张光定和他,才是一对。
原来他为了救张光定,才要和我妈妈结婚。
原来张光定为了拆散他们,才靠近我,收留我,利用我,甚至,欺骗我。
这就是那个夜晚,他希望让我帮的忙吗――带我走,让我妈发疯,让那个婚礼不能如期举行,他就可以跟他
的爱人重归于好重拾旧梦重温往事。
而我呢?他对我的一切算什么呢?
全都是谎言,谎言,谎言!
无数个谎言交织在一起,形成紧密的网把我笼得喘不过气。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一边的紫薇接了个电话。
她挂了电话之后,像疯子一样一把扯掉我的耳机。
“张光定死了,他死了!他现在死了真的死了你他妈知道不知道!”
然后,她蹲下来,撕心裂肺地哭了。
张光定,死了。
我知道。
可我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我有些些头晕,好像被催了眠一般,视觉,听觉,都降为零。我渐渐任由自己淹没,下沉,沉到了几千万米
以下的地壳深处,越来越接近气温剧烈的地核。
我看到爸爸在对我笑,也看到猫的世界,看到奇特死状却带着美好笑容的少女,看到多啦 a 梦嘴角的脏痕,
忽然我觉得一个玻璃罩住我的脖颈,并且像是滑进酒杯的底座,周遭的空间开始越来越紧。
我融化成液体,又幻化为气体。我的身体逐渐上升,意识却轰然下沉,直到爆炸。
没错,他死了。从我看到那张照片开始,他就死了。
我心里最后依存着的那份信任与期待,我本来脆弱孤单的灵魂,随着张光定的死讯,如同已经碎裂的酒杯,
又被人狠狠用脚碾过,压成细碎的粉末,被一阵狂风扬进空气里,再也不成体统。
龙四姑娘,节哀顺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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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我自以为是的骄傲,原来都是投入你心里,又反射回来的光。
三年后……
医院的窗台上摆着一束不晓得哪里来的塑料百合,凑近看,每朵花蕊都蒙上了薄薄的尘。
我站在窗口很久,才凑近她的病床,坐下。
她还在沉睡,眼眶看上去肿得厉害,好像刚刚大哭过似的。挂点滴的左手放在洁白的床单上,无力地蜷缩着。
小米告诉我,这些天她很不好,睡眠欠佳,之前打过镇定剂才睡过去。拆掉石膏后好几个月过去了,她的左
腿还没完全恢复,不能正常行走。脸上和脖子上被烧伤的部份也仍然被纱布掩盖着,等待着第三次手术。
还不光是这样,她的肺部和呼吸道也受损严重,差点永久丧失说话的能力。
不过幸好,这一次老天没有残忍地把她也有我身边夺走。而现在的我,就是她的天。
我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她的头上已经长出了青青的发根,很虚弱,不算长。后脑勺有一块至今仍然光秃
秃的,涂着紫色的药水,医生说,一年之内,甚至也许还要更长的时间,那里长不出头发来了。
我记得第一次手术后,她醒过来,自己努力摸到后脑勺的情景。医生上去按住了她,不许她碰伤口,她的眼
睛拼命眨,眼泪还是往下掉,一颗颗掉在我手背上。
她比谁都爱美。从那一双永远不会苍老的大眼睛里,我忽然看到了绝望和恐惧。
我的钱包里一直放着一张我和她的合照,那年她三十来岁,长发飘逸,还敢穿白裙子,蹲在我身边笑得像个
天使,我曾一度以为她不惧时光流逝。
即便她穿着我最看不惯的连体裤,也仍旧是风姿绰约的美人。
只可惜红颜薄命,很显然,青春此刻已在她身上蒸发殆尽,一并消失的,还有爱情,勇气和健康。
“阿姨会好起来的。”小米安慰我。小米是从老家来的,算得上是我的远房亲戚,以前得过她一些资助才勉
强上完高中。自她出事后,亲戚们一开始还轮流来看看,无奈医药费是个无底洞,加之大家都怕麻烦,久而久之,
病床前只留下小米一个人。好在小米人很勤快,说的少做得多,这一年来,如不是她帮衬着,我恐怕也快撑不下
去了。
“住院费我过两天一定交上,这里面是你的工钱。”我拉小米走到病房外,递给她一个信封。
“要是紧张,我可以暂时不要钱的。”小米伸手推了下信封说,“医生有没有告诉你,至少还要准备十万
块?”
“不差你这点。”我把信封丢入她怀里,点根烟问:“她脾气还是那么坏?”
小米点点头,用身子挡住我说:“这里不让抽烟,护士看见该骂了。”
“护士很凶吗?”我问。
“当然。”小米吐吐舌头,“今早还吓我呢,说什么要不准时缴费,肯定赶我们出去。”
我灭掉烟,跟小米说再见,转身还没走到电梯口,眼泪实在忍不住要冲出眼眶,我仰头深深地吸气,努力试
着要把它们逼回身体里面去。
眼泪对我来说,已经太愚蠢和无力了。我不能让它们粉碎我坚强的武装。
原来灾难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比如从昔日的胆小鬼,到今天这个无所畏惧的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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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华灯初上,花山街车如流水马如龙。
声色世界向人们张开双臂,对各种程度的空洞虚伪表示热烈捧常
属于我的表演时刻即将来临。
我的行头很简单:一双干净的 allstar 白色经典款球鞋,膝上三公分的百褶裙,学院风的针织衫,一个粉色
经典款仿制香奈儿格纹包包,昏黄灯光下闪闪发亮,看不出任何虚假的成分,就如同我的笑容一样;睫毛膏刷得
长短合适,指甲修剪得恰如其分,搭配淡淡的粉色指甲油上佳。发型是重中之重,必须长发齐刘海,发尾整齐不
染不烫。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必须做到精确完美,这是一种姿态,也叫职业水准。
她出事的时候,我刚念大学不久,为了给她治病,花光了她卡上的余款,变卖了所有能变卖的东西后,我只
能办了休学自谋生路。
那时紫薇在北京当平面模特儿,常常几个月都接不到活,生活一样窘迫。我俩顺理成章成为“拍档”,配合
默契,百战不殆。她常常说,我比她天生更适合做这行。
一开始我们只打算做“公主”,所谓公主就是在酒吧里端着酒杯云游来云游去,找到合适的对象之后,请他
买杯酒,蹭点钱花。但这种勾当太低级了,而且竞争激烈又不体面,收入也得不到保证。
后来我们开始干点“出格”的,靠我们天生的姿色,吸引一些色狼,顺便给他们一点教训,再赚点外快。
干第一票是个老头子,我们把他骗到宾馆,他差不多剥光了我的上衣,紫薇闯进来,说要告他勾引未成年少
女,那一次我们轻易地得到了三千元。但我差不多哭了一整夜,紫薇忍无可忍,扇了我一耳光说:“再哭,再哭
送你去当鸡!”
后来也就慢慢习惯,只要有钱赚,什么活都接。所谓自尊,拿下来揣进兜里藏起来,自己看不见,也就权当
做没有。
再慢慢的,生意越做越离奇,就像我们今晚要设计的对象“徐总”,白手起家,自己有一家中型公司,专做
对外出口生意。其实我们的雇主是他的老婆,只要能拍下我和他在一起的“香艳”画面,他老婆就能顺利跟他离
婚。事成之后,她将付给我们三万块钱,算是报酬。我们差不多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踩点跟踪,小心试探,但谁也
没想到的是事情抖生枝节,他好像有点失心疯般地爱上了我。这种事情既危险又不合行规。所以今天,我们必须
痛下杀手锏――结束这场战斗。
紫薇替我最后检查了一遍妆容,用挑剔的语气说:“注意你的眼神!眼神!”她像喊口号一样加重着那两个
字,“如果说有什么会出卖你,那就是你的眼神。”
“你是说沧桑吗?”我熟门熟路地把微型针孔摄像机塞进书包里。
“不,是诡异和算计。”紫薇笑着伸出手戳了戳我,说,“你看看你狐狸精一样的微笑,可不是纯情女大学
生该有的表情。”
“啊呸!”我点了烟抽,她却突然扑过来抢走,在烟灰缸里狠狠碾灭:“小心他闻到你身上的烟味!”
“这样顺便可以让大叔明白我得了青春期狂躁综合症,正需要他的关怀,不好吗?”我说。
“你真是脱胎换骨青出于蓝了,不要脸超过我了呀!”紫薇笑着用枕头砸我,我砸回她,两人嘻闹了好一阵,
她又重新替我梳头,一边梳一边问我:“有钱了你最想干啥?”
我在心里思考她的问题,除了治好我妈的病,我什么都不想要。
青春。未来。爱情。尊严。这一些曾经那么让我憧憬的东西,如今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幻影。当上天将一切
从她身上夺走时,也同时摧毁了我的所有。
她顾不上我自问自答:“我要有钱了,我就去买座岛,住在那里,天天什么事情也不做,就光晒太阳,开游
艇,洗海水澡,洗到身上掉层皮,看着一大把一大把的钱挥霍寂寞空虚,直到我死。要么买个直升飞机,在天上
飞着,一直不下来,在空中吃喝拉撒,在空中加油,所有人都和我十万八千里之远,那才是他奶奶的不染人间烟
火气,离上帝一个台阶的距离。”
“那得多少钱呀。”我装做羡慕地说,“不带我一个吗?”
“不带!”她说,“要带也只带帅哥!带十个,一个给我煮饭,一个开飞机,一个替我洗衣服,一个负责倒
香槟,其他的统统陪我开心!”
好吧,这个幻想还算不错。
但我知道如果真有这一天,她不会丢下我,回想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我们口袋里只有两块钱,两人饿得前胸
贴后背,她厚着脸皮去跟一哥们儿借了三百块,像个富婆一样牛 逼闪闪地对我说:“走,想吃什么,姐带你吃
去!”
最后,我们俩各自拿着二十串新疆烤肉蹲在路边吃得满嘴通红。在冷寂的冬日街头,我饿得颤抖着将热腾腾
的羊肉和我那不值一文的心酸卑微一同囫囵咽下,从此再也不提起。
有时候我也会想,世上的路千万条,好好学习或奋力打工,未必没有好结果。但接踵而来的经济压力和这本
就混沌不堪的世界让我渐渐忘掉羞耻,不安和痛苦,只能这样一步步继续陷入黑暗再无回头之日。
可是,谁又能说这不是命呢?
若不是这样,我也许一辈子也没有挣脱牢笼蜕变成蝶的一天。
我问紫薇:“你说老徐他老婆如果顺利跟他分家,到底能分走他多少钱?”
“不关我们的事就不打听。”紫薇慢条斯理地涂着她的黑色指甲油,说,“龙四,要赚钱,就别忘了规
矩。”
我当然没忘,但就算顺利拿到那三万块,对我而言还是远不够用。
所以,我决定瞒着紫薇铤而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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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昆仑饭店,1020,姓徐的早就等在房间。
他长得并不难看,而且看上去也并不太老。
之前我们约会过好几次,不过是吃吃饭看看电影牵牵小手。 比起其它饿虎一样的男人,他显然更加地有耐
心和情趣。
有一次他差点都要上钩了,却被一个紧急的电话给叫走了。不然,那笔钱到今天,大概早就被我和紫薇花光
了。
他很老练,也同时有着二十来岁的男孩无法企及的温文尔雅。对待我细腻周到,每次约会都在高级餐厅,还
替我铺展餐巾,态度真诚谦虚,常常让我有些于心不忍。
更重要的是,他从不对我毛手毛脚,我想他并不是怕什么,纯粹就是尊重我。在他眼里,我也许贪慕虚荣。
但绝不会暗藏杀机。
所以,要说内疚,我不是没有。
房间里灯光很暗,还有鲜花和红酒,空气中隐约能闻到男式香水的味道,我不由地心中窃喜,看来鱼已上钩,
只等收线。
我不由地开始神游:三万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按惯例和紫薇平分后,我还有一万五。
不过这一万五,够她在医院呆几天?
老徐微笑着对我说:“龙四,真是想你,前一阵子实在是太忙了。你不会怪我吧?”
我把书包丢到地上,没说话,但眼神柔得像能溢出水来一样看向他。
书包丢到地板上的角度,之前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不会错。可惜我的电话却很不适宜的响了,我竟然忘记调
无声,号码陌生,当着徐的面,我却不得不接。
捧着仿佛滚烫跳动着的手机,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他,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我转身接起。
“龙四,你现在说话方便吗?”是小米,我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在这个时候打给我。
“我现在很忙。”我小声地说。
“阿姨吵着要见你,我没办法!”
我巧笑倩兮:“好好,我知道了,你先帮我挡一下,我马上回去请假。”挂断电话,我悄悄按下静音。
我努力恢复镇定,不让他看出来。为了掩饰慌张,我凑近他坐一点,将胳膊圈上了他的胳膊。
我在心里复习练习过无数次的内容:只要他扑过来,我就可以偷偷按下藏在我口袋里的微型录像机的摇控器。
而紫薇会在最适当的时候冒充我的密友冲进来,骂得我狗血喷头然后带我离开,这件事就可以告一个段落。
他顺势搂住我,体贴地问我:“上学累不累?老师查你晚自习了?”
“还好。”我含糊其辞。
“高考很辛苦的,要不我送你出国吧,”他说,“我有一个朋友,办这种事很得力。”
“那你怎么介绍我?”我问。
“我是你叔叔嘛。”他毫不犹豫地说。
“你有三十岁吗?”我眨着眼问他。
马屁的效果很快收到,他快活地大笑:“我比你想象的要大一点的哦。”
“出国读书学费很贵吧?”我试探着问。
“一年十来万吧。”他说,“人民币。”
我差点没稳住,真想问他能不能直接给我。显然。 比起他的老婆来,他要大方很多。我从没见过她老婆,
所有生意上的事,都由紫薇出面去谈,她将我保护得很好,更也许是因为我不懂人情事故,怕我坏事吧。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明知道是个傻问题,我却还是忽然很想问。
他站起身,又俯身过来摸摸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龙四,只要你愿意。真的,我会给你最好的
生活。”
“条件是?”我眼睛一眨,大胆地看向离我三公分远的他。
他被我的坦然击中,显然不知道该如何跟我说得更明白,只能尴尬地僵住脸上的笑容。
那一刻,他脸上的褶皱清晰可见。
我深深觉得,男人除了丑恶,真是无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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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那晚我们享受的是房内用餐。
菜式丰盛之极,他体贴入微。但我食之无味。他多喝了两杯后,开始絮叨他的往事,成功的事业,不成功的
家庭。这种故事其实听过很多遍,内容大同小异,可他的语气竟还是让我产生些微的同情。
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想到她也曾经是这样一路奋斗一人吞下所有辛苦。或许也曾有过这样的夜晚,她与一
个小她许多的年轻情人一起浪漫约会,并将多年来的秘密告知于他。
场景温馨,只是可惜,不论是她当年的年轻情人还是此刻的我,我们都不怀好意。
老徐看着有些醉了,一段往事说罢,一边手撑着额头,略低着头,像是睡着了。
我不禁伸手覆着他另一只放在桌上的手。一会儿,只听他慢慢地说:“龙四,你真是个水晶般的可人儿。许
多年了,我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我低下头,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紧紧抓祝我抬头看他,他眼睛里有海洋一样深的温柔,好像要轻轻地
将我拥抱住,为我阻挡一整个世界的痛苦和不安。
我不解地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什么都没有做的我,怎么会让他如此爱不释手。
他像是读懂了我的困惑,“龙四,你不需要做什么。你只要在这里,就能把我安慰。”
这深情的字句这一刻却没有打动我,我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睛,脑海里想到的却是,我的母亲,那样精明坚强
的女强人,是不是也是迷失在这样莫名的安慰里,吞下了包裹着糖衣的毒药。直到丑陋的事实被揭开的一刻,仍
然不肯相信,到今日落得这般悲惨。
我们之间的沉默被一阵手机震动打断。
“便民短信:回复数字 1.天气预报;2.生活常识 3.交通快报?”紫薇的短信准时发来,但我不打算回。
我和紫薇在做每单生意的时候,都有一个约定――任务一定要在一个小时内完成,即使有突发情况,也要给
对方暗号。
数字 1 是表示一切正常;数字 2 是有突发情况,略有拖延但可以解决;数字 3 是危险,急需救援。
目前为止,我还没发过 3。
但是今天,我承认我把时间拖得有点长。因为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把真相统统告诉他,还是干脆把我的青春
和一切都交给他算了。其实他也不算很讨厌,更其实是给谁都无所谓。
最重要的是――也只有这两种方式,有可能让他给我足够的钱,帮我度过难关。
她是我唯一剩下的,只要能救她,我有什么不能做的?
“你好像心事重重。”他说我。
“我不要出国读书,你借我五万块钱好不好?”许多日来的内心纠结让我的耐心消失殆尽,最后我采用的方
式竟是单刀直入。
而且更锉的是说完这一句,我就哭了。
我发誓我不是装的。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我。
我哭着说,“我妈妈躺在医院里,她快死了。”
“龙四。”他显然没想到有这一出,起身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张纸巾拭泪,“你别哭了,有什么情况你好
好跟我说说。”
香水味果然来自他身上,充满了暗示,又好像是一种安全感。我就是在那一刻下定决心破釜成舟。
“我不是中学生,”我起身,从地上一把抓起我的双肩包,两手在包里用劲掏啊掏,然后掏出那个微型摄像
机放在桌子上,“对不起,我是你老婆找来陷害你的。”
他站起身来,看了看那台摄像机,又看了看我,安静地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再骗你了,但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我不知不觉声泪俱下,也分不清自己是在戏里还是真情流露了,
“我妈妈需要钱治病,如果没钱,她就会被从医院里赶出来,我从小没有爸爸,我不想再失去妈妈。你老婆答应
可以给我们三万块,我才答应干这种事。但你真的是个好人,我真的不想骗你!”
他好像是要伸手,想把我拖入他怀里,但又在犹豫。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一声比一声急促,最后甚至连敲带踹。
他没有动。
最后是我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门刚一开,紫薇就像一头张牙舞爪的小狮子一样直冲进来,还模糊地喊着一连串脏话。可她看到摊在桌上的
摄影机时,神情马上转变,动作顿时僵硬在那里。
他看着我们,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拿起那台摄影机,再转身拿起自己的包,飞快地从房间走了出去。
“被发现了。”看着紫薇怀疑的眼神,我擦干泪,只能这么说。
“你是猪吗?”她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又不是第一次做!”
“他太精了,又或者他早就猜到我不对。”我木然地回答。
紫薇不依不饶地夺过我的包,又紧接着一把扔在地上:“发现不对为什么不赶紧通知我,为什么不回我短
信?”
“一直没机会,对不起。”
“你是不是看上那臭男人了?”她话音刚落,我就觉得自己头皮一紧,原来已经被她揪着头发按到墙上。我
的脸被紧紧地摁在墙上,但我还是用力扭转着自己的身子努力去看她。
她的眼神很可怕,像要吃了我一样。
我满心都是挫败感,毫无打架的欲望。
我只是冷冷地回答她:“你以为我愿意这么笨吗?你以为我愿意搞砸吗?”
“你是真哭?”她松开手,皱着眉盯着我。
我别开头,不看她。
她松开我,掏出手机,果断的拔掉手机卡,同时抢过我的手机,拔掉我的卡,瞪着我说:“我们得玩消失,
不然就等着被那娘们爆头吧。”
不得不说,如果我拥有紫薇一半的坚决和行动力,我一定早就拿下老徐,不用担心妈妈的医药费,更不用奔
上逃命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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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我们在出租屋里宅了好几天,顿顿吃外卖,不敢出门。
为了治疗我们狂躁的情绪,她买来一打彩色的报纸,我们把上面所有时髦的买不起的东西剪下,贴到墙上,
比划到身上。
紫薇一边剪一边骂骂咧咧:“奶奶个胸,挣到钱,这面墙上的照样全买下来。”
我承认我们消除压力的方式有点古怪。
我估计小米找不到我也会着急,但着急也没用,我得先保全我自己。
虽然没见过真人,但我早就从紫薇的嘴里知道老徐的老婆不是一般的难惹。坏了她的事,一定会被她好好教
训一顿。
要说被打,我们经历过一次,那次是和紫薇一起,她是主要被打,我是因为掩护她被打。
也不知道她那天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以为别人喝酒喝高了,就在别人钱包里摸钱。
最搞笑的是她自己也喝高了,第二天才发现自己已被毁容,半边脸肿得像个气球。说话变成了大舌头。结果
难得有人高价找她拍片子,她也没接成活,气得在家里恨不得把另半边脸也给毁了。
紫薇巴掌大的小脸,卸下那些她引以为傲的朋克妆,还算精致,挺适合当模特儿的,就是身材差点,跟个男
人婆差不多。
“模特儿好当,主要是靠 ps 啦,想不 ps 都美就要打针,还是 ps 成本低。”她对这做这一行也不是太有信心,
总是把它说得一钱不值,跟玩似的。
确实也是,做模特儿,特别是三流模特儿能赚几个钱呢,想要赚大钱,就必须冒风险,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
价。
我没得眩
也许紫薇有,但她选择了陪我,在这条不归路上一直走到黑。
所以我欠她的。
况且这一次,也的确赖我办事不力,或者有非份之想所以才捅下娄子。如果有什么后果,我必须一个人担着,
不能连累她。
想到这里,我赶紧找到我的手机卡,插进手机里,开机。
第一条短信是小米前两天发的:“姐姐,医院说这周内不交钱就赶我们出去。”
第二条是我妈一天前发的:“龙四你怎么还不来”。
她一贯的风格,没有标点,一气呵成,因为她找不到标点在哪。
第三条短信,居然是老徐刚刚发的――龙四,我很担心你。你们赶紧搬个家,那里不太安全。需要帮助可直
接联系我这个新号码。
我关掉电话,沉思片刻。紫薇翻了翻身,好像是醒了。
“起来!”我推她。
“做什么!”她朝我喊。
“换地方。”我说,“除非你想死。”
“没钱了。换不了地方。”她说,“要走你走,我等死。”
我硬生生拖她起来,却没想到她挥手给了我一个大耳光,冲我喊:“老娘早就警告过你,别对男人动心,男
人都他妈是混蛋,你为啥非要犯贱?”
我当机立断回了她一耳光。她立马朝我扑了过来,冲着我的胳膊就咬下去,如果不是我及时揪住她的头发,
估计皮肉都要给她扯下来一大块了。
“我 x!”她捂着脑袋,退开一步,恶狠狠的对我说:“你再冲过来试试?”
“你再敢冲过来试试?”我龇牙咧嘴地重复她的话,扬着胳膊,作势要冲过去揍她。
她一脚踢翻了茶几,冲进厨房去咕噜咕噜地喝着水龙头里的凉水。
我瘫在床上,看着气窗外面灰白的天空和那些挨得紧紧的高楼,像铅笔画画出来似的,恍惚得不像真的。我
混混沌沌地想起了过去的事,想到那时还健康快乐的妈妈,想到我昏暗却安全得如同一个密码箱的小房间,甚至
还有那个模糊而温暖的为我带来哆啦 a 梦的男子。虚弱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睛里流出来。
真他奶奶的受够了。
我起身,拎着我的双肩包,走了出去。
我知道紫薇会跟上来,不用看也知道。
我们隔了半条街,我给自己买了一杯奶茶,香芋味的,一边走一边吸。经过商场的玻璃窗时我发现,她也买
了,也在一边走一边吸。
这两年我们已经习惯彼此,离不开彼此。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做一样的事,吃一样的饭,睡同一张床,欺骗
同一个人,花同一个钱包里的钱。
这是游戏,也是生存的手段。
我们早已经学会不再互相责备,因为看不惯彼此,其实就是看不惯自己。
无处可去,这一次我要选择的是――回家。
自她出事后,我把那里能卖的东西都卖光了后,就再也没回过的地方。
这幢房子是她目前唯一的财产,之前她所有的钱,已经被“9414”挥霍和转移得精光,等她发现的时候,一
切为时已晚。
她报了警,想保全最后一点自尊,却差点被活活烧死。纵火者就是“9414”,他烧掉车,本想与她同归于尽,
却让她侥幸逃脱,在车快爆炸的一刻从车上滚下来。无奈生不如死,如此惨状令人唏嘘。
我得知一切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浑身是血的她,以为她死了。
那一刻,我距离她很近却远得像抓不住,全身僵到哭不出,动不了。最后我昏了过去。
要不是有紫薇陪着我,孤苦伶仃的我哪能一口气撑到现在。
爸爸倒下之后,我有妈妈。妈妈倒下之后,我只有一个非亲非故的紫薇。
想到这里,我心里的怨气全消,停住脚步,等她从后面追上我。
她慢慢走上前,嘴里含着吸管看着我,装模作样地说:“咦,这么巧?”
我什么也没说,一把揽过她的肩,与她一起往前走。
“有广告公司看上我了,要签下我。”紫薇满不在乎地说,“我要红了,你不要嫉妒我。看你的表现,如果
心情好,我也可以养你的。”
“别逗我开心了,有这等好事你还能忍到现在才告诉我?”
“好事都被你变成了坏事,没这个心情。”她哼哼说,“实在找不到好男人,我们就拉拉算了,我做老公,
你做老婆,大不了就是生不出儿子。”
“去死!”我一掌拍开她靠得很近的笑容猥琐的脸,却还是露出愉快的神情。
她总能让我在最失意的时候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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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家还是那个家。
只是久未有人居住,屋静,灰多,寂寥。我把窗户通通打开,透进新鲜空气。
紫薇在各个房间里蹿来蹿去,脚步声踢踢踏踏。
我搬到这个家来的时候应该只有十三岁,刚休完一年的学,她给我买了新睡衣,还有软软的大床,让我在上
面躺一整天都不觉得厌烦。
但我还是不说话也不吃饭,把饭一口一口包进嘴里再一下子都吐出来。我看着她震惊而心疼的眼神,低下头
不说话。我明白她很愤怒,但是在我看来,那也是一种在乎。
那是我病得最厉害的一段日子,每天脑中充满各种莫名其妙的乱象,上课没法集中精神,成绩也不好,更因
为害怕上学,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要不然就噩梦不断。梦见形如大象的路人们,手中举着香槟杯冲我泼来;梦见
窗户张开大嘴想要吞噬我;梦见巨大的酒杯,我走到哪里它追到哪里。梦见各种各样的帆布鞋,忽然在我面前燃
成一团火……她按医生的要求每晚陪我听轻音乐,给我讲轻松的笑话,只是笑话常常还只是一个开头,她自己先
笑得背过气去。
回想起来,那才是真正欢乐的日子,可惜经过的时候不曾懂得。
再后来她拥有了一份迟到的爱情,为之一再付出,我也天真地以为某个人会是我的真命天子。
我们得到的爱的感觉都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残酷现实狠狠甩入深渊。
我恨爱情,是因为它像一只白抹布,轻轻松松就抹去你之前所有的等待和迟疑,以为拥有了它一切就能崭新
如洗,可你再仔细看它,却很快变成一块脏布而已。
它不是良药。消除不了生活的疼痛。却会让你暂时麻醉。然后过敏。不可痊愈。
我推开她房间的门,打开她床头的抽屉,一眼看到的是那枚戒指。
她还留着它。
不,或者我应该说,她从来都好好收藏着它。
即便爱情只是那样一块脏布,脏得你看不清它本该有的颜色,她还珍藏着那一份温柔的待嫁的心情。
我仔细端详这枚戒指。它好像也懂得察言观色,色泽看上去远不如当时的鲜亮。
“这个应该也值点钱吧?”紫薇蹿了回来,发现了我手里的戒指。
“不知。”我说。
“给我看看呗!”她摊开手心摆在我面前。
我递给她。
“真漂亮,真有个性!送我吧送我吧!”她啧啧赞叹。
“我得找到房产证,想办法把这房子卖了。”我转移她注意力,然后偷偷把戒指拿过来,放进口袋里,对她
说道,“你帮我看看在哪里登广告比较好。”
“小气鬼。”紫薇说,“不过你想好了,卖了房子你妈病好了住哪里!”
我叹息说:“只怕留着房子也没命祝”
“没那么严重。”紫薇重重地把手拍在我肩膀上说,“有办法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卖房子。 别人跟我
签约,有一大笔定金呢,全给你。”
我不能告诉她,这远远不够。
她已经替我承担太多,我不能再给她增加任何压力和负担。
回到家的第一个晚上,居然睡不着。
被子有股潮味,床也显得特别硬。好不容易迷糊着了,我却梦见我妈,满身是血在路边爬,一面爬一面喊我
的名字:“龙四,龙四。”
我尖叫着醒过来,醒来后控制不了地一直叫一直叫。最后,我只能用力咬住枕头的一角,蜷缩在墙边。直到
快天亮的时候,紫薇从隔壁的客房溜到我房间来,她一脸迷糊,只说了一个字:“冷。”然后钻进我的被窝,抱
着我沉沉睡去,我的心才算真正地安稳下来。
回想起来,我已经很久不犯病了。当生活真正的折磨降临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的疼痛根本不值一提。重提
甚至显得矫情。
我现在唯一的软肋,只是她。
她必须活着,好好的,必须。不然,我们吃的这些苦受的这些罪还有何意义?那些想置我们于死地的人,在
天上看着岂不是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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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北京的秋天,真是短得像鸽哨。
雨一下,气温就降十几度。紫薇裹着我妈的大衣看电视,我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房产证。
“找到也没用。”紫薇说,“要你妈签字才能卖。”
我坐在地板上喘气,我俩身上的钱,加起来不够一百块,再这样下去,首先饿死。
紫薇总是比我有办法,手机刚开,活就来了,她说的那家广告公司约她面见,还是急约。
“定金何时给?”她问得真是直接。
对方的回答一定让她挺满意,她挂了电话就对我说:“走,见工去!”
她用了两小时的时间来打扮,这行的规矩就是如此,再小的明星都必须门面齐整,没有专业精神的人只会死
得很难看。
见我把自己裹得像个棕子,她批评我不够范儿,硬把我妈丢在角落的爱玛仕包包塞到我怀里要我充大款。
我勉为其难拎在手里,却怎么看都像是拿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她一口水又喷出来:“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你妈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我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换了我的帆布包跟她出门。
她一路上都在教导我,女人,最重要的是气质,有了优雅的气质,男人在你面前,除了趴下,还是趴下。
在她的嘴里,谈恋爱听上去就像打跆拳道。只是至今也没见她赢过一回合。
我们要去的,是一家听上去还算靠谱的广告公司,他们也不知道在哪里看到她的资料,觉得她形象独特,要
请她为一个服装的新晋品牌代言,我的任务,说白了就是去把她吹得像朵花,说她档期有多忙有多么抢手,然后
趁机哄抬价格。
我们的约定是,她用左手摸下巴,代表对一切条件均满意。否则,我就继续找各种理由跟对方继续胡搅蛮缠
下去。
为了慎重起见,我俩出门前甚至还简单排练了一下。
“天无绝人之路。”紫薇拍拍我的肩说,“龙四,我觉得我就快发财了!”
紫薇最牛 逼的就是这种心态。想当年,面对一个挫成那样的暗恋对象,她都可以奋不顾身的爱成那样。
对方接待我们的是两个人,一个总编辑,女的。一个设计总监,男的。
我们进去不到五分钟,只是简单寒喧,条件都还没开谈,紫薇的左手已经贴在了下巴上,还不断地摩挲着。
我偷偷翻了一个白眼,深度怀疑她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她朝我眨眨眼。然后风情万种地跟对方说道:“和贵
杂志合作,一直是我的最大心愿,荣幸之极,感恩之极,盼望之极。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感情,当然,还有我自
身的发展,这也很重要嘛,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真是假。而且一点她之前要标榜的大牌气势都没有。可想而知她之前的演艺生涯是为什么屡屡受挫。
我心里的怨念升起来,同时没好气的插嘴:“价钱方面还是需要商量一下。”
“这位是?”那位叫 kimi 的很不懂礼貌的用一杆笔指着我的鼻尖。
“她叫龙四!”紫薇替我答,“我经纪人。”
“谁是你经纪人。”我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
紫薇用脚狠狠的在我脚面上踩了一下,我立刻回击:
“踩我干嘛?”
现在轮到她对我翻白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俩没见过世面,真是幼稚得要死。
“我叫 kimi。”男人身子稍往前倾了一下,忽然问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也做 model?”
“不。”紫薇胡扯说,“准确地说,她是演员。演过不少戏,当然,也演砸过不少戏,不信你问问她自
己!”
“我上洗手间。”我觉得我就要背气了,赶紧找个借口跑出去,可是紫薇很快跟上来,嘻嘻笑着,贴在我耳
边说:“你脑子抽风啦!这活我非接不可!快给我接洽去!”
“抽风的是你。这么爱白贴,越贴越不值钱!”我没好气地说。
“我这回就乐意。”她横得一塌糊涂,下巴指着我的鼻尖:“你没看到他帅得人神共愤?高大,英俊,又有
内涵!”
谁?
“kimi 呀!”紫薇说。
得,我把衣服的拉链紧紧的拉上,恶狠狠对她说了句:
“我只认钱,不认人的。要是这次挣不到钱,你吃你的屁,我拉我的稀!”
感谢脏话,给了身为社会最底层的我们最后一点愤怒的勇气。
她一直都希望我能做一个大家闺秀,养尊处优,无忧无虑。我不敢想象,若是让她看到现在的我,会有多么
伤心和失望。
可是我没有办法。天价一般的医药费,追在后头要我们命的老徐老婆,没有收入的窘迫生活。这一切都像一
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掐住我的咽喉,将我用力摁在水下,无法呼吸无法逃脱。
盘算来盘算去,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老徐,只是我还需要想一想,该如何跟他交手。没有紫薇,我还不
能确定自己到底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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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下午试妆。
一个不算大的棚里,所有的人都在张罗着替紫薇换衣换鞋整理发型,众星捧月,她看上去很是受用。
其实我知道,她热爱这份工作。有的人生来就需要镁光灯的强光和大吹风机的造势。 比如她。
记得有个冬天,我陪她去游乐场拍片子,零下十几度,她只着短裙,在风中跳来跳去。拍片间隙,我用大衣
裹住她的腿,她笑嘻嘻地对我说不冷呀不冷呀真他妈舒服,结果回到家里就发高烧,夜里烧到四十度,五百块模
特儿费不够到医院挂水,我买了药来喂她,她吃下去就吐出来,我再喂,她再吐。好不容易折腾到睡着了,半夜
里忽然坐直身体,对着我大喊一声:“拿命来!”
我以为她阎王附体,吓得半死不活。
比起以前找她拍片的那些不靠谱的小公司,这一家表面上看上去至少显得稍许光鲜些。不过这行吃得是青春
饭,我们都知道,如果不趁年轻多捞些,那些大牌的杂志连 p 图的钱都舍不得在她身上多花半分。
所以我说她傻,每天一睁开眼赚钱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功夫钓帅哥。
手机滴滴响,我点开,是紫薇的彩信。是 kimi 的侧影。附言很豪迈:24 小时内归我。
我转眼看真人,他正盯着一台苹果电脑看个不停,两条腿笔直的放在一台茶几上,脚尖忽而碰在一起忽而分
开,左手握着一台 iphone 不停的讲着英文,嘻嘻哈哈的,表情甚是轻松。我的英文再拙,再不经人事,也晓得
他在调情。
海归,加上本身就有一副还够看的皮相,又在时尚圈里混着,见过的各路美女还会少吗?
想不轻浮都难。我只是可怜紫薇,好不容易玩一次“一见钟情”,就看上这等货色。
倒咖啡的时候经过他的屏幕,不小心看上一眼,我眼珠子差点掉下来,竟然是一幅幅裸照,比《男人装》色
情一百倍那种。
也许是惊吓之余的吸气声太明显了,他转头看我,脸上的表情却明显就是在说:“脸红?装吧。”
我赶紧逃到离他远点的椅子上坐下,多看他一眼都嫌累。只是左眼老跳老跳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加之昨晚没睡好,整个人又冷又累,困乏之极,于是想到了我的口香糖。
我的包里起码有三种以上的口香糖。
一是因为抽烟,二是因为无聊。
总而言之又困又无聊的时候,如果不抽烟也没有口香糖嚼,我一定会死掉。
棚里光线暗,我低下头找斗天没找到我想要的,只能我把它们一股脑倒在桌上,那个叫 kimi 的人居然一面打
电话一面走过来,和我同时伸向我最喜欢的 hintmint。我快速反应,在他手上用力拍了一巴掌,率先抢得那盒
糖。
他果断挂了电话,说:“速度真赞。”
我赏他的只有一个白眼。
海归不是我的菜。以前在酒吧也常遇这种小开,我最不待见他们。这个时候往往是紫薇迎上来,跟他耍花枪
要打火机点烟什么的,替我化解尴尬。
这次替我挡驾的仍是紫薇,她着一身紫灰色毛毛虫一般的短裙一跳跳到我面前,说:“去试外景?”我看她
一眼,她晓得我懒,不会去,只是照应一声。
“那你陪我?”她挽住 kimi 的手臂,娇笑。
“我发完这几封 email 就去。”
“等你哦。”紫薇说完,蹦蹦跳跳跑到门边,又回身又喊他:“kimi!”我们同时转头去看她。
上过妆的她明艳动人地娇笑着指了指他旁边的包包,kimi 起身,走过去送给她。这甜美的妆容将她华丽变身
为一个惊艳女郎,是如此轻易地遮盖住面具之下的她不过是一个温饱都成问题的无名小模的残酷真相。不过至少
这一刻,她看起来很快乐。这也不算太坏。
临走时,她还对我眨眨眼。我明白她的惯用招术。
爱情就是见招拆招,乏味又无聊,却只有她,玩了这么多趟还不厌烦。
人一走,棚里忽然就安静下来,我躲到角落的沙发上坐下,一根烟刚点着,手机忽然响了,是小米。
她带着哭腔的话清晰地传进我耳朵里:“姐你快来医院,阿姨她出状况了!”
我屏住呼吸听她说下去,只希望我听到的消息不至于太坏:
“今天我给她削苹果,她说自己来削,我看她挺正常的,心情也不错,就把刀给她了。谁能料到她削着削着
一把就拿刀戳手腕上了,流了好多好多血,姐你快来,我知道我错了,我害怕死了……”
她又自杀了。
一把扯掉输液管,拖着残腿爬到窗台上要往下跳,趁人不注意吞下一大把药丸,两整天不肯吃东西,这样的
事,已经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只是我每一次接到这样的消息,都像要死过去一回。听着小米模糊的说话声和断断续续的哭声,我顿时感觉
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有一万台鼓风机同时对着我吹一样,有什么东西正在穿透我的脑袋,像是要把我整个人吹散
一般。我虚弱地说:“你先告诉我她到底有没有事!”
“在急救室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米吓得连声叫喊。
“我马上过去。”正说着,我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只见我旁边冲过来一个人,果断地拿起桌上一瓶矿泉水往
放在沙发上的那堆衣服上浇过去。然后把最上面那件拖到地上,又是用手拍又是用脚踩的,动作极度夸张。等他
把衣服从地上拎起来,一件上好的西装黑掉一大块,变成个可笑的破面具。
“口香糖 ok,抽烟不 ok。”他一只手拎着衣服,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摇了遥脸色有一点不好看。
是我的烟头惹的祸。
我真是快哭了,雪上加霜,这衣服一看就不便宜。
而此时的摄影棚里只有我和他两人,人赃并获,赖都赖不掉。
“衣服很贵吗?”我弱弱地明知故问,实则是拖延时间,想对策,装可怜。
他一针见血地说:“你还不快跑?”
“谢谢!”我把包扛在头上,以地震降临的速度蒙头狂跑。
“喂!”听他在我身后叫我,生怕他又改变主意要抓我归案,只能憋足气更用力地往前冲了。刚跑出摄影棚
就想起来自己身上的钱不够打车的,原地徘徊了一分钟还是果断折回去,对着还拿着衣服皱着眉头的他豁出去脸
面伸手就要钱:“借我两百块。”
他像看一个外星人一样的看着我。我窘迫难堪。却还是得迎着他那诡异又直视的目光。
“我有急事要打车去医院。”我说,“回头让紫薇还你钱,赖不掉。”
他爽快地掏出钱夹,用拇指和中指夹出两张百元钞,我正欲伸手去拿,他又把那两张纸举高,飞快地说:
“不如我送你?这个时间,notaxi。”
听到这句话,我才赫然发现,紫薇说得没错,他确实很帅。
但是,不说英文真的要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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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我和他一起到了地库,他开一辆普通的小跑车,并不见得有多张扬。
但是这种貌似低调的人我也见得多了,不一定有钱,就算有也不一定舍得,谈恋爱的时候喝杯奶茶,还习惯
站在一边等女朋友掏腰包。
也许是见我心神不宁,他竟然递给我一包烟说:“抽烟,relax。”
“谢谢,不用。”我说。
他摇下车窗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送你?”
我可没心情跟他玩这种智力问答。
他一面发动车子一面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大声说:“麻烦你快点去医院!我妈车祸,在抢救。”
“sorry。”他摸摸脸,吹吹口哨,一踩油门立刻冲出去。
接下来的时间他总算专心在开车上,不再言语调戏我。
其实该抱歉的人应该是我,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在帮我,而我却在撒谎。连个好脸色也不肯给。
路上果然是堵得不可开交,车子用了近半个小时才好不容易刚拐上四环,小米的电话又来了:“姐姐,你必
须必须必须带钱来……”
“需要多少?”我问。
“医生答应我先救人,但今天最少要准备一万块。”
“知道了。”我掐断电话。
一万块!那一秒钟,我脑子里闪过十万个“怎么办”!
打给姨妈吧,她家里电话早就停机,手机号码变成了空号。为了彻底躲开我,她算是用尽了法子。
打给紫薇吧,她的手机还放在棚里,肯定接不到。而且就算接到了也没用,她又不是孙悟空,一时半会儿也
变不出钱来。
我犹豫着要不要打给老徐,但打通了,又该如何开口呢,我在他的心里,根本就是一个骗子,他还会相信我
吗?
手指放在手机键盘上来回的时候,开车的那个人忽然开口了:“你缺钱?”
我扔掉手机,埋下头,捂住脸。
“我也缺钱。”他语气真诚地说。不过在我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及时地补上了一句:“我缺钱是因为我已
经决定借钱给你。”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疑心我听错了。
他边开车边自顾自解释:“anyway,你是美女。再 anyway,我们现在是合作方嘛。”
“谢谢,我一定会尽快还你的。”我飞快地说。
“别忘了还有那件衣服。”他提醒我,“可不便宜。”
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我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个时候怎么会跑出这么滑稽的一个救世主来?为了稳
定情绪,我从车上捡起来那包被我扔掉的烟,拔出一根,用颤抖的手点上,吸了一口。
“nice。”他说。
路上真是太堵了,我本想陪他聊聊天,毕竟人家是活雷峰,我起码要摆出个好态度。但是我真的太累了,只
能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休息。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kimi 说他要先去找地方停车,我告诉他病房号,拉开车门就开始奔跑。
我从来没用这么快的速度跑过,灰尘都好像撞在脸上。肺像要爆炸,嗓子眼撕裂一般地疼,一张口就涌出一
股腥甜。
我压抑不住自己的心跳,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虽然她车祸之后也是这个样子,可是这一刻,我却突然觉得,在她身上,少了些什
么。
她想放弃自己的生命了。
她连我也不要了。
我推门走进病房,轻手轻脚的走到她身边,她是醒着的。她的听力还没坏,我进门时,她就转过头来看着我。
她的整张脸只有眼睛能与我交流,那双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写满了想对我说的话。
可惜的是她无法开口,用唯一能动的右胳膊碰了碰自己的枕头。我伸手一摸,是手机。按了一下,屏幕上是
短信状态,是她未发出的短信:
“龙四妈妈对不起你”。
我删除了那条短信,重新编辑了一条:“别离开我。”
我给她看那条短信,她捉住我的手,久久不放。她变得浑浊的不再美丽的大眼睛盯着我,让我无法面对。
不知道是不是药力在起作用,她很快就闭上眼,睡着了。
而我一直蹲在床边,握着她受伤的手,任眼泪无声无息地往下淌。
他何时推开病房的门我都不知道。直到他走到我身边,轻声对我说:“龙四,你手机丢我车上了,有人 call
你。”
我有些惊慌地擦掉眼泪站起身来,也许是蹲久了的缘故,我腿上一阵发麻,差点站不稳,他伸手扶了我一下,
另一只手把电话递给我。
未接电话是紫薇的。
还有一条让我心头一亮的老徐的短信:“有困难随时找我,我很愿意帮你。”
天不绝我,除了身旁这个临时救世主及时救场,真正的大金主也抛出橄榄枝。莫不是老天也看我们母女实在
太过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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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医院旁边一家很小的咖啡厅,我和 kimi 面对面坐着。


这是我们第一天认识,但我最最窘迫的一面却几乎全都被他窥见。他慷慨替我垫付一万块医药费,我连请他
吃饭的钱都拿不出来。
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按他的要求――陪他小坐一会儿。
虽然他出手大方,却仍是时刻不改他的轻浮本色。连提的要求都这么暧昧难懂。
我们刚坐下,他就开门见山地对我说:“我最近接了一个品牌的广告,是专门做学生服装和饰品的,公司看
中紫薇,但我个人觉得你更适合替这个品牌代言,而且,是非常适合,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我对着镜头就紧张,手机自拍都不会玩,怎么可能去代言。这少爷是逗我玩吧。
我扯一下嘴角,皮笑肉不笑,只当他在开玩笑。
他拿出他的手机来,拨弄了一下,递给我。
屏幕上竟是我的照片,缩在沙发上,头发凌乱,眼神巨傻。我正准备删掉它,kimi 伸手抢过手机说:“不好
意思,我偷拍了好几张,感觉对极了。”
现在很流行偷拍这一套吗?我竟然浑然不知!
“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真的是认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国外呆久了的缘故,他说起中文来怎么听都是拗口。
“谢谢。”我说,“钱我会尽快还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急地说,“要是愿意,你明天下午来公司,我们正式签约。”
“别扯了。”我说,“我压根干不了这活。”
“我绝对相信我的眼光,并且,没有我 kimi 调教不出来的模特儿。”他倒是自信满满。
“紫薇不是挺好吗,”我说,“她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已经很失望了,我是说你拒绝我。”kimi 说,“至于紫薇,你放心,我们要拍的片子很多,会有适合她
的等着她。”
“我不会去的。”我像喝酒一样一口干掉了那杯咖啡,对他说道,“谢谢你抬举。我得去看看我妈,先走一
步了。”
“等等。”他叫住我说,“代言费不低,想想你的医药费。”
我推掉杯子,落荒而逃。
如果我真的能做得了这份工作,替代紫薇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我晓得我的能力,也晓得紫薇对他势在必得。
我找钱已经够费力的了,实在不想再惹一身骚。
那晚我回到家,紫薇还没回,打她电话她也没接,估计一定是玩 high 了。我困到极致,倒下床就睡着,夜里
二点多,门忽然被紫薇一下子推开,大灯也被她按亮,我被突然惊醒,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敲门不会吗?”我责备她。
她靠在门边对我说道:“龙四小姐,真看不出啊你。”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冷冷地问:“你老实交代,不然我揍歪你的脸。”
放在平时,我早冲上去先给她一拳。
今天,我实在是气短。
“我喜欢的,你若也喜欢,可以让你,不必耍手段。”她在我床边坐下说,“我们认识这么些日子,难道你
不明白我吗?”
“你误会了。”我徒然地解释说,“我妈出事了,我打不到车也没钱打车,所以 kimi 送我去医院来着。”
“仅此而已?”
我当然不能告诉她 kimi 借了钱给我,或者说 kimi 要请我去代言什么的,不然,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企图用我拙劣的演技向她传达我所言不虚。她用她尖利狐疑的眼神盯着我看了好一会,
又忽然一下子笑起来,坐到我身边搂住我的胳膊。
看她这忽晴忽雨的样子,莫不是喝高了?
“今晚他请我宵夜了。”紫薇喜滋滋地说,“我们还去唱 k 来着。”
“恭喜。”我说。
“别吃醋。”紫薇说,“不过你吃醋也没用。”
“得了吧,除了你,谁会看上这个不说英文会死的假洋鬼子?”我推开她,用枕头蒙住头,顺便蒙住出卖救
命恩人的羞愧。
“姓徐的老婆托人给我带话了。”紫薇说,“她认定我们出卖了她,如果没有交待,恐怕我们都会死得很难
看。”
“有什么事,我担着好了。”我在枕头下闷声闷气地说,“你好好做的你模特,最近咱们收一收手,避风头
要紧。”
“口气真大。”紫薇一把拿掉我的遮掩工具,又板起脸来质问我道,“那天你和老徐在房间,到底发生了什
么事?”
“什么也没有。”我说。
“你看着我,”她说,“别想骗我。”
我转头看着她。
“我就是一个大傻 b,是吗?”她问我。
“你别乱想。”我说,“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好了吗?我要睡觉了。”
“kimi 是我的。”她对我宣布说,“我什么都可以让着你,但警告你别动他的心思,不然我跟你翻脸!”
我说:“但是据我保守估计,他看过的裸体可能超过一万具了。你确定你可以?”
“你不觉得,kimi 跟张光定长得很像吗?”她今晚不知道怎么了,存心挑衅。
我承认,这个名字是我们之间的禁忌,哪怕她轻松提起,哪怕知道她是酒醉无心,这尖锐的三个字却还是像
把刀一样地在我心头划过,令我非常不爽。
“我再说一遍我要睡觉。”我说,“你出去记得把门替我带上。”
“你忘不掉他,是不是?”她慢慢的往门口走,用后脑勺对着我,像在念独白一样幽幽的说:“你啊,就是
忘不掉他,才愿意跟我呆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的回忆,跟他有关的点点滴滴,只有从我这里能得到一丁儿回味…
…”
“去你妈的!”我粗鲁地打断她说,“要不是为了钱,你以为我愿意多看你一眼吗?”
紫薇瞪着我的眼睛,“你再说一次!死三八!有本事你再说一次你他妈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钱?”
我没有闪躲,“你都听清了,不是吗?”我说。
她眼眶忽然就红了,然后她转身,回到客房,拿起她的小包,走到玄关以很优雅的姿势快速换好了鞋,蹬蹬
蹬地走出了我的家。
很好,这场争吵来得正是时候。
几分钟后,我拿起手机,给老徐发了条短信:“明天见个面,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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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第二天下午,去见老徐前,我先赶到医院看她。
她脸上一半的纱布都拆了。新长出来的肉红色肌肤有些诡异。声音也已经在恢复,但是不能说很多话。
她扭过脸不看我,过了一会,却又主动来拉我的手,用气声说:“你跟妈妈说说话。”
我拍拍她的手,盯着她手腕的纱布发呆。那是她刚加上去的新伤,就这样新伤复旧伤,何时才是个尽头呢?
她察觉到我心里的绝望,不知道是不是内疚,又再一次把头别过去。
出事后的她变得像小孩一样,心情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妈,”我叫她,“最近学习比较紧,有时间我都会来看你,你要听话一点,别再闹了,好不好?”
“我没闹。”她用古怪的气声为自己辩解。
“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我什么都不想吃,你给我钱,你把存折给我,我看看还够不够当你的嫁妆?”
“那些东西我怎么会随身带着呢。你少说话!”我呵斥她,“你也不想想,钱要是不够,你早被医院赶出去
了。”
我帮她把背后的靠枕放平,然后她蜷缩着躺了下去,闭着眼睛,不说话,也不再问。
我不忍心告诉她啊,关于这个存折。
之前有一天她塞给我一张六十万的存折,那是藏在钱包里的私房钱。我去了银行,才知道存折早被挂失,用
的是她的身份证,钱也全被悉数取走。银行的小姑娘告诉我,知道她忙,也认得来办事的人是她先生,手续也合
法,所以没多过问。
这事她若知道,不吐血才怪。
等她睡着后,我坐到医院的长廊上透气。老徐的短信来得很及时,问我见面的时间,地点。我短信回他。一
来一去,如办公事。除去他最后的一条:想死你。
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肉麻。
我放下手机,看向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一下子就离得那么远了。
事已至此,我必须做一个大决定。
小米给我买来奶茶,告诉我说:“姐,我以后会更小心照顾阿姨的。”
“谢谢你。”我真心真意地说。
“对不起。”她红了眼眶。
我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她是真的自责,我相信她。做一个像她这样干净,透明,有责任心的好姑娘,我这辈
子怕都没有机会了。
“那天来医院那个帅哥,是你男朋友吗,真帅。”小米羡慕地说。
我赶紧说:“不是。”
“阿姨那天还问我你有没有男朋友来着。”小米笑着说,“她还跟我说希望你找个律师,以后不怕被人欺
负。”
“那还不如干脆找个打手。”我没好气。
小米嘻嘻笑,笑完后问我:“对了,你是不是把房子卖了?我听你姨妈讲的。”
“没有。”我说,“你在我妈面前可千万不要乱讲。”
“我才不会。”小米说,“乱讲的那些人都会掉舌头。”
我知道,他们都说她是当了谁谁的小三儿才有过去那些成就。她所有的奋斗,没有人看得见。我家情况好的
时候,她接济众人也没落个好人缘,如今到这般地步,那些人除了袖手旁观,不再落井下石盼着她早点死就算是
有良心了。
可是,能不能让她少受点罪?我想到那把戳进手腕的刀,想到梦里那满地的血,就止不住心寒。
若说老天有眼,我才不信。
所以,就算我努力做个好人,也不一定能得到什么好的结局吧。
还不如放手一搏。或许我们俩都能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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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我从来不抱怨命运待我不公。
从爸爸死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上帝。
非要说有,就是我们自己。
所以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能活下来的机会。为自己,更是为她。
晚上七点钟,我穿了藏在衣柜最深处最贵的那条裙子,喷了她化妆台上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香水,独自去赴
一个老谋深算的男人的约会。
我知道我要付出的代价,对此我早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在这之前,曾经有好几个人出钱买我的初夜,从五
千到一万不等。紫薇都替我轻松挡掉,她总是告诫我,女人的第一次,一定要留给自己最爱的那个,不然,肠子
都会悔青的。
她十五岁就失身了,因年少的幼稚荒唐而献身给一个事后证明自己根本不喜欢的美术老师。有时候我会有种
错觉,感觉她护卫着我,如同护卫着她自己的青春,以一种近似于倔强的病态的坚持。
下了楼,发现老徐的车早已经停在小区门口,没有司机,他亲自来接,一上车就问我喜欢吃什么。
我答:“你喜欢就好。”
他说:“你应该知道我最喜欢的是什么。”
“今天很冷。”我缩缩脖子,把话题绕开。
“带你去个好地方。”他说。
我们去了一个海鲜火锅店。两个人,占一个大包间。他点了很多我见都没见过的海鲜,什么九头鲍,清汤海
参,活吃海胆,老鼠斑,最后上来一碗干捞翅,我很锉地把汤汁倒进碗里用勺子挖着吃,他笑着纠正我的吃法。
其实我吃得毫无兴趣,这一桌若换成人民币给我,我倒是欣慰。
他问我:“你知道不,我开火锅店起家的。”
我礼貌地回答:“嗯呢。”
“你今天喷了香水,”他说,“好闻。”
我笑了笑,在心底盘算怎么开口。
他却主动说到:“吃完饭我们去医院,先把费用给缴了。”
我佯装客气:“那怎么好意思呢?”
“放心吧,”他说,“我可是自愿的。”
言下之意我再傻也明白。
“你在外面还有欠债吗?”他问我。
我想了一下说:“差不多三万吧……”
“全部交给我。”我还没说完,他已经接上,口气实在豪爽。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句谢谢。
他却抢先一步问:“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
“徐先生,”我夹了一块烫熟卷起的鲍鱼片放进他的碗里,再巧笑嫣然地看着他:“谢谢你的帮助。以后龙
四就任您发落了。”
他哈哈笑着说:“瞧你说的,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
他也算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吃完饭立刻就开车陪我去医院。
但他真的不年轻了,才爬几级楼梯,就喘得不行。
他站在缴费窗口,喘着气,却还是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划卡。然后他转过头,拿着医院开出的单据,递
给我说:“好了。”
我点点头,接过那张单子。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上面的数字应该是 37119。
37119 等于……我算不来这数字,也不敢去算清。
大概是我太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所以那张薄薄的纸,仍旧让我觉得攥紧它,也需要百般力气。
“你身上还有现金吗?”反正已经这样了,我也不要什么脸面了。
他掏出钱包来,把里面的现金都数给我。我一把抓住,让他回车里等我,然后我一个人到病房门口找小米。
她已经睡着了,我把睡眼朦胧的她叫醒,在走廊里把缴费单和现金都交给她说:“给她弄点好吃的。看紧点,
心理医生明天就能到。”
“姐,你脸色很坏,没事吧?”
“没事啊,明天我再来。”我用手拉了拉外套的领子,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身对她说道:“对了,
我手机坏了。可能又要换个新号。回头短信你,不过除了我妈,你谁也别告诉。”
“哦。”小米点了点头。
反正换号码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相信她早已经习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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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走出医院,夜风很凉。好像要穿透皮肤直直戳进我的五脏六腑。
老徐的宝马就停在不远处的黑暗里,闪闪发光,像某种沉重的诱惑。
我走近,拉开车门坐上车。他递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说:“这是三万块,刚才在旁边的银行取的,我给你一
天时间,你去把你该还的债都还了,我可不想我的女人欠着别人的钱。”
“谢谢。”我说。
“龙四,我想我要跟你说清楚,我不是玩玩而已。我希望你能跟我生活在一起。我在郊区有个大房子,很不
错,相信你会喜欢,时间长短可以由你决定。”
“你会跟你老婆离婚吗?”我问他。
“你在乎名份?”他很惊讶。
“不是。”我说,“我怕被她打。”
“你只要听我安排,什么事都不会有。”他说,“你可以选择继续读书或者随便做点什么事,但是我不希望
你跟以前的朋友有联系,更希望你忘掉以前那种生活,我不喜欢你那样,那样对你也不好,你明白吗?”
“明白的,只要我妈妈随时能找到我就可以。”
“这没问题,”老徐仁慈地说,“其实我不想强迫你,你还可以回去想三天再做决定的。”
我笑着说:“徐先生,你可真胆大,难道就没想过如果我后悔了,或者我跑掉了,你的钱就打水漂了。”
他笑着说:“这个不需要你提醒,我已经一把年纪了,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儿算是运气好。更何况要不是你
手下留情,我几千万家产可能就被人分走一半了。”
我看着他说,“你可以一直替我妈妈支付医药费,直到她出院吗?”
“当然可以。”他说。
“我除了会花你的钱,可能一无是处。”
“哈哈。”他笑,“瞧你说得。”
我下定决心:“徐先生,我想好了,我愿意跟你在一起。明晚我就可以搬你那里去祝除了负担我妈的医药费,
我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你要是高兴,我可以陪你多住些时日,如果你厌倦了,我也可以随时离开。”
当我非常老道的将排练了无数次的台词对老徐据实相告的时候,我才忽然意识到,这次谈判在我心目中的分
量是无足轻重。为了能搞到钱,即使被打又怎么样呢?我早就做好了出卖一切的准备。
钱,钱,钱。你令我赤裸裸,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多看我自己一眼。
“龙四,你总是坦白得让我这个老人感到羞愧。”沉默中,老徐感慨道。接着他发动了车子。不知道是不是
心情很好,他居然拧开了车载音响。
里面传来一首很老很老的歌:
不告而别
不告而别
只因为对你太了解
太了解再多说也不能挽回
不告而别
不告而别
是不想看见你的眼泪
那会让我做出错误的决绝
这是我妈最喜欢的歌。我惊异于看上去完全不懂风月的老徐,竟也有跟我妈一模一样的情怀。
在我爸去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拼命工作,她整晚整晚地用 cd 机播放南方二重唱的歌,几乎什么话也不
讲。
我知道她在歌里怀念,更是疗伤。
只是悲剧的生活谋杀了我们母女的浪漫和矜持。
如今的我们早已丢掉了情怀,只求一线生机。
我所有的选择都不是我想要的选择。
妈妈,紫薇,你们都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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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回到家就发现,物业在门上贴满了条子,需缴纳各种费用。
灯打开没反应,估计电也用光了,要买。
我在厨房里找了蜡烛收拾行李,稍不留意,烛火就灭了。我关了窗,把蜡烛重新点燃,坐在地板上,不想动。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行李可以收拾。
十七岁的某一天,当我把那个巨大的哆啦 a 梦毫无留恋地扔进肮脏的垃圾桶的时候,我就已经对任何物质的
东西失去了兴趣。
梦想已死,世间万物皆是浮云。无需留恋。
老徐还说,什么都可以不用带,可以全给我买新的。
他一定以为我家境贫寒,殊不知在她出事前,我也曾日日夜夜做着被宠坏的公主。
只是我不愿意去解释和说明。对于我,他不必了解太多。他给我钱,解救我出困境,我出卖年轻的自己,令
他开心。
不过一桩买卖。如此足矣。
紫薇没回来,估计还在气头上。忙完之后,我吃了两粒安定,独自在黑暗里入睡,一夜无梦。
下午四点多钟,我去了杂志社。敲开 kimi 办公室的门,他发现是我,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笑了。
“你晚了二十四小时,不过还来得及。”他不等我开口就说,“很高兴你能想通。”
“我是来还钱的。”我走上前,把装着一万块钱的信封放到他桌上说:“谢谢你。”
这显然出乎他意料之外。看到他僵硬的脸,我忽然觉得有些有趣。
我另外掏出五百块钱说:“还有那件衣服,不知道够不够?”
“肯定是不够的。”他把钱推到我面前,接着绕过办公桌,走到我面前说,“如果你请我晚饭,刚好够。因
为不光是 money,还有人情。就像俗话说的,礼尚往来。”
他离我有些近了,身上的男士香水味袭击我,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下次是哪天?我得圈下来。”他拿了笔指着日历,巨狡猾。
“紫薇在吗?”我问。
“她今天不用来,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信封对他说:“这是我借紫薇的钱,也麻烦你替我还给她。我得先走了。”
“自己转交好了。”他说:“我替美女效劳 ok,但是两个美女之间的事,noneofmybusiness。”
我张嘴:“你说啥?”
“一起晚饭?”他不理会我,只顾装傻,再度诚挚邀约,表面上还是笑嘻嘻的,“可以约上紫薇一起。”
“下次吧,今天真有事。”我再次跟他告别。
他不再强求,而是礼貌地站在原地对我挥手。
并不死缠烂打,我发现自己没那么讨厌他了。
到了大街上,发现这里真如 kimi 所说,notaxi。我等了大约有十来分钟,那辆熟悉的小跑车忽然又停在了
我的面前。
他说:“我送你吧。”
要是被紫薇看见,估计她会把我打到脑出血为止。
“你不用管我。”我说,“马上会有朋友来接我。”
“可你刚才明明在拦车。”他笑着说,“comeon,youcanpayme。”
我想了一下,跳上了他的车。
这是我最后的自由的一夜,不如就把该还的都还清算了。
“你知道 payme 的意思吗?”他逮住了机会就要调戏我,本性难移。
我微笑:“我知道,今晚我请。”
“smartgirl。”他自言自语,然后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对我说:“刚才,是你第一次对我笑。”
听他胡扯,不过我尚能接招,所以继续保持微笑。
“你想请我吃什么呢?”他很好奇的样子。
“五百块以内,随便点。”
最后还是他带路,带我到一家小餐馆吃饭,很安静的餐馆,价格也不贵。在北京,真难得能找到这样的地方。
从头到尾,我跟他讲紫薇,讲她如何好,如何义气,如何善良,如何值得交朋友。
像个十足的媒婆。
“你朋友和你在闹别扭,是吗?”他笑着问我,“不然,你不必麻烦我还钱给她的。”
难得遇到一个聪明的帅哥,我甘拜下风。
“你看着我的眼睛。”他说。
我不怕他,照做。
用紫薇的话说,我浑身都是表演天赋,怎么演都可以。
“你真的不再考虑我的建议吗?或许这对你而言,会是个全新的开始。”他狡猾在眨着眼睛,睫毛很长,眼
神明亮,态度很好,只等我表态。
这么一看,好像真有那么一点像故人。
但不同的是,面前这一个,好象还要更帅一些。
“对不起。”我说,“我不行的。”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有些无奈。却还是很绅士地没有继续纠缠下去。
分别的时候,我让他把车停在离我家小区还有一点距离的路边,我下了车,他也跟着下来,站在我对面对我
说:“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像我以前一个朋友。”
这台词真土,但在温柔的月光下,它打动了我。
我微笑,挥手跟他 byebye,他靠在路边,独自抽一根烟,看我远去。
转身那一瞬间我想:如果我运气够好,能和这样的男子相爱相知相恋,也应该是幸福的吧。只可惜爱情这个
字眼,在我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被我永远地屏蔽掉了。
就算有再美丽的少年梦,也只好可惜地粉碎在我卑微的欲望面前。
我只想让我妈好好活着。
如此苍白却坚贞不移的愿望,是我这具肉身支撑下去的唯一动力。
所以,再见 ki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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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夜里十点,老徐如约来接我,把我带到了他另一个家。
这里不是他平时住的地方,而是一个人烟稀少的新开发小区,连路障都还没拆除。他告诉我,这里刚装修好,
除了他,连他老婆都没有来过。
但他不知道,我和紫薇其实来这里踩过点,也设想过,如果他把我带到这里来,紫薇该如何顺利地将我救出。
但今晚,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紫薇。我的心里乱得一塌糊涂,一些从我记忆里早已消失的人也一下子都涌到
了我眼前,甚至包括我高中的同桌丹丹。
记得她那时用好奇的眼神打量我:
“龙四,你恋爱了?”
遗憾的是,这么多年,我在很多男人身边来来去去,却从没敢尝试真正地靠近“恋爱”。十七岁那年我在一
场阴谋里爱得遍体鳞伤之后,再也没奢望过所谓爱情。除了刚刚那个在星空下看着我远去的男子,他对我说:
“你长得很像我过去的一个朋友。”
多么回味悠长的一句话。搭配上那熟悉的眉眼,真让我有些恍惚。
可惜太晚。
我站在门边,手死死拽紧背包的肩带。
“放下包,随便坐。”老徐一边解着领带,一边拉着窗帘。
那些黑漆漆的窗帘像是在我绝望的心上再覆盖了一层薄膜,让我的心再一次紧张的就像要爆炸了一般。
“很对不起。”他说,“我要搜一下你的包。”
我爽快地把包递给他。他埋头搜了一阵,松口气般地对我说了一句废话:“其实,我不是不相信你。”
为了让他放心,我主动把我口袋也翻给他看,并把早就关机的手机递到他手里去。
他看也没看手机就随手放进口袋,然后牵住了我的手,带我往楼上走去。
他的手很肥,肉肉的同时也粗糙得要命,让我感觉极度的不舒服。就在这种极不舒服的状态下,他带我参观
完了他的豪宅,大露台,健身房,书房,视听间,最后才来到卧室。
然后,他终于放开我的手,打开了灯。
卧室里布置得很温馨,墙边有我喜欢的软软的大沙发,我的心跳却一点一点地加快了。
他斟了一杯红酒,递到我面前:“纯正的澳州红酒,喝一点你没那么冷。”
我接过,抿一小口。他满意地笑了,低下头低声对我说道:“来看看我超大的浴缸,是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还是我们一起洗?”
我用更小的声音卑微地恳求道:“徐先生,我需要适应一下,可以吗?”
他笑起来,走到壁橱前弯腰找着什么东西,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套衣服,他把衣服递给我说:“看看喜
欢不,我真的很想看你穿上它的样子。”
我定神一看,竟是一套那种日本小女生穿的水手服一样的东西!
我被他惊到了,像是触电一般,不敢去接。
他却把衣服硬塞到我手里,用一种半命令半请求的语气对我说道:“你先去洗吧,洗了换上它。我等你。”
我不敢看他,捏着那套衣服,像捏着炸药包,逃也似地躲进了浴室。
我原以为自己会无所谓,真正事到临头,我才发现我根本没有承担这种结果的勇气。
那个浴室真大,灯也出奇的亮堂。慌慌张张地搞了半天,我才确认把门反锁上了。回头往外望去,隔着厚厚
的毛玻璃门,我看不到老徐,也不能确认他到底在不在看着我。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浴室外那双不怀好意的
狼一样的眼睛,恐惧顿时像病毒一样蔓延开来,我浑身一阵颤抖,一个无法遏制的念头急冲上心头――逃,我必
须逃!
我把衣服丢在地上,寻找到浴室里的一个窗户。差不多是连滚带爬,我靠近了那个窗户,但是我用了很大的
力气,也没法将它打开,就在我费力研究那个窗户的结构的时候,一阵迅速的开锁声音,然后一个冷泠的声音在
我身后响起:“龙四,你真让我失望。”
然后,我感觉老徐飞快地走过来,从后面把我抱住,用一张毛巾,捂住了我的鼻子。
我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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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身上竟然穿着那套可恶的衣服,躺在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窗帘全部是黑色的,粉红色的顶灯低低地亮着,屋内有两张巨大的双人床,一张是床垫,铺在地上;另一张
是铁铸双人床。墙角还站立着一个人模型样的充气娃娃,同样是一副日本学生装打扮,头发乱蓬蓬的。
我一阵反胃。
老徐在我身边坐下,一边摸着自己的发际线,一边笑呵呵的说:“怎么样,你喜欢这里吗?”
“这是哪里?”我虚弱地问。
“一个可爱的好玩的密室,这里隔音很好的,你尽管叫,不会有人听得见。”他俯下身,吻吻我脸说:“你
要不要试一试?”
我侧脸想要躲开,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左手竟被手铐铐在床头,我扭过脸,不经意看到他放在地上的背包,
拉链没拉,里面五颜六色的工具映入我的眼帘。
像被高压电穿体而过一样,我浑身麻得不行,绝望的眼泪在我的眼角打转。
这个男人真是下流。
我又犯了同样的错误,被外在的东西迷惑,以为他会温柔待我,真是活该!
我下意识想坐起身来,却发现他的手钳在我腰间,把我锢在那里动弹不得。
我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他喝了酒!
“坦白说,我不想这样对你。”他说,“是你逼我的。你最好顺从一点,不然在这里,我就算杀了你也没人
知道,你信不信?”
“我信。”我颤抖着说出这两个字。
他满意的笑了。他离我这样近,他的身体散发出一种老旧的气息。
我想起许久许久以前另一个年轻男子的拥抱。清新,晴朗,干净得好像四月的阳光。这种对比简直要把我的
心撕开一个血肉模糊裂缝,令我痛不欲生。就在这时,我的右手不经意摸到了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那应该进门
时他刚没收的我的手机!
趁着他忘情地趴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把它偷偷摸了出来,并将其悄悄藏到了那个薄薄的床单下面。
“让我喝点水好吗?最好是温热的,我真的太渴了。”我再次求他。
“好吧,谁叫我心疼你呢。”他说完,终于站起身来去给我弄水喝。顺着他走出去的背影看去,我这才发现
这个密室是与他的卧室连在一起的,非常隐密,我之前完全就没有发现。
这两分钟将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迫不及待地摸到我的手机,开机,找紫薇的电话,编辑短信“3”,连发三次,再关机。
谢谢以前的“工作经验”,完成这一切,我甚至不需要看手机的。
但愿紫薇没关机,但愿她懂。但愿!
而我接下来最应该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
手机刚藏回被单里,老徐就端着水进来了,他看出了我的慌乱,一个箭步上前掀开被单,发现了端倪。
还好,手机已经顺利地关掉了。
“你想给谁打电话?”他按半天没按开,愤怒地把手机扔向了墙角。
“没有,手机早就没电了。”我求他,“放开我吧,痛。”
“现在不是时候。”他摇着头说:“我得确保你是听话的才可以。”
紧接着,他端着那杯水,他俯下身来问我:“要我喂你喝吗?”
我承认,我又犯错了。因为不想他靠近我,我用我自由的右手试图推开他,但我的劲太小了,他的身体只是
撞到了身后的铁丝床脚,不过他大概从没想过我会有这样忤逆的举动,所以他的表情来看来相当不爽。
他反手给了我一巴掌,一秒不停地把脸凑到我的脖颈开始猛亲。
我的心里全是花瓣被碾碎之声。
生不如死的感觉大抵如此了吧。
他不停地反复地说着:“龙四,从今晚起,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求求你不要。”我被他弄得好痛,只好放弃了挣扎,两眼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上明亮的吊灯。老徐大约察觉
到我的变化,他抬了抬身子,凑过来亲了亲我的嘴唇,含糊地说,“乖,你不要害怕。放心,我会好好待你的。
以后你什么都会有的,不会再失去了。”
视野模糊了。有滚烫的水流在眼眶里翻滚着。“不会再失去了。”多久以前,曾有人这样对我说,但他狠狠
地愚弄了我最后离开了我。我恨这些虚伪的承诺。我恨男人的丑恶与贪欲。
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甚至是自己的尊严与自我。
男人,真的没一个是好东西!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还是我的右手帮了我,我不知道摸到了什么东西,然后我挥起来狠狠对着老徐的头砸了
上去。
当他从我身上滚落到地板上时,我才恢复了理智。
救我的是他刚扔到床边的另一幅手铐。
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用手捂着头,我听不见他哼哼,只看到他的指尖有少量红色的黏液溢出来。
我不知道我是否杀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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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伸长了腿踢了踢老徐,他一动不动。
老徐说得对,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
不过,就算我挠幸能逃得出去又怎么样呢,我不是法盲,如果老徐有什么不测,等待着我的是什么,我非常
清楚。
不过短短时间,我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念头,绝望像绳子一样将我捆绑,抹杀了我所有的勇气,也耗尽了我
全身的力气,我倒回床上,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只见老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用满是鲜血的手扶住他的头,摇摇晃晃地走近我。我
不知道他下一步举动是什么,吓得把身体缩起来,连呼吸都不敢。
他用血红的眼睛盯着我说:“龙四,你是想杀了我吗?”
我承认我真的很怕,除了摇头,我说不出一句话。
他靠近我的脸说道:“其实我不会怪你,你知道吗,在遇到你之前,我就不想活了。我以为你是我活下去的
新的希望,但你真的让我失望透了!如果你听话,我可以给你很多钱,很多很多钱,多到你这一辈子都用不完!
你知不知道,钱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要有意思,谁也别想控制我,只有我能控制别人,你懂不懂你
懂不懂?”
他疯了。卸下平日温文尔雅的伪装,表现出一种无法控制的歇斯底里。
“我懂的。”我试图让他冷静下来,“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你吓到我了。”
“不,你在欺骗我,在玩弄我,你跟她们没什么两样。”他走近我,双手猛地掐住我的脖子说,“既然这样,
今晚就让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好了!”
他一定是失去理智了,下手好重,铁了心要致我于死地。除了两腿胡乱踢,我完全失去反抗的能力,就在我
觉得自己今晚一定会死在这里的时候,密室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了。
我听到紫薇在叫我的名字,然后有人冲了进来,他一拳直击老徐的头部,老徐掐在我脖子上的双手立马松开
了,“咚”地一声沉重地倒在了地上。
紫薇看着躺在那里衣衫不整正大口大口喘气的我,狠狠地打了我一下,气愤地大骂:“你这个傻 x!”
她一边骂一边没忘记脱掉她的外衣裹住我,然后,她就抱着我哭了。
我想叫她不要哭,但我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们先下去,在车上等我。”说话的人是 kimi。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到的手铐钥
匙,利落地替我解了锁。
紫薇扶我起来,我们踉踉呛呛地下了楼。坐到车上,我依然感觉自己透不过气,太阳穴隐隐作痛,像是刚刚
被一根铁棒击中了一般,整个头都要坠下来。
“你还好吧?”紫薇上上下下地检查我。
“没事。”我沙哑的声音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对不起。”紫薇连声说,“对不起龙四对不起。”
明明是我自找的,我自作自受,与她有何干系!
“其实,我早就知道老徐有这种特殊癖好,还有间歇性的精神玻”紫薇说,“这些都是他老婆亲口告诉我的,
就是因为受不了他了,所以才想跟他离婚的。但是考虑到很多利益问题,老徐死都不肯,她老婆才来找我们设计
他的。我对你隐瞒了这些,就是担心你会害怕,不接这个活。你现在明白了吧,为什么上次我会那么担心,直接
就闯到房间里去!我就是怕出事,那我多对不起你啊!”
原来是这样。
“为了钱,我真是自私透了。”紫薇语无伦次地说,“其实就算没接到你的求救短信,我也知道你出事了,
kimi 把那些钱交给我,我又打不通你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要出事了。那么多钱,你要不是卖掉你自己,哪里来
那么多钱埃你妈还呆在医院里,你自己钱都不够用,有了点钱还想着我,都留给我。我却还跟你说那些混帐话,
龙四你今天没事就好了,你要有事,我死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说完,她呜呜地哭起来。
我无力地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哭下去,她这人就是这样,平时看上去都酷酷的,一动起情来就没完没
了。
她紧紧地抱着我,不肯放手。我好痛啊,浑身都痛,哪里都痛。但奇怪的是,我就是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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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kimi 用最轻松的手法搞定了整件事――“拖到浴室冲了冲凉水,找他司机来接他去医院,”而已。
反正没事就好了,详细情形我已不愿多问,怕再一提,刚刚劫后余生酝酿出来的一点勇气又会全部溃散了。
那晚,我和紫薇借住在 kimi 家。只因我家停水又停电,连洗个热水澡都做不到。
他家的浴室是黑白色调的,隐约有我久违的薰衣草的香味,我一踏进去,身心就放松开来。
那个澡,我洗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紫薇一直陪着我,替我搓背,哼歌给我听,她哼的歌居然不是乱七八糟
那种,而是一首悠婉的民谣:“谁的船歌唱得声悠悠呀,谁家姑娘水边放扁舟,谁的梦中他呀不说话,谁的他呀
何处是我家……”
何处是我家?
我的眼泪滴在浴缸里,幸好紫薇没看见。
“龙四。”紫薇在后面抱住我说,“你会不会恨我?”
“不会。”我说。
我怎么会恨她,只恨我自己够傻,不争气,没用。
“以后我们就好好工作吧,我拍片子,你给我当助理,好不好?kimi 说了,我有独特的气质,我一定会红
呢。”
他果真对谁都说一样的话。
但我还是回身,朝她微笑。她把水泼到我脸上,笑嘻嘻。
我是不是应该学她,只需一秒,所有悲伤烦恼都能统统甩到脑后?
洗完澡出来,kimi 也没睡,招呼我们去客厅里喝他特制的可乐姜茶。我穿着他宽大的白色衬衫,黑色睡裤,
套着他的大外套,看上去像个小丑。紫薇把那套我一看就想吐的脏衣服用袋子装起来,直接扔到外面的垃圾桶里
去。
“喝点这个,”他给我倒上一杯姜茶说,“你一看就冻着了,要小心感冒。”
“谢谢。”我说。
“noproblem.”他说。
我偶尔也会感激英文的表达方式,如此简单直接,让人不好意思多想。
紫薇倒是从不把自己当外人,扔掉垃圾回来,她就拍拍双手直接冲进了厨房,嘴里连声喊着饿死了饿死了。
没过两分钟她又冲了出来,瞪着 kimi 喊:“大海龟,你冰箱里只有鸡蛋?”
kimi 很美式地耸耸肩,摊开双手:“yes!不过,我可以给你们做煎鸡蛋,那是我最拿手的活儿!”
“算了,我还是去对面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点吃的回来吧。”紫薇说完,拎着包又出了门。
kimi 转头看着我,忽然就笑了。
我不明白他笑什么。
“你这样穿,很 fashion!”他指着我说。
“紫薇找给我的,你家里没有女装吗?”我不好意思地问。
“no!”他摇头说,“我可是个正经人。”说得可真掷地有声。
我缩在他家的沙发上,手里捧着那杯姜茶。热热的水蒸气扑到脸上,我忍不住凑过去,让它熏一熏我的脸,
给我一点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虽然肩膀上还披着他的大衣,可我还是觉得冷,甚至打了个喷嚏。
声音虽然不大,但他还是听到了。
他转过身,朝我笑了一下:“冷?”接着他走到阳台,一面关窗户一面对我说:“看看我这个露台,如果这
里装一架粉红色的秋千,荡出去就像飞一样,你说好不好?”
这句话在我脑袋里快速地回旋,像有什么东西隐晦地藏着,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轰鸣的声音。
“有安定吗?”我问他。
“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起身走到音响边,“我放点好音乐给你听听,保证你今晚会有很好的睡眠。”
“你妈妈并不是车祸,是吗?”舒缓的音乐声里,他转过头直截了当地问我。
我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需要很多钱给她治病是不是?”
“是的。”我说。
“考虑我的建议。”他说,“我一直在等你回心转意。”
这是什么话。
“龙四。”他坐到我对面认真地说,“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丽吗?”
我抬眼看他,他毫不避讳地与我对视,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一个从不认识的自己。这几年来不是没有人夸
过我的美丽,也不止一个人夸过我的美丽。但我知道,他们都各有企图。
但坐在我面前的这个大男孩,却第一次让我没办法产生怀疑。
“veryverybeautiful。”就在他吐出这句英文的时候,门边传来的是紫薇轻快的声音:“只有酸辣粉丝
了,都来一碗怎么样?”
“我不吃了。先睡了。”我偷偷给紫薇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就躲回房间去了。
回到客房,不知道是不是 kimi 的音乐真的起了作用,我竟然一下子就神奇地进入了深层睡眠,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时钟已经指向清晨十点半,而身旁的紫薇还在沉睡。
我起身走到外面,发现 kimi 已经醒了,正在厨房里忙碌。
没过多一会儿,就见他手里端着一个餐盘从厨房冲了出来,嘴里小声的喊着:“喂,喂,你过来一下。”
他把餐盘放到桌上,我走近,才看清那是一个荷包蛋。
“你一定饿了。”他说,“快来尝尝我的手艺,双面煎!”
更让我瞠目结舌的是,他竟然拿起旁边的番茄酱,麻利地在蛋上画了一个笑脸。
“笑一个。”他说着,用两只手拉扯自己的嘴角,做出一个非常夸张的笑脸。
薰衣草,露台,秋千,带笑脸的荷包蛋!
刹那间,时空错乱,我脑子也错乱了。
“休息得还不错吧,吃完它,然后跟我去试妆。”他说,“今天你会很忙,但忙碌对你来说,应该不是坏
事。”
“我真的不行。”我说。
“不试怎么知道?”他比我还要倔。
“是啊,不试怎么知道?”这回说话的人,竟是紫薇,她靠在门边,酒红色短发乱糟糟的,不住地打着哈欠
对我说:“kimi 推荐我上了另一个品牌,我觉得更适合我哦。所以这一个,我就让给你了。”
看来在我昨晚先睡着的短短时间里,他们已经替我安排好了很多事情。
“加油吧。”kimi 说,“当务之急,是先送你回家把衣服换上,你总不能穿成这样去上班吧,我的大麻
豆?”
紫薇走过来,亲亲热热地挽住我的胳膊问 kimi:“如果我们俩,你必须选一个做你老婆,你选谁?”
他不要脸地说:“那得看你俩谁表现更好。”
我怎么感觉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光一直在我脸上大胆地流连。
他如此放肆,但在我身边的紫薇却还是笑嘻嘻的样子,好像一点也没觉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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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我的好运气,仿佛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人就是这样,即使有再多的放不下,再多的纠结不安,终究难以抵抗新生活带来的诱惑。像长久生活在雨天
里的植物,只要天空一放晴,就会竭尽所能靠向阳光,毫不犹豫。
我在 kimi 的办公室里看到第一套样图,他还像我第一次见到时那样,一双长腿搁在桌面上,双手抱臂,嘴巴
紧紧地抿着,仿佛很挑剔。
这是我第一次仔仔细细端详镜头前的自己。
在最后一张黑白色的照片前,我看到自己微弱的黑眼圈和有些松弛的眼角,但是眼神炙热,像点燃了一般。
我已不是当年的我,只敢在别人质疑的目光里低着头,毫无办法地急促喘息。
kimi 低声说:“youcandobetter。”
“谢谢你。”我由衷地说。
“谢谢你。”他复刻我的话。
这一个多月来,是他亲自操刀,从造型到摄影再到后期,一路鼓励加批评,带着我这个菜鸟呆呆向前冲,最
终才做成了这件事。
广告商可谓是相当满意,我很快就拿到了第一笔模特儿费――2 万元。
“这就是差距!”紫薇啧啧赞叹说,“我在这行干了好几年了,加起来挣到的钱也没这么多哦。”
“我请吃饭。”我说。
“没那么简单!”她和 kimi 异口同声,这些天,这两人看来已经练就相当的默契。
晚饭前我先去医院看妈妈。她气色分外好,恢复得也不错,我去的时候她正在做腿步的复健,每周两次。小
米扶着她,她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好几次让她休息一下,她都不肯。
我在旁边呆呆地看着,心里是感动的,又觉得鼓掌加油不合适,只好在一边,拿出手机来,给她拍照。
她微微地侧过身,对我做出一个“v”的手势。
就是这么一个手势,惹得我几乎掉泪。
历经磨难,她终于又有了些当初的样子。
我把她的手拿过来,握在自己手里。用拇指轻轻抚摸手腕上那些模糊的伤痕。
她把手收进毛衣袖管里,不给我看。
我再度捞起她的袖管,让那些伤口曝露在阳光下。
“爸爸走了。我只有你,你只有我,你怎么舍得不要我?”
她眼里有泪光闪动。
“妈妈傻过。”她亲昵地把脸埋在我脖子上,柔软的新长出来的皮肉贴着我,痒痒的,我想起我还是个孩子
的时候,她抱着我入睡时的情景。刹那间就好像回到了那时候。
感谢岁月静好,尘埃落定之后,我们母女还能依偎在一起。
冬天的阳光穿过健身房大大的玻璃照射进来,我扶她坐下,给她看我这一季最新的广告片的小样。
“哎呀!”她眯起眼睛,看看片子,又看看我,怀疑地问:“这是你吗?”
“讨厌呢。”我难得撒娇地说道。
“小时候你生下来,皱巴巴的。我真是失望透了。”妈妈说,“果然是女大十八变,今天这样子,总算像我
的女儿了。”
“挣钱了吧?”她的商业嗅觉一贯灵敏,“合同下次要我看完才能签,小心被别人骗。 别以为你妈老了,
脑子就不灵光。”
“一定,一定。”我谦卑得很。
“等我出院了,我也再去做生意。以前的人脉还是有的,我要东山再起。”
看来,心理医生真是没白请。有了重生的愿望,才会有重生的勇气。
“你还是别太累了。”我搭着她的肩膀说,“以后我可以养你的。”
“你还要读书!做模特儿这种事,只能干着玩玩,你以为能吃一辈子?”她抬眼看我,那神色已然是曾经的
铁娘子模样。看来她是真的好起来了。
我嘻嘻笑,不与她争辩下去。
我已经和学校申请了下学期就回去继续念书,就是无端要低一届,这些事打算等她完全康复以后,再慢慢讲
与她听。
她一定会理解。
那天她坚持送我到医院门口,像个孩子一样对我说:“我想早点出院,我想家了。厌倦医院的味道了。”
“下次来,我跟医生商量。”我哄她说,“能早出院,咱们就早出院。”
她鬼头鬼脑地看看外面说:“没人接你吗?”
“哪有!”我说,“我坐公车回去。”
“上次那个男孩,不错的。”她说。
啊,哪个?
“就我睡着了,站床边递你电话那个。”
原来真正狡猾的人是她啊,睡着了还什么都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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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从医院回来,刚漫步走到楼下,一眼便看到浓妆的紫薇托着下巴坐在楼门口等我。
我俩都和公司签了约,公司替我们租了个小房子,但基本上是她一个人祝我搬回了家,只想在我妈回家之前,
给家里多增添一点人气。
我掏出一瓶水丢过去,那是我刚在超市买的,还没来得及喝。她轻松抬手,默契满分地稳稳接祝
“上楼坐坐?”我晃晃手里的钥匙。
“唔……”她几口喝光了那瓶水,然后拍拍屁股起身跟我说:“今晚是日本料理吗?”
啊,是埃
“kimi 说他自己去,位子我订好了,下午闲着也没事,就过来看看你。”
“你还有闲着的时候呀?”我真不信。
她跟在我后面晃进了屋,四下看看说:“收拾得还挺干净的。”
“我妈就快出院了。”我说。
“真是值得恭喜呀。”她一屁股坐在我家沙发上,“话说龙四,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好像什么礼物都没有
送过给我哦。”
我想了想,走进我妈房间,没过一会儿,我找到了那枚戒指。
“你不是喜欢吗?送给你。”
“哄我的吧?”她表情夸张地看着我,然后飞快接过,把那枚戒指放在手心里握紧,说:“你现在后悔也来
不及了,已经在我手上了。”
“后悔你个头。”我在她身边坐下,眯着眼睛看她把那枚戒指小心翼翼的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像是情人送
的一样珍惜。
她激动地回头对我说:“你看!正正好。不过,这是你妈的吧,她回头问你要怎么办?”
“告诉她丢了呗。”我说。
“那我就收下了。”她索性把戒指戴着,也不取下来,对着阳光反反复复地看过来看过去,说了一句难得抒
情的却也狗屁不通的话:“人生嘛,就是要留下各种各样的纪念才有意义。”
那晚在日本料理店,紫薇吃的不多,却喝了足足七瓶清酒。喝醉了就偎在我身边,像撒娇的孩子一样搂着我
的腰,自言自语一般地低声说,恭喜你龙四,我真替你高兴。
深夜我和 kimi 把紫薇从火锅店抬出去的时候,她还哼着一首歌,歌词听不清,大概是
“happybirthdayseventeen”之类的。
冷风一吹,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断电的公仔一样,软塌塌地靠在我的身上。
就在这时候,我忽然看到对面街上的三个人,是老徐,带着她的老婆和孩子,刚从另一个高档的餐厅走出来。
他女儿大约十七岁的样子吧,胸前挂着一个大大的 psp,双手插袋,宽松的连衣帽扣在头上,只露出紧闭的
嘴巴。一副对谁都不甩的九零后的标准模样。
他没有看见我们,而是体贴地替妻女开车门,然后离去。
我不自觉地低下头,kimi 忽然伸出手,握住我的手,又快速地松开,说:“真冰。”
“是真冷。”我纠正他。
话音刚落,路旁公园的灯“啪”地集体熄灭。街灯一下子显得格外昏暗。
虽是沉默着,我却不得不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这一刻,我的心因为从手心传来那短暂几秒的温度,竟然
跳得每分钟超过一百五十下。
幸好夜色昏暗,替我遮掩了这一刻的慌乱。
但嘴角,却还是上扬起了弧度,轻轻笑了。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地转移我的注意力。我并没有对任何人有什么怨恨。
如果有机会,我倒想感谢老徐。如不是经过那些恐怖的时刻,我也许永远都看不清自己真实的一面。也永远
没有机会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追逐明亮的日光。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晚,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紫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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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在她最初消失的两天,我并没有太当回事。
她以前偶尔也发发神经,忽然离家出走什么的。几天不见,回来的时候就带回不晓得在哪个外贸市场淘来的
半个陶罐,一串佛珠,甚至很久前出版的低俗杂志之类的。
“垃圾也能变成黄金。”一说起她这些破烂宝贝,她就两眼放光,像是真做成了什么了不起的投资一样。
我一直觉得我够了解她。她绝不会离开我,正如我绝不会离开她。我们一起度过人生最难堪和窘迫的一段,
彼此之间已不存任何秘密,所以是最佳拍档,黄金组合,从最开始时就是这样。
所以,我没有找她。是因为我以为她很快就会回来。就像以前的无数次那样。
直到第三天,微博上开始疯狂转载一张照片,标题是“内地 yzm 事件,中原集团总裁包养小模特私密照曝
光”。
中原集团总裁,就是老徐。
点开的照片上的那个人我再熟悉不过,她穿着那套几乎和我那晚穿的一模一样的水手服,裸露出她背上的蝴
蝶骨和纤细的腰肢,笑容微醺,做出诱惑的动作。
在它被和谐之前,这张照片已经被转载了几万次。
等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已经来不及了,我每天都打她电话,却一直是停机。
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回到我能想起来的我们租住过的每个小区找她,全都一无所获。
她像一阵尘烟一般,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霎那消失不见。
直到第七天傍晚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仍不见她的踪影,阴沉的天气,我坐在 kimi 车上,脑子里全是想不通的疑
问。
比如为什么她要莫名其妙地离开我?
她为什么会拍下那样的照片?
为什么对象好死不死是老徐?
她的离开是早有预谋的,否则怎么会跟我要离别礼物?
如果现在的我有当年她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侦查能力,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把她抓回来,好好赏她一记耳光,
把所有问题当面问个清楚。再将她狠狠抱住,再也不让她离开我。
我们是彼此的保护伞,她一个人,离开了我,谁又能给她庇护呢。
她到底在哪里,是不是住在某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三餐吃着最便宜的泡面没有人陪。
想到这些,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将脸埋在手心里,哭了。
这些天来一直陪着我的 kimi 看到我这个萎靡不振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是她自己选择离开,由她去好
了。”
“你给我闭嘴!”我朝着他吼。
我很怕这时候他过来抱我,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崩溃。
幸好他没有。只是拧开了收音机。
是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唱她对好友的思念:
wherehaveyoubeen,
mylonglostfriend?
it‘sgoodtoseeyouagain.
comeandsitforawhile
i’vemissedyoursmile
todaythepastisgoodbye.
thereisawaytomakeyoustay.
darlingdon‘tturnaway
don’tdoubtyourheart
andkeepusapart
i‘mrightwhereyouare.
stay.
我的小姐妹紫薇,你去了哪里。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身边。
canyoustay,forme?
路灯转为红灯,他沉默着将手覆在我的手上。
我轻轻抽开。
他又覆盖上来。
“对不起。”我说。
“thatall。”他说。
“我也要走了。”我说,“在找到紫薇以前。”
他很坚定地说:“我不会让你走的。我本来是独身主义者。我一直对自己说:如果一辈子非要只和一个女人
相守,我也许需要婚姻来帮我做到。但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对自己是:是你,就是你。没有那个必要用任何承诺,
因为承诺就在那里。”
这是我听过最美的誓言。
饶是如此,我还是紧闭嘴巴,不发一言。
现在的我什么誓言也不要,我只是好想紫薇。
我只想念她朋克时期愤怒的造型和满嘴恶毒的脏话。想念她抽烟时吐的一个个鱼泡般的烟圈并得意的扬着眉
毛说我学不会。想念她和我打架时用指甲刮伤我的胳膊,又像个傻子一样趴过来说要替我“吸血”,被我嫌恶心
一把推开。想念她在我受伤时抱着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曾给过我这么多快乐和回忆,这一些温暖我永远不可能从别处得到。
但是她为何如此自私,说走就走,不给我报偿她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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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时间像远航的船,划开涟漪就渐行渐远。
私密照事件最终因为女主角神秘失踪而平息下来。
妈妈在一年前顺利出院,为东山再起而预备许久。
kimi 连续策划了好几个成功的广告案,迅速跃升圈内的黄金推手。不过当年那个作风张扬的广告总监如今早
已洁身自好。
我回学校学习广告设计即将毕业,同时也还在做模特。闹市街头挂了我的巨幅广告海 报,静静地俯视人群,
再也没有往日怯懦的神色。
花花世界,终有我的一席之地。我好像得到了所有人羡慕的一切。
可是,这快乐和荣耀,没有人与我分享。
得不到紫薇的掌声,全世界给我再多吹捧我都觉得失落。
在她离开整整两年的那天,kimi 向我求婚。
那是在四月,我们去日本旅行。到了一棵很大的樱花树下,行人稀疏,一地洁白,浪漫至绝。
他忽然从背后拥抱我,像个孩子一样把头靠在我的肩头,眼神灼热地看着我,说要告诉我两个秘密。
“讲。”我说。
“我认识张光定。”尽管时间久远,但这个名字仍是如同一架从时光尽头飞过来的纸飞机,瞬间砸到我脑海
里最脆弱的一根神经。
我强装镇定,静听这个我等了多年的秘密。
“张光定,我,你妈妈后来的老公。我们三个其实从小就认识。一起玩,一起打架,约好了以后一起创业打
天下。十五岁那年,父母送我去美国留学。最开始,我英文不好,整天被老黑打,根本无心学习。后来不要命地
跟老黑干了一架,反而和他们成了朋友。那时候我正在叛逆期,跟着美国高中里的同学成天 party,抽大麻,酗
酒,什么都试过。考大学的时候,我考得很烂,去了南部一所没名气的州立大学。父母一气之下断了我的学费和
生活费。只有他们俩没有放弃我,就这样,我靠着他们的接济艰难地读完了大学。 毕业以后我去纽约工作,做
摄影助理。张光定在国内当设计师,我们计划好存够第一桶金就在国内开家广告设计公司,兄弟三人一起打拼。
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听说他们都死了。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我不信。匆忙辞掉纽约的工作回国之后,我就开始
调查他们的死因。我承认最开始遇到紫薇,是我的设计。我太想知道真相,就只能从她入手。”他顿了顿,看着
我,试图找出我的情绪,“但是你真的是个意外。你那么美,那么干净,越是和你在一起,我就越是不知所措。
你的美好和坚强让我觉得自己是那么肤浅和粗鄙。我想张光定当年跟我说的话绝对是对的,没有人会忍心伤害像
你这样一个水晶一般的人儿。龙四,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我只愿放下过往,好好地守护你,我的小仙女。”
他说完,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我说,“龙四,你还想听第二个秘密吗,关于紫薇的?”
我屏住呼吸,轻轻点头,听他说下去。
“你在老徐家,昏迷过去的时候,曾被拍到裸照,这些照片后来被老徐的老婆拿到手。她以此要挟紫薇与她
继续合作将老徐赶下总裁的位子。紫薇为了保全你,就答应了。她出卖自己,和老徐交易,拿回了你的那些片子,
选择离去。因为她说,如果她不走,你一定会选择继续复仇下去。不过在她走的前一天,偷偷找到我,告诉我这
些,并给了我一封信。她说给我两年时间,如果我等到两年后还是一样地爱着你,就向你求婚。若我们顺利结婚,
她便会再度出现。”
说完这些,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到我面前。
我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一眼就认出紫薇那不可模仿的笔迹。
四姐: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叫你姐。
因为我骗了你,其实我比你还要小一岁。
我从小就无人管,想干嘛就干嘛。找钱也得靠自己。我十三岁的时候在街上卖鲜橙多,追着一个人跑了五百
米,求他买瓶鲜橙多。他转过头对我说:“我要拉屎!”我被他吓哭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为了求别人哭过。
我下定决心要做个女强人。所以一开始,我去混黑社会。又常常 被人打得半死,只因为我没人罩。后来我认识
了你,我发现这个世界上也许有人比我更需要被人罩。
原来我也可以做别人坚强的依靠。我说到就要做到。
活着从来都不需要什么狗屁人生信条,说到做到才能牛 逼闪闪。
你一定要原谅我牛 逼闪闪的离开,就像我也会原谅你的情不自禁,即使你每次情不自禁的对象每次都是我
的心头肉。
真他娘的没办法,谁让我爱的,总是更爱你。
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那就是,其实我最爱的是你哦。
我金盆洗手之后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我向你保证。两年之后如果你顺利收到这封信,我只想深情的对你说:
一定要过得比我幸福,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
人生啊,干杯!
侠女紫薇敬上
见到她像一口坏牙一般的字,我又一次想起她的脸。
我想起有一次,在五环外的烧烤店里,我好像看到一个女孩特别像她。追出门去,她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当我想起她,都是那样一张生动的面容,亲切的笑靥。
“告别过去的秘密,我们才能轻装前行。”kimi 说完,静静地抱着沉默的我,站在四月樱花漫天的树下。
我能感觉到他小心翼翼的呼吸,用力又克制的拥抱。他在害怕。
我也不说话,往事像车窗外的风景一样迅速在我眼前闪过,那些久违的爱恨,我在回顾过往,亦是在怀念。
许是有些震惊吧,但我又觉得欣慰,总算,总算能够说服自己,那位故人并未让我失望。其实他并不是完全
在利用我,至少跟曾经跟我说过――我是个水晶般的可人儿。
看着 kimi 近在眼前的俊颜,那莫名带着几分熟悉的眉眼,我轻轻垫脚将唇印在他侧脸。
清风如沐,花香袅袅,我终于能够放下心中那个无法回望的夏天,终于足够勇敢与之告别。
再见,张光定。
再见,青春期。
尾声:
十月,婚礼临近。
kimi 带我去法国买首饰和礼服。设计师是他的朋友,每个细节都和我一一讨论敲定。
他待我恩宠如珍宝。我除了感觉幸福,没有别的可说。
一切都如他所说,放下秘密,我们才能轻松前行。
出嫁前一天,我妈请我们吃饭。
就在她新开的餐馆里,启动资金是她找到以前的朋友融资的,大家都很帮忙。
餐馆有个非常 别致的名字,喜气洋洋,叫做:玲珑鱼私房菜。
她恢复得非常好,年初去韩国做了植皮,整张脸比以前更显年轻。
席上,她坚持开了一瓶红酒,尽兴喝到脸颊绯红。
“少喝点。”我夹了一块肉给她。
她敬我和 kimi,说:“妈妈今天高兴。”
能让她如此幸福,我做什么都值得。
我们把杯中酒一干而荆妈妈忽然盯住我,说:“龙四呀,以前你一直问我,你为什么叫龙四。妈妈有一个秘
密要告诉你。”
我和 kimi 莞尔。为何人人都对我保密这么多年?
“那时候我患习惯性流产,前两个孩子都没保祝后来我认识了一个算命先生,他说,事不过三。如果再怀上
一个孩子,只要起名叫龙四,就能保得祝所以,你才叫这个名字。你以前总说这个名字难听难听,但我总觉得,
只要孩子能活得健康平安,做父母的就比什么都高兴。只是我命还是太薄,你爸爸离开的也早……让你受了不少
苦。不过现在,我终于能把你交到一个有心人手里,有他照顾你,妈妈放心。明天开始,你们就要一起共同面对
新的生活了,妈妈在这里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kimi 在桌下握住我的手。
经历这么多伤痛,我第一次真正懂得感激。
我第一次明白一切快乐痛苦都是历练,都有意义。
若不是这一些遭遇,我又怎能重获新生,遇到真爱,得到幸福。
原来幸福就在不远处,原来所有亲爱的人都在冥冥之中护佑着我,因此我才能撕破那蒙在我眼上的层层黑幕,
终究抵达光明。
十一月的香山枫叶都红了,kimi 把婚礼定在山上举行,他要让红云笼罩着我,像云中仙子。
婚礼当日,我穿着法国空运来的全套白色婚纱,真有点像白色娃娃。kimi 替我穿上白色高跟鞋的一瞬间,我
又不争气的哭了。
他吻了吻我的眼泪,温柔地说:“这些珍珠,我替你收藏。”
“她会来吗?”
“她会来。”他淡淡的说:“我的直觉。”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是一个胆小鬼?”在婚礼后台,我看着他的眼睛。
他眨眨眼:“不过胆小鬼配假洋鬼,prefectcouple。”说完,他戳我一下:“你看,谁来了?”
一抬眼,我竟瞥见一个意外来客。一袭白色西装,英姿飒爽。
她径直走到我身边,摘下我手中白玫瑰花束中最娇媚的一片花瓣,问道:“伴娘的捧花,是哆啦 a 梦那款
吗?”
她戴在中指上的那枚戒指闪烁着柔和的光芒,熟悉又动人。
我喜极而泣。
美丽人生何处不相逢。人生啊,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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